本书名称: 怕吃苦的蒋小姐 本书作者: 山有嘉卉 本书简介: 【每晚21点日更,防盗70,接档文《送你一把赤小豆》求预收~】 蒋思淮跑腿送外卖,在住院部楼下一头撞上梁槐景。 毕业经年,专业知识已经忘得差不多的蒋思淮,还记得当年梁槐景训斥她的那一句: “你的临床思维简直一塌糊涂,还当什么医生,不如回去种地!” 这话连同他轮廓深刻清隽的脸一起,成为蒋思淮无法忘记的一部分。 于是她在往梁槐景的外卖袋子里放和其他客人不一样的小赠品时,都忍不住嘟囔: “虽然我怕吃苦,虽然我没临床思维,但我是个好师妹啊!” 梁槐景得知蒋思淮放弃临床,内心颇为不安。 他以为她是受他打击自暴自弃,想用照顾她生意的方式弥补一二,结果却白吃了她很多小零食。 梁槐景:“……” 他认真的跟她道歉:“当时作为你的带教,应该帮助你,而非指责,若非我的过错,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 蒋思淮满脸不好意思:“其实是……临床这份苦,我觉得我不可以……” 梁槐景:“?干餐饮就不苦了?” 蒋思淮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看看我的营业额,我果然不适合医疗这条赛道!” 梁槐景:“……真不是因为你志不在此?” 严于律人律己严肃大师兄vs凡事差不多就可以阳光小师妹 #对彼此的评价:但是爱吃甜食&除了看病什么都会# 阅读提示: 1、本故事纯属虚构,勿代入任何现实细节,私设如山,设定均为剧情需要,如有不喜可立即退出,晋江好文千千万,总有一款适合你哦! 2、参考《内科学·内分泌科分册》《直面医事危机》《堂本面包店》《小山进的甜点笔记》等书籍及相关网站,如有错讹,请友好指出,弃文无需告知,勿人参攻鸡嗷=_= 3、同系列完结文《攀星折月》《桐叶渡》等,专栏可阅~ 4、本文将于明天(1月6日)入v,谢谢大家支持~ ====接档文《送你一把赤小豆》==== 文案: 温苓和蒋淮南曾经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再进一步。 大五毕业,他们分道扬镳,一个进入省中医继续深造,一个回家继承家业卖凉茶。 从此同城异地,见面次数寥寥,关系直降为普通朋友。 本科班毕业五周年同学聚会那天,突现转折。 借着酒意一夜癫狂后,蒋淮南醒来,看见温苓穿着浴袍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自己。 看见她衣领下的青紫,他突然觉得鼻腔一热。 温苓淡定地问了句:“流鼻血啊,热气喔,要不要来一杯清火茶?” 自那以后,蒋淮南觉得温苓像换了个人,再也没有印象中的善解人意。 当他跟她说自己最近工作很忙,经常觉得很累,她不会再说你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休息一下再出发之类的安慰话。 而是说:“累啊?湿气重啊,祛湿茶来一杯?给你打九折,小本生意,多谢惠顾。” “我对你再无所图,自然不再嘘寒问暖,温柔体贴。”——温苓 “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去见她。哪怕她只想赚你钱。”——蒋淮南 老年医学科医生×凉茶铺老板娘 #我以为我们只是好朋友但其实你想泡我# #而且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错过机会# 注:文案最后一句出自电影《新桥恋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蒋思淮,梁槐景 ┃ 配角: ┃ 其它:接档文《送你一把赤小豆》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师兄请吃小蛋糕 立意:人生千万种可能,条条大路通罗马。 第一章 十月的容城气温依旧高达三十多度,中午十二点的太阳火热明亮,行人都惯性的往荫凉处走。 走过步行街入口,就会路过一家叫“小蒋的店”的面包店,就在路口的人力车雕塑旁边,商标是一个扎着头巾抱着面包篮的梨花头嘟嘟脸小女孩,很可爱。 黄油和糖经过烘烤后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原本只是过路的人只多看了一眼橱窗里色泽诱人的面包,便决定走进去。 暖色的装修,墙面上涂画着嘟嘟脸小姑娘做面包的整个流程,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墙上落下一抹金黄。 清缓流淌的叮咚钢琴声诉说着温馨和悠闲。 “欢迎光临。”扎着丸子头的女店员热情招呼道。 话音刚过,她身后的门帘一撩,从里面走出一个深棕色短卷发梨花头的年轻女郎,发尾自然内扣,空气刘海很乖巧,看上去脸很小,有一对圆润饱满的杏眼,除了脸没那么嘟,妥妥就是商标和墙绘的女主角本人嘛。 客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判断这应该是老板。 “思淮你要走了么?”女店员问道。 “是啊,快十二点了,这个点去,师姐应该有空。”蒋思淮一面应,一面拿过木盘,飞快拣着面包。 她最后夹了一块咸奶油杏仁蛋糕,一边打包一边交代道:“还有一炉肉桂可芬和坚果肉桂卷快要好了,小叶在里面看着,他不太方便,店里就全靠你啦,唐秋燕同志你能办好组织上交代给你的任务吗?” 唐秋燕跟她开玩笑:“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组织上不打算给我升职吗?” “你是副店长。”蒋思淮扭头冲她笑了一下,嘴角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来,眼睛也弯了弯。 但唐秋燕已经对她的可爱免疫,毫不留情的吐槽道:“我来的第一天你就说我是副店长,小叶来了,你跟他说他也是副店长,我们店总共才仨人。” “你们可以统领假期工小朋友。”蒋思淮一边笑嘻嘻的应,一边将打包好的面包蛋糕装进外卖袋里。 客人听到这几句对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蒋思淮继续道:“我顺路把客人订的生日蛋糕送过去,你们就不用出去了,哦对了,一会儿跑腿过来,你们帮我把休息室里那两个便当袋给他,是送去给我爸妈的汤,都贴好地址了。” “要等你回来吃饭么?”唐秋燕忙问道。 门帘应声又被撩起,一个扎着黑色头巾的清秀青年端着个大铁盘出来,浓郁的甜香瞬间有了明确的出处,肉桂卷来了。 蒋思淮转头对他也笑笑:“小叶,我走了啊,你和小唐姐好好看着店里哦。” 青年回给她一个腼腆的笑,点点头没有说话。 蒋思淮提着要送的外卖刚走出店门,就被人叫住:“阿稚,等一下!” 蒋思淮回头,看到从隔壁炸鸡店里探出一张扎着花头巾的圆脸,是她的合作伙伴袁景。 “怎么啦?”她问道,“是要我顺路帮你带什么回来吗?” “你现在是不是去医院啊?”袁景问道。 蒋思淮点头嗯了声,她便道:“那你顺便帮我送一个外卖过去呗?就是一附院住院部的。” “我拿走了一会儿外卖员来怎么办?”蒋思淮一愣。 “别提多倒霉了。”袁景一面回答她的问题,一面从店里提出个袋子来,“外卖员在路上跟别的电动车碰一起了,正处理纠纷呢,来不了了,我刚准备找人转单,结果……嘿嘿。” 她看着蒋思淮,蒋思淮恍然大悟:“我被抓壮丁了。” “……这里有你的投资,赚一块得给你三毛。”袁景无语的提醒她,为自己赚钱,你不该出力? 蒋思淮俏皮的冲她眨眨眼,接过她递来的外卖袋。 正午十二点四十分,容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门诊楼的内科诊区人潮退去,已经过了上午下班的点,病人都差不多看完,有些诊室已经关门。 内分泌科的三号诊室里,一位穿着商务套装的中年女士,冷笑着对对面的年轻医生道:“不管你怎么忽悠,我是不可能吃你开的这些药的,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任何不适,用不着吃药。” 这是一位几次空腹血糖值都在11mmol/L到14mmol/L,餐后两小时血糖在17mmol/L到19mmol/L之间,按照诊断标准已经可以被判定为糖尿病,但是认为自己身体健康没有任何不适,根本不需要服药的中年女士。 理由是她每天都早睡早起,吃得营养均衡适量,而且坚持运动,还每周都去南山爬山,这么健康的生活方式,不可能得什么鬼糖尿病。 而且她并没有出现糖尿病“三多一少”的症状,可见这狗屁医生就是在忽悠人,以为她什么都不懂。 对面的年轻医生苦笑着摇摇头,疑惑的问:“既然您坚持自己完全没问题,那来医院做什么呢?” 这位女士露出一个优雅中透露着傲慢的微笑,略微有些得意的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会怎么说,我朋友也跟我差不多情况,她就耳根子软,医生让她打胰岛素她就打,让她吃药她就吃,这药一旦吃上就不能停了,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你们摆布?” “网上说的没错,你们这些医生只会开药,想方设法从老百姓口袋里掏钱,根本不管需不需要,医疗反腐没查到你真是可惜。” 得亏隔着口罩,否则她将会看到对面医生脸上表情有多无语。 医生静静听完,点点头,淡淡的道:“那就祝您一直身体健康,用不上这些药吧。” 患者以为自己说的全对,已经让对方哑口无言,遂露出大获全胜的笑容,扬长而去。 医生看着她离开诊室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真的祝她幸运吧,高血糖得不到控制,终有一天会摧毁她身体的其他器官,并发症出现的时候,她也许会怀着后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的病人,他见过不少。 诊室里安静了下来,他抬手摘掉口罩,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孔,有些疲惫的起身,沉默的洗好手,然后关上诊室门离开。 门诊护士见到他,笑着问了句:“梁医生门诊终于看完啦?” 他笑笑,温和的应了声是,然后大步走向楼梯。 看他走远,门诊护士便去更衣室,取了一块新的牌子,将三号诊室门口那块写着“梁槐景主治医师”的牌子换下来。 梁槐景从门诊走楼梯下来,穿过一道小门,从住院部一楼出去,要到前面的外卖柜去拿自己的午饭。 出门的时候守着住院部大门的保安笑着跟他打招呼:“梁医生吃午饭了么?” “还没有,现在去拿。”梁槐景笑着应了句,一步就跨到了阶梯上。 从面包店到一附院,开车的路程大概只有十分钟不到,蒋思淮顺路去送客户预定的生日蛋糕,客户还被事情耽搁了好一会儿才下来拿,她赶到医院也才十二点四十分上下。 除了师姐点的面包,和帮袁景送的外卖,她还在门口打包了一份肉滑汤,两边手都被占满了。 肉滑汤是给在内分泌科住院的姑婆带的,她年纪大了,前年确诊了糖尿病,一直吃口服药,但是血糖始终控制得不是很好,今年尤其差,原因是她太爱偷偷吃东西了。 糖尿病患者的饮食控制很严格,多吃一口饭都不行,更别提她以前喜欢的小蛋糕。 遂天天嚷嚷:“让我死了算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我这辈子活着有什么意思,我那么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连花都不知道怎么花出去了!” 家里为了监管她的饮食,叫蒋思淮帮忙请了住家阿姨,结果她硬是在阿姨的眼皮底下,偷偷在房间里藏了一堆小零食,晚上阿姨睡觉了,她就偷偷起来吃,包装袋攒到一起,等哪天阿姨出去买菜了,她就积极下楼丢垃圾。 她一直保密得很好,但是,每天的血糖监测都稳步上升,问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社区医院的医生给她调药都调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加得多,每次药量增加她的血糖就平稳两三个月,然后继续波动上涨。 上周去社区医院,医生一测她的血糖,21mmol/L了,这下终于没办法:“阿婆吃药估计控制不住了,建议你们用胰岛素,胰岛素的剂量比较麻烦,阿婆年纪也大了,联系你们去住院调。” 蒋思淮吓坏了,连忙联系大学实习时认识的内分泌科的师姐,问对方有没有床,她姑婆要住院,血糖很高。 住院后老人家老实了三天,昨天就忍不住偷偷点外卖,避开护工和护士去楼下拿外卖,吃完回去就被发现了,师姐教育她,她还说:“我不是打胰岛素了吗?不会有事的啦,要是死了就拉倒。” 师姐觉得拿她没办法,只好给蒋思淮打电话,请她今天到医院来,要跟她商量一下姑婆的治疗方案。 蒋思淮到了医院门口,想着一会儿可能要跟姑婆吵起来,为了能安抚她,便买了份她喜欢的肉滑汤。 她提着东西闷头直走,得把炸鸡的外卖先放进快递柜。 太阳太晒了,她提着的东西又有点多,拿伞就不太方便,于是越走越快。 快递柜在走廊下,原先是没有的,但蒋思淮他们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出了一起小偷冒充外卖员上楼,偷走医护人员的工衣,然后几个科室同时发生了财务失窃的事,于是院办就下令禁止外卖再送上楼。 黄色的快递柜近在眼前,蒋思淮立刻一下蹦进走廊,刚准备松口气,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急匆匆的白色身影。 她一下没刹住车,和对方嘭的撞到了一起。 “对不住对不住,不好意思……”她连忙道歉。 “抱歉,你没事吧?”一道有些沙哑的男中音传进耳膜,蒋思淮耳尖一动。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对方。 面前穿着白大褂的青年有一双精致的眼眸,眼尾略弯微翘的细长眼型,睫毛纤长浓密。 头发是纯粹的黑,于是衬得眸色反而有些偏浅,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越过屋檐落进走廊,给他染上了一层柔和温润的色泽。 他的肤色白皙,尽管穿着白大褂,依旧是让很多女孩子都嫉妒的那种冷白,鼻梁高挺,下颌线条优美,轮廓深刻清隽。 这样一个美男子,却让蒋思淮瞬间回忆起不太好的记忆,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赶紧把外卖塞进柜子里,记录下柜子编号,看都不敢多看梁槐景一眼,低着头迅速走开。 这样明显认识他又躲避他的姿态,让梁槐景不由得心头一愣。 他是不是刚才走太快,把人撞坏了,但是人家不好意思问他要赔偿,所以才躲着他走? 第二章 蒋思淮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吐槽,知道在内分泌科可能会碰到他,但谁能想到还没到科室就碰见呐? 这是什么运气,出门也没踩狗屎啊! 对于梁槐景这个人,蒋思淮和他有关的回忆基本都不是很美妙,甚至可以说,相当的痛苦。 蒋思淮大学是学医的,就在容城医科大学,这是她妈妈的母校,甚至还和她妈妈一样,被分进了第一临床医学院。 但她和妈妈最大的区别,就是妈妈挚爱医学,偶像是林巧稚,而她并不喜欢读医,会读医只是因为家里几乎人人都干这个。 所以她越学越痛苦,只能艰难的维持着还算不错的考试成绩,到大五实习这一年,她的压力和对临床工作的厌恶,终于到达顶峰。 那一年她在一附院实习,实习期从这一年的六月,到第二年五月底。 三月份的时候,她轮到内分泌科,梁槐景当时博士刚毕业留院,她是他正式带的第一个学生——要在她的实习鉴定册上签字的那种。 她那会儿的情绪很不好,正跟家里闹着不去读研了,大人都说:“你都考上了为什么不去读,你不想读研你考它做什么,挤占了别人想读研的名额知不知道?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大人总觉得,生活就是这样苦的,没有几个人能真的从头到尾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喜欢当医生没关系,习惯就好了。 因此她特别郁闷难受,第一眼见到梁槐景的时候,还被他英俊的外表安慰了一下,起码上班有帅哥看不是吗? 但是她很快就被梁槐景打脸。 入科第一天,别的同学都还在熟悉科室的阶段,梁槐景已经开始让她写病历。 简单的讲了一遍,便说:“你已经实习快一年,内科也待过不少科室了,应该很了解内科的病历书写,内分泌和其他科的病历没什么不同,你多看几遍就会了。” “对了,15床和18床是我们新收的病人,你写一下首程。” 蒋思淮:“……”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了在内分泌水深火热的一个月。 每天必须来得比梁槐景早,七点四十到的,都被他问到脸上你怎么这么晚才到,每天加班到七点以后,每天不是在新收就是在去新收的路上,每天的病历永远写不完……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蒋思淮害怕的,是他几乎每天都在考她问题。 今天问痛风的治疗路径,明天问甲亢的诊断标准,后天问糖尿病的治疗原则和治疗目的,他永远有问题提问,蒋思淮要不是他带的没办法不接触,肯定见到他就绕道走。 起初他还能温和的督促她:“你要多看书,这些内容书本上明明白白写着有。” 后来他逐渐沉默,不太点评她的回答,但还是会在夜班时皱着眉看她:“你不看书吗?” 最后有一天他们收了一个低钠血症的病人,梁槐景习惯性的问她:“这个病人低血纳,你准备怎么诊断和治疗?” 蒋思淮一愣,然后磕磕巴巴的回答:“嗯……限水,补充钠盐、利尿,病因治疗,激素缺乏的要激素替代……” 她使劲回忆书本上看过的内容,回答了一大堆治疗用药,最后梁槐景只淡淡的问了她一句:“你判断她是急性还是慢性了吗?你评估过她的血浆渗透压了吗?你什么都没做,上来就所有治疗都用上,是不是想被投诉过度医疗?” 蒋思淮立刻不敢吭声,低着头咬住嘴唇。 然后听到他用很失望的语气骂了一句:“你读了五年就学会这点?恕我直言,你的临床思维简直一塌糊涂,就这还当什么医生,趁早回去种地算了,你家有地的话。” 彼时旁边还有别的同学,闻言都向她看过来,蒋思淮瞬间就觉得很难堪,嗫嚅了两下,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把头再埋低一点。 她知道自己学得不好,因为她的心不在这里。 和哥哥早早就表现出对中医的兴趣不一样,她在读大学之前对自己的未来根本没有规划,没有喜欢的专业,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 她直到实习,目睹过死亡和无助,体会过临床的艰难和无力,畏难情绪日益高涨,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压抑,才确定自己不想当医生,只想赶紧毕业。 但这不代表她被带教骂了都能毫无所谓,能厚着脸皮一笑而过不放心上,相反,因为从小受宠,她的自尊心格外高,哪怕知道是自己不对在先,挨骂了还是会觉得特别委屈。 也很丢脸,满科室这么多人都看着。 从那以后她愈发害怕梁槐景,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小心谨慎,跟他说话都下意识变得小声,一心盼着这个月快点过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梁槐景已经彻底对她失望,那天以后提问频率都极速下降,每天查房看完病人就回去开医嘱,收病人自己去,首程也自己写,只偶尔叫蒋思淮写一下病程记录和出院小结,别的事一概不吩咐她了。 这让蒋思淮更加不自在,但她也不敢说什么。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一周,她终于能出科了。 让梁槐景帮忙在实习鉴定册上签字的时候,蒋思淮很忐忑,害怕他会给自己打很低的分,或者写不好的评语。 但出乎她意料,梁槐景只看了她一眼,就提笔给她写了个90分,然后在评语那一栏留下了“遵守工作纪律,对待病人耐心细致,得到病人及家属的一致好评,能够胜任日常工作”这样的评语。 蒋思淮松了口气,接过册子时跟他道谢,走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不过当时好像他有话想跟自己说,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说。 “叮——” 电梯发出的提示音将她的注意力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走出电梯,她轻车熟路的往病区走去,和中午值班的护士擦肩而过,见是熟面孔,她还记得人家叫什么名字呢,以前总搭班的。 她张张口,想跟人打声招呼,可又觉得没必要,反正肯定不记得了,就当陌生人算啦。 找到姑婆住的病房,她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姑婆坐在床上,戴着老花眼镜在看报纸。 听到动静,姑婆抬起头来,见到她就不好意思的笑笑,嘟囔道:“他们怎么这样啊,我又不是小学生,怎么还叫家长。” “你也知道啊。”蒋思淮没好气的道,“你都不听话,住院还不老实,医生没办法对你怎么样,就只好叫我来了咯。” 姑婆继续不好意思,努努嘴。 蒋思淮问她今天血糖多少,她推说不知道。 一看就不对劲,蒋思淮哼了声,说:“我先去找师姐,等我回来再跟你讲。” 姑婆眨眨眼,有点担心了,啊耶,看来这个祖宗又要发脾气了。 蒋思淮拎着师姐点的面包去办公室找她,到了门口,探头往里一看,见梁槐景正站在窗边喝水,头皮顿时一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在电梯里想起了以前实习的事,这会儿那种以前在他面前才出现的战兢害怕的情绪又冒了出来,简直就像血脉压制。 她本来想喊的那句“师姐”倏地一下咽回了肚子里,抬手敲了敲门,客客气气的叫人:“周医生,我想跟你聊一下25床的情况,方便出来一下吗?” 和任何一位住院患者的家属没什么不同。 梁槐景听到说话声便抬眼看过去,惊讶的发现是刚才在楼下外卖柜那里撞到的那个女生。 一头短头烫成梨花头,发尾微微向内扣着,梳着空气刘海,睁着一双圆润明亮的眼眸,看上去很乖巧。 原来她是师姐的患者的家属么? 周慧存这时倒是笑了,起身笑着嗔怪道:“你干嘛这么说话,好奇怪,又不是不熟。” 蒋思淮咬着嘴唇笑起来,梁槐景看见她眼睛一弯,嘴角就抿出两个梨涡来。 接着听到周慧存问她:“怎么现在才过来,生意很忙吗?” 他没听到她的回答,想来已经走远。 蒋思淮跟周慧存聊过姑婆的情况,又看了她那些检查结果和血糖监测记录,忍不住深深的叹气。 “她这个情况,你要不要叫你爸妈或者爷爷奶奶来劝劝?你一个小辈恐怕也不好管。”周慧存建议道。 她记得老太太来的时候,问基本情况问到婚姻和子女,老太太就笑眯眯的说,我是自梳女来的,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 后来好奇的跟蒋思淮打听是怎么回事,因为太少见了,七八十岁这一辈的人,没几个是不婚的。 蒋思淮就说老太太以前有个未婚夫,二十多岁要结婚的时候,碰上特殊时期,未婚夫一家离开了祖国,此后因为那十年里蒋家也不太平,各种辗转,便彻底失去了联络。 姑婆一开始还等他,等着等着老也等不来,索性就算了。至于不结婚,则是因为觉得结婚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跟嫂子做生意。 周慧存因此觉得,老太太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有主意的人不听医嘱,依从性这么差,蒋思淮一个小辈怕是也拿她没办法。 谁知蒋思淮却说:“我爸妈是不可能劝得了她的,爷爷奶奶也不太行,而且三个老人一起吵架……这也太吓人了吧,万一都出事,先救哪个啊?” 周慧存:“……”你怎么想得这么悲观? 她刚想说什么,蒋思淮就说:“我试试吧,要是我都不行,恐怕我们家没人行了。” 周慧存一愣,见她说完就转身往病房走,连忙把面包袋拿进办公室放好,也跟到了病房。 进门就听见蒋思淮在说话:“你偷吃完小蛋糕以后血糖又涨上去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怎么吃别人家的小蛋糕啊,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老太太连忙抬头解释:“当然不是,他们做的没有你做的好吃。” “那你为什么吃他们的?”蒋思淮问道。 老太太就说:“还不是因为你不给我吃。” 蒋思淮立刻就跳起来了,大声说:“你血糖差成这个样子我哪里敢给你吃,爷爷奶奶叫我照顾你,结果你越来越不好,我还怎么回去见他们?” 一边说一边要去阳台,哭腔都出来了:“我不活了,我连你都照顾不好,难怪人家说我爸妈养了个没用的废物……” 老太太吓了一跳,想起几年前她在家闹的那一段时间,顿时面色大变:“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了,你不要去,哎呀!” 周慧存站在门口一愣,这就答应了?真的假的? 蒋思淮停下来,站在阳台门口,扁扁嘴问她:“真的吗?不偷吃了?” 老太太只能一脸憋屈的应是,她就说:“你听话,以后每个星期我给你吃一次蛋糕,特地给你做的,不重样的。” 老太太的脸色这才好转,连忙点头说好,叫她:“你赶快回来,不要去阳台,哎呀,你不要再拿这个吓我们,会吓死我们的。” 蒋思淮这才往回走,抬眼看向门口,想让周慧存再跟姑婆讲讲糖尿病的危害,却意外的看见梁槐景也出现在门口。 他正惊讶的看向她,似乎不明白她在唱哪出。 蒋思淮一僵,脸上顿时烧起来。 第三章 梁槐景本来是想拿片子过来给他的26床,结果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一阵争执声。 周慧存站在门口,抿着嘴唇,一脸看稀奇的震惊神色。 他便觉得有点奇怪,这是看到什么了? 等他走到门口往里一看,就见刚才见过两次面的那个年轻女孩,正转身往阳台冲,还喊着“我不活了”。 梁槐景一愣,还没等他看明白这演的哪一出,就见坐在25床上的老太太腾一下就坐直了,满脸紧张的答应听她的话。 女孩一下就停下来,站在阳台门口又要她保证,又哄她每个星期给她吃一次蛋糕,身子还侧向阳台那边,似乎她要是不答应,她就继续冲出去似的。 梁槐景这会儿看懂了,原来是苦肉计。 这一招大概是要对真正心疼孩子的老人才有用,梁槐景这时想起来了,早上交班确实交过25床。 说她血糖控制不好,邱主任问怎么回事,值班的同事就说:“她偷吃外卖了。” 邱主任当时看向周慧存,问她:“宣教过了吗,家属不管?” “家属都懂,但要上班也不可能天天守着她。”周慧存无奈道,“已经通知家属今天过来了。” 原来通知到的就是她。 她听到老太太答应她好好控制血糖了,就转身往回走,正好抬眼看向门口,梁槐景就见她很明显的一愣。 他便礼貌的朝她笑了一下。 蒋思淮见他冲自己露出个笑来,愈发觉得不自在,立刻咬住嘴唇转过头去。 梁槐景微微一愣,一种自己被嫌弃了的感觉无比真实的迎面扑来。 他顿时有些讪讪。 蒋思淮倒是不知道自己的躲闪让他有了这种感觉,赶紧跟姑婆说:“你可是答应我了的,要是没有做到,别怪我不客气哦,到时候爷爷奶奶会骂你的。” 姑婆一噎,嘟囔道:“他们可真是狠心,叫你来吓唬我。” 蒋思淮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那让我哥来也行。” “他更不行。”姑婆立刻说,“跟你还能开玩笑,他就只会一板一眼跟我讲大道理,唐僧一样,听得我头都痛。” 蒋思淮又笑笑,眼尾一撇,瞥见梁槐景和周慧存一起走进了病房,一个站到了她旁边,另一个直接走到26床去了。 “阿婆,这是你头颅CT的片子,拿好了啊。” 刚才一直看热闹的隔壁床阿婆忙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出院啊?” “明天就可以出了,你女儿来不来接你?”梁槐景温声问道。 阿婆点点头,他就说:“她来了你让她去办公室找我,我有些注意事项要跟她沟通沟通。” 蒋思淮听到这句,忽然想起实习时跟他班的那一个月,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对学生要求那么严格。 又或者还有没有人像她这样会挨他骂。 周慧存苦口婆心的劝了姑婆几句,最后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天天叫我师妹过来,耽误她工作你也不忍心吧?” 姑婆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听你们的,你别折腾她,她身体不好的。” 梁槐景跟26床说完明天可以出院,就听到周慧存说的那句“师妹”,不由得又抬眼看过去。 师妹?可刚才在办公室,他要是没听错,师姐好像是问她生意怎么样? 蒋思淮这时回过神,抗议道:“我身体好得很,能天天做几百个面包!” 姑婆一噎,周慧存很不厚道的笑了一声,拍拍蒋思淮的肩膀,然后就跟在梁槐景后面离开了病房。 他们俩一走,准确的说,是梁槐景一走,蒋思淮立刻就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自在多了,拉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她看着姑婆,姑婆看着她,一时间俩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又好像都有话想说。 过了一会儿,蒋思淮才问:“给你带了滑肉汤,吃一点吗?” 姑婆可委屈了,“能吃吗?我都吃过午饭了。” 蒋思淮就想着安抚安抚她,点头道:“可以吃一点,我们分一下。” 姑婆这才高兴起来。 吃滑肉汤的时候,蒋思淮说:“要不你搬回去住吧?跟爷爷奶奶有个照应也好。” 以前姑婆是和蒋思淮他们一家住在一起的,那时候他们还没搬到现在住的这个家,是住在老城区一套四房两厅的房子里。 随着蒋思淮和哥哥蒋淮南越长越大,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必须要兄妹俩一人一个房间了,房间一下就不够用起来,姑婆就主动搬了出去。 再后来遇到合适的机会,蒋思淮的祖父母和父母拿出他们几乎全部的家当,在南江花园别墅那边买了一栋二手的独栋别墅,家里的房间一下就变成了六个。 但是姑婆却觉得现在的房子已经住习惯了,不肯再搬回去。 “我不要,你爷爷好多话,被他盯着我一点都不自由。” “你不要这么着急找借口嘛。”蒋思淮看她一眼,继续说,“最近我爸妈他们在商量请阿姨的事,我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再什么都自己做,就太累了,也很危险。” 姑婆点点头:“是这么说,主要是容易跌跤,老人骨头脆,跌一跤八成要住院,有的人跌了一跤以后就再也没站起来过。” 蒋思淮嗯了声,喝了口汤,继续道:“我现在就想到你了嘛,你回去住,我问问黄姐愿不愿意去我们家做工,愿意的话就给她涨工资,以后给你们三个做饭,反正你们仨都只能吃少油少盐少糖的饭菜。” 姑婆闻言沉默片刻,随后深深叹气:“做老人家好难喏。” 蒋思淮顿时气笑:“做年轻人也不容易啦,要看着你们这些不听话的老人家!” 姑婆听到这句话立刻不吭声,当做没听见,嘴巴一抿一抿的吃着汤。 最后蒋思淮收碗的时候,她才问:“你刚才说每个星期给我吃一块蛋糕的,记得吧?” “从下周才开始吃,把你的胰岛素用量调整好再说。”蒋思淮以为她现在就想吃,立刻转头警惕的看向她。 姑婆忙摆了一下手,笑眯眯的问:“我是想问问,你给的蛋糕有多大啊?” 哦,问这个啊,蒋思淮松了口气,掏出手机给她看图片,“就是这样的,杯子蛋糕,上面给你挤一朵奶油花怎么样?每周给你换不同口味的。” 顿了顿,又说:“马上就要到万圣节了,我们店里要上限定款的小蛋糕哦,你是想吃开心果口味的,还是想吃巧克力口味的?” 姑婆刚想说话,蒋思淮就不充:“不可以都要,你可以分好几个星期把一整个系列吃完哦。” 姑婆:“……” 她还笑嘻嘻的撒娇:“你看我对你好不啦?别人都是万圣节一过就吃不到了,我还能给你每周单独做一个呢!” 姑婆:“……” 蒋思淮还告诉她,有差不多十款限定新品这么多哦,她一周吃一种,吃完就可以吃圣诞节限定了。 “吃完圣诞节限定,就可以过年啦,吃完新年限定,就到春天啦,春天还有春天限定,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日子过得可有盼头啦?” 姑婆看着她,无语了一下,啧了声道:“我要是知道小时候给你玩面粉能给你今时今日拿捏我的机会,说什么我都不给你玩。” 蒋思淮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时候她很喜欢玩过家家,这个爱好很为难她大哥,大孩子,还是男孩子,对过家家没兴趣也很正常。 于是她就去找大人凑热闹,家里做面食的时候,包饺子包云吞做包子,特别是过年时要做炸货,她凑过去,大人为了哄住她,就给她揪一小团面团。 开始是当橡皮泥玩,后来开始对面团怎么会变成好吃的饺子云吞小汤包还有油角笑口枣感兴趣,姑婆和奶奶就抓着她的小手,教她包,然后做上记号,下锅煮熟炸熟后给她吃。 然后笑眯眯的问她:“我们阿稚自己做的,是不是特别好吃呀?” 小朋友得意洋洋,到处跟人家说:“今天的云吞/饺子是我做的哟,特别超级好吃!” 于是全家人都夸她,连哥哥都会特别捧场的吃掉一大碗。 这份被全家人呵护起来的爱好,在很多年后她不愿意进入临床时,给她提供了一片可以喘息的空间,也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姑婆看着她笑得像朵花一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眯眯的夸她:“我们阿稚好漂亮。” 已经二十六岁的蒋思淮,还像小时候那样,捧着脸甜滋滋的问:“是吗?” 然后又说:“姑婆也漂亮,姑婆要长命百岁。” 小时候过年或者做寿才说的吉祥话,随着时间推移,愈发说得真心虔诚。 周慧存离开病房回到办公室,还没坐下,坐梁槐景对面的住院总刘蕊就问她:“慧姐你买那么多面包干嘛?” “好吃呗。”周慧存打开袋子看了一下,哟了声,“还有块蛋糕,我没点这个啊,师妹也太客气了。” 又听到这声“师妹”,梁槐景就扭头看过去,有点好奇。 刘蕊也很好奇,问道:“师妹?哪个师妹,副业吗?” 现在不少同事都有副业,去地铁站摆摊卖烤肠的都有,挣钱嘛,不寒碜。 周慧存摇摇头:“那倒不是,她转行了,开店专职做面包。” 说着把一个白色的盒子跟两个面包拿出来,说:“这俩我拿回去给我女儿做早餐,剩下的你们尝尝吧,觉得好吃记得关照一下生意,都是自己人。” 说完把面包袋子递过去。 刘蕊接过去,把面包给大家分分,然后打量着袋子问:“店址就是上面印的这个?那很近啊,有没有外卖?” 梁槐景分到的是一块瑞士卷,坐旁边的隋渊拿到的跟他的一样,说是普洱茶瑞士卷。 一口咬下去,蛋糕体湿润绵软,混合着恰到好处的普洱茶香,给的奶油分量很足,而且能吃得出来质量很好,一口下去,冰冰凉凉不甜不腻,像是在吃一口浓缩的奶茶冰淇淋。 梁槐景眼睛一亮,抬头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白色纸袋,记下名字,准备搜索一下。 耳边刘蕊和周慧存还在聊天:“这可颂是好吃诶,看这酥皮,黄油的味道真香。” “是吧,我女儿就很喜欢她家的可颂,一次能吃俩,诶不行,我得再下个外卖单,送家里去。” “怎么不送到办公室来,咱们一起订呗?” “不行,师妹要是看到了,又会给我送蛋糕,一块十几二十几呢,便宜偶尔占一回还行,一天占两回可还行。” “等等,你说的师妹,不会是刚才来找你那个吧,25的家属?” 周慧存点头:“是啊,就是她。” 刘蕊一脸茫然:“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实习的时候待过我们科。”周慧存说完,又哦了声,“哦对,那时候你还没来,不认识她。” 说着转头看向梁槐景,摇了两下手里的蛋糕叉,道:“槐景应该认识的。” 梁槐景一愣,错愕的转头看向她,“……我认识的?” 第四章 听到周慧存忽然对自己说了一句,你应该认识她的,梁槐景不由得一阵错愕。 他对对方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在外卖柜那里和对方撞到一起时的那一幕,然后就是刚才在病房,她和自己视线相碰时,她立刻撇开眼的样子。 居然真是认识的?那是不是……他以前得罪过对方,所以对方才讨厌他? 他忍不住皱起眉来,周慧存见他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你这也算是贵人多忘事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记得。”周慧存调侃他道。 梁槐景有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好奇的问:“……所以她是?” “你刚毕业定科那一年,三月份的时候,你带过一个叫蒋思淮的实习生,记不记得?”周慧存问道,问完也不等他回答,就继续道,“当时小姑娘呢,基础知识不太扎实,心也不在临床上,一整个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你呢,第一次带学生,对她要求很高,刚来第一天就让人家写新收的首程。” “还每天都提问她问题,她被吓得有点躲着你走,老鼠见了猫似的。” 周慧存想起当时小姑娘瞪着一双圆眼战战兢兢跟在梁槐景身边的样子,就忍不住一阵好笑。 叹了口气,继续道:“然后有一天,你们新收了一个低钠血症的患者,你问她,这个病人低钠血症,你准备怎么诊断和治疗?” 梁槐景在她提到定科第一年的三月这个时间点的时候,就开始回忆当时的事。 再听她说他带的实习生,叫蒋思淮,很快就想了起来是谁。 顿时一愣,今天来的是那个小师妹吗? 应该是她,当时他只带了她一个,上级邢亦斌还开过玩笑,说他管学生管那么严,原来这就是独苗的待遇。 可是……感觉不太一样,蒋思淮的变化有点大,她以前是长头发的,扎个马尾,看起来乖巧得很,像涉世未深胆战心惊的小动物,哪有今天看着这么自在开朗,仿佛连眉眼都跳跃着轻快。 再加上也过了好几年,当时只相处过短短一个月,交流也不算多,他忘了对方也不奇怪。 周慧存见他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便笑道:“想起来了吧?那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次怎么骂人家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有错,师姐你就别提了。”梁槐景一脸尴尬。 刘蕊听八卦听得正入神呢,闻言立刻道:“那不行,慧姐你快说,老梁怎么骂人家的?” 周慧存微微一笑,一把掀了梁槐景老底:“他当着全办公室上上下下的面说人家,临床思维一塌糊涂,不如回去种地,不要当什么医生了。” 刘蕊闻言顿时震惊的看向梁槐景。 和她一样反应的,还有其他几个同事,无一例外都是很年轻的后辈,有刚来不到三年的同事,也有规培生和实习生。 而隋渊和邢亦斌则是微微一笑,道:“确实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刘蕊便很好奇,因为在她跟其他年轻同事和学生眼里,梁槐景其实是个性情还算温和的人。 业务能力一流,跟他搭班很放心,几乎什么意外情况都能处理,他话也不多,偶尔提点学生几句,叫学生做事也不会觉得理所当然。 他对学生固然要求严格,但讲课或者开小灶的时候呢,讲解也都尽量细致,学生回答不上问题,他虽然会失望,但也不会凶人家。 大家私底下都觉得,他和他的老好人上级邢亦斌太像了,只是没人家那么爱开玩笑又松弛。 他好像总是绷着,自己特别努力,也希望带动别人一起努力,但是别人要是实在不行,他也不会怎么样。 可现在怎么听着……啊?他以前怎么这么凶啊? 梁槐景顿时赧然,想解释什么,周慧存就继续道:“你不知道,你说完人家,小姑娘当着大家的面没吭声,转头我去洗手间,就看见她对着墙角的垃圾桶掉眼泪。” “……不是吧?”刘蕊惊呼道。 梁槐景闻言一愣,错愕的看向周慧存,神色一秒变得忐忑:“……师姐你当时怎么没告诉我?” “思淮不让我告诉你。”周慧存叹口气,解释道,“当时我都吓到了,赶紧把她带到休息室去,跟她说你就是急眼了才失态说那些刻薄话的,她做得很好了,还可以慢慢进步,当医生嘛,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独当一面的,你师兄那种属于是变态,咱们不跟他比。” 梁槐景一噎。 周慧存继续道:“结果她跟我说,她就是不想当医生,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能这么想。”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梁槐景,叹气道:“你也不用自责,你虽然骂得她难受,但她当时……情况应该是比较复杂,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是考上研了的,但是不想去读。” 梁槐景脱口问道:“为什么?” “说是不喜欢。”周慧存耸耸肩,“后来她父母应该是妥协了的,不然也不会拿钱给她去开店了。” 刘蕊听到这里忍不住啧了声,说了句:“那她爸妈还不错啊,也是,干什么不比当医生强啊,拿着卖大白菜的钱,操着卖药的心。” 又问梁槐景:“我刚才看到人家了,长得那么可爱,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不是我说,对着这么个甜妹,你是怎么骂得出来的啊?你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的吗?” 梁槐景闻言嘴角一抽,“……这是职场,我以为评价一个人的应该是工作能力强与弱,而不是漂不漂亮可不可爱。” 这下轮到刘蕊一噎,好家伙,立马占据道德制高点了属于是。 梁槐景扭头对周慧存解释自己当时这么做的原因:“她其实很聪明,做事能力也有,一开始收病人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也渐渐做得不错,经常有病人和家属跟我反映,说我带的那个小同学人蛮好的,他们有什么不懂的问到她,她都很耐心很仔细的解释给他们,也很会安慰人,老人家见到她就觉得很喜欢。” “我当时就觉得,她其实是有能力做好的这份工作的,为什么这么不认真,每次晚上值班,书没看几页,一问三不知,捧着个手机跟值班护士聊娱乐八卦美食衣服倒是头头是道。” “来了个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病人,还发作了丹毒,叫了中医科的来会诊,其他人都跑去看了,她可倒好,在办公室里坐得稳稳当当,一动不动,完全没兴趣去看看。” 他说到这里也像周慧存刚才那样叹口气,“我不理解,我很生气,所以才忍不住骂她。” 大家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摇头失笑,怎么说呢,虽然觉得梁槐景把人家小姑娘骂哭了挺狠,可是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一个学生这样,又很难免恨铁不成钢,他只是把他的这种情绪发作出来了罢了。 梁槐景苦笑,想到后来他想跟她道歉,但看她已经很明显的躲着他走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实在怕他一开口,就会劝她认真点学习,对工作多上点心。 于是只好不让她做这么多事啦,甚至是放松对她的要求,想着大概她是对内分泌疾病没兴趣,也没关系,以后上班了会请会诊就行。 一直到她来找他签出科材料那天,他都没来得及跟她道歉,她走太快了。 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随着时间流逝,他放下了这件事,也渐渐忘了她,唯一的改变,是他对学生的态度委婉温和了许多。 但是他没想到,时隔几年,他会突然再见到她,而这次,她是患者家属,是面包店的店主,似乎已经离临床很遥远。 梁槐景忽然觉得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骂了她,她才自暴自弃。 周慧存这时道:“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老邢当时还说呢,你这是对独苗关注得太过了。” 邢亦斌坐周慧存的另一边,听到这句,就点点头,探头对梁槐景说:“所以后来有一段时间慧存就不给你分独苗了,至少两个,这样一个你不满意,还有另一个能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不然你们俩一个太失望一个太害怕,俩人都难受。” 当时正好是周慧存的住院总任期,她要负责把每个月来科室的新学生分派给每个带教。 梁槐景微微一愣,回忆起那段时间,确实是持续了好一阵,他带的学生少则两个,多则三个,周慧存和邢亦斌还时不时让他帮忙给自己的学生开小灶,后来隋波也加入进来。 他这才知道,当时还有这么多后续,不由得很不好意思,“原来你们……” 顿了顿,很真诚的道了声谢。 周慧存笑道:“我们是一个组的嘛,不管你哪方面的工作做不好,都会影响到团体嘛,互相帮忙,应该的啦。” 隋波拍拍他肩膀,开玩笑的活跃气氛:“要真想谢,请我们吃饭啊?” 梁槐景立刻就说好,但周慧存却说不行,苦笑道:“我们家那个小祖宗最近水逆,在幼儿园被人传染了诺如病毒,好家伙,幼儿园已经倒下好几个小孩,最近都停课了,不用上学,她好了以后天天跟皮猴似的。” 大家听了,先是关心小朋友身体怎么样,接着感慨小孩子在学校就是容易出问题,特别是换季的时候,感冒基本是一个传人俩。 刘蕊则是感慨了一句刚才听到的事,说果然每个新手刚上临床的时候都是问题一大堆的,连梁槐景这样的天之骄子都不能例外。 感慨完,又拿着手机凑过去问周慧存:“师妹店里那个面包好吃啊,快推荐一下,好家伙,二十多种,每一种我看着都好吃。” “蛋挞,要这个蛋挞王,特别好吃,酥皮很棒,蛋挞心特别嫩,不像葡式蛋挞表皮上面有这么漂亮的焦糖色,但是味道比她家葡式蛋挞好,还有这个菠萝包,你要是加黄油,味道就太棒了,送来要是冷了可以加热加热,可颂也好吃,这个奶油面包给的奶油特别多,还有这个蓝莓麦芬和香蕉麦芬,蛋糕都不错,蒙布朗在现在这个季节就很应景……” 听着周慧存说得头头是道,刘蕊很苦恼:“我就一张嘴,也不能都点啊。” 梁槐景这时就说:“那我请大家吃蛋挞吧?” 这个好,再没人跟他客气,刘蕊立刻数人头,下了蛋挞的订单。 刚下好单,治疗组的老大徐萍就出现在门口,叫梁槐景:“槐景你还有几个病人?” “现在是八个。”梁槐景回答道。 徐主任问他有没有出院的,他说明天有一个。 “那你跟我来,收一个vvip的病人。”徐主任点头道。 周慧存他们一听,立刻往椅背上一靠,一副要敬而远之的姿态。 干这行的都懂,vip都未必好伺候,vvip,那得是多大的佬啊,还是让梁槐景去吧,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 梁槐景跟着徐主任出了办公室,才知道病人是首都过来容城考察的一位老首长,中途突然很不舒服,来医院就诊一查,血糖17mmol/L,协调了一下工作进程,决定先住几天院。 秘书已经在病房了,他们也要赶紧过去等着。 去病房的路上,梁槐景竟然又碰见了蒋思淮,她站在病房门口说话:“你乖乖听话哈,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转头看见梁槐景和徐主任,以前查房的时候被这两位联手提问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贴墙站好。 如临大敌的姿态让路过本来想跟她打声招呼的梁槐景怎么都张不开这个嘴。 第五章 (改bug) “耶?老董你回来啦,怎么现在才吃饭?” 这是下午三点的容城妇幼保健院的产科医生休息室。 进来接水的医生见到桌边坐了个穿着蓝色洗手服,正从微波炉里端出饭盒的人,忙打了声招呼。 董姜莉笑起来,皱纹在眼角堆叠起来,讲话语气温柔和缓:“也不是,是我家那个祖宗让人送来的汤,这不中午饭没上来吗,拖到现在才有时间喝,赶紧喝了,不然回头她问我什么味道我说不上来,她又要不高兴。” 她生得中等身材,鹅蛋脸上五官柔和,一双圆润的杏眼格外明亮,笑起来时格外温和慈爱。 同事闻言笑着夸了句:“还是你家那个好啊,多贴心,煮个汤还惦记着给你送过来,不像我家那个皇帝啊,别说主动煮饭了,要是我没回去,他宁可吃泡面,都不愿意用浓汤宝煮个汤喝一口热乎的。” “泡面也是热的嘛。”董姜莉笑眯眯,“都有泡面了还煮汤,吃不完怎么办,他想吃什么你就让他吃好了。” 同事把水杯盖子一盖,冲她竖大拇指,“还是老董您涵养好,我不行,我看了要气死。” 董姜莉失笑摇头:“你别调侃我了,不记得两三年前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了?” 都已经是二十年的老同事了,天天在一处工作,跟彼此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老公在一块儿的时间还多,谁还不知道谁家的情况呀。 对方闻言就关切的问道:“你家蒋思淮现在还行吧?大前年那回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还行吧。”董姜莉点点头,“过得也挺好的,她爱干的事能让她混到口饭吃,我跟老蒋已经很满足了,再不行,还给她多留了一套房,房租也能当个低保。” 同事长叹一口气:“都说年轻人艰难,他们的父母也很艰难啊,这把岁数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但又还不能退休,还要操心孩子的房子车子孩子,唉。” 说完就端着水杯离开了休息室。 董姜莉看着她的背影,失笑的摇摇头,又觉得自家两个孩子其实都还好,起码都已经能自立,没什么需要她和丈夫操心的地方。 除了三年前蒋思淮闹着不肯去读研究生不肯干临床那回。 她爬上窗台冲他们喊“你们再逼我我就去死”的那一幕,一度成为她的噩梦。 好像任由她选择自己想走的人生道路的这两三年,渐渐好起来的不仅是她的生活,还有当父母的情绪。 董姜莉对蒋思淮的选择,也从一开始的“算啦她不想就不想吧”,变成了“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也很好”,人生从来不是只有一种可能,医学世家的孩子不是一定要从医的。 你看,要不是她选择了离开临床,她又怎么会有汤喝嘛。 “主任回来了吗?”办公室里有人问道,“我好像看到她了。” 刚才在休息室跟董姜莉闲话的同事道:“在休息室吃午饭呢。” 同事哦了声,拿着病历夹就出去找董姜莉了。 另一个同事疑惑道:“怎么主任现在才吃饭?今天的手术很多吗?” “说是她女儿送过来的汤,一定要喝完,不然小姑娘要不高兴的。” “哇,主任的女儿这么贴心啊?诶,还有时间给主任送汤,是还在读书?”有刚来科室没几天的年轻同事问道。 “都工作好几年了,你多大?” “嗯……二十七,还差点,没到生日呢,不算,还是二十六!” 有老资历的医生就说:“那你应该跟主任她女儿一年的,要不是主任她女儿不肯读研,说不定你们还是同年的同事呢。” 年轻同事听了便笑道:“那是在社区?现在社区医院也挺好的。” “哪里啊,转行啦,开了个面包店,天天悠哉悠哉,哎呀,我们听了都羡慕。” 又有人说:“我们主任啊,就是惯孩子,妥妥慈母心肠,女儿要什么她就给什么,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要我说,当初就该逼一下,熬过三年研究生,进了医院不比在外面做生意强?现在这经济形势,也就有编制的能旱涝保收。” 之前在休息室跟董姜莉问起蒋思淮的那位医生闻言,就替董姜莉辩解:“不一样的,人家姑娘当时都抑郁了,再逼她,万一她跳楼了怎么办?再说了,家里又不是没条件,孩子想做什么不行?她的容错率比一般人是要高些的。” 那位同事仍旧持反对意见:“反正我就是觉得主任太惯孩子了,我儿子过两年也得考研,到时候要敢跟我来这么一出,我打断他的腿,我得向及院长学习,看看人家及院长的儿子,年纪轻轻才三十,都博士毕业好几年了,瞧瞧多出息。” 她提到了副院长及韵,立刻就有同事说起旧事,说前些年竞选副院长的时候,及韵和董姜莉本来资历相当,但就是因为董姜莉为人处世的手段太柔和,不及及韵的雷厉风行,才以一票只差落选,云云。 又说因此她们俩人结下了梁子,“好像是真的,我还见过及院长不肯跟主任讲话的样子呢。” 将当时的场面形容得仿佛亲眼所见。 有些老资历的同事对这个说法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态度,说:“你们知道什么,及院长跟我们主任是师姐妹,一家出来的,别管及院长怎么表现,人家私底下情分不一样,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议论声里一点点向午后推移。 回到店里,在后厨混着牛奶、芝士跟炼乳味道的烘烤香气里,蒋思淮那颗被死去的回忆攻击得砰砰乱跳的心终于慢慢平复,最后回归安宁。 太吓人了,居然碰见了梁槐景,不仅见到他,还见到了徐主任,别说,病房走廊上见到他俩的时候,她差点就想跟上去查房。 真是该死的血脉压制:) 那都是什么人啊?那是魔头啊!她都毕业这么久了,偶尔做梦都还会梦到当时被梁槐景提问的场景,每次醒了都会觉得心扑通扑通狂跳,小鹿乱撞一般。 纯粹就是被吓的,小鹿都被吓死了。 蒋思淮在心里一顿吐槽,又赶紧拍拍心口安慰自己。 不要怕,蒋思淮,你已经离开临床了,那些死亡、痛苦、背叛,和上级的责备,无法帮助他人的无助,都不会再成为你的噩梦和困扰。 “你再也不用担心那些生命太过烫手,而你完全接不住。” 她安抚完自己,深吸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收拾好情绪,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要做的……刚想到这里,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工厂,说她定做的打包盒已经发出,让她记得签收。 蒋思淮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了。 她有一款特别喜欢的意式焦糖布丁,原配方来自于日本的米其林三星大厨,但是她试过以后觉得太甜了,几经调整糖和奶的用量,才定下觉得合适的材料配比。 但是当她提出要在店里上架这款布丁时,唐秋燕问她:“怎么打包?就用平时打包切件那个白色盒子吗,有焦糖的话,用那个盒子装好像有点……cheap?” 最后一个单词她还是用的TVB剧里那种很嫌弃的语气说出来的。 蒋思淮:“……” 只好将新品上架的事暂时放到一边,先解决打包盒的问题。 “小叶,你来。”她走到厨房门口,探头出去叫叶沛泽。 叶沛泽正在给客人打包,闻声回头看过去,冲她笑眯眯的点点头。 然后加快速度,把手里的面包打包好递给客人,然后拍拍唐秋燕的肩膀,冲她做了个要去后厨的手势。 唐秋燕点点头,“行,你去吧,这儿我应付得来,忙不过来会叫你们的。” 看叶沛泽走了,一位每天都来买面包的街坊阿姨就小声跟唐秋燕说:“小叶真是可惜了,要是他会说话该多好,他这样对象都不好找。” 叶沛泽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有一边的耳朵听力也不太好,一直戴着助听器。 助听器还是蒋思淮带他去配的,出钱的是蒋思淮的爸爸。 当时店刚开没多久,唐秋燕和他们也不熟,见蒋思淮请了个残疾人,以为是她做好人好事,帮街道解决残疾人再就业问题呢。 后来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叶沛泽有个姐姐叶允南,是蒋思淮父亲的学生,她父亲蒋兆廷是省医院的副院长,也是一名心血管内科学方面的专家,学生叶允南是他的在读博士,据说专业水准是同龄人中的翘楚。 她家在小城,父亲也是医生,开了个小小的私人诊所,帮附近的居民打个针量个血压开点感冒药退烧药之类,叶沛泽两岁的时候不知道被谁丢在在诊所门口,还天生就是哑巴。 叶家人送他去派出所,见小孩被吓坏了,就跟民警商量先帮忙照顾,到后来要把他送福利院去时,情分都处出来了。 有熟悉的邻居劝他们收养,这样就不用担心叶允南一个女孩以后会被吃绝户,还能多个人多个帮手,叶允南父母心善,可又不符合收养标准。 叶允南也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反正最后这个小孩就成了她伯父名下的孩子,但是管她父母叫爸妈。 叶沛泽在叶家一路平安长大,在家附近的城市读了个普普通通的二本,毕业后亲生父母来了,说他是小时候被奶奶带出来丢掉的,他们找了很久才找到,要认儿子。 当然没成功,叶家爷爷做主,让叶沛泽到容城来投奔大孙女。来了容城后出去找工作,没什么合适的,残疾人在这事上确实比较困难。 恰好当时蒋兆廷和妻子董姜莉为了解决女儿的工作,决定拿三十万给她开店,给了钱的,说话相当硬气,直接提要求,你帮我学生的弟弟解决就业,我们就给你钱。 蒋思淮当时:“……”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但不管怎么说,叶沛泽还是来了,先是成为店里的服务员,和唐秋燕搭档,负责打包和收银。 后来蒋思淮忙不过来,又有无理取闹的客人骂他死哑巴,蒋思淮就把他调进后厨跟自己学烘焙。 渐渐他就身兼两职,每天过来先帮蒋思淮做面包烤蛋糕,忙完了就到前面去帮忙接待客人。 完全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贼能吃苦,干活贼利索。 蒋思淮这时又觉得,看来爸爸还是亲生的,爱他。 叶沛泽进了厨房,手撑在操作台上,歪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蒋思淮。 意思是问她叫自己进来有什么事。 蒋思淮递过去一张纸,一边准备材料一边说:“咱们店里焦糖布丁的配方,你背一下,这两天试做几次,等打包盒到了,我们就上新品。” 数数盒子快递送达的时间,应该是他们准备上万圣节限定的日子,正好可以一起。 叶沛泽听了,连忙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拾起来,觉得沉甸甸的。 是信任的重量,他想。 他念了几遍就说已经背下了,蒋思淮就说:“那我来抽查一下你。” 然后把配方里都有什么材料,用量是多少,顺序步骤是什么,打乱顺序拎出来问他。 问着问着她就突然一顿,哇靠,我这抽查的样子,好像那个谁啊! 第六章 厨房里,蒋思淮在教叶沛泽做这道即将上新的意式焦糖布丁,耐心的传授着诀窍。 毕竟很多时候,甜品好吃的秘诀不在食谱精准的材料和配比上,而在于烘焙师的操作细节里。 “熬焦糖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搅拌它,否则会反沙变白。”蒋思淮把炉灶上的火调小,提醒他,“耐心等它开始变色就好。” 她把锅拿起来轻轻一转,让叶沛泽看糖浆的浅琥珀色。 “喏,锅底挂了一层薄薄的糖浆了,看到吧?” 叶沛泽点头,她继续道:“颜色再深一点,就可以关火加水了,加热水。” 热水进锅,糖浆的热量开始下降,呲呲啦啦的声音慢慢减弱直至消失,气泡散尽,糖浆红亮的颜色映入眼帘。 然后倒进布丁杯里,放在一旁等它自然晾凉。 蒋思淮一边准备布丁液,一边给他讲自己在原食谱上做了什么改动,“糖和蛋的用量都减少了,按照原食谱放四五个蛋,味道有点腥,减少蛋之后就没问题了,所以淡奶油的用量我加大了,不然不好凝固。” 店里有常用的淡奶油品牌,乳脂含量比较高,换个乳脂含量低一点的淡奶油,也有可能成品不同。 “布丁液过不过筛我觉得问题不大,不过为了卖相好看,我们还是得过筛。” 过筛两遍,倒进布丁杯里时,还要用更细的筛滤进去,所以其实是过筛了三遍。 布丁放进烤箱水浴加热,出炉后还要放进冰箱冷藏三个小时以上。 等终于能品尝到口感细腻味道香甜的布丁,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六点,店里的面包已经基本清空,唐秋燕在把剩下的面包都打包,塞进袋子里做成面包盲盒,等外卖小哥来取件。 “来吃布丁咯。”蒋思淮端着盘子从后厨出来。 给唐秋燕和叶沛泽一人分了一份,蒋思淮又端着一份去叫隔壁的袁景:“先吃个布丁休息一下嘛。” 袁景忙着做单,让她先把东西放下,然后问道:“姑婆没事吧?” “……一般般。”蒋思淮斟酌了一下说辞,回答道。 接着又吐槽:“老小孩老小孩,以前小的时候她哄我,现在轮到我哄她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袁景哈哈大笑,调侃道:“不然呢,不然生孩子是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小时候逗着玩,老了还逗他玩啊。” 蒋思淮撇撇嘴,说:“你最近都忙好晚,阿绍有没有来接你啊?” 李绍是袁景的男朋友,在区交警支队工作。 袁景点头道:“来的,放心吧。” 蒋思淮说了句那就好,也不扰她工作,放下布丁就回去了。 叶沛泽和唐秋燕已经把布丁吃得差不多,蒋思淮回来后,问他们:“觉得这个布丁怎么样?能卖得动吧?” 价格是早就定好了的。不能太高,太高了会让客人望而却步,也不能太便宜,因为一来里面用到了奶油奶酪和淡奶油,成本在那里,二来太便宜的话客人很难相信他们用的是真的动物奶油,同样会望而却步。 唐秋燕点头,说:“比我带我女儿去餐厅吃的那种三四十块一个的还要好吃。” 蒋思淮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这样我就放心啦。” 她一边吃着自己那份布丁,一边看唐秋燕他们开始盘点,听唐秋燕说还剩几盒没送出去的边角料,问她怎么处理。 做烘焙的店里,面包蛋糕的边角料是不少的,他们自己也吃不完,所以会装成一盒盒的赠品,上架到外卖程序上,有想要的客人可以拍一盒,当然,是随单赠送的。 但偶尔会有剩的,一般处理方式是扔掉,这是烘焙店,甚至是商场的烘焙区最常用的做法,非常浪费,但省去很多麻烦。 之所以不免费送人,一来是店里每天都上架面包盲盒,盲盒的价格就是正常价格的五折甚至更低,二来如果送人,人家吃出问题,甚至有的人坏心眼,故意领了免费面包后以吃坏肚子来讹他们,就会平白惹晦气。 这都是同行们踩过的坑,蒋思淮宁可浪费一点,也不想吃这个亏。 好在现在的面包盲盒有不少客人喜欢,有些面包自己平时是不会买的,如果在盲盒里看到,尝了以后发现喜欢,那就是大惊喜,发现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很便宜。 可是边角料就没办法了,剩得太多就只能该扔就扔,剩几盒的话,“我拿一盒回去明天吃早餐,你们要吗?不要待会儿就扔了,或者看你们认识谁要吧,处理掉。” 唐秋燕应了声好,和叶沛泽一起打扫卫生,还不停探头往外看,“拿外卖的怎么还没来?” 蒋思淮疑惑:“怎么回事?” “有一单蛋挞王的,客人订了四十个,备注要傍晚六点左右送,可是骑手还没来,这都六点零五分了。” 蛋挞王店里卖六块一个,一单就两百四。 “塞几个曲奇饼干之类的小赠品当赔礼。”蒋思淮道,接着又好奇,“送去哪儿的?不远的话我开车去一趟呗。” 一旁叶沛泽就把手机伸过来给她们看,备忘录上写着:“送到容医大一附院住院部。” 蒋思淮一听这个地址当场就想反悔,特么的她刚从那儿回来,不想再去了! 可是唐秋燕按她说的,把几个曲奇饼干塞进袋子里,并且把袋子递了过来,还说:“快去吧,不然太迟了客人要差评的。” 蒋思淮:“……” 蒋思淮最后是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出的门,谁叫她嘴快呢! 也没细看客人的名字,她接了东西就走。 到了住院部楼下,把东西塞进柜子里,发取件信息给客人。 这时才看到客人姓梁,她不由得一顿,不会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医院又不止梁槐景一个姓梁的! 梁槐景在办公室下好蛋挞的单,备注好配送时间,就跟着徐主任去接一位vvip的病人,是从京市来容公干的首长。 徐主任在场,用不着他都说什么,只需要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就行。 降血压,拉心电图,准备好要签字的材料,然后听徐主任解释糖尿病的诊断标准,和糖尿病的危害,以及糖尿病的治疗目的。 首长听得很仔细,他身边跟着的秘书不停的记录着徐主任说的各种注意事项,主要是调整生活方式的。 提到用药,徐主任说:“得先给您用上胰岛素,快速将血糖降下来,然后再换成口服药,您看怎么样?” 首长显然已经了解过一些糖尿病方面的信息,问道:“徐主任,你说的口服药,是二甲双胍吗?我听说它是指南推荐的首选用药。” 徐主任笑道:“二甲双胍确实是糖尿病治疗的一线用药,效果很好,也很安全,我们很多患者都吃的是这个,但是您不能吃。” 首长一愣:“为什么?” “因为您有慢性胃病啊,刚才张秘书还说,您每年都要做胃镜检查。”徐主任解释道。 梁槐景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记录关键信息的纸条,确实有这条信息。 “每个药都可能有副作用,二甲双胍的不良反应主要出现在胃肠道,有部分患者在服用二甲双胍后会出现腹痛、腹泻、腹胀、恶心、呕吐和食欲不振等消化道症状,所以您这样有胃肠道疾病的糖尿病患者,是要谨慎服用的。” 首长恍然大悟,饶有兴致的问道:“那我要吃的话,得吃什么才好?” “阿卡波糖或者格列美脲,具体还要看您接下来几天的血糖情况,如果您愿意打胰岛素呢,现在也有一周只打一次的司美格鲁肽,具体用药我们还可以再协商,以不影响您的工作和生活质量为主来考虑。” 这边沟通完病情,签字的时候是首长自己签的,徐主任趁机介绍梁槐景,“这是小梁,您在院的时候,有什么想了解的需要的,都可以找他。” “哦,是我的管床医生。”首长笑眯眯的看一眼梁槐景的胸牌,“好啊,小梁医生年轻有为,徐主任你后继有人啊。” 徐主任笑道:“他可是我们邱院长的得意门生,我可不敢跟邱院长抢人。” 话音刚落,病房门就敲响了,秘书去开门,进来的是医院的几位院长和主任,内分泌的科主任、梁槐景的导师邱鸣鹤就在其中。 这边终于可以结束,是邱主任他们来了十几分钟以后,梁槐景最后一个走出病房,小心的带上房门。 走廊里静得出奇。 回到办公室,周慧存和刘蕊他们凑过来打听:“什么级别的vvip?” 梁槐景报了个名字,隋波啧了声:“我只在电视新闻上见过他。” 梁槐景笑了一下:“你想见?那……” “不不不,这是徐主任交给你的病人。”隋波立刻摇头,“领导来养病,得心情好病才好得快,你比较秀色可餐。” 梁槐景摇头失笑,听见手机响,他点的外卖送来了。 立刻就要转身下楼,被刘蕊叫住,让他帮忙拿一下晚饭上来。 “你取件码发我。”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办公室门外。 蒋思淮在楼下,发完信息后又看到新的未读信息,是一个熟客要订生日蛋糕,她就站在柜子前和对方沟通起来。 梁槐景下楼走到外卖柜时,就恰好见到她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样子,太好认了,梨花头和空气刘海,侧脸看上去格外乖巧,正笑眯眯的翘着嘴角。 他便打了声招呼:“师妹晚上好,怎么还是你来送?” 蒋思淮听见他的声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觉得这声音太熟了,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那种熟悉。 不对啊,怎么会听到这个声音,做梦的吧…… 可是定睛一看,我靠!这是什么冤家路窄现场! 她当场就……眼睛转了转,立刻果断当做没听见,低头看着手机,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像是不认识他似的,抬腿就走。 梁槐景:“……” 他看着她的表情从略微茫然,到眼睛倏地睁大,瞳孔紧缩,就知道她记起自己了。 但……你跑什么啊?我就是打个招呼!你跑什么! 梁槐景提着东西,一路无语的回到办公室,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个彻底,企恶裙伺二儿而无酒一四启付费整理是那种他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的感觉。 不过,蒋思淮店里的蛋挞烘焙得相当好,松脆的挞皮,入口即化,满口都是蛋香,果然不负蛋挞王之名。 梁槐景一边吃,一边考虑是不是下班后再去店里打包一份,可一想到她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态度…… 算了算了,他怕她不肯卖给他。 就是刚才装作没听见他喊她,恨不得肋生双翅的样子,还挺好笑的。 蒋思淮几乎是一路落荒而逃的回到店里,钻进后厨惊魂未定的直灌热水。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看来是时候去拜拜了。 一直到傍晚打烊,蒋思淮才觉得自己好多了,又在心里骂了梁槐景一句:“下次我要刀了你!” 她气呼呼的锁好门,从店门往左,经过步行街的路口,再往前走一段路,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继续左转,很快就会到她家。 路上见到有人卖糖炒板栗,她停下来买了半斤,接着在旁边的花店买了几支向日葵和尤加利,老板娘还送给她一支多头玫瑰。 花用报纸包着,她抱在怀里,一边慢吞吞的走,一边剥着栗子壳。 花好看,栗子也好吃,她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再往前一点,是一家小小的宠物门诊,她推门进去,店主就是宠物医生,笑着跟她打招呼:“收工啦?” “是啊。”她笑着点头,问道,“我们家豆豆是不是该续费啦?” 这里提供宠物寄养服务,一般是家长要出远门才会把毛孩子送过来,蒋思淮家的豆豆应该是唯一的例外,它几乎天天都来。 每天早上蒋思淮去店里,顺路把它送来,晚上收工再把它接回去,她早出晚归,狗狗也早出晚归,美名其曰小狗也需要社交。 其实是她觉得,人都要认识医生朋友,方便有需要的时候咨询和请对方帮忙,动物也需要啊。 刚续完费,店里的帮工就牵着一只胖乎乎的柯基犬出来,小狗见到她立马就往上扑。 蒋思淮接过狗绳,跟医生道了声明天见,就牵着豆豆出门。 第七章 梁槐景结束工作从单位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马路上车流如织,路灯格外明亮,微凉的空气从开着一半的车窗涌进来。 天空上挂着一道峨眉月,弯弯的,梁槐景记得小时候上学,说峨眉月的外观像一把镰刀。 可是很奇怪,他今天看着,却想起了蒋思淮的眼睛,她跟周慧存说话时笑起来,眼睛就会变得弯起来。 已经几年没见过,几乎已经忘光了的人,今天忽然见到,再被人提醒旧事,便在脑海里变得清晰鲜活起来。 梁槐景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 他开着车,小心的往外寻找,想看看蒋思淮那家店在哪里。 很快就找到了,在一家炸鸡店旁边,卷帘门是拉下来的,早就打了烊。 他居然松了口气,呐,不是我不想吃蛋挞,不是我不想帮衬师妹生意,是店已经关了。 更不是因为被赶出来,所以没买到的! 既然蛋挞买不成了,他便准备提高车速,毕竟时间已经不早。 可是视线往路边一扫,就看见了蒋思淮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长袖外套,怀里抱着一束花,还牵着一条小狗,正小碎步的跟它赛跑,笑得格外开心。 路灯光落在她身上,氤氲出几分暖色,好像又被她脸上的笑衬得有点黯淡。 梁槐景再一次忍不住想起她实习时的模样,战兢谨慎到甚至有些畏缩,每天都像是紧绷的弦,又好像打不起精神般淡漠,远不如现在的快乐。 隔着一整个绿化带,树木遮挡住视线,他却能如此清晰的看到她浑身洋溢的轻松惬意的气息。 大概……在医院上班的日子对她来说,实在太难过了吧。 要做不擅长不喜欢的事,还要被上级责骂丢脸,换了谁都不会快乐的。 梁槐景叹了口气,提高车速飞快的从蒋思淮身边走过。 到了前面的红绿灯路口,他停下来等红灯,透过后视镜,看见她牵着一条小柯基犬在路口左拐,走向另一条路。 梁槐景忽然觉得,这很像他和蒋思淮所有的交集。 有一个交点,曾经同行过很短很短的一小段路,然后路口走向不同的世界。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看一眼来电显示,一个“及”字。 来电的是他的母亲大人,及韵及大院长。 这时恰好绿灯亮了,他便没接,电话响了几声就安静下来,但他知道,他必须尽快给及韵回电话或者信息。 否则就会被认为是态度不端正,很可能招致她的上纲上线,责怪他做人没礼貌。 过了红绿灯,他靠边停车,叹了口气,把电话回拨过去,赶在及韵开口之前,就解释道:“刚才在等红绿灯,刚好绿灯亮了。” 电话那头果然沉默了几秒,然后才是哦的一声。 梁槐景在这边耸了耸肩,内心竟然觉得有点想笑。 真是难得能噎到她,从小他就盼着长大,就是因为知道只有长大了才能离开家,逃开被她高压管制要这样要那样的日子。 但是毕竟是亲妈,他不能把这种想法表现出来,甚至还要装作没听出来她被自己噎住了,体贴的问:“这么晚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及韵似乎有些犹豫,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周末回家吃饭吗?下周就是重阳节了。” 梁槐景从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里拿出本日历,看了一眼,发现下周一就是重阳节。 于是应了声好:“周六还是周日?” 及韵立刻回过味儿来,他整个周末都有空。 “周六吧。”她说,“刚好你爸爸跟你易叔叔也很久没聚了,说打算请他们家吃饭,来个家庭聚会,你觉得怎么样?” 梁槐景平时不太关心父母都跟谁来往,只觉得这个姓好像是有点熟悉,但什么家庭聚会,以前有过吗? 他忍不住眉头一挑,问道:“他们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跟我差不多大?” “那倒不是。”及韵道,“比你小好几岁,今年才大学毕业。” 梁槐景顿时就气笑了:“这有什么区别?突然想起来周末值班,重阳节……赶不上就算了吧。” 及韵立刻不满:“你刚才明明说周六周日都可以。” “刚才记错了。”梁槐景很淡定的回答道。 及韵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表示对相亲这件事的抗拒,不由得生气:“你信不信我打电话给你们主任,我只要一问,就能知道你所有的排班。” 梁槐景嗯了声:“信,我怎么会不信。” 读大学以前,她知道他班主任和每一个科任老师的联系方式,家校互联嘛,读大学以后,他就在容医大,及韵那时已经当了好多年的科室主任,是学科带头人,学校里遍地是她的熟人,她仍然能随时掌握他的行踪。 至于他的老师邱鸣鹤,是她的大学同学。 梁槐景当然相信她能做到她说的这句话,因为在很多年里,之少在他搬出家之前,她都是这样做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笑了一下,问她:“我是准备给同事代班的,主任还不知道,需要我给你我同事的电话号码,你亲自去验证一下怎么样,及院长?” 浓重的讽刺和不满透过电话,向及韵猛扑过去。 她下意识想批评他不懂体谅父母的苦心,可是想到已经两三个月没见过他,又忍不住服了软。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解释道,“妈妈不是想逼你,是觉得你已经三十岁了,书念完,工作也步入正轨,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你说是不是?相亲只是一个认识新朋友的途径,见一面,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当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她劝梁槐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你爸管太多,但我觉得你没必要因为我们就抗拒这件事,除非你以后决定独身,否则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说实话,及韵和丈夫是有些担心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儿子和哪个女同学女同事有过绯闻,这次与其说是催他相亲结婚,不如说是对他的一次试探。 但梁槐景明显和母亲毫无默契,直接一口拒绝:“不需要,以后的事不敢说,但我确实现在没有成家的想法,至于对方是谁……我觉得缘分到的时候她就来了。” “至于你,我觉得你应该操心的是工作,是你的课题,你的下属,你的学生。” 说完不等及韵开口,他又立刻说:“我车在路边不能停太久,就这样吧,有事改天再说。” 至于重阳节吃饭,当然就不了了之了。 及韵听到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忍不住摇头叹气,在心里抱怨,孩子长大了有什么好,越来越不听话。 她收起手机,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关掉电脑,起身关灯,离开了办公室。 “及院长,现在才下班啊?”刚进电梯,就有同事笑着问道。 她也笑着应了声是,然后听到站在后面角落里的董姜莉在讲电话,声音很慈爱很愉快:“吃完啦,你做的什么我没有吃完?你小时候做的脏脏的汤圆我都闭着眼睛吃完了好吧。” 及韵听到刚才和她打招呼的同事忍不住乐了一下,也觉得有点好笑。 但是呢…… 董姜莉也看见她了,冲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继续讲电话:“明天我给你送米去啊?外婆家那边的三舅公家寄了今年的新米过来……啊,为什么送米啊,就是你三舅公的孙子,就是你表哥表嫂,之前流过一次产之后一直没再怀,做了好多检查,全都发给我看,跟我说让我帮忙看看能不能吃点什么药可以快点怀孕。” “我一看检查结果没问题,小夫妻一直没怀孕,跟体重、压力、睡眠都有关系,但是我要这么说他们肯定不满意,所以我就买了几瓶备孕维生素寄回去给他们,让他们每天都要按时吃,还有几本讲怀孕和养孩子的书,让他们少玩手机少熬夜、少吃烧烤少去浪,不要抽烟喝酒,再每天跑步半小时,你猜怎么着,上个月底一查,怀上啦!” 所以新米其实就是谢礼。 她又说:“不只是怀孕跟这些因素有关,健康也是哦,阿稚你不要太忙,家里又不缺你这份钱,知道没有?” 听蒋思淮说知道了,她接着问:“我看科里有学生换了新手机,颜色怪好看,你要不要换啊,妈妈给你买?平板呢,要不要换新的?” 蒋思淮还是说不用,她就又关心了好几句,这才笑眯眯的挂了电话。 同事看她电话挂了,才笑着问道:“老董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几年前董姜莉的女儿要大学毕业的时候,忽然间说抑郁了,她到处找人打听哪个心理医生靠谱的事,同事可还有印象呢。 “好着呢。”董姜莉笑着回答道。 可她家孩子放弃已经考上的研究生名额,在单位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及韵就忍不住说:“好?我看你再这么惯下去,以后她有的是苦头吃。” 研究生都说放弃就放弃,小孩子不懂事,不明白读书的重要性,大人还能不懂吗? 有时候学历高一点,选择就会多一点,当父母的竟然任由她自己做决定,现在了还觉得好,及韵不敢想要是梁槐景当初这么不听话,她得有多崩溃。 董姜莉的教育理念恰好是跟她截然相反的,“小孩子有小孩子喜欢的路要走,吃苦头那是不可避免的,差不多就行了,我又不盼着她能有多大成就,能有口饭吃就行。” 及韵哼了声,觉得跟她没法说。 明明有条件可以做得更好,却完全浪费资源,这种情况除非孩子有智力问题,否则父母的教育方式问题很大。 而董姜莉却觉得,她是拿她博士儿子当标准来比较她家蒋思淮,这能一样吗,就不能是你家孩子卷得太突出?我家孩子只是普通人啊,怎么,这个世界不允许普通人活着啦? 她哼了声,说:“师姐你是不是嫉妒我?嫉妒我跟我女儿要好,你跟你儿子不好?嫉妒我女儿这么贴心,煮个汤还让人给我送来?” 及韵一噎,瞬间又想起梁槐景拒绝相亲的事,顿时脸色一黑。 刚好电梯到了负一楼,门一开,她就一马当先的出了电梯,有点气冲冲的走了。 董姜莉和另一个同事一起慢慢的走着,同事有些担心的小声问道:“老董,你这样……及院长不会给你穿小鞋吧?” 董姜莉笑了一下,“能问出这个问题,看来你对及韵还不够了解。” 她们上学时就共事,这二三十年她又不是没噎过她,要穿小鞋早就穿了。 蒋思淮和父母的感情很亲密,以前虽然名下有父母准备的房子,但她一直住在家里,没想过搬出来。 可是店开在步行街,距离家实在是远,父母也不愿意她每天花四个小时在来回路上,这才搬了出来自己住。 也有两周没见了,知道今天妈妈要来给自己送米,蒋思淮一整天都很高兴,笑眯眯的,还时不时哼着歌。 心情好到遇到嫌弃她店里蛋糕贵的客人,都能笑眯眯的说:“阿姨,一分钱一分货嘛,我们用料很好的,奶油黄油都是好货,纯动物奶油小朋友吃了都没坏处的,我们有切下来的蛋糕边,你不嫌弃的话尝一尝啊?觉得好吃再决定买不买。” 伸手不打笑脸人,客人最后还是买了一盒瑞士卷。 唐秋燕就逗她:“以后要是生意不好,你就出来笑笑,哄哄人,怎么样?” 蒋思淮哼了声:“我是卖蛋糕的,又不是卖笑的,不像话!” 一面说,一面拿过外卖单子帮忙打包。 拿着单子,端着托盘,往盘子里夹客人点的面包。 “蛋挞王四个,法式布甸……耶?没有法式布甸啦?”蒋思淮看了一下,只剩开心果布甸了。 唐秋燕闻言 YH 说是啊,“最后一个法式布甸被刚才的客人买走了,怎么,外卖有人点这个吗?” “没事,我打电话问问客人要不要换一款。”蒋思淮把柜门拉上,过来打电话。 按照外卖单上的电话拨过去,等待接通的时候,她仔细看了一下地址。 又是一附院的单子。客人又姓梁。 蒋思淮一顿,下意识想挂电话,讲真,她现在对这个姓有点PTSD。 但电话已经被接了起来,她只好说话:“梁先生您好,这边是小蒋的店,您刚才在我们这儿下了一单外卖。” 那边似乎沉默了几秒,才嗯了声:“……你好。” 就两个字,却让蒋思淮差点崩溃,我特么……我要刀了你! 当然,这只是脑内,现实是,半晌她才试探着装傻的问道:“是……师兄啊?” 声音从清脆变得有点小心,给梁槐景的感觉立刻就不同了。 第八章 蒋思淮没有想到梁槐景会再一次下单。 她当然不记得梁槐景的电话,联系方式早就删了忘了。 可是声音不一样,特别是某些很特殊的人,他的声音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 声带是衰老最晚的器官。 蒋思淮真想直接挂电话,可是……怎么说呢,做生意的,客户就是爸爸啊家人们! 她这都是为了生计! 梁槐景见她认出自己来了,又沉默几秒,还是嗯了声:“师妹下午好。” 蒋思淮:“……”师妹不好。 梁槐景见她不说话,就问道:“师妹有事吗?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蒋思淮就反应过来了,赶紧问道:“是这样的,你点的法式布甸已经没有了,要换成开心果布甸或者其他吗?如果不需要,这个我就给你退款了?” 声音虽然大了,但还是有点发飘,梁槐景又想起她以前收完病人回来,跟他汇报问诊信息时那不确定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她对每个客人都这么客气,还是对他阴影犹存。 梁槐景一时心里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当年没说出口的那声道歉立刻爬到嘴边。 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既怕她本来没想起这些,又被他勾起坏心情,又怕自己说了,而她已经放下,反而认为他竟然把一件事记这么多年,实在小气。 反正就是很犹豫吧,不知道该不该说。 于是最后也没说,只道了声好:“那就换成开心果的吧,谢谢师妹。” 蒋思淮努力让自己公事公办,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道了声谢,说:“谢谢你的理解,祝你生活愉快,再见。” 说完立刻把电话挂了。 梁槐景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退回到桌面的手机屏幕有点出神。 师妹这么客气,好像已经不介意以前的事了,是这样的吧? 那就是……以后他可以想点她家小蛋糕就点了?有一说一,她家蛋挞确实很好吃,除了在容城酒店的早茶里有个老牌的经典酥皮蛋挞,他没有吃过比这更好的。 可是酒店的蛋挞太贵,一份就要四十几,折下来一个要十几块,明显还是师妹店里的更有性价比。 他又觉得,虽然道歉没说出口,但他多点几次她店里的单,是不是也算是补偿? 这还是梁槐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有那么一点不知该怎么处理。 三年前射出的箭,三年后正中他的眉心,回旋镖扎过来,人都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的。 “槐景在想什么?”邢亦斌收完病人回来,见他有点发呆,就拍拍他肩膀,“你那里还有没有多的疾病证明?先给我一张用用。” 梁槐景回过神,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疾病证明,翻到后面,找了张没有他签名的,撕给他。 接着听到刘蕊问他:“师兄,你那个vvip怎么样,不去问候一下?” “早上查房去看过了,又没什么事,去得多了不叫热情,叫打扰。”梁槐景笑着回了句,打开学生写的病历检查起来。 大概下午五点半左右,邱主任回来了,进门就跟周慧存说:“医务科说门诊有病人投诉你态度不好,怎么回事?” 梁槐景惊讶的扭头看向她。 周慧存翻了个白眼,说:“是不是一个老太太投诉的?是的话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 据她说,这个老太太算是她的老病号了,从首诊在她这里确诊2型糖尿病,到这个月已经有半年,这半年里每个月都来开药,相处得也还不错。 内分泌科大部分都是这样需要每个月来报到的患者,像邢亦斌,有些患者在他这里看了十几年,都已经处成忘年交了。 但也有的病人比较…… “老太太每个月都来,挺遵医嘱的,人也和气,要是病人不多我愿意多跟她聊几句。”周慧存说,“我以为我们关系还行吧?完了这周一下午我门诊,她来开药,开完了跟我说,喜欢我,想让我给她当儿媳妇,我都乐了,说您这是夸我年轻呢吧,哎呀我女儿都快要上小学了。” 周慧存以为人家就是跟她开玩笑,知道她有孩子以后就该说啊呀那可看不出来之类的,结果没想到,人家不信,说你都没戴戒指。 “我说那是因为我们单位规定上班时间不能戴戒指,结果她一下就生气了,说要投诉我,说我态度不好。” 周慧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态度不好啊?我都没跟她说一句重话,怎么样才是态度好啊?我扑过去跟她说啊您以后就是我妈我当牛做马伺候您感谢您要我当儿媳妇?” “这人做什么美梦呢。”刘蕊哈哈大笑的应了句,“这人纯粹就是被拒绝了之后破防了呗。” 邱主任恍然大悟,说知道了,他会跟医务科解释的。 梁槐景一边看病历,一边听大家哈哈笑的调侃周慧存,说以后再回答网上那种“你见过什么奇葩病人”之类的问题,就拿她这个例子去用,比“在看心电图结果患者以为我在炒股”要新鲜。 这是一天中办公室气氛最轻松的时候,天色渐暗,马上就可以下班。 “六点了,下班!”隋波把病历夹啪的一合,笔插回口袋,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在门口和邱主任迎面撞上,被邱主任骂了句:“干活不积极,下班第一名。” 他也不管,绕过主任拔腿就跑,主任摇摇头,也没多说什么。 梁槐景也想走,因为他看到手机里十几分钟前多了条未读短信,是外卖柜的取件码。 结果邱主任要看老首长的病历,“检查结果出来没有?血糖监测是七点吧?记录拿我看看。” 梁槐景赶紧把首长的那本病历夹递过去。 等邱主任看完病历,徐主任会诊回来了,也问了一样的问题,梁槐景把跟邱主任汇报的情况复述一遍,时间就过了半个小时。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可以下班。 第一件事就是去取外卖,白色Q版小姑娘头像下方是黑色的行楷的店名,书法看起来颇有功力。 打开袋子,最上面是一个白色的盒子,贴着一张写有“美味宜立刻享用”的纸条,是他点的那个布甸包,原味的法式布甸没有了,换成了开心果布甸。 布甸包其实就是将烤好的法式面包中间掏个洞,倒进调配好的蛋奶液,然后再经过烤制,梁槐景有时候甚至粗暴的将它当做是面包版的蛋挞。 布甸包入手沉甸甸的,外表是喜人的焦黄,黄绿色的馅芯中间插着店名的小标签,撒了点开心果碎。 入口微微冰凉,开心果布丁馅丝滑醇厚,口感有点像冰淇淋,开心果在做成酱前应该经过烘烤,有种很特别的香味,和平时吃的开心果仁并不十分相像,做成布丁液后,又在开心果味道的基础上多了一丝浓郁的奶香。 包体的口感柔韧有嚼劲,有点偏干,但是搭配略甜的馅芯吃就完美中和成了刚刚好的不甜不腻。 梁槐景坐在车里,低头一口接一口的吃完了一整个开心果布甸,然后靠在座椅上,觉得工作一天的疲惫都融化在这香甜的味道里。 少年时期他有过许多爱好,计算机,飞机模型,侦探小说,都因为父母觉得耽误学习,而最终放弃,唯有甜食这一项,因为只是吃点喝点,不会占据什么做题的时间,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以幸存。 可是还能保持多久呢?梁槐景不由得失笑,他是一个内分泌科的医生,经手过许多糖尿病患者,深知高血糖的危害,为了自己的健康,他早晚得把甜食戒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要立马就做到还是很不容易,所以他控制饮食,加强锻炼,努力的拖延戒断甜食的时刻到来。 比如今天,他的晚餐就是这个布甸包,再没别的了。 难怪有人会说最不遵医嘱的就是医生。 从单位的停车场离开,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已经黑透了,路过蒋思淮的店时,他下意识的放慢车速往外看。 发现今晚店还没有关门,蒋思淮正从店里探头出来,然后笑嘻嘻的跑下台阶,一把抱住刚走到门口的一位中年女士。 隔着一段距离,梁槐景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猜测兴许是她的妈妈。 可是她真的好快乐,那种喜悦穿过了空间直抵他的面前。 董姜莉到店的时候,店里还有客人,她也学客人那样拿了个盘子,跟蒋思淮说:“妈妈今天帮衬一下你的生意。” 蒋思淮笑得很开心,连连点头,跟她说:“妈妈,这个栗子蛋糕好吃,这个拿破仑也好吃,用栗子奶油的,这个抹茶的有一点点微苦,爸爸爱喝茶,一定会喜欢。” 董姜莉虽然还没吃过她说的这几样,但亲闺女的手艺她一向是无脑捧的,当然是蒋思淮说哪个好吃她就拿哪个。 但也不敢拿多,“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甜的喽,血糖不好控制。” 蒋思淮点点头,一边给她打包,一边跟她说姑婆的事。 讲到要劝姑婆回去住,就可以直接把她那边的黄阿姨挖过去,“爷爷不是讲要请阿姨吗?刚好了,我觉得黄阿姨做得还蛮好的。” 董姜莉点点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唐秋燕问客人:“咦,你们都拿了拿破仑啊?” “是啊,老板娘都肯推荐给妈妈吃的,肯定不会差。” 母女俩一起扭头看过去,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等到八点多打烊,母女俩一块儿回她的住处,父亲下班后也过来了,董姜莉做饭,用的新米,和朋友送的腊肠腊肉,做了几个家常菜,难得一家三口吃一顿温馨的晚餐。 吃完饭,一家三口又下楼去遛狗散步,晚上董姜莉和蒋兆廷夫妇俩就留宿在女儿这边,她吵着要和妈妈一起泡澡,就像小时候一样。 泡澡的时候董姜莉讲起及韵的事,全程用同事来指代,说她好强,对自己对别人都是高标准严要求,“不过儿子确实很出息,二十多岁就博士毕业了,对了,就在你实习过的容医大一附院工作呢。” 蒋思淮很好奇:“是吗?叫什么名字啊?” 董姜莉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也没怎么见过,上一次见……我感觉起码过了十年。” 蒋思淮一听这么不熟的,立刻就不感兴趣了。 父母的陪伴对蒋思淮来讲,就像是鸡血,她第二天的心情极好,从早上就干劲十足的忙到午后。 午饭吃的是鱼香肉丝盖饭,汤是袁景炖的萝卜排骨汤,她就搬了张折叠桌坐在厨房门口,挡着路一边吃一边看唐秋燕和叶沛泽做外卖单。 “哇,这是哪个大客户,怎么买这么多面包?”她惊讶的看着唐秋燕手里的托盘,感觉像是把店里的面包挨个要了一遍。 唐秋燕看了眼订单信息,“前面一附院的。” 蒋思淮心里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梁槐景来,犹豫了两秒,说:“你给我看看单子。” 客户没留具体名字,可是姓梁,电话号码…… 蒋思淮对着手机,看着昨天刚拨过的梁槐景的电话,跟今天这个客户留的电话号码一模一样耶! 蒋思淮咬着筷子陷入两难,打电话问问,可是我有点怕他,不如就这样吧有钱不挣王八蛋,可是万一他买了吃不完浪费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蒋思淮最后还是决定给梁槐景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梁槐景问道:“师妹,是哪个面包又没有了吗?” 蒋思淮的思路瞬间就被他拐跑,认认真真的回答道:“现在才中午,我们的备货是很充足的。” 请不要小看我们烤箱的生产力好吗! 第九章 “我们备货很充足的。” 她的声音认认真真,似乎还有些不满,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质疑。 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么肯定的语气反驳自己的话,梁槐景一愣,觉得有点新奇。 他甚至有一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真的笑出来,只好忍了忍,嗯了声:“抱歉,误会了。” 然后问:“所以你是?” 总不能是不做他生意吧?我跟你说做人不能这样…… 蒋思淮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打电话是干嘛来的,声音立刻就弱了下去,犹豫的问道:“请问你……点这么多面包,能吃完吗?它是短保产品,只有三天的保质期。” 就算一日三餐都吃面包,三天也吃不完这老些吧? 梁槐景似乎听出了她的疑虑,回答道:“是给大家明天的早餐,我今天值班,所以不会浪费的。” 他本来还想说你也经历过,带教是要包饭的,午饭晚饭还有第二天的早餐。 但又怕引起蒋思淮的不快,于是就没有讲。 蒋思淮倒是没他想的那么多,闻言恍然大悟,值班的话,人多点确实消耗量不小。 于是她松了口气,正准备说点什么场面话然后挂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句很有穿透力的:“值班医生,收病人啦!” 蒋思淮:“……” 霎时之间,实习时被收新收和写病历支配的苦逼回忆又涌上心头,蒋思淮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揣着值班手机度过躺下就被电话叫醒一刻不能安稳的一夜之后,心力交瘁到第二天听到任何电话铃声都会下意识一激灵的PTSD。 工伤啊,这种工伤受得多了,哪怕以后你离开一线好几年,都还有可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痛苦。 感觉相当炸裂。 蒋思淮一听这声,拜拜都没说一句,二话不说立刻把电话挂断了。 然后深深吸一口店里黄油、糖和奶经过烘烤后散发的迷人甜香。 “思淮,这个客人点这么多,我们是不是送点什么小赠品?”唐秋燕这时询问她的意见。 平时都会给客人塞赠品,可能是一块饼干,或者是一个面包,主要是看当天哪一样做得多。 比如今天蒋思淮给家里人烤蔓越莓曲奇饼干,多烤了一炉,就随机塞到客人的袋子里去当赠品了。 但是梁槐景的…… “送两个咖啡乳酪司康吧。”她想了想道,顿了顿,又补充,“还有烤蛋糕干,也送一袋吧,不,两袋。” 烤蛋糕干是用的是做各种蛋糕时,修边切下来的边角料,沾上蛋液后下锅油炸成的,卖得极便宜,一块钱一袋,目的是为了不浪费。 还颇受街坊欢迎,有人会特地来买回去给小孩当零食吃,因为相信她用的是好料好油。 于是梁槐景傍晚时让学生下去取外卖,顺路把面包拿上来时,见到的就是满满两个袋子,除了他定的面包,还有两包分量不小的蛋糕干,还有两个他没点的司康。 他犹豫了一下,给蒋思淮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装错了?多了两个司康和两袋蛋糕干。” 蒋思淮说不是,“是给大客户的赠品。” 梁槐景惊讶,他要是没记错,她家司康得八九块一个吧?这么送会不会亏本? 对于他的疑问,蒋思淮的回答是:“不是人人都是大客户,而且生意就是这么做的,越舍不得,越赚不到钱,没有客人喜欢抠门的商家。” 梁槐景不懂这些门道,听她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哦哦两声。 蒋思淮第一次听到他声气这么弱,瞬间有种自己教育到他了的感觉,忍不住心里暗爽。 哼哼,也有你不懂的东西!哼哼,终于不是你教训我了! 梁槐景问完,放下心来,道了声谢,又说打扰她了,这才挂断电话。 “跟谁打电话呀,好像很高兴哦?”姑婆笑眯眯的跟她打听。 蒋思淮抬手摸摸脸,“有吗?我高兴吗?” 姑婆肯定的点点头,蒋思淮就嘿嘿一笑,“可能是……想到了好笑的事吧。” 说完又问她最近感觉怎么样,晚上都吃了什么啊,姑婆都老实回答了,让她:“你帮我问问周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我不想在这儿住了,睡不好。” “说了给你换单间去,你又不愿意。”蒋思淮努努嘴。 姑婆立刻摇头:“不住,单间多贵,有那钱留着我们去吃肉多好。” 还想着吃呐,蒋思淮真拿她没办法,只好叹气提醒道:“你可不能再乱吃了,不然还得来住院,多住几回,我就得去问师姐内分泌科能不能充值会员卡了!” 隔壁床是新入院的一个阿姨,被她这话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姑婆就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讲这……知道啦知道啦,你不要啰嗦。” 蒋思淮抿着嘴角笑起来。 和姑婆说了一会儿搬家的事,看时间已经九点半,蒋思淮便道别离开。 从病房出来,走廊上十分安静,她下意识的放轻脚步。 走过一间间病房门口,她很自然的回忆起以前在这里做过什么事,是早上抱着病历夹跟在梁槐景屁股后面查房,是一大群人跟在主任后面大查房,还有患者病危时的急促和沉重气氛…… 再往前走就到了护士站,旁边的小门关着,这一间是配药间,蒋思淮他们以前会在这里拿换药包之类的东西,和护士配针水的配药间联通,每次查完房回来,都会进去洗个手再回办公室 这个点护士站也没几个人,两个值班护士一边在写护理记录,一边聊天。 “梁医生刚才给的面包还挺好吃,哪家的,明天我也订。” “面包袋上就有商标,叫什么……小蒋的店。” 蒋思淮耳朵一动,立刻扭头看过去,看见台面上还放着一袋她当赠品塞进梁槐景外卖袋里的蛋糕干。 这相当于听到夸奖了,她忍不住翘起嘴角,多看了两眼人家面前的面包袋子。 一阵脚步声传来,再停下。 蒋思淮抬眼去看,就见梁槐景一身白大褂,正站在自己一米开外,手里还拿着病历夹,静静的看着自己,似乎有些惊讶。 她顿时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梁槐景是不知道该不该叫她,他总觉得自己在蒋思淮那里,应该是不受欢迎的。 蒋思淮则是觉得奇怪,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不是,大哥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话要说? 沉默一下就蔓延开来,又因为只有他们俩,和护士站两位值班护士,这种沉默很快就变成尴尬。 蒋思淮都能清晰感觉到人家吃瓜的眼神了。 她嘴角一抽,干笑的主动打了声招呼:“师兄晚上好……呀。” 试图用轻快点的语气,甚至是轻微的卖萌,来打破这份尴尬,显得有一点……演技拙劣。 但梁槐景还是松了口气,至少是愿意跟他打招呼嘛,不立刻掉头就走或者当不认识,已经不错了。 遂笑着点点头,问她:“来看你姑婆?” 问完见蒋思淮眼睛里流露出隐约的疑惑,便接着解释:“听慧姐说的。” 蒋思淮哦了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想直接就走,可她已经装过一次不认识了,再来一次会不会显得没家教? 她抿着嘴唇,习惯性的笑着,看上去乖巧又尴尬,还有一点局促。 很像梁槐景记忆里的样子。 他在心里叹口气,主动跟她说话:“谢谢你送的赠品。” 蒋思淮眨眨眼,“应该的,订得多的大客户都有。” 好好好,天这就聊死了。 梁槐景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只好给彼此都搭个梯子,道:“这么晚了,夜路不安全,你……” 他还在斟酌说辞,正苦恼没有理由走人的蒋思淮立刻就应道:“我这就回去了,师兄你还有工作,我就不打扰你了,拜拜。” 说完立马大步往一旁走去,飞快的走到了电梯面前,按下按键后目不斜视的看着电梯门,在心里默念,快点上来快点上来~ 幸好晚上医院人少,没什么人使用电梯,才念了几句电梯门就开了,蒋思淮连忙进去,按下关门键后电梯门迅速关闭,她终于松出口气,肩膀一垮。 她一走,梁槐景也松了口气,尬聊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他把病历夹递给值班护士,“17床补了一次晚餐前血糖,过一下。” 说完就要走,被另一个值班护士叫住,问道:“刚才那个是谁啊,哪个科的?” “实习的时候来过我们科,现在已经转行了。”梁槐景回答道。 同事恍然大悟,吐槽道:“哎呀,我们这行,又辛苦,赚的又少,趁早转行也好啊,不然以后年纪大了就跑不掉了。” 梁槐景笑笑,什么也没说。 反正蒋思淮绝对不是因为赚得少才不当医生,她是从来都没有爱过这个职业。 经营一家店不累吗,每天做那么多面包蛋糕不苦吗,可是她看起来很快乐。 这一刻,竟然有很强烈的羡慕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蒋思淮下了电梯,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十月下旬微冷的夜风迎面吹来,这座城市的秋意在缓慢的向冬季过渡。 她用手机叫了个车,等车过来的时候,才忽然间觉得有点后悔。 啊啊啊她刚才跟梁槐景讲话干嘛要这么弱气! 她都已经不归他管了,跟他完全没交集了,为什么还要怕他! 为什么不能像对其他客人那样大大方方的跟他打招呼跟他寒暄,随便问一下他觉得面包好不好吃,欢迎下次再光临,不就好了! 真是太没气势了呜呜呜。 活像那种嘴笨的人跟别人吵架,被对方气得不行,过后了才觉得是自己没发挥好。 可是她又明确知道,真让时间倒流回到刚才,自己未必能表现得像想象里那么好。 这大概就是……学霸对学渣的天然血脉压制吧。蒋思淮一脸面无表情的想。 她甩甩头,接到滴滴师傅的电话,上了车,去宠物店接上豆豆,一人一狗和平时一样散着步回家。 在她一边遛狗散步一边欣赏夜景的时候,内分泌科医生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接起来刚喂了声,就听对面道:“内分泌吗?这边急诊科,我们现在有一个病人膀胱癌术后的糖尿病病人,65岁,现在呼吸有烂苹果味,我们考虑是酮症酸中毒,你们过来看一下。” 梁槐景急匆匆的下楼去急诊,看到病人时,病人已经意识模糊,表情很淡漠,他拍他肩膀跟他说话,反应也很迟钝。 向家属询问病史,问有没有按时吃降糖药,家属说他这几天有点感冒发热,身体不舒服,就自己擅自停药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几天就是吃了几杯酸奶,还有就是喝水,劝也劝不动。 梁槐景看了一下患者的生命体征,不太妙,心率增快、血压下降,体温也在下降,手脚一摸是冰凉的,呼出的气体中有很明显的丙酮味,就是烂苹果味。 这都不是单纯的酮症酸中毒了,还有多脏衰症状。 “先扎个指尖血糖,血气做了吗?他感冒发热几天了?” 家属一开始说是三天,接着又改口五天,梁槐景只好问:“到底三天还是五天?” “感冒是五天,发热是三天。” “肺部CT完善一下,做完检查直接送我们科吧。” 来一个急重症的病人,一整个晚上都要忙过去,半夜都不敢睡踏实,就怕病人有事要找人。 第二天是周六,梁槐景跟几个学生说:“吃完早餐你们就下夜班吧。” 刘蕊问他:“老梁你又要加班吗?” “冯兰儿子要开家长会,我帮她值今天。”梁槐景淡淡的答应道。 心里想的却是,做戏做全套,他才不会让及院长真的抓到他的把柄。 第十章 梁槐景这个班一值就是四十八小时,一直到周日早上十点多,才和同事交班离开办公室。 今天的阳光不错,照着人有点热,街上的行人都还穿着短袖。 梁槐景车开得不快,在考虑去哪里解决待会儿的午饭。 走着走着就到了蓝天路路口。 他看见蒋思淮的店已经开门了,刚才那个问题瞬间便有了答案。 在路边的停车位停好车,他第一次走进这家叫“小蒋的店”的面包店。 好奇怪,听周慧存说这家店也开了快三年,为什么会直到这几天,随着蒋思淮出现,他才发现它的存在? 面包店每天开始正式营业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半,梁槐景来的时候,正好是第一波面包上架的时间。 蒋思淮和叶沛泽将面包摆上货架,唐秋燕在一旁打外卖单,谁也没有说话,安静的忙活着各自的工作。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蒋思淮下意识地说了句:“欢迎光临。” 然后扭头一看来客,顿时愣住。 “……诶?师兄?” 他怎么又来了? 叶沛泽和唐秋燕立刻一齐好奇的看向来人。 梁槐景微微一愣,然后冲蒋思淮点点头:“师妹早上好。” 他有些好奇的环顾一圈店里环境,墙上画着小姑娘做面包的场景,和商标上的小姑娘是同一个,她穿的围裙扎的头巾和蒋思淮当前的装束一样,也有一双圆润明亮的眼睛。 梁槐景便觉得,这个形象也许是照着蒋思淮来设计的。 挨着落地窗有一张白色的铁艺桌,只有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藤编小筐。 沿着墙是长长的“L”形货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包,隔了一个过道是需要冷藏的蛋糕和冰面包的展示柜,陈列着精致诱人的甜品。 烘烤的黄油香在空气中浮动,这里是面包脑袋和甜品爱好者的天堂。 蒋思淮见他拿了托盘和夹子,忍不住有些好奇,主动跟他搭话:“师兄这是……路过?” 梁槐景失笑,摇摇头:“我下夜班。” 蒋思淮一愣:“夜班?夜班不是……二十四小时么?” 他前天就夜班,怎么是今天才下夜班? “我帮冯兰医生值了一天班。”梁槐景这样解释道。 蒋思淮就回忆起冯兰医生长什么样来,胖胖的,看上去很好说话,但是当时和她一起在内分泌轮转的学生都不喜欢她。 因为她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以自己头胎就生了儿子为傲,经常跟当时一位马上要结婚的规培生师姐说,等你结婚生了儿子任务就完成了,等你生了儿子你老公肯定更爱你,诸如此类的话。 而且平时和大家聊天,动辄就是“我老公”“我儿子”,炫耀的意味很强烈。 通常这种时候梁槐景都是不搭腔的,但是有一回,在查房过程中,他又考她问题,她回答得还是一塌糊涂,他批评她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好好看书学习,以后工作了没有时间看书,你要怎么办?胡乱糊弄着毕业,然后嫁人,生孩子,就是你想过的一辈子吗?” 可见他其实也不喜欢冯医生那一套理论。 可是现在嘛…… “师兄跟冯医生……关系很好?”她小心翼翼的打听。 梁槐景见她和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是这个调调,一时忍不住失笑,仿佛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猫。 干脆摊开来说:“这里是你的地盘,不用这么小心跟我说话,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不喜欢她,但还是帮她值班?” 蒋思淮一愣,顿时赧然,上半身下意识往后微微一仰。 想说没这么想,又确实好奇,但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就抿住嘴唇,有些腼腆的笑笑。 梁槐景顿时被她这副样子逗乐,语气里染上了一点笑意:“当然是为了避开更讨厌的事,两害相权取其轻。” 两害相权,这个词蒋思淮以前经常听他说起。 吃什么药,要权衡一下,选一个更合适病人的。病人患有多种基础病,这次入院优先治疗哪一方面。诸如此类,充满了权衡和折衷的色彩。 “更何况,大家都是同事,在一个办公室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事不用说那么明白的。” 他说完又笑笑,“就这一点来说,还是你这里轻松,人少,麻烦就少。” 蒋思淮努努嘴,感觉他这么和气的态度有点陌生。 她以前老挨骂的,他都不常对她笑! “没办法嘛,我逻辑思维不是很好,处理不了太复杂的人际关系的。”她脱口而出一句。 说完一愣,立刻有些后悔,她怎么可以说这个,显得她很小心眼啊! 她小心的看了眼梁槐景,见他面色一僵,顿时就不好意思。 眨眨眼,连忙岔开话题:“师兄是还没吃早餐吗?” 音调刻意往上扬了扬,有种刻意为之的清脆欢快。 就像是一个蔫蔫的人强行做出快乐的样子来。 梁槐景心里顿时很不安,下意识就说:“对不起。” 蒋思淮一愣:“……啊?” 不是我说错话吗?为什么是他跟我道歉?难道…… 师兄脑子晕啦?啧啧啧,就说高强度工作要不得,看看,都把孩子值班值傻了,还好她跑得快! 这份苦还是留给那些白衣天使、有志之士去承受吧! 蒋思淮不是那种能把自己心思和情绪都掩饰得很好的人,她经常七情上面的,所以这么一想,看梁槐景的目光就变得同情起来。 同情之中又还有点幸灾乐祸和庆幸不已。 梁槐景:“???”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他清清嗓子,回答她问他的问题:“我挑几个面包吃午饭。” 蒋思淮哦了声,问道:“要给你推荐吗?” “那就麻烦师妹了。”梁槐景笑着点点头。 最后他在蒋思淮的推荐下,取了一个抹茶可颂和摩卡肉桂卷,又拿了一袋红豆面包,转身看到展示柜里的蛋糕,毫不犹豫的要了一个四寸的桂花芋泥巴斯克。 蒋思淮是不知道他爱吃甜品的,也不觉得他自己能吃完这么多,于是笑着说了句:“这个巴斯克蛋糕最近很受欢迎,不管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呢,四寸一个,两个人吃也刚刚好。” 梁槐景听了这话,抬眼看一下她,她正低头帮他打包蛋糕,他只看见她小半张脸,前额的空气刘海看起来很乖巧。 “这是我一个人的。”他说,像是有针对性的回应她的话,“暂时还没有能一起分享它的人。” 蒋思淮闻言一愣,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纳闷。 不是,她有些本科毕业没考研,直接去规培,打算到时候回老家乡镇卫生院干的同学,现在都当爹妈了,怎么她师兄还是单身? 她眨眨眼,哦了声,提醒道:“你一个人吃的话,是不是得……稍微注意一下血糖?” 想想从她被周慧存叫去医院,到今天也就大概一周,他都点了好几次她家的外卖,蛋挞王和布甸包这样糖分高的,他要都是自己吃完的,那血糖…… 你不是内分泌科的吗,蒋思淮在心里吐槽,你这样吃,你病人还能听你的控制饮食? 梁槐景道了声谢,说:“我每天都会测一次随机血糖。” 蒋思淮:“……” 一时觉得槽点有点多,不知道从何吐起,也不知道该不该吐槽。 她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给个赠品,又怕他误会什么,最后还是没给。 不过给他打了八折,最后还提醒:“蛋糕放冷藏可以吃两三天的,不用着急一次性吃完。” 看得出来真的很担心他的血糖了。 梁槐景失笑,点头温声应了声好。 蒋思淮把外卖袋递给他,笑着说了句:“好吃再来。” “一定。” 梁槐景接过袋子,尾指和她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又立刻分开。 他走了以后,唐秋燕才凑过来问道:“思淮,这帅哥是谁啊?” “我实习的时候,在内分泌科轮转,师兄是我的带教。”蒋思淮解释道。 叶沛泽恍然大悟,他的姐姐叶允南是蒋思淮父亲的学生,对蒋家的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尤其是蒋思淮得过抑郁之后,蒋院长有一段时间特别关心自己学生的心理健康。 他会跟叶允南他们说,哎呀实验是做不完的,要适当休息,放松放松,反正paper也不会因为你休息了一天就发不出了。 叶允南跟他讲过,所以他知道蒋思淮从前是学医的。 但唐秋燕不知道,她只知道蒋思淮的父母是医生。 因为蒋思淮几乎不在店里提自己的私事,她虽然很健谈和善,但却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 闻言便惊讶道:“你以前学医的啊?怎么不在医院上班啊?有编制多好,旱涝保收的。” 现在这经济形势,开店的指不定哪天就没客人来了,还要交房租水电开工资,最后只能关门。 而且又是餐饮,干这一行没有不累的,放假都是奢侈。 她和叶沛泽还每周休息一天呢,蒋思淮那天却是不休息的,会回来打扫卫生。 蒋思淮闻言摇摇头,笑着道:“不喜欢,感觉在医院的负能量太大了,压力也很大,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虽然每天都很累,但我都习惯了,而且我也喜欢做烘焙。” 唐秋燕还是觉得很可惜,说现在找工作越来越难,那么多人削尖脑袋往体制内挤,她却轻易放弃了,实在太可惜,云云。 叶沛泽没她那么想当然,编制哪是那么容易拿的,他听叶允南说过,省医院都还有很多医生是合同工呢。 他拍拍蒋思淮肩膀,给她一个关切的眼神。 蒋思淮摇摇头,笑眯眯的朝他眨了一下眼。 唐秋燕这种想法是大多数人听说她转行后的想法,还有人觉得,就算不想上临床,凭借父母的关系,弄个行政或者后勤的岗位也不难,这不既能避开临床的艰苦,又能享受编制带来的安稳么? 这当然可以,甚至当时蒋家人在饭桌上还认真讨论过这个方案可行性有多高。 她父亲是省医院的副院长,母亲是市妇幼的产科主任,爷爷退休前是省中医的副院长,大哥现在也在省中医工作,他的老师也是业界大牛,怎么说呢,只要她愿意,塞进去是有办法的。 可问题是,她不愿意。 因为这些地方有不少她家长的故旧,医院多小啊,指不定全都知道她的事,她害怕听到人家说她父母生了个废物女儿。 ——这种话她并不是没听到过。 所以她宁可做自己喜欢的事,辛苦一点也没关系。 唐秋燕念叨了两句就停了下来,外卖员饭店,取走刚打包好的外卖,又有客人来了,周末嘛,客流量是会比工作日大一点的,毕竟就在步行街入口。 蒋思淮拿着手机在看法甜的图片,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拉了一下叶沛泽,让他看一张图片,“小刺猬馒头,我们做这个吧?” 叶沛泽看了眼图片,又看了眼货架上的面包,打字告诉她:“好像要准备做第二炉面包了。” 蒋思淮:“……” 梁槐景的午餐是抹茶可颂和摩卡肉桂卷,配一杯冰美式。 蒋思淮店里出品的可颂大只又酥松,一口咬下去酥皮扑簌簌的掉下几片渣来,口感非常轻盈,酥脆到底,伴随着抹茶酱微苦的香味,让人感觉非常满足,摩卡肉桂卷配咖啡倒是恰到好处。 吃完面包,他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这是他如今为数不多的在业余时间愿意做的事。 他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新出的期刊,下午又吃了一块巴斯克蛋糕。 吃完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来一块,却又想起蒋思淮提醒他注意血糖的样子,只好悻悻打住。 不过师妹的店周一店休,他最快也要周二才能去补货,是该慢点吃的。 人生多苦,不吃点甜的,还怎么过下去,他想着想着就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没有想到,周二并不是在面包店见到的蒋思淮,而是在自己门诊。 第十一章 周二早上,蒋思淮依旧是最早到店的。 从工厂预定的布丁杯已经取了回来,今天就可以上新品,还有一周就到万圣节,今明两天也要上新。 哦,姑婆昨天已经出院回去了,她和姑婆讲好了,今天她回去搬家,和黄阿姨一起住到蒋家去,她下午就让跑腿把这周的小蛋糕给他们送过去。 可千万不能食言,不然她以后说什么姑婆都不会信了。 那样我蒋阿稚在蒋家的威信将会荡然无存!蒋思淮一边准备材料一边想道。 早上十点半,新鲜出炉的面包热乎乎的上了货架,最早制作的一批焦糖布丁也从后厨的冰箱转移到了店里的展示柜里继续冷藏。 一个个嫩黄的布丁装在透明的盒子里,表层覆盖着琥珀色的焦糖,看上去就透着水嫩的甜香。 蒋思淮在放布丁的那个位置摆上“今日新品”的牌子,还留了位置给稍后的万圣节杯子蛋糕。 这原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如果唐秋燕没有突然发生意外的话。 十一点刚过,蒋思淮还在后厨给杯子蛋糕挤奶油,这次的万圣节杯子蛋糕设计了六款,但不能确定销量会怎么样,所以今天只是各做了二十个试试水。 蒋思淮在一个原味的杯子蛋糕上挤上芒果味的奶油,放上巧克力做的黑色蝙蝠,和黑白巧做的扫帚,这款的名字就叫魔法扫帚。 刚做好一个,突然听到外面传进来一声打碎东西的声响,蒋思淮一愣。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她大声问道。 没人回答她。 但门帘却突然被撞开,叶沛泽扶着唐秋燕有些踉跄的进来了。 唐秋燕的头一直低着,手一直不自然的颤抖着,看上去很不对劲,蒋思淮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裱花袋,帮忙将唐秋燕扶到凳子上坐下。 然后纳闷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唐秋燕的反应似乎有点迟钝,没有立刻回答她,叶沛泽在一旁打字。 兴许是他太着急,按键盘的手一直颤抖,蒋思淮忙道:“别着急,你慢慢写,我先看看小唐姐的症状。” 她试图跟唐秋燕交流,叫她:“小唐姐,你哪里不舒服?” 唐秋燕抬起头来,摇摇头,蒋思淮便一眼看见她脸上的肌肉正在轻轻抽动。 不由得一惊,“小唐姐你的脸怎么了?” 刚问完,她就注意到唐秋燕的手正在抽筋,拇指不可自控的内收,其他手指的指间关节僵直着,掌指关节和腕关节则是往下屈曲的,有一点像……蜷缩的鸡爪子。 而蒋思淮却知道,这个症状有个专有名词,叫“助产士手”。 这好像是哪个病的典型症状,但一时间也想不起,蒋思淮只好作罢。 她一边给唐秋燕按摩手,一边继续试图跟她沟通,还没等问出什么来,叶沛泽把事情的经过在备忘录上写好了,递给她看。 “小唐姐在整理货架的时候突然抽筋,把盘子打翻了,我过去看她的时候,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但是我看她脸上也在抽筋,就先把她扶进来了。” 叶沛泽还问她这是不是癫痫发作。 蒋思淮觉得不像,但又不敢肯定,于是道:“不确定,要不我们先送小唐姐去医院吧?” 叶沛泽惊讶,打字问她:“店里怎么办?” “关门呗,命重要还是店重要?万一是什么大病呢?”蒋思淮道。 话音刚落,就听唐秋燕沙哑虚弱的回答道:“……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小唐姐你好啦?”蒋思淮听到她的声音忙转头去看她,发现她脸上的抽搐没了,手也好了很多,已经基本缓过来。 唐秋燕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蒋思淮就问她:“小唐姐,你这是怎么了?这样多久了啊,去医院看过么?” 问过唐秋燕,蒋思淮才知道这种症状她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是从女儿出生那一年就开始的。 “很突然……手就突然这样,抽筋住了,麻麻的。”唐秋燕颤抖的比划了一下手,“刚开始以为是抱孩子抱多了才这样,休息一下就好了,也就没怎么管。” 后来又发生了几次,而且不只是手,她感觉自己腿也跟着抽筋,这就有点不对,腿又不抱孩子。 但是呢,老人家有自己的说法,“我婆婆说可能是缺钙,本来生孩子之后就容易这缺那缺,就去医院看了,医生给开了液体钙,还有个什么骨化醇,吃完我觉得还行吧,就没吃了。” 后来这几年里她偶尔还是会出现这种症状,但感觉不是很影响生活和工作,也就没管。 说完她一把抓住蒋思淮的胳膊,语气变得有点央求:“思淮,我这个不是传染病,我做过体检的,不会传人的,你别开除我。”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真的……” “好好好,我知道的,你先别紧张。”蒋思淮连忙揽住她,安抚的拍了拍。 然后问:“你刚才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一边问一边使劲回忆,“助产士手”到底对应哪个病来着? 实在想不起,又听唐秋燕说刚才的细节她都太不太记得了,只觉得自己有点恍惚,联想到自己刚才喊她她也不理会,蒋思淮就觉得不太妙。 “咱们得去医院看看,小唐姐。”她认真的说。 唐秋燕紧张起来:“可是店里……” “关门啊,我和小叶一起陪你去。”蒋思淮道。 唐秋燕还没说话,叶沛泽就连忙使劲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不去。 蒋思淮一愣:“你不去,要自己留在店里吗?” 叶沛泽来了快三年,还没有单独守过店,因为他不能说话,有些客人的要求他没法即时应答,蒋思淮既怕他和一些心急的客人发生冲突,又怕他再被客人歧视欺负。 那样怪对不起允南师姐的,以后过年过节怎么好意思见面。 可是叶沛泽打字表示:“我可以的。” 他又指指操作台上那几盘还没组装完的杯子蛋糕。 “去医院可能要很久,如果太晚回来,这些杯子蛋糕就浪费了。”他写到。 这也是一个很现实的难题。 唐秋燕便道:“我自己去吧,你们都不用陪我,不要耽误……” “不可以。”蒋思淮一口打断道,“你自己去,还得自己挂号,自己在那儿等,本来就不舒服了,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有什么问题连个能商量的人也找不到。” 倒是可以叫她老公来陪她,可是呢,她老公去年被公司调到外地分公司去工作了不说,工资还降了,家里要赡养老人、抚育孩子,还要还每个月大几千的房贷,经济便紧张起来。 所以刚才唐秋燕才说自己很需要这份工作,担心蒋思淮会炒她鱿鱼。 蒋思淮考虑了一下,对叶沛泽说:“你不去也行,我去隔壁借个人来顶小唐姐的班,你就把这些杯子蛋糕做完,其他的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蒋思淮庆幸自己的车昨天开出来后就一直停在门口,去隔壁问袁景借了个收银的小妹,然后拉着唐秋燕就要出门去医院。 上车了以后她忽然想起:“我先挂个号……” 可是挂哪个科呢?她问唐秋燕:“你当时去看,是看的哪个科?” 唐秋燕说不太记得了,好像是神经内科。 蒋思淮嘀咕道:“不对啊……神经科的特殊体征有这个吗?” 她觉得纳闷,于是打开了搜索引擎,按理说不应该这样网上看病,但是她实在想不起来,只好上网搜索“助产士手”,上划网页一看,总算知道是哪个病了。 甲状旁腺功能减退症。 那得去内分泌科,可是她点开挂号系统一看,好么,上午的号都没了,只能去现场挂。 但她查了一下早上的出诊医生,梁槐景的名字赫然在列,那…… 俩人急急忙忙的赶到医院,挂号的时候却被告知:“梁医生的号已经没有了。” 蒋思淮傻眼,忙问:“还有其他医生的号么?” “没了哦,你们要不看看下午的?”挂号处的工作人员道。 “那样下午还得来一趟。”蒋思淮嘟囔了一句,跟人家说,“我们商量商量。” 然后拉着唐秋燕离开队伍,小声说:“我们上去问问,看有没有医生肯给我们加号,不行就再找一下师姐用个人情,去住院部看。” 一排诊室,蒋思淮肯定要先去找相对熟悉的医生来问。 梁槐景刚看完一个病人,下一个病人还没进来的时候,他就看见门口边上突然露出一个脑袋。 梨花头,空气刘海,一双杏眼圆润明亮,好似小鹿般小心翼翼。 他一愣:“……师妹?” 蒋思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扶着门口也不进去,问他:“师兄,我能加个号吗?” 这会儿要攀关系,她也顾不上怕人家了,端着一张笑脸,似乎有些殷勤。 梁槐景看了忍不住笑起来,起身向她走过去,问道:“你不舒服?” 蒋思淮看他走近,心里那股害怕又冒头,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脚,梁槐景便立刻站定了看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握着唐秋燕的胳膊解释道:“是我……我朋友不舒服。” 梁槐景看一眼唐秋燕,认出她是店里那个服务员,点点头道:“可以,你们去跟挂号处说,就说我同意加号。” 蒋思淮有些不好意思,忙点头道了声谢,然后问唐秋燕要她的身份证,下楼去帮她挂了个号。 门诊人多,蒋思淮和唐秋燕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一直等到十二点都过了,才终于轮到他们进去。 蒋思淮把唐秋燕扶进诊室,转身要出去。 唐秋燕一把拉住她,“……你别走。” 她有点害怕,看医生真的是一件好似来听判刑的事。 蒋思淮一愣:“我留下来……不好吧?” 疾病属于个人隐私,她一个外人,在这儿听,不合适吧? 唐秋燕摇摇头:“没关系的,就算你不来,到时候我也要告诉你的,你是我老板啊。” 梁槐景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把口罩拉下来喝了口水,看了眼手机上的未读信息。 然后转了一下笔,看蒋思淮被唐秋燕留住,和她一起在自己对面坐下。 便问:“您哪里不舒服?” “早上整理货架的时候突然抽筋。”唐秋燕这么回答道。 梁槐景仔的询问她抽筋的症状,她形容了一番后,蒋思淮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就是助产士手。” 梁槐景闻言眉头一挑,看她的眼神有点惊讶。 蒋思淮被他这一眼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立刻抿住嘴唇。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这个症状的学名。”他笑着调侃道。 蒋思淮眼皮一跳,抿着嘴唇没接话。 梁槐景又问唐秋燕最近的生活状态,得知最近她婆婆回老家参加亲戚的葬礼了,她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做家务,确实比较劳累。 而且最近早晚温差开始越来越大,她有点着凉的迹象。 梁槐景听完,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就看见旁边的蒋思淮正听得一脸认真。 忍不住心里一动,问她:“师妹,你觉得你朋友的症状,初步诊断可能是什么?” 蒋思淮正听着他们讲话呢,闻言顿时一愣,错愕的看向他。 梁槐景那个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学生也一愣,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不是,老师你是不是问错人了? 蒋思淮震惊的是:“师兄,我早不归你管了,你怎么还考我啊?” 第十二章 (捉虫) “我都不归你管了,你怎么还考我啊?” 蒋思淮震惊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几多委屈和不可置信,在一瞬间悉数朝梁槐景迎面而来。 他不由得失笑,解释道:“我看你听得很认真,又还记得助产士手这个病征。” 说着顿了顿,又继续:“我以为……你还记得我们管过的一个病人,也是甲旁减的。” 蒋思淮的神情从震惊,又转变回了错愕。 他们管过的病人?谁啊?我想想。 见她拧着眉头,头歪着,一副特别努力回忆从前的样子,梁槐景再次失笑。 他拿起面前的叩诊锤,起身走到唐秋燕旁边,在她耳前两三公分处,大概是面神经分支的地方,轻轻敲了两下,看到她的口轮匝肌、眼轮匝肌和鼻翼轻轻抽动。 “面神经叩击征阳性。” 蒋思淮眼睛动了一下。 低钙血症,这个名词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曾经因为一个低钠血症的诊断和治疗回答得不好,被梁槐景责备,回去以后她还是看了书的,不仅看了低钠血症,还有低钙血症等等。 因为怕下次他还提问。 不过他后来没有再考校过她,也幸好没有再考,不然她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说出来。 那个时候的梁槐景,气息的压迫性太强了,她已经被他搞出了条件反射,他一提问,她就害怕。 母亲曾经就此评价过她:“心理素质不太行,脸皮也不够厚。” 她想起这些事,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束臂加压试验阳性。” 梁槐景把充气袖带从唐秋燕胳膊上摘下来,就看见蒋思淮露出不忿的神色,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总不能是对他的诊疗过程不满吧?不至于吧?这是必须要做的手足搐搦诱发试验啊。 ——手足搐搦诱发试验刺激后的反应强度,结合病史及血钙对诊断有重要意义。[1] “师妹?”他叫了她一声。 蒋思淮回过神来,眼神有一点茫然,还是歪着头,眼睛转过来看向他。 梁槐景好奇,问道:“想起来什么了?” “……没什么。”蒋思淮摇摇头,转移话题,“师兄,小唐姐能确定是甲旁减么?” “结合病史和发作时的症状,Chvostek征和Trousseau征阳性阳性,初步诊断是甲旁减,但具体哪种甲旁减,要住院进一步检查和确诊。”梁槐景点头道。 唐秋燕啊了声,问道:“医生,必须住院吗?我家里暂时没别的大人,孩子没人照顾啊,而且还有上班……” “上班的事,师妹你看?”梁槐景笑着看向蒋思淮。 蒋思淮立刻道:“小唐姐你安心住院,工作的事我找人顶你几天班好了,住院期间工资也照发的。” 至于小朋友,“你能让你婆婆现在回来吗?或者别的亲戚,把小朋友先寄养几天?” 其实也就是管几天饭和睡觉,她结婚早,虽然比蒋思淮没大多少,但女儿都念二年级了。 梁槐景接着道:“需要住院检测血钙浓度、24小时尿钙、腺体功能和免疫标志物之类的指标,确诊后还要静脉补钙,制定治疗方案,你这个问题,长期口服补钙是必须的,所以还是住院比较好。” “那、那我出去打个电话问问?”唐秋燕犹豫的看向蒋思淮。 蒋思淮忙点点头。 她刚出去打电话,蒋思淮就听到梁槐景问她:“没想起来你亲自管过的甲旁减病人吗?” 蒋思淮顿时有点崩溃,大哥,都多少年了,不记得很奇怪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脑子不是脑子,是备忘录? 她抿着嘴不吭声,梁槐景见状便试着提醒她:“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短短几天就头发掉光了来的,你当时还说过可惜了,能记得起来吗?” 甲旁减的病人可能会出现皮肤毛发方面的症状,比如脱发、皮肤干燥色素沉着等等,这是由于低钙血症和血管痉挛造成外胚层器官营养性损害。 梁槐景还记得当时她写首程,问他,师兄,鉴别诊断需要写恶性肿瘤吗? 当时他还怪欣慰,我师妹居然主动问问题了,还有救! 结果好家伙,她就问了那么一个问题,到人家出院,她也没问过别的。 “当时我不太理解,甲旁减的病人也不是天天都能见到的,你怎么就不好奇一下呢?”他失笑道。 后来才意识到,她不喜欢临床,所以对临床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他这么一说,蒋思淮就想起来了。 “那个女孩子很漂亮。”她点点头,应道。 梁槐景顿时又是一阵失笑,你看,她能记得的就这么多。 至于什么诊疗过程,甲旁减的知识点,她是不记得那么多的。 蒋思淮看着他,眨了眨眼。 梁槐景刚想说什么,唐秋燕回来了,跟他们说家里已经安排好了,她一个亲戚会帮忙照顾几天。 “那就下午过来住院?中午回去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梁槐景问道。 唐秋燕点点头,他就给开了一张住院的条子,告诉她要带什么证件,办好手续后去哪里找他。 “正好我下午是在住院部的。” 蒋思淮闻言,就好奇的看他一下,她并不知道他出门诊的具体时间,因为她在内分泌轮转的时候,梁槐景还没有独立坐诊。 “我是周二和周四两个上午的门诊。”梁槐景见她看自己,便主动解释道。 蒋思淮哦哦两声,把目光转开。 不到两秒又转回来,问他:“这个……小唐姐要住多久院啊?” 问了怕唐秋燕误会,就紧接着解释:“我看看找个多久的兼职,不能一直问阿景借人嘛。” 唐秋燕点点头,开玩笑似的道:“只要不是炒我鱿鱼就行。” 梁槐景眉头一挑,看向蒋思淮。 蒋思淮笑眯眯的,一脸单纯的样子,“放心啦,我不是那种黑心老板。”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眼尾一翘。 回答道:“没什么意外的话,一周也就够了,主要是确诊后要静脉补钙,等血钙浓度稳定和症状改善,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蒋思淮点点头,对唐秋燕道:“那小唐姐你一会儿就直接回家吧。” 唐秋燕说好,又说:“你帮我跟小叶解释一下,这几天就多辛苦他了。” 她嗯了声,站起身,抓着斜挎包的包带,不忘跟梁槐景道谢:“谢谢师兄帮忙,小唐姐住院的时候要麻烦你多关照了,下次请你吃饭。” 客客气气的,倒是言语妥帖,梁槐景不由得又笑起来。 因已经是最后一个病人,看完就下班了,他便也站起身,笑着道:“师妹不用客气,下次我去店里,给我打折就好。” 蒋思淮挽着唐秋燕的胳膊,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就跟他道别:“我们先走了,不打扰师兄的时间啦。” 梁槐景朝她温和的点了点头。 从医院出来,蒋思淮索性开车将唐秋燕送了回去,在确定她可以自己去办住院手续之后,才回了店里。 店里很安静,被她从隔壁炸鸡店借过来帮忙收银的小姑娘,和叶沛泽在打包外卖,一排白色的贴着外卖单的纸袋子排在柜台上。 “我回来啦!”蒋思淮推开门,一下就蹦进店里。 在忙碌的俩人抬起头来,问她:“小唐姐怎么样了?” “要住院哦,大概一周。”蒋思淮去放鲜奶的架子上拿了瓶鲜奶,自己扫了条码付账。 叶沛泽闻言,关切的看向她,用手势问她为什么。 蒋思淮以前根本不懂什么手语,最熟的是那首《感恩的心》的手语版,因为大一时的舍友参加了手语社,她们新年联欢晚会要出的节目就是这个,在宿舍练习的时候蒋思淮看会的。 还是要开店的时候叶沛泽来了,她跟他相处多了,还得交流,这才渐渐学会了。 “问题不大,应该是甲旁减。”蒋思淮回答道,“就是甲状旁腺功能有点不足,住院是为了补钙。” 借来帮忙收银的小姑娘惊讶道:“啊?补钙还要住院啊?不是吃钙片就行了吗?” “口服补钙有点慢,不够。”蒋思淮解释,“得先静脉补钙,要血钙水平稳定下来之后,再转成口服补钙。” “难怪要住院,原来得打吊瓶。”对方恍然大悟。 蒋思淮跟他们解释了一下之后,就去隔壁找袁景,问她认不认识人想做临时工的。 “就一周的临时工,不好找。”袁景说,“你这是要找会收银的吧?生手来,你还得培训,等你培训好她能单独上手,一周都过了,熟手的话,我还真不认识谁,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蒋思淮努努嘴,叹口气:“我想也是,要不然不找了,就这几天,我和小叶顶一下算了。” 再暂停几天生日蛋糕定制业务,就能忙得过来了,就当她也跟着放假了呗。 “忙的时候,让娜娜再去搭把手呗。”袁景道。 娜娜就是刚被她借过去那个姑娘。 蒋思淮嗯嗯的点了两下头,央求她:“我想吃炸鸡翅,要鸡翅尖,要裹咸蛋黄那种。” 袁景啧了声,说她会吃。 蒋思淮午饭也没吃,叫跑腿把杯子蛋糕送回家去给老爷子老太太和姑婆,然后坐在炸鸡店门口,嗦了大半天的咸蛋黄鸡翅尖。 一直下午四五点,最后一批面包出炉,她才打个饱嗝,擦擦手去接待客人。 七点刚过,梁槐景走进店里,叶沛泽一眼就看见他。 实在是他外形吸睛不说,而且是来过的,是蒋思淮的师兄。 她本来在低头收银,忽然袖子被扯了一下,有点茫然的抬起头来,“……怎么了?” 叶沛泽示意她看门口。 她看过去,见到梁槐景那张出众的脸孔,最近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也得过他的帮助,她对他的阴影已经少了许多。 起码能够很自然的笑着跟他打招呼:“师兄晚上好。” 还能跟他开玩笑:“这是下班顺路来享受打折优惠了吗?” 梁槐景对她的态度感到有些惊讶,发生了什么事?我师妹居然会跟我开玩笑了? 实在她每次和他正面相对时,那种紧绷起来,严阵以待的状态,让他太过印象深刻。 他没有见过蒋思淮这么放松的时候。 “是啊,顺路来买个面包,明天当早餐。”他眨了眨眼,掩饰住心里的惊讶,笑着应道。 还问她:“方便给我推荐一下吗,师妹?” 蒋思淮立刻点头:“可以啊。” 她转出柜台,给梁槐景介绍货架上的面包,跟他说:“吐司就很适合,这个巧克力吐司里面有夹心的,热过的话一撕开,就有巧克力馅流出来,很多人喜欢的。” “这款全麦吐司也不错,还很适合做三明治,做一个香葱煎蛋三明治,煎蛋厚厚的,别特好吃,还有营养……” 她说起店里的面包,每一款都如数家珍,要不要加热,有什么吃法,每样都头头是道。 梁槐景静静听着,眼尾扫到她脸上快乐的笑。 还有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的合适距离。 他忽然间有些促狭,故意朝她那边靠近了一点。 蒋思淮没发现他是故意的,见他们离得近了,以为是走位的缘故,于是立刻拉开距离。 于是那个距离便一直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尺度。 梁槐景心里顿时失笑,还以为她真一点都不怕他了呢,原来都是强装出来的。 为什么呢?他有点好奇了。 第十三章 梁槐景按照蒋思淮的推荐,买了一袋吐司,和两个新款的杯子蛋糕。 杯子蛋糕一个叫魔法扫帚,是芒果味奶油的,上面有一个黑巧蝙蝠和一把黑白巧的扫帚,另一个叫可爱南瓜,巧克力口味的蛋糕胚,上面有一个南瓜奶油做的万圣节南瓜。 “很可爱。”他笑着对蒋思淮道。 蒋思淮笑起来,略微有些自得,嘴上却谦虚:“其实这都不是我做的了,裱花主要是小叶的功劳。” 她指了一下叶沛泽。 梁槐景抬眼看过去,叶沛泽就冲他露出个腼腆的笑。 他一眼就看见叶沛泽耳朵上的耳机,那不是耳机,是助听器。 不由得有些惊讶,蒋思淮店里的员工……是残疾人吗? 他疑惑的看了眼蒋思淮,蒋思淮笑笑,大方的回答道:“小叶声带不太好,不是故意不跟你打招呼的。” 梁槐景恍然大悟,对叶沛泽点点头:“抱歉。” 叶沛泽摇摇头,又腼腆的笑笑。 “小叶是我爸爸的学生的弟弟。”蒋思淮这样简单的介绍。 梁槐景继续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点点头,没有问她父亲在哪里高就。 装好了面包,他扫码付款后接过蒋思淮递来的袋子,听到她叫他:“师兄。” 声音变得有一点腼腆,眼睛看过来时,是一种略微带着央求的眼神。 梁槐景就觉得很有意思,哦,还真是有求于他? “怎么?”他笑着问道,眼睛略微有些弯,真实的情绪很好的被掩盖住了。 蒋思淮的手在柜台上攥成了拳头,嗯了声,似乎有些犹豫,“就是小唐姐……小唐姐她去办住院了吧?” 听起来似乎是只是问唐秋燕有没有去住院。 但梁槐景没有装傻,点头回答道:“我们已经沟通过了病情,和接下来的检查,还有治疗方案,我会换线她的,你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还笑了一下,语气里多了一丝调侃:“你也是我带过的,我对病人怎么样,你应该清楚吧?” 总不能讨厌临床讨厌到,连你带教的风格是什么样的,都没注意到,或者忘了吧? 蒋思淮闻言忍不住嘴角一抿,接着鼻子皱了一下,想起来以前跟他查房,他问得那叫一个细致哟。 “……确实是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怎么听起来似乎有点不情愿。 梁槐景不由得想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忘了……” “师兄,很晚了,你快回去吃饭吧,我不想和你聊以前的事。”蒋思淮忽然打断他的话,大声的道。 梁槐景一愣,惊讶得睁大了眼。嘿,开天辟地头一回,真新鲜。 蒋思淮被他这样的目光打量着,一时有点尴尬,接连眨了好几下眼。 然后…… 算了,说就说了,他能怎么样,又不能把她吃了,她怕个球! 这么一想,蒋思淮的胆气立马就壮起来。 很多时候,你觉得畏惧的事,只要做过一次,就知道并不难,有的人,只要你反抗过一次,就知道对方不过如此。 看来脱离当时的环境,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蒋思淮现在的心情,就正完美的印证这个道理。 大概是因为,她本来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只是当时被梁槐景的高标准严要求搞得有点精神崩溃,他才会变成阴影。 而现在,她看着梁槐景因为惊讶而睁大的双眼,忽然间就觉得天都亮了。 仿佛有风吹走了乌云似的。 她忽然笑起来,咬住嘴唇,眼睛都眯了起来,就这么看着他。 梁槐景渐渐收回脸上的惊讶,说了句:“没想到师妹竟然是这么一个关心员工的好老板,我真是自愧不如。” 似调侃,又似意有所指。 蒋思淮当没听出来,笑眯眯的说:“应该的嘛,做生意的都讲究和气生财,真心换真心。” 梁槐景笑着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蒋思淮看着他走出店门的身影,忽然间觉得一阵轻松,又觉得非常高兴。 她意识到自己可以不再被那一年的坏情绪影响,完全走出阴影,将实习那一年遇到的所有事,都当成一份已经过去的回忆。 原来梁槐景并不是来重新唤起她的阴影回忆的,而是来告诉她,她已经有能力可以和自己和平相处。 从前的蒋思淮,和现在的蒋思淮,都是她。 这么一想她就高兴起来,转头对叶沛泽说:“哎呀,刚才都忘了给师兄送个赠品,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叶沛泽觉得自己简直天降奇冤,无语的看着她。 老板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我一个哑巴,怎么提醒你,你当时在跟你师兄说话啊,我一个不搭噶的陌生人,直接冲过去给你师兄塞赠品? 你是不是想扣我工资,你老实说:) 看他一脸无语,蒋思淮就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看上去特别快活。 叶沛泽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开心,但还是被她感染,也笑起来。 晚上八点过五分,店里打烊,没卖完的面包,蒋思淮收拾了一下,给大家都分了几个,说明天可以当早餐吃。 袁景忍不住吐槽:“你们店的员工不是可以免费吃面包当早餐的吗?为什么不吃明天新鲜出炉的,要吃隔夜的啊?” “你又不是我们店里的。”蒋思淮振振有词,“不然就只能扔了,多浪费啊!” 袁景啧了声,给她出主意:“怕浪费啊?那你拿过来,五折卖我,我让李绍明天拿去他们单位给同事吃。” 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蒋思淮立刻跑回去,把剩下的面包都收到一起,提着几个袋子过去给她。 “第一回 做交警叔叔的生意,就先不收钱了,吃好了再来啊?”她笑嘻嘻的道,本来都准备扔了,现在当做人情还能发挥余热。 袁景可不答应,“万一有人吃了这回,下回要花钱了,他问你怎么不送了,怎么说?咱们不开这个头,就按照卖盲盒的价格来收。” “我这不想着李绍是自己人,卖他面子么。” 蒋思淮说完,转身去她那边,拿来二维码,自己用袁景的手机扫码付钱,还顺手给抹了个零。 今天天气很不错,她像往常那样走路回去,路过宠物店,把豆豆接上,然后牵着它溜达回去,就当是遛狗和散步了。 回去的路上她给母亲打电话。 董姜莉笑着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啊?” 蒋思淮几乎是每天都和父母联络的,通常是在睡前,要十点过后。 蒋思淮笑着应道:“因为有好事,想和妈妈分享嘛。” “是么,什么好事?”董姜莉逗她,“难道是……刮刮乐中了大奖?” 蒋思淮哇了声,觉得她可真敢想,你女儿什么运气你自己不清楚啊? 但她嘴上却说:“我觉得……比刮刮乐中奖还好。” 董姜莉就问是什么,她便说:“小唐姐今天生病了,我陪她去看医生,去了一个师兄的门诊,我以前……很怕他的,他老是抽查问题,我感觉我怎么做他都不会满意。” “是那种……写病历我觉得差不多就行,他连个标点符号都要抠一遍的程度,我好怕他,上次姑婆住院的时候我也见到他了,立刻被死去的记忆攻击到汗流浃背。” “我以为我会一直怕他,可是刚才,我打断他说话啦,大声打断的那种!”蒋思淮兴奋的说,“然后我发现,他也不过如此嘛!” 她叽叽喳喳的跟母亲描述自己在那一刻的心境变化,感觉自己像是打败了怪兽的超人。 可是在董姜莉眼里,她还是那个小时候因为终于能自己独立下楼梯,就高兴得能开心一整天的小朋友。 ——她以前都是要爸爸抱着下楼,不敢自己走,怕掉下去弄脏了漂亮的裙子,可以自己下楼了,怎么不算一种成长呢? 于是董姜莉哇了声,超级配合的夸她:“真的吗?阿稚这么棒!太好了,妈妈为你感到高兴,所以阿稚想要什么礼物呀?” 听到她用哄小朋友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蒋思淮就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说:“妈妈周末可以来陪我一起工作吗?小唐姐住院去了,只有我和小叶两个,不知道能不能忙过来呢。” 董姜莉一听这样,立马就答应:“好好好,妈妈去给你帮忙。” 蒋思淮立刻妈妈么么哒妈妈我爱你,情绪价值顿时拉满。 董姜莉一边开心一边在心里哼哼,那些个说我女儿没出息的,全都是嫉妒我女儿这么贴心这么可爱,比如那个谁谁,哼哼。 唐秋燕周二入院,到周四上午梁槐景来查房,就被告知已经完善全部入院后检查和结果,正式确诊特发性甲旁减。 考虑到她入院时有四肢麻木,间断抽搐小发作,血钙也很低,梁槐景还是按照原计划的那样,给她上了静脉补钙,还开了口服钙和骨化三醇,一边观察指标一边调整药量。 同时进行疾病宣教,一再强调她这个问题需要终身治疗,定期随访,平时生活中注意点避开诱因,其实问题也不很大。 唐秋燕放下心来,说:“不是什么绝症就好,我女儿还小呢,可不能没妈。” 梁槐景失笑不已,“现代人几乎个个都有小问题小毛病,对症治疗就好,不用这么担心,你一定可以看着小孩长大,读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说不定过两年你还会生二胎。” “不了不了,有一个就够了。”唐秋燕连连摆手,“思淮说得对,生活差不多好就行,不求太圆满,一儿一女凑个好或者两朵金花好事成双都不是我们这种还要还房贷的人家能受得住的福气。”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听着确实是蒋思淮会说的话,梁槐景忍俊不禁,脑海里竟然能很具象的描绘出她说这话时理直气壮的模样。 于是他傍晚下班时去蒋思淮店里买面包时,看到她就忍不住憋起笑。 把蒋思淮都笑愣了,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她甚至抬手摸了一下脸,转头去看展示柜的玻璃,试图通过倒影来看自己脸上花没花。 梁槐景被她这样疑惑的举动逗乐,主动解释道:“我听31床……就是你的员工,说了件有意思的事。” “一儿一女凑个好”和“两朵金花好事成双”一出,蒋思淮就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哪里有问题吗?她有点子疑惑。 梁槐景说完,点点头,夸了她一句:“师妹还是这么会说话,难怪那个时候那么多患者和家属都跟我表扬你。” 蒋思淮眨眨眼,有点不敢相信:“……多吗?” 夸奖她是听过的,有些患者和家属会在他们查房时夸,但她只听过几回,一只巴掌能数得过来,远称不上多。 梁槐景点点头,“你出科以后,有病人和家属不见你去查房,还问过我们,你去哪里了怎么没来上班,还有的患者出院后,留了表扬信或者在意见簿上留言,提到过你,说你很细心,是个……好医生。” 蒋思淮一愣。 “好医生”,这个称呼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用来称呼自己,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好医生。 可是在离开临床经年之后,她却忽然听说,原来有人这么评价过她。 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蒋思淮觉得眼睛有点发热。 “……是吗?居然还有人这么说我啊。”她笑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 梁槐景是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点水光,不禁心里一顿。 他忽然脱口问道:“遗憾吗?离开所学专业这件事。” 第十四章 “遗憾吗?” 蒋思淮没想到梁槐景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忍不住愣了一下。 她歪了一下头,似乎想了想,才摇摇头,语气肯定的道:“不遗憾,一点也不,我很喜欢很喜欢我现在在做的事。” 梁槐景于是好奇:“可是学医花费了五年,毕业后却从事了完全不沾边的行业,不会觉得浪费那五年吗?” “可是如果没有那五年,我可能不会知道自己不喜欢医学,更喜欢做烘焙呀。” 蒋思淮耐心的解释道:“我是反复挣扎了五年,才在毕业后做出这个决定的,在这五年里,我一会儿觉得反正都读医了干脆做下去呗,工作嘛,什么不是做,可是我一会儿又觉得人生就这么几十年,我真的要为了家人的期望,或者为了不浪费专业,就委屈自己吗?” “我想了五年,来回摇摆,自己跟自己出尔反尔好多次,直到越来越痛苦,才终于下定决心不想委屈自己。” 她说得很认真,虽然只是寥寥数言,但梁槐景依然能感觉到她当时承受的心理压力。 他忍不住心里一动,仿佛看到了少年的自己。 只是他们终究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忍不住继续问:“你的父母呢,也支持你的选择吗?” “起初不支持的,他们也觉得沉没成本太大了。”蒋思淮笑起来,抿出两个酒窝,“后来发生了一些别的事,他们……我开店的钱是爸妈给的,我刚毕业的时候,只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来着。” “他们本来以为我肯定没几天就亏得裤子都当掉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撑到今天,哈哈。” 她说完耸耸肩,自己就忍不住乐起来。 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梁槐景也忍不住笑,转头看了一下店里唯一的桌子,问她能不能在这里坐坐。 “当然可以啊。”蒋思淮笑眯眯的回答道,目光隐晦的在他脸上转了一圈。 冷白的皮肤,鼻梁高挺,下颌线条紧致优美,脸孔轮廓深刻俊朗,怎么看都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说不定往那一坐,就能引流呢。 蒋思淮心里默默吐槽,要不是实习的时候他那么吓人,她也不至于几年后才有心情欣赏美男子:) 他就该别说话,就该坐在那儿,当个静静的美男子多好! 梁槐景可不知道他师妹这么腹诽他,道了声谢,提着他买的面包坐过去,觉得干坐着太奇怪,还拿了块蛋糕出来吃。 是一个南瓜形状慕斯蛋糕,不仅有绿色的瓜蒂,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白色小幽灵,一口咬下去,原来幽灵也是慕斯蛋糕,南瓜口味的, 他觉得很惊讶,就这么一块蛋糕,蒋思淮也能做得如此精致,看得出是真的很喜欢。 这不比她当年写个病历还有错别字认真细致得多? 果然爱和不爱是不一样的,他不由得有些悻悻。 ——可见真是亲师兄妹,各自都对彼此充满了吐不完的槽,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桌旁就是落地窗,外面过路的行人可以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的青年,一边慢慢的享受甜品,一边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 实在像是一则活的广告,充满了悠闲和甜蜜,吸引着行人往里走。 但其实…… “哇,师兄你都下班了,还看文献呐?”蒋思淮忍不住惊呼。 她是看在梁槐景是师兄的份上,来给他送茶的,顺便往他的平板上看了一眼,看见一个流程图。 梁槐景嘴角一抽,抬头看向她,“这是科室讲课的PPT,痛风的诊断和治疗流程图。” 蒋思淮一听这句,立刻转身就走,“山楂陈皮茶,消食去腻的,师兄你尝尝。”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回到柜台后面了,头也不抬的忙碌起来。 梁槐景被她这个举动逗乐,抿着嘴角笑起来,无奈的摇摇头,继续修改PPT。 不知道是不是梁槐景真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做成了这个活广告,今天的幽灵南瓜慕斯很快就卖完了。 蒋思淮满意极了,还跟叶沛泽说:“幸好我留了几个出来,不然我们自己都没得吃。” “待会儿下班你带一个回去,让允南姐也尝尝。”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货架上空了的盘子收进后厨。 叶沛泽笑着冲她比划了一个“谢谢”。 梁槐景PPT改完了,正一边喝着山楂陈皮茶,一边看他们讲话,觉得还挺有意思,满屋子都是蒋思淮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管见过几次,他都会惊讶,原来她的真实性格这么活泼。 跟他记忆里那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沉默少话,总怕做错事的蒋思淮,简直是判若两人。 想来还是他的问题,那个时候刚开始带学生,还不能把握尺度,把她逼得太厉害了,应该缓和些的。 他叹了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完,时间已经将近晚上八点。 “取外卖的怎么还没来啊?”蒋思淮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接着走了出去。 梁槐景看她的身影从窗外经过。 没过多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盒炸鸡,满脸喜滋滋的进门。 这日子,谁看了不说她舒服啊,梁槐景不由得有些羡慕。 这种轻松日子他可能一辈子都过不上。 蒋思淮刚打包了一份炸鸡腿回来没多久,外卖小哥来取餐了,所有的外卖一次性都被取走。 “这盒多的瑞士卷你拿去吃吧,辛苦啦。”蒋思淮把一盒瑞士卷塞给对方,笑嘻嘻的道。 对方连连道谢,很快就离开店里,蒋思淮又开始盘点卖剩的面包,把一袋收拾出来做成盲盒留给袁景,她男朋友李绍的同事觉得之前的打折面包不错,托他又下了一个单。 还剩了几个,蒋思淮眼睛一转,看向梁槐景:“师兄,你要不要面包?” 梁槐景抬眼看过去,她提着一个面包冲他示意:“这个是鸡排包。” 放下,又拿起另一个:“这个是抹茶红豆包。” 又放下,拿起另一个:“这个是蛋黄肉松碱水球。” 她一个一个介绍过去,竟然都没有重样的,梁槐景好奇道:“剩下的你会怎么处理?” “扔掉啊。”蒋思淮回答道,说完又怕他觉得自己浪费,就说,“不好送人的,万一人家吃了不舒服,会来找我麻烦,那我就好心做坏事了,面包盲盒已经卖了一部分,这都剩下的,其实还有一些烤坏的,也都只能扔了。” 从经营角度来讲,扔掉确实是风险最小的做法。 “不过我们店里生意不错,一般也不剩多少。”蒋思淮说着又问了一遍,“师兄你要不要啊?” “免费送么?”梁槐景眨眨眼问她。 蒋思淮惊讶的睁大眼,露出一个你居然想占便宜的表情,梁槐景顿时忍俊不禁。 他拿着杯子起身走过去,先把杯子还给她,笑道:“都包成盲盒给我吧,我明天拿回科室给大家吃。” 说完又问她盲盒是怎么算价钱的,叶沛泽眼疾手快,算出了一个价格,显示在收银的显示屏上。 考虑到他是熟人,蒋思淮最后还是给他多送了一盒虎皮蛋糕卷,这原本是她准备留来明早吃早餐的。 “这个很好吃的,师兄你尝尝。”她笑眯眯的道。 梁槐景道了声谢,犹豫了两秒,问道:“你们这是要打烊收工了么?” “是啊,东西收起来,再洗一下,就可以关门回去了。”蒋思淮笑着道。 梁槐景说了句辛苦,又问她:“需要我……顺路送你回去么?” 蒋思淮头一歪,好奇的问:“师兄你又不知道我家往哪个方向走,怎么知道是顺路?” 梁槐景一愣,想说之前有次下班,见到她去接狗,还跟着她走到了红绿灯路口。 可是又不好意思说,怕她误会。 于是他露出了一个有点纠结的表情,半晌吐出两个字:“猜的。” 蒋思淮哈哈一笑,觉得逗他很有意思,“师兄什么时候学的算卦?我哥学过《周易》都没弄懂呢。” 听着像是揶揄,梁槐景一时有些尴尬。 蒋思淮见好就收,笑道:“不用啦,我住得很近,天气好的时候都是走路回去的,顺路去接我家狗。” 梁槐景当然知道这事,但他不好说破,于是点点头做了然状,“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 蒋思淮送他到门口,忽然问了句:“师兄,明天有新品,是小南瓜菠萝包,开心果口味的,中间夹巧克力奶油的那种,你要不要尝尝?” 梁槐景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那我们明天见。” 蒋思淮眼睛一眨,哈哈笑了一下。 哎呀,我师兄还是蛮有意思的嘛,以前怎么会觉得他严厉又古板,无趣的性格掩盖住了容颜呢? 一定是她太胆小,被害怕蒙蔽了双眼~ 时间转眼就到周末,母亲董姜莉依约前来陪蒋思淮上班。 董姜莉也学过用收银系统,穿戴好围裙,就从那个专业睿智的产科专家主任,摇身一变成了女儿店里的收银阿姨,慈眉善目得紧。 周末多人逛街,来店里的客人也不少,蒋思淮和叶沛泽在后厨忙着烤面包做裱花,董姜莉和从袁景那边借过来的娜娜在前面帮忙接待客人。 一直到了下午,客人渐渐少了点,蒋思淮搬了把凳子,坐在收银台边,撑着下巴玩手机。 和董姜莉讨论:“妈妈,我们做馒头好不好?” 董姜莉一愣:“……做什么馒头?” “奶香小馒头啊。”蒋思淮让她看手机里存下来的图片,“然后做成小刺猬小雪人,你觉得怎么样?” “怪麻烦的。”董姜莉靠在台边,皱着眉摇摇头,“不做了,你多歇会儿。” 蒋思淮哦了声,看了一会儿图片,又问她:“那这个呢?只要在表面印个图案就行,我们印一个熊猫的呗,这个模具我有。” 就是做出一个椰香馒头,蒸好以后,烙印模刷点油,火上烤几十秒,然后印到馒头上。 “很简单的,有厨师机,不用我们花多少力气。”蒋思淮撺掇道,“做一点呗,拿回去给爷爷奶奶他们吃早餐,就说是我做了孝敬他们的?” 见她这么有兴致,董姜莉只好答应她:“好好好,做呗。” 厨师机揉面很快的,十来分钟就行了,面团取出来揉光滑搓长条后分成均匀的剂子,然后要揉成光滑的面团,董姜莉不会,发现自己怎么做都没有女儿做的圆,不由得摇头感慨。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看我,多活了几十年,这面点却做得没你做得好。” “嘿嘿,你和爸爸不是经常说吗,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你会做手术会接生,我就不可能会啊。” 她一面说一面取了个剂子,先搓长,然后折三折,动作来回重复三次,然后按扁,开始四周往中间折,面团在她手里越来越光滑,然后收口朝下,用虎口揉圆,再搓成胖乎乎的圆柱状,放到蒸盘里。 董姜莉看着她娴熟利落的动作,和盘子里白胖的馒头,听着她说的话,心里忽然一动。 问道:“你之前说遇到你师兄,发现自己可以克服恐惧了,那么……再想起那件事,心里还难受么?” 蒋思淮揉面团的动作一顿,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事。 不是梁槐景考校她问题,而是那一件让她最终决定离开临床的事。 它比梁槐景,还要早一点降临到她的实习生涯里。 第十五章 蒋思淮实习那一年,按照学校的规定,要在内外妇儿和辅助科室五个系统中轮转和学习。 蒋思淮去内分泌科是在三月,在去内分泌之前的二月,她在呼吸科轮转。 当时她手头被带教老师分了个肺癌的病人,很年轻的小伙子,才刚满二十岁,长得很白净秀气,这种白净和梁槐景的天生肤色不一样,他是病态的苍白。 面如白纸,蒋思淮虽然在肿瘤科待过,但一个月太短了,她还没来得及见过像这个小 依譁 伙子这么年轻的肺癌晚期病人。 病人也瘦弱,因为生病的缘故,话也不多,蒋思淮看着他,总觉得他连喘气都困难。 他被分管到蒋思淮手上,实习医生能做的事不多,无非是帮忙问问诊,签签字,还有在病人和家属与主管医生医生传递信息。 病人入院后常规完善入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肿瘤已经侵犯到支气管,还出现了骨转移,常规化疗已经不可能。 老师告诉蒋思淮:“他也就是拖时间罢了,真可惜,年纪还这么小。” 蒋思淮愣愣的,仿佛看到了在他身体里肆虐的癌细胞正在具象化,慢慢变成恶魔和黑白无常的模样。 他在呼吸科住了一个月,蒋思淮每天都会跟着老师去查房,到床边问诊、检查、谈病情,看着他一点点衰弱下去,最后连去洗手间都起不来了,老师开了下尿管的医嘱。 陪护他的是他的母亲,一位很优雅很和蔼的中年女士,蒋思淮觉得她的气质很像董姜莉。 柔柔的,又很坚强,看到她时总是笑眯眯的叫她“小蒋医生”,跟她说谢谢。 但是蒋思淮却无意中撞见过她在卫生间嚎啕大哭。 她躲在隔间里不敢出去,生怕打扰了对方的哭泣。 蒋思淮那个时候每天都觉得心情很复杂,特别是看到他们母子俩互相安慰,还说什么等回家以后要做什么好吃的要去看什么人时,总觉得心里有种悲凉慢慢蔓延。 病人要做放疗,蒋思淮被老师打发去告诉告诉病人和家属放疗的时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尖锐的警报声。 护士从里面冲出来,告诉她:“36床大咯血了!快叫你老师过来!” 36床就是她分管的这个肺癌晚期病人。 她手脚冰凉的在病区里狂奔,刚冲回到办公室门口,就和里面出来的老师迎面碰上,又转身跟着一阵奔跑回病房。 跑到门口,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看到病人扣着储氧面罩,歪靠在床头,眼睛半闭着,抬手四处摸索。 抢救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他的母亲跪在他的另一边床边,伸手握住他的手,叫他“安安”,应该是他的乳名。 蒋思淮在他咯出的一片暗红色里,看到他忽然睁开了眼,朝他妈妈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里有不舍,也有解脱,让天地顷刻间就没了颜色。 抢救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后,蒋思淮看着心电监护上的波形最终拉成一条平直的线,老师摇摇头,遗憾的宣布了死亡时间。 他的母亲抱着他的头,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哭声悲凉怆然,一边哭一边叫他名字。 这个画面最终成为了蒋思淮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患者死亡,却是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冲击,也许是因为和对方相处了快一个月,多少也投入了感情,又或者是他的母亲让她想到了董姜莉,她会想,如果自己病了,妈妈该多难过啊。 她希望他能好起来,至少能出院,真的可以享受那些他们提过的美食和去看他们想见的人。 结果呢?他死在了医院,人生最后一程,大咯血的时候,他的意识都是清醒的,清醒的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逝。 而她,或者说,而医学,救不了他。 蒋思淮做了一段时间噩梦,终于跟家里说:“我不想当医生了。” 那个时候她研究生初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考得还不错,有三百九呢,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她是可以进复试的,父母商量好了,让她去读心内的研究生,报的导师是父亲蒋兆廷的同学,读研已经是差不多可以定了的。 她忽然说不想当医生了,“那你研究生怎么办?” “不去读了呗。”她说。 母亲问到底为什么,她把这事讲了,告诉家里人,自己在医学院这五年都过得不大开心,压力很大,她认为自己无法面对死亡,也极为害怕死亡。 “我根本负担不起人命这个重任,也不想总是生活在一个随时可能遇到死亡的环境里。” 母亲就建议她,也许可以从事妇产科? 但她却反问母亲,你的病床和手术台上永远没有死过人吗? 母亲沉默下来,但家里并没有同意她的想法,坚持认为,都到这一步了,不去读研太可惜,死亡这种事,见多了就心硬习惯了的。 于是她就在这样的情绪里,从呼吸科出科,进了内分泌科,遇到对她要求颇高的梁槐景。 其实死亡这个议题,蒋思淮早就在伦理学课堂学习过,也知道自己迟早会和死亡正面接触。 可是书本知识到临床实践的对接是需要经验作为润滑剂、催化剂的。 偏偏蒋思淮心不在这里,明明家里人都是医生,只要向他们询问怎么面对这件事,就一定会得到帮助,但她没问,家里人也没意识到这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寄希望于她和她哥哥一样,可以自己渡过难关。 没有人及时指点她,加上她的害怕退缩,最终没能想通,也没有建立起来成熟的临床思维,最后学到的东西零散成一地零件,没有串起来的那根线,就成了梁槐景说的“一塌糊涂”。 要命的是,一直疼爱她的家人,并没有及时意识到不对劲,还在希望她能“干着干着就习惯了”,最后差点万劫不复。 董姜莉现在想起,都觉得后怕,“当时我和你爸爸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都怪我们没有及时发现,不然你不用那么难过的。” 她说着,伸手摸摸蒋思淮戴着一次性帽子的脑袋。 蒋思淮把做好的馒头放进蒸箱发酵,然后回头抱住母亲的肩膀,把脸贴在她的颈侧。 “是我的问题,我心理素质不好,太笨了,太过畏难,就只能苟安一世,没能长成你和爸爸希望的样子,对不起啊妈妈。” 董姜莉的眼睛一下就湿了,眼前浮现起她明明已经很难受了,还强撑着去上班和复试的样子。 “还说对不起的是我们。”她摸摸蒋思淮的脖子,“我们只是给了你好的物质条件,没有重视培养你的心理素质,阿稚,我们是不够称职的父母,谢谢你不嫌弃我们。” 蒋思淮把头扎进她怀里,闷声闷气的道:“我们是一家人,谁也不会嫌弃谁,而且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现在还怕吗?”董姜莉问她,“能面对那件事了吗?” “想起来还是会不舒服,但没有那么难过了,也不害怕,就是觉得……”她顿了顿,才说,“其实还是遗憾多点。” 遗憾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无法挽留的消逝,那么多人一起努力,都徒劳无功。 遗憾自己当时太笨拙,连怎么调适情绪都做不好。 也遗憾自己在那五年里始终没有爱上这个职业,否则有了坚定的职业目标,也许她就真的熬过去了。 “只能说我跟医学的缘分就到这里。”她对董姜莉说道。 董姜莉点点头,笑着摸摸她的脸,“我和你爸爸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不是我们笨,只是我们不适合,你看你转行后不就一切顺利了?” 蒋思淮闻言就笑起来,连连应是:“就是嘛,一家人都当医生多没意思,我哥回头找个嫂子肯定也是医生。” 董姜莉闻言嘴角一抽,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心说那可未必,说不定你未来嫂子跟你还更有共同语言。 蒸箱里的馒头胚已经发酵了半个小时,蒋思淮拉开看了一下,觉得发酵得差不多了,就调好温度开始蒸,母女俩也从后厨回到前店。 刚出来就见叶沛泽正拦着一个年轻女生,冲她使劲摆手摇头,女生则是一直问他:“拍一下也不可以吗?” “我不会拍到其他人的,就是记录一下生活,也不行吗? 叶沛泽摇摇头,比了个请对方离开的手势。 对方接着就问:“你是哑……呃、你是说话不方便吗?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蒋思淮听到这里,连忙出声问道:“小叶,发生什么事了?” 叶沛泽扭头看过来,比划着指指对方的相机,意思是她要拍摄。 蒋思淮拍拍他肩膀,“你去后面帮我看看馒头,蒸十三分钟的,好了帮我先拿出来,一会儿要印模。” 叶沛泽点点头,转身就进了后厨。 蒋思淮看着对面的年轻姑娘,笑眯眯的问:“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是老板吗?”对方好奇的问道。 蒋思淮点点头,她就说:“我是一个美食探店博主,想拍一下你们店,可以吗?” “可以当然是可以。”蒋思淮还是笑眯眯的,态度看上去很和善,“但是我希望能知道你的账号,还有,不要拍到员工和客人,可以吗?” 对方倒也爽快,很快就告知蒋思淮自己的账号,蒋思淮去视频网站一搜,哟,还是几十万粉丝的博主呢。 董姜莉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问她:“这要是让人看到,会不会说是我们买的广告?” “应该不至于吧。”蒋思淮耸耸肩,“管它呢,反正咱们也没指望过这种探店视频能吸引来多少客人,还是得靠街坊们支持。” 董姜莉听了就笑眯眯的摸摸她的脑袋。 要拍视频的姑娘挑了好几样面包和蛋糕,打包的时候,董姜莉还笑着问她:“那边有桌子,你要在店里拍吗?” 对方惊讶道:“可以吗?我还想着去步行街那边找个地方拍的。” “可以呀,现在人也不多。”董姜莉笑眯眯,好奇的问,“你是做全职博主的吗?” 对方说是,还夸董姜莉:“阿姨连全职博主都知道,好厉害。” 大概是因为很多董姜莉这个年纪的人看见拿相机到处拍的,都会以为是电视台记者,蒋思淮抿着嘴笑起来,心说我妈可不一样,董主任是上过真正的电视新闻的。 叶沛泽这时出来告诉她,馒头蒸好了,她就问董姜莉:“妈,你要不要试一下给馒头印模啊?” 董姜莉对这个很感兴趣,把店里又交给叶沛泽,跟着她去了后厨。 模具烧热后,在馒头表面印下去,不要停留太久,拿起来后就可以看到一个憨态可掬的熊猫形象。 总共做了二十多个馒头,蒋思淮给隔壁的袁景拿过去一部分,再留一部分给叶沛泽,剩下都归自家。 蒋思淮都安排好了,“我吃两个,剩下的妈妈你拿回去,跟爸爸他们吃早饭,不过爷爷奶奶和姑婆不能多吃,甜的。” 董姜莉应了声好,笑道:“回去我就告诉他们,哎呀,你们大孙女给你们做的,他们指定高兴。” 蒋思淮嘿嘿一笑,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唐秋燕发来的信息。 还一连好几条。 小唐姐:【我靠!大新闻!医院的住院部都能出贼!】 小唐姐:【我一整个大震惊,不是有保安吗?贼是怎么上来的?】 小唐姐:【好家伙,我隔壁床的东西就被偷了,不会下一个就轮到我吧[震惊]】 蒋思淮看了不禁惊讶,忙问是怎么回事,唐秋燕却说不知道,说应该是还在查。 蒋思淮便发信息问周慧存,结果周慧存也不清楚,因为今天是周末,她不值班。 慧存师姐:【不过槐景今天值班,应该在办公室,你有他联系方式吗?可以问问他。】 蒋思淮一愣,问师兄啊? 她记得她以前跟搭班护士聊八卦的时候,师兄都很不满的,现在居然要主动问他八卦,岂不是…… 但她实在好奇,又担心唐秋燕会倒霉碰上,想来想去,她还是翻出了梁槐景的电话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师兄,在吗?】 第十六章 【师兄,在吗?】 不是蒋思淮想没话找话,实在她不大摸得准梁槐景的态度,怕惹他不喜。 虽说已经不是上下级关系,但做生意的人嘛,本能的不想和人结怨。 梁槐景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因为正在用手机,看到了这条信息,原以为是垃圾信息,诈骗的那种,结果却发现是蒋思淮的。 这时才想起,上次蒋思淮给他打电话问过法式布甸包没有了要不要换一款之后,他就存了她的电话号码。 于是回了条信息,问她有什么事。 蒋思淮见他回了信息,就忙问:【我听小唐姐说她隔壁床的东西被偷了,想问一下这是怎么了?科里遭贼了吗?】 梁槐景看到她这条信息,竟然没有惊讶的感觉,而是……居然没觉得哪里不对?奇怪。 感觉用短信聊这件事不太方便,他索性让蒋思淮加一下自己的微信。 蒋思淮通过电话号码搜索到他的微信号,申请添加好友。 发送申请的那一刻,她心里还吐槽了一句,早知道今天还要吃瓜,当初出科就不该删他微信,不然还能问他一句,没想到吧我还有你的微信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 梁槐景很快就通过了她的申请,蒋思淮发了个“我们细嗦”的表情包,跟他打了声招呼。 梁槐景看了忍不住觉得好笑。 梁槐景:【你同事的隔壁33床丢了手机,估计是有人进去拿的,但病房里没有监控,我们暂时也不太清楚小偷到底是谁。】 蒋思淮:【真不是他自己不知道放哪儿了?】 梁槐景:【现在初步判断是被人拿走了,我刚跟信息科那边申请查走廊监控了,去看一下今天都有谁进过那个病房。】 幸好丢的是手机,现代人依赖手机,手机只要不见,很快就会发现,要是别的不常用的东西,比如戴了金项链来,住院后要做检查所以不方便戴了,就摘下来放床头的柜子里,被偷后可能要到出院那天才发现,届时贼早就找不到了。 梁槐景还要去看监控,说等结果出来再告诉她,就匆匆收起了手机去忙。 蒋思淮跟董姜莉说了这事,董姜莉听完眉头一皱:“不会是有人冒充工作人员进去偷的吧?医生护士,或者护工?” 蒋思淮一听她的猜测,就想起来:“好像以前真的出过类似事件,有小偷冒充送外卖的上楼,偷了白大褂冒充医护人员,去更衣室偷东西,还偷了好几层楼。” “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充护工进去的。”董姜莉又说了一种可能。 医生护士和护工,这三类人在住院部里最没人防备的,因为多数人都觉得他们是可信的,穿着工衣,是医院官方的人。 “反正去哪儿都别带什么贵重物品。”董姜莉趁机教育她,“财不露白,记住没有?” 蒋思淮看看自己全身上下,然后晃晃手腕,一脸无辜:“最贵就是它,还是你送的,我不戴着,你会不会伤心啊?” 董姜莉看一眼她手腕上的金镯子:“……” 也不知道是教育了谁,她觉得有点无语,倒是逗乐了蒋思淮。 笑声从后厨门口传出去,叶沛泽和来帮忙的娜娜小姑娘伸头进来,好奇的问怎么了。 蒋思淮笑眯眯的摇摇头,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印有熊猫图案的椰香馒头。 时间渐渐向下午靠拢,拍视频的探店博主还在工作,娜娜跟蒋思淮说对方又要了一盒蛋挞王。 蒋思淮不由得咋舌,嘟囔着跟董姜莉道:“不会吃出糖尿病来吧?” “她们做自媒体这一行的也不容易。”董姜莉摇头叹气,“我们病房有一个产妇就是博主,生孩子都要拍视频,刚生完,还挂着止痛棒就要工作,说是生之前就约好今天跟品牌方对接。” 蒋思淮忍不住皱眉:“好辛苦啊,就不休息几天吗?” “这是她的事业,还要养员工,很多因素让她停不下来的,女性在职场就是会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像在内科,有些男的会抱怨说自己哪个女同事要生孩子影响排班,虽然大家都明白这个女同事其实能力很好,但是呢……” 她也耸耸肩,朝女儿笑笑:“所以其实我现在也觉得你这样很不错,可以挣一点钱,够生活了,店是自己的,挣多挣少看你愿不愿意,挺好的,起码不受气。” 蒋思淮就捧着脸嘿嘿一笑。 这时探店博主的视频拍完了,她关掉相机,收拾好东西,过来跟蒋思淮他们道别,临走还打包了一份蛋挞王。 有来买面包的街坊好奇的问:“老板,你们请了人来拍广告啊?” 蒋思淮觉得可乐,笑眯眯的回答道:“投广告要花钱的,我们小本生意,赚的刚好够铺租水电和员工工资,哪里来钱打广告啊?” 另一个客人就说:“我认得她,她网上粉丝还挺多的,估计接广的话,费用不低。” 街坊就好奇:“那她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大概是听人介绍,或者就是路过偶然看见吧。”蒋思淮还是笑眯眯的,“哎呀,人家做这行的,都会出来踩点,找想拍的店铺啦,不然哪里有观众会看。” 聊了几句这事,有客人问她感恩节有没有新品,蒋思淮就说:“没有哦,我们准备上圣诞新品哦。” 起码要卖足一个月,到元旦以后才会下市。 娜娜在一旁帮忙收银,闻言就说时间过得快,一转眼就要一年过去了。 董姜莉笑看着这几个年轻人,说:“是啊,小的时候日子过得可慢了,长大以后时间刷刷的走,你们一年大过一年,我们一年老过一年。” 蒋思淮闻言立刻转头,认真道:“妈妈才不老。” 董姜莉笑弯了眼睛,点点头说好。 再晚一点,董姜莉就先回去了,说明天再继续过来帮忙。 蒋思淮给她拿了些面包和蛋糕,送她出门,看她车走远了才回到店里,帮忙打包外卖。 然后就看到了梁槐景下的一个单子。 联络了几次,她都已经眼熟他的电话号码了,更何况还有地址做佐证。 于是又想起小偷的事来,有些好奇结果怎么样。 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梁槐景,怕打扰人家工作,于是只好去问唐秋燕。 唐秋燕躺在病床上玩手机呢,见她问自己那个贼抓到没有,就回说没有。 小唐姐:【还没听说,就听管床护士说梁医生去看监控了,后续未知。】 蒋思淮啧了一下,觉得有一点失望,吃瓜不成么,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望瓜兴叹的猹。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梁槐景下夜班,回去时顺路到店里来买面包,她才知道后续。 她一边帮他将面包一个个包装好,说:“瑞士卷记得放冰箱冷藏哦,泡芙也是,不然奶油会化的。” 梁槐景点点头,她就接着问:“师兄,昨天那件事……怎么样啦?” 董姜莉今天还是来给她帮忙的,听到“师兄”这个称呼,立刻抬眼看过去。 见到梁槐景那张五官优越的脸,先是一愣,好家伙,她家阿稚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帅气的小伙子? 接着又觉得有点面善,是不是见过啊?可是怎么毫无印象,难道是世上的帅哥有其共性,她见过相似的? 梁槐景刚要回答她的问题,就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打量自己,抬眼看过去,见一位和他家及院长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女士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愣。 “是我妈妈,小唐姐住院去了,店里缺人手,妈妈来帮我。”蒋思淮连忙解释道。 梁槐景恍然大悟,跟董姜莉点头致意,“阿姨好。” 董姜莉笑眯眯的诶了声,“你也好,多谢帮衬。” 声音柔和温暖,和她的外表给梁槐景的感觉是一样的,是那种很慈祥和蔼的感觉。 他笑了一下,这才回答蒋思淮的问题:“看了监控,见到一个穿得像护工的人,我们都不认识,但是值班护士认出来是某一床病人的家属,是她儿子。” 据梁槐景说,这个病人的儿子素有恶习,因为后来抓到他以后,病人骂他“又去偷你这辈子都狗改不了吃屎”,他利用陪护母亲之便,趁周末人少,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和护工的蓝色工装很像的衣服,穿上以后冒充工作人员,去了其他病房,趁机把唐秋燕同病室的病人放在床尾上的手机顺走了。 蒋思淮不由得咋舌:“这工装得多像啊,不是有标签的么?” 衣服口袋上会有机构和资源的名字。 梁槐景道:“款式差不多,就是没标志,但病人见了不一定会注意到,就算看到了也未必会怀疑,估计只有常来住院的才熟悉这个细节吧。” “也是。”蒋思淮打包好他的面包,然后一边往里面塞了一把他们做来自己吃的巴旦木太妃糖,一边问道,“然后呢,怎么处理的?” 梁槐景看着她往袋子里塞糖的动作,微微愣了一下,才说:“找到下午才找到是谁,我们先私底下找他,给他留足了脸面,说只要他把手机还回来就算了,他偏说自己没拿,让我们报警吧,然后我就报警了,同时让人守着他不让他离开病房,等警察同志来了,在他身上就把33床的手机搜出来了。” 证物都搜出来了,这就不能算了,直接带走。 蒋思淮啧了声,说:“找回来就好,我记得……以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事,有人装作送外卖,上楼偷了更衣室的白大褂,然后去好几个科的更衣室偷了东西。” 怎么没立刻被发现呢,因为一附院这样的教学医院学生都是特别多的,每个月都少则几个多则十几个新人入科,在职员工们可能都还没记住每一个学生谁是谁,他们就出科了。 人员流动频繁,加上更衣室门也不锁死,所以只要穿了白大褂,是很容易进去更衣室的。 梁槐景也记得这事,点头道:“虽然日防夜防,但保证不了百分百能防住。” 蒋思淮点头说是,看到叶沛泽在一旁用装赠品的纸袋包装碱水棒,就问:“今天的碱水棒卖得不好吗?” “今天做多了。”叶沛泽在手机上打字给她看。 她哦了声,朝他伸手,“给我一份。” 叶沛泽给了她一份,她接过,直接塞到要给梁槐景的袋子里。 梁槐景一愣,赠品刚才不是给过了么,那个糖? “师妹……”他忽然有些担忧,“你这样……会不会亏本?” 不会做出来的产品,都当赠品送完了吧? 蒋思淮抬头看他一下,见他皱着眉好像很担忧,便解释道:“不会的,我都有计算成本的,这属于正常的余量,嗯……不知道怎么跟你讲,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笑,把袋子递过去。 梁槐景以为是涉及到了商业机密,立刻就不问了,说:“你同事下周就可以回来上班了,不用再辛苦阿姨。” 蒋思淮高兴的应好,冲他摆摆手,看他离开了店里。 董姜莉这时过来,小声的问蒋思淮:“阿稚,这是你哪个师兄?” “我实习的时候,在内分泌科的带教。”蒋思淮老实应道。 董姜莉一脸若有所思的哦了声。 蒋思淮见状就问:“妈妈你怎么这个表情,是认识我师兄么?” 想想也不是没可能,一个系统的嘛。 董姜莉抿抿唇:“是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十七章 董姜莉最后也没有想起在哪儿见过女儿的这个师兄,只能归结为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点共性。 蒋思淮也没再问,提前一个小时打烊,跟她一起回家去。 蒋家住在南江花园,是一个将近二十年前建成的别墅区,虽然是独栋,但面积也不大,进了门,只有一个小小的前院,才走了几步就进了一楼客厅。 “爷爷奶奶!姑婆!我回来啦!” 蒋思淮一边喊人,一边换鞋,抬眼就看见一个青年从楼上下来。 青年面容温和,身材颀长,和她父亲生得有那么一两分像,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居服,蒋思淮见到他就立刻喊着大哥,向他跑过去。 蒋淮南伸手抱住她,拍拍她的背,温声问道:“最近好不好?吃饭,睡觉,心情,都还好吧?” “好的好的。”蒋思淮连连点头。 董姜莉牵着豆豆进来,蒋淮南看一眼小狗,失笑道:“它怎么越来越胖了?” 豆豆是蒋思淮抑郁的那段时间,蒋淮南抱回来给她的,目的是希望小狗能陪伴她渡过人生的低谷。 小狗不会说人话,不会泄露秘密,所以蒋思淮有些不好意思跟家里人说的话,就会跟它讲。 蒋淮南低头揉揉小狗的头,跟董姜莉说道:“婶婶,我叔发烧了。” 蒋思淮一愣:“……我爸病了?” 蒋淮南点点头,说:“应该是昨天出去钓鱼吹了风,中午就有点发热。” 蒋思淮听了连忙上楼,董姜莉也想去看看,可是豆豆还没喂,已经饿得哼哼唧唧团团转了。 “婶婶你上去吧,我来喂它。”蒋淮南立刻接过了喂狗的任务。 董姜莉把狗交给他,一边上楼一边说:“我车后备箱里有从阿稚店里拿的面包,南南你去取一下。” 蒋淮南诶了声,打算先喂狗,再去拿东西。 蒋思淮上了楼,走到父母卧室门前,敲了两下门,喊道:“爸爸,我要进来啦!” 说完又等了一小会儿,都听到董姜莉的脚步声了,这才推门进去。 这是蒋思淮从小被父母培养起来的习惯,先敲门,然后在心里数十下才推门进去,或者等父母来开门放她进去。 ——原因是小时候不懂事直接闯进过父母卧室,吓到父母大惊失色,后来大了懂事了,才知道自己当时是闯入了小孩不该看的现场。 蒋兆廷听到女儿的声音,从床头摸过眼镜戴上,刚戴好,就见小姑娘已经推开门,冲到他床边来,问他:“爸爸你怎么样了?” “……阿稚回来了。”蒋兆廷伸手揉揉她凑过来的头,笑道,“爸爸好多了,你吃过饭没有?” “没有,等着回来吃嘛。”蒋思淮摇摇头,看一眼床头柜,问他,“吃药了吗?体温多少度?” “吃了,三十八度五。” 蒋兆廷话音刚落,妻子也回来了,“老蒋,你怎么样了?” 哦,跟女儿的问题一模一样的,只是称呼不同,蒋兆廷把刚说的话又说了一边。 蒋思淮确定父亲没事,就说:“妈妈你陪爸爸吧,我去煮面,煮好了叫你。” 出门时还听到父亲跟母亲感慨,说阿稚都长大到会做饭的时候了,言语间无非感慨时间过得快。 董姜莉听了丈夫这话,就说:“是啊,你也知道啊?知道你还不注意保养自己,还以为自己二三十岁?” 蒋思淮捂着嘴窃笑,一路飞快下楼。 刚到一楼,就听到奶奶叫她哥:“南南,你上楼去叫阿稚下来。” 她听了就觉得很有意思,蹦跳着下了楼梯,笑嘻嘻的接话:“南南,你不用去叫了,阿稚已经下来啦!” 蒋淮南:“……” 他小时候其实是没有小名的,是父亲蒋兆鸣在参加援外医疗队过程中因感染疟疾兼突发心梗而牺牲后,母亲调往国外公司总部工作,他被送回祖父母身边,小婶婶董姜莉先开始叫他南南,叫着叫着就成了小名。 蒋思淮要捉弄他的时候,就也这么喊他。 他抱着豆豆一脸无语的看着她,蒋思淮哈哈一笑,转身往厨房走去。 老太太问她吃没吃饭,她笑道:“没呢,我去给我和妈妈煮个面。” 老太太忙说:“用不着你,累一天了,这会儿吧,越会干活的人,活越干不完。” 说完一指蒋淮南,“南南去,给你妹妹和婶婶煮个面,冰箱里有葱油,做葱油捞面很快的。” 蒋淮南点点头,把狗放到一旁,起身去了厨房,路过蒋思淮,还问她要不要吃腊肠,给她蒸两根。 比起蒋家这边的温馨和乐,同样是跟父母吃饭的梁槐景,却觉得气氛一如既往的冷淡无聊。 从面包店出来之后,梁槐景原本是打算回自己的住处,但却接到母亲及韵的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饭。 说是:“上回见你还是中秋。” 暗示他太久没回家,应该回家看看父母了。 梁槐景其实没有回去跟他们吃饭的心思,但刚想拒绝,就想到蒋思淮的母亲,那样神色温和,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慈爱又骄傲。 是他最向往的那种母亲,很传统,多数人的母亲都是这个形象,但这种柔软和温情,他不记得有没有在及韵那里感受过。 蒋思淮介绍她的时候,说的不是“妈”,而是“妈妈”,语气和神态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依赖。 梁槐景不记得上一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母亲是什么时候,好像是路过哪所小学,听到小朋友这样喊? 他自己是小学以后就开始只叫“妈”了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体会到及韵是爱他的,只是这种爱并不如何纯粹,反而掺杂了很多期望,期望他功成名就,期望他耀眼完美,成为她最好的作品。 梁槐景无数次想打破她的这种期望,却又不忍心看她失望和痛苦。 一段关系里,谁痛苦,谁改变。所以他成了压抑本性、违背本心的那个。 于是他改道,回了江东花园的父母家,原本打算作为今天饭后甜点和明天早餐的面包和蛋糕,成了顺路带给父母的手信。 及韵一个月没见他了,见他回来便特别高兴,难得夸他:“可算是长大了,知道孝顺我和你爸了。” 梁槐景扯了一下嘴角,笑笑,心说你说是就是吧。 父亲梁裕正在客厅看报纸,梁槐景淡淡的打了声招呼:“爸。” 梁裕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回来了。” 他一向不苟言笑,梁槐景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在旁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泡茶。 及韵把他买的点心拿出来,里面有一盒小泡芙,每一个就一口的分量,皮很薄,里面挤满了奶油,一盒十几个,他能一次性吃完。 他刚想跟说尝尝吧这个味道不错,就听及韵道:“你以后少吃这些甜的东西,我听说外面很多面包店用的奶油都不好,说是动物奶油,实际是植物奶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梁槐景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沉默了几秒,看在她没有一见面就问他论文发没发的份上,还是语气温和的解释道:“这家店用的纯动物奶油,我能吃得出来。” 及韵点点头,拿桌上的水果叉戳了一个小泡芙进嘴里,吃完后夸道:“确实很好吃,奶油很香甜,老梁你也吃一个,你儿子孝敬你的。” 说着把盒子递过去,梁裕拿了一个,吃掉,点点头,“你们吃。” 他不太爱吃甜食,印象里妻子也不怎么常吃甜食,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生的这个孩子这么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梁裕看了他一眼,他果然也在吃,吃得很安静,垂着眉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最近工作怎么样?”梁裕问道,把报纸折起来,搁到茶几上。 梁槐景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又加快。 等把嘴巴里的泡芙咽下去,才点头应道:“还可以,顺利,如常。” 梁裕点点头,他在容城卫健委任职,掌握着许多一手消息,梁槐景回来,这些消息自然要告诉他。 尽管梁槐景已经很累,但还是很努力的记着这些跟医保和医改有关的内容,还有今冬的流行病学调查结果,接下来又要开什么会,面上一派平静认真,丝毫看不出正在强撑。 其实这些内容用不了几天,就会经由院办等行政部门,层层下发传递,通知到各临床科室,该他知道的他早晚会知道。 但他又不能不听,因为他知道,这些消息渠道对很多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他唾手可得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梁裕的儿子。 “今冬病人可能会多一点,你要做好准备,一是心理准备,不要抱怨病人多,你是医生,这就是本分,二是生活准备,有什么要做的,着急的不要拖延赶紧做了,不着急的看情况安排好时间,不要耽误工作。” 梁槐景点点头,应了声是。 见梁裕讲完了,及韵接着问道:“到年底了,你今年的论文指标完成得怎么样了?” 每次回来都逃不掉这个问题,梁槐景眉眼不动,将早就组织好的答案背诵出来,果不其然,遭到了及韵的批评。 “今年比去年要差一点,有总结过是什么原因吗?” 梁槐景不敢说感觉有点职业倦怠,只好说是今年的工作比较忙,有几篇论文修改的次数比较多,而且今年有两个临床课题同时推进,要处理的数据比较多,而且起码要到明年才能结题。 及韵接受了他的解释,点了一下头,又点评了他几句,句句是鞭策,离不开家里可以给你提供资源和帮助,你也不笨,千万不要懈怠那套。 梁槐景忍着心里的烦躁,听完后应了声好。 幸好家里的阿姨这时从厨房出来了,跟他们说:“及院长,梁主任,饭已经做好了。” 及韵道了声谢,给阿姨拿了两个面包,送她到门口——阿姨下班回去了。 梁槐景竟然觉得有点羡慕,阿姨下班是回家休息,他下班是回家来继续上班。 吃饭的时候,是他为数不多能喘口气的时候,因为及韵和梁裕不爱在饭桌上教育孩子,只聊些家长里短。 梁槐景按照平时的经验,以为这茬罪已经受到头了,结果刚端起饭碗,及韵就说到了他的婚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单着不是事儿,你要是不想找同单位的,就让你爸在他们单位给你介绍一个?” 梁槐景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声音淡淡:“不用了,没兴趣。” 及韵就说:“你都没见过人家,怎么知道没兴趣?你不去认识人,人怎么认识你?哪有不成家的,一个人单着,你又没有兄弟姐妹,以后怎么办?” 说完对他未来的忧虑,又说:“你得找一个能跟你一起进步的,互帮互助,不说比你强,起码不能拖后腿……” 总之就是,她对儿媳妇有很明确的要求,要工作稳定,要有上进心,要工作能力好,要有主见,要学历在硕士及硕士以上,云云。 梁槐景听到后面,已经不知道他妈是在找研究助理,还是在找儿媳妇。 索性他都没兴趣。 于是张口堵了一句:“你预设这么多条件,就不怕我最后喜欢上一个一条都不满足的?” 及韵一噎,白他一眼,有些悻悻:“……你用不着为了故意反抗我们,就破罐子破摔。” 梁槐景苦笑了一下。 你看,她知道他是在反抗,但是她连问一句他喜欢什么样性格长相的女孩子,都不问一下。 谁要下了班还回来和女强人讨论工作啊,学术和病例,非得在饭桌上也聊么? 他低头吃饭,一声不吭,及韵见他又这样,继续有些悻悻,转移话题跟梁裕说起别的事。 吃完饭,梁槐景在客厅坐着,不知道要干嘛,只好拿过一本杂志,打开一看,好么,讲遗传病的,行行行,随便看看吧。 看了一会儿,他手机响了一下,是值班的同事问他某个病人的药用不用调整的,回复完以后,顺便去看看朋友圈。 刚打开,就看到蒋思淮发的:【谢谢奇迹南南做的葱油面[比心]】 配图第一张是两碗葱油面,面上还盖着一个溏心荷包蛋,旁边放着切好片的腊肠。 第二张图是一个穿着围裙的青年,正低头一脸认真的简单,被她P上“今日大厨”的特效图。 梁槐景盯着看了一会儿,感觉到她的快乐,心里头冒出来一句,啊,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 第十八章 (三合一) 进了十一月, 天‌气开始渐渐转凉,尽管气象专家一直说今年是个暖冬。 蒋思淮早上出门之前,听姑婆说:“你爸妈可真奇怪,一个烧完另一个烧。” 她‌啊了声, 脱口问道:“他俩昨晚干啥了?” 姑婆看她‌一眼, 没好气道:“人传人呗, 流感厉害你不知道?” 蒋思淮哦了声, 眨眨眼, 一脸老实‌。 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姑婆嘀咕:“小‌孩子家家, 懂这么多。” 她‌立刻又眨眨眼,窃笑着出了门。 早晨九点多的步行街还有很多店铺没有开门,行人也不多,没那么热闹熙攘,蒋思淮下了车,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开门进了店里。 今天‌是周一店休日,是不开门营业的,蒋思淮回来是为了打扫卫生, 隔壁的炸鸡店也一样。 袁景是早就来了, 正在冲洗店里的地面,见她‌来了就跟她‌打声招呼, 问她‌:“下午我们去逛街呗?” 蒋思淮说好啊, 可是, “去哪儿逛啊?” “去买衣服咯, 冬天‌了,我得买个新的大衣, 再给李绍整一套。”袁景都‌计划好了。 蒋思淮点点头,“我陪你去买,我不买,我等双十一。” 约好下午的活动,蒋思淮进了后厨,一顿洗刷,忙完后停下来休息,已经‌是中午一点。 “老师,31床刚才来问她‌什么时‌候能出院。”梁槐景刚吃完午饭从休息室回来,就听‌学生向‌他报告。 他抬手蹭蹭鼻尖,“把‌31床的病历给我看看。” 这是蒋思淮的员工,要是能早点出院还是让她‌早点出吧,一个是要上班赚钱养家糊口,另一个是等着人回去帮忙干活。 看了一下唐秋燕最新的检查结果,说:“给她‌复查一个血钙,明早执行,没什么问题就开她‌明天‌出院。” 学生应了声好,转头去开医嘱,他站在桌边翻其他床的病历。 接着听‌到周慧存说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才十一月,什么新年晚会的节目需要这么早开始准备啊?” 梁槐景扭头看了一眼门口,见周慧存搭着护士长的胳膊,一起走进来。 护长还说:“既是新年晚会,又是院庆晚会,隆重点很正常。” 今年是一附院建院80周年,通常逢十的整数年都‌是比较重要的年份,所以上上下下都‌很重视,会策划各种活动,比如晚会,比如义诊,比如讲座。 梁槐景听‌了一耳朵,觉得不会有什么特别‌意外的事,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面前的病历上。 护长继续说:“这个晚会是每个科室都‌要出人去演出的,我们得想想出什么节目。” 周慧存道:“那就合唱,独唱,诗朗诵这些呗,反正每次表演都‌这些。” “差不多,不过有个问题。”护长说,“我们姑娘们讲了,上次护士节也是她‌们去表演,这次你们得出人,不能每次都‌让我们护理的去。” 护士们是觉得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每次有演出就让她‌们上,又没什么好处,还得占时‌间排练,这些医生,特别‌是男医生,凭什么躲清闲。 一旁隋波听‌了表示不同意,“那什么运动会拔河这些,我们不也参与了吗,我们也不是啥都‌没干啊,再说了,大老爷们儿长得又不好看,谁要看我们啊?” 他话音刚落,邢亦斌就看一眼满脸事不关己的梁槐景,说了句:“那也不一定。” 隋波反问:“不一定什么?真有人要看丑男啊?” “是不一定不想看。”邢亦斌拗口的说了句,解释道,“不想看我和你是肯定的,但不一定不想看槐景啊。” 隋波一乐,梁槐景一愣,怎么突然说我?跟我什么关系? 因‌为护理组已经‌提出了抗议,邱主任和护长商量过后,决定这次院庆的演出,所有人都‌要参加讨论。 下午临下班前,大家坐在办公室讨论这事。 有人提议:“诗朗诵呗,谁都‌能上,不分男女。” 也有人提议:“合唱也行,这个不费时‌间,各自回去唱会了,再合练随便熟悉一下就可以上台了,反正重在参与。” 还有人说:“小‌品也行,咱们内分泌嘛,找一个在门诊的病例改编一下就行,比如一个病人来了以后不相信医生的判断,坚决不吃药,还骂医生是专门卖药吃回扣的傻逼黑心庸医,骂完就拂袖而去,结果过了几天‌就因‌为并发症来就诊,医生不计前嫌努力施救,病人在医护团队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之下恢复了健康,最后来感谢医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送上锦旗,最后大家一起包饺砸!” 前面让大家听‌了嘴角直抽,太特么写实‌了,谁出门诊没遇到过那么一两‌个这样的病人啊。 就说梁槐景,上个月就才遇到一个,也不知道她‌既然不信医生,却偏要来医院的行为,是一种什么心理。 但是最后那句“包饺砸”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实‌在是这个梗最近在网上太火了。 邱主任倒认真觉得不错:“这个创意既可以体现医患之间从对立冲突到合作互信,又显示了我们医护无‌微不至、仁心仁术的团队精神,不错,不错。” 至于剧本谁来写,“一事不烦二‌主,谁提出的创意,就谁来写,谁来导演,大家同意吗?” 同事还没来得及抗议,大家就立刻举手表决,然后少数服从多数的通过了这项提议。 同事:“……”我要把‌你们全都‌包饺砸! 到这里,梁槐景都‌只觉得有趣,根本没想过这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主任说了另一件事:“其实‌我们大内科也要出一个节目。” 大家有点惊讶的看着他,怎么这次院庆晚会要搞得这么隆重吗?这样加起来,得有多少个节目啊? 周慧存啧了声:“这晚会是要开四个小‌时‌吗?” 邱主任看她‌一下,哦了声:“我和护长没说吗?节目只是送去初选,经‌过选拔的十几个节目,才参与最后的晚会演出。” 大家:“……” 下次能不能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到前面去说! 听‌到抗议,邱主任笑眯眯的说:“我也是为了激发大家的创意嘛,不然你们肯定会说大合唱,然后糊弄过去。” 晚会要不了几个合唱节目,选了合唱,再唱得不那么整齐,就很容易被刷下来。 邱鸣鹤可太了解这帮兔崽子了,这年头带队伍就是这么累:) 大家吐槽几句,继续说回大内科的节目,邱主任道:“大内科的节目已经‌定了,对演员有一些要求,要男的,身高在一八零到一八五之间,外形好,气质佳。” 说完环视一圈办公室里众人,“你们选一下,看看谁去。” 梁槐景心里一咯噔。 不是他自恋,而是在内分泌科待了这么几年,他很了解这群同事的尿性,全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果然,他刚抬眼,就听‌刚才提议排“医患一起包饺砸”大团圆小‌品的同事说:“那就槐景去呗,内分泌科一枝花,还不够肤白貌美大长腿吗?” 梁槐景:“???” 大家都‌笑起来,那是一种幸灾乐祸和庆幸放心的笑声,非常活泼快乐。 邱主任大概是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所以不顾这是自己亲学生,立刻拍板决定:“既然众望所归,那就槐景去吧,待会儿我给你推心内科杨冠的名片,你加一下他。” “好,散会!” 梁槐景:“……”真的不让我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吗? 周慧存和邢亦斌见他一脸无‌语,就笑着安慰道:“放心,肯定不是什么很难的节目,说不定还没咱们科这个小‌品难排呢。” “估计就是唱歌,或者‌诗朗诵,几个个头差不多的英俊小‌伙子上台往那儿一站,随便你们表演什么都‌有人喜欢看。” 梁槐景也是这么想的,遂叹口气,站起身,招呼学生一起去晚查房。 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六点,天‌色虽还未黑透,但也已经‌很暗,风也渐渐大起来。 蒋思淮和袁景从商场出来,胳膊上挂着购物袋,手里还捧着热奶茶。 “去哪儿吃饭啊?”她‌左右张望着问袁景。 商场外面就是一条步行街,两‌边店铺鳞次栉比,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在茫茫夜色里显得有点陈旧,像被薄雾笼罩住了一样。 袁景拿手机搜了一会儿附近的餐厅,道:“我们去吃火锅吧?” 天‌冷就该吃火锅,既暖和,又热闹。 俩人挽着胳膊一块儿去火锅店,路上聊些乱七八糟的事。 蒋思淮说刚才看朋友圈,“竟然是我爸做饭,好家伙,我二‌十六岁了才知道原来我爸会做饭!” 袁景好奇:“叔叔今天‌怎么突然会下厨?” “因‌为我妈生病了。” 蒋思淮嘀嘀咕咕,跟她‌说起父母轮流发烧的事,然后俩人对视一眼,嘿嘿坏笑。 笑完蒋思淮才继续说:“你知道我刚才在我家群里发信息,问我爸既然会做饭,为什么以前都‌没做过的时‌候,他说什么吗?” “他说,我本来就会,只是你妈不让我做而已。” 袁景哈哈大笑,问蒋思淮那一刻心里是不是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蒋思淮忍不住翻白眼,反问她‌:“你觉得呢?” 换来袁景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蒋思淮过去没少听‌到过母亲的唠叨:“你爸真不能做事,除了看病人,写文章,带学生,家务活是一点都‌干不好啊,真是拿他没办法!” 至于家务哪里干不好,她‌又一个例子都‌没举过。 蒋思淮以前就觉得她‌妈只是嘴上说说,现在呢,好家伙,她‌爸也来跟她‌炫耀了。 蒋思淮:我早晚要跟你们这些撒狗粮的拼了! 她‌嘟嘟囔囔,袁景乐不可支,路过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被香味吸引,就买了一个。 一边走,蒋思淮一边有点迫不及待的剥红薯,在她‌的记忆里,冬天‌的烤红薯是最甜最好吃的,烤红薯是和糖炒栗子一样的冬天‌的代表性食物。 “明天‌下午我得做个芝士焗红薯做下午茶。” 她‌一边说,一边张口咬下一口烤红薯,然后眉头一皱。 “怎么了,嘴被烫到了?”袁景见状,关切的问了句。 蒋思淮嘴巴撇了一下,皱着眉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烤红薯,然后露出一脸肯定的表情,说:“这个烤红薯不对劲。” 袁景一愣:“……啊?” “味道不对。”蒋思淮把‌另一半烤红薯递给她‌,“你尝尝,根本没有闻起来那么香甜,肯定是用了香精的!” 袁景接过来吃了一口,觉得味道确实‌有点淡,而且红薯水水的,口感也不是很好。 “天‌杀的无‌良商家!”蒋思淮气极了,转身就要回去找人麻烦,“我在家用空气炸锅随便烤的都‌比这个好吃,居然还用香精,这不骗人吗!” 袁景连忙一把‌抱住她‌的腰,劝道:“算了算了,都‌吃过了,他肯定不给退的,而且那个男的又比我们高大,我们打又打不过……” 蒋思淮觉得很生气:“那就让他这么骗人?” “这有什么办法。”袁景叹气,又说,“要不然我们网上发帖给网友避雷好了,来来来,我们先‌拍一下证物。” 蒋思淮觉得非常无‌语,而且气愤,本来好好的心情,转眼就没了大半。 心情不美丽的还有梁槐景。 晚查房过后,他下班回去,路过蒋思淮的店,见到店门紧闭,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周一,她‌是不开门的。 看来今天‌是没机会吃小‌蛋糕了。 他有一点遗憾,提高车速,一路疾驰回到自己住处,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份滑蛋牛肉饭。 不太好吃,哪怕加热过后,滑蛋还是有点腥,牛肉又太老,吃起来非常败兴。 他放下筷子,想起来邱主任给他推了心内科同事名片的事,连忙拿起手机添加好友。 好友申请发送后,很快就被通过了,然后被杨冠拉进一个群。 刚进去,昵称是“肾内-叶孜”的同事就发了一句:【哟,最后一个倒霉蛋进群了?】 另一个昵称“血液-龚玉和”的同事立马接了一句:【胡说,明明是最后一只小‌天‌鹅[崩溃]】 梁槐景顿时‌一愣,连忙抬眼看了一下群名。 “四小‌天‌鹅节目组(4)”。 梁槐景:“……” ————— 四小‌天‌鹅,百度百科说一般是指《四小‌天‌鹅舞曲》。 “是四幕舞剧《天‌鹅湖》第二‌幕中的舞曲,是舞剧中最受人们欢迎的舞曲之一,音乐轻松活泼,节奏干净利落,形象地描绘出了小‌天‌鹅在湖畔嬉游的情景,富有田园般的诗意。”[1] 梁槐景不敢相信这里的四小‌天‌鹅是这个意思,连忙问这个群名怎么回事,四小‌天‌鹅又是个什么节目。 内分泌-梁槐景:【这个四小‌天‌鹅,是柴可夫斯基那个吗?穿裙子的那个?】 血液-龚玉和:【Yep[图片][微笑]】 图片就是网上那个巨经‌典的四个芭蕾舞演员穿着芭蕾舞裙,头戴白羽毛制作的天‌鹅羽冠,手牵手踮起脚尖的剧照。 梁槐景:“……” 肾内-叶孜:【杨冠那个狗逼说要排这个节目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得来[微笑]】 内分泌-梁槐景:【为什么?我们不是男的吗,跳芭蕾?脑子真的还好?@心内-杨冠】 心内-杨冠:【我们的节目必须新颖!必须出人意料!必须让所有观众都‌眼前一亮!这是关乎荣誉的战争!】 梁槐景和杨冠是同一届的,从实‌习开始,就在临床多次碰到,总会轮到同一个科室嘛,知道他是个老二‌次元热血少年,经‌常脑洞大开,冒出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但是……也不必如此‌吧?拜托,这是建院80周年庆的院庆晚会,特么是要请市里的领导来的! 他感觉他亲爹梁裕也会来!!! 真是不知道到时‌候梁裕看到他儿子在台上跳芭蕾会是一副怎样震惊的表情。 他怕是要成为家族之耻,梁槐景心想,梁裕那个古板严肃的性子…… 兄弟!你路走窄了啊!我爸他有职务的啊!你这么对他儿子,真的不怕吗? 当然,这句腹诽他没好意思真的说出来。 只是试图阻止:【毕竟是院庆,不少领导会来,我们是不是应该表演一个庄重点的节目,比如合唱、诗朗诵之类?】 血液-龚玉和:【你以为我没劝吗?我都‌快给他跪下了,就怕让我女儿看到她‌爸爸胡子拉碴上台跳芭蕾的照片,可是他不答应啊!】 杨冠把‌他之前发的那句什么荣誉之战的话又发了一遍。 肾内的叶孜家在外地,容城就他和他女朋友俩人,因‌此‌毫无‌顾忌,一整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 肾内-叶孜:【我跟我们谭主任说了,她‌觉得这个节目挺好的,我们一定能拔得头筹,多有创意多新颖[大笑]】 血液-龚玉和:【我跟你们两‌个傻逼拼了!】 梁槐景无‌语之中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一个说“荣誉之战”,一个说“拔得头筹”,龚玉和这么抗拒这个节目,一个劲说反对,但态度却不太像那么回事。 邱主任应该是有什么信息没跟他说,也有可能是觉得他进节目小‌组以后杨冠会告诉他? 所以他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杨冠这时‌才告诉他,这次院庆晚会的节目,是要评奖的,外科的同事跟杨冠打赌,说要和他们比比,谁输谁请客,去吃容城最贵的自助餐,杨冠表示,这绝对不能输,因‌为兜比脸还干净,请不起。 梁槐景:“……”那你为什么要答应跟人家打赌? 他更想不通的是,另外两‌个居然会同意陪他们疯。 好好好,这就是周慧存和邢亦斌跟他说的,很简单的节目是吧? 梁槐景不死心,问能不能退出,杨冠却告诉他,晚了,名单已经‌上报宣传部。 梁槐景……痛苦的闭上了眼。 医院巴掌大的地方,什么秘密都‌瞒不住,第二‌天‌上班,他就发现所有同事都‌知道他要去跳《四小‌天‌鹅》了。 中午从门诊回来,刚吃完饭进办公室坐下,周慧存就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安慰他:“没事,我跟你说,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干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跳个舞而已。” “……人家也是跳《四小‌天‌鹅》么?”梁槐景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有啊,电影里就有,不信你搜,搜男版四小‌天‌鹅。”周慧存信誓旦旦,说得肯定。 如果她‌说完之后,这些人不笑得那么厉害,梁槐景会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邱主任这时‌进来,把‌几本新的思考放到桌上给大家看,然后问周慧存:“什么事啊,你们笑得这么高兴?” 梁槐景立刻看向‌他,嘴角一抽。 天‌杀的,我会这么惨,都‌是托了主任您的福啊! 周慧存想回答,可是看到梁槐景一脸郁闷又不满的看着主任,忍不住又捧腹大笑。 边笑边摆手,“没、没什么……” 一旁邢亦斌忍住笑,跟主任解释道:“是槐景,他参加大内科的院庆节目,居然是芭蕾舞《四小‌天‌鹅》。” 邱主任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笑眯眯的拍拍梁槐景肩膀,鼓励似的道:“年轻人就是要勇于挑战自己,盘靓条顺的怕什么,穿条麻袋都‌好看。” 梁槐景无‌奈的小‌声提醒他:“万一……晚会那天‌我爸也来,怎么办?” 邱主任微微一愣,旋即失笑,还是拍拍他肩膀,这次的语气变成了真切的宽慰。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想他会很乐于见到你放下包袱,开心的参与到活动中,放松点。” 他想说你早就已经‌长大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而不是因‌为父母的期盼,让自己站在一个被他们画好的圆圈里,禁锢着自己。 应该放过自己,打破束缚,过一些更轻松的生活。 邱鸣鹤是知道及韵对这个儿子的期待的,无‌非是希望他能走出一条“三十成名,四十成家,五十成阀”的学术之路,可是他看了梁槐景这么多年,觉得她‌怕是要梦想落空。 她‌自己是个卷王,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就对身边亲近的人施予同样的高压。 然而梁槐景很明显并不愿意走这条路,不知道是他另有规划,还是单纯的迟来的叛逆。 “你觉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完,伸手拍了一下梁槐景的头顶,然后指指站在对面剥桔子的一个下属,跟他说:“你的12床费用超太多了,你控没控过费用啊,想被扣奖金是吧?” “我跟你们说,现在改DRG计费模式了的,你们最好尽快熟练起来,否则超出医保部分是要我们自己承担的,你们也不想辛苦一个月,钱全拿去请病人吃药了吧?” 梁槐景听‌不到他数落同事的声音,脑海里回忆着他跟他说的那句话。 “你觉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他一方面觉得忧虑,是这样吗?他真的可以吗? 另一方面又觉得底气足了不少,你看,我的老师都‌这么想,认为我应该过得轻松一点。 这大概是一个契机,他暗暗想。 “笃笃——” 办公室门被敲响,他转头看过去,见到是唐秋燕,就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温和的问:“请问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就是……梁医生,我这就出院回去了,多谢你和周主任他们这几天‌的关照。”唐秋燕笑着道。 本来想说改天‌请他们吃点心,可想了想,还是没说。 梁槐景起身送她‌出去,再次重复上午查房时‌跟她‌说过的话:“回去记得按时‌吃药,半个月后记得来门诊复查一次血、尿电解质,刚开始会频繁点,后面会慢慢延长随访期的,就不用经‌常来医院了。” 唐秋燕连连道谢,请他留步,梁槐景也没坚持,笑着说了声改天‌见,就转身去病房了。 等电梯的时‌候,唐秋燕听‌到两‌个也是要下楼的护士议论,说梁医生要去跳芭蕾舞了,顿时‌有点惊讶,真没想到啊,梁医生这么多才多艺。 她‌刚出院,蒋思淮自然不会让她‌今天‌就去上班,只是她‌回家以后觉得没什么事,就出门去了店里。 到店的时‌候只见到叶沛泽一个人在前店打包面包,连忙去帮忙,跟叶沛泽聊了,才知道蒋思淮没找到临时‌工,是让隔壁的娜娜来帮忙的。 聊了没多久,蒋思淮出来了,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今天‌最后一批面包出炉。 叶沛泽连忙过去帮忙,摆手示意她‌去休息。 “那就辛苦你啦。”蒋思淮把‌位置让给他,然后一边看他往货架上补面包一边跟唐秋燕聊天‌。 聊了几句她‌在医院遇到的事,说主任大查房那天‌,“一群白大褂涌进来,围住我,主任一边皱着眉头问这个是什么问题,确诊了吗,一边哗啦哗啦翻检查单,梁医生就在旁边背我的检查结果,好家伙,一点磕绊都‌不打的。” 她‌好奇的问蒋思淮:“梁医生是提前知道主任要问这些问题的吗,不然怎么背得那么熟?” 要是以前,她‌不知道蒋思淮以前是学医的,或者‌没住过院,也不会问这个,但现在不同了,她‌贼好奇,又不好意思问梁槐景本人,就只好问蒋思淮了。 蒋思淮也是闲的,见一时‌没什么客人,就跟她‌仔细解释道:“这是主任大查房,基本上每个病人主任都‌要问一下的,病人住院的时‌候就有个入院的初步诊断,管床医生收了病人,一通检查做下来,就是为了验证符不符合这个初步诊断,不是的话要改成哪个,而且待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主任的风格是什么样的,大概知道主任会问什么问题。” “有些问题,你刚住院那天‌主管医生问过了,改天‌大查房主任第一次见到你,又问一遍,一个是关心你的病情,另一个是看看管床医生有没有问漏信息,有的病人他之前摔过跤,但是觉得没必要说,或者‌忘了,就没告诉管床医生,等主任问,他又说了,这就要修改病历,还要考虑一下增加的这个信息会不会影响对他病情的诊断。” “至于把‌你的检查结果记得很清楚这个,他不是提前知道主任要查你所以提前背熟,是他对他管的每一个病人,哪个指标有异常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主任一问,他就可以张口就回答,不用想的。” 能让他们提前背熟的那种,叫教学查房,不叫主任大查房,蒋思淮腹诽,又被死去的回忆攻击了一次。 因‌为她‌轮内分泌的那一个月,有两‌次教学查房,还都‌是梁槐景带的,她‌归他带,还是独苗,于是就避无‌可避的成了那个要汇报病史‌的人。 全靠死记硬背,还汇报得磕磕绊绊,这也被梁槐景作为认定她‌毫无‌临床思维的证据之一。 因‌为他觉得从入院症见到现病史‌,再到既往史‌,都‌是有因‌果关系的,病历里面诊断都‌明确了,按照这个诊断倒推都‌能推出这些内容来,教学查房没有拿疑难杂症来查的,那个是病例讨论的内容。 所以只要记一些比较特殊的,比如这个病人特有的一些信息就可以,他不理解蒋思淮为什么会背那么久还背成这个鸟样。 蒋思淮就觉得,你简直放屁!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老师都‌说了,没人照书病的,倒推什么倒推! “梁医生可真厉害。”唐秋燕夸了一句。 蒋思淮忍不住撇了一下嘴。 接着就听‌她‌继续说:“不止记性好,还多才多艺,会跳芭蕾舞呢。” 蒋思淮一愣:“……啊?芭蕾?” “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听‌一起等电梯的护士说的。” 蒋思淮觉得非常惊讶,好家伙,梁槐景还会跳芭蕾?看不出来啊。 傍晚下班,梁槐景开车路过蒋思淮的店,发现店还没打烊,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来,外面的人能很清楚的看到里面货架上摆着的面包和蛋糕。 散发着柔软又香甜的气息,在冬夜里格外温暖。 他靠边停车,推门进到店里,听‌到蒋思淮说了一句欢迎光临,便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蒋思淮抬起头,见到进来的是他,忽然想到唐秋燕跟自己说他会跳芭蕾舞的事,忍不住噗一下笑出来,又立刻咬住嘴唇。 梁槐景一愣,有点茫然的问她‌:“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不然怎么见到他就笑?他抬手摸摸脸。 蒋思淮忍住笑,解释道:“我听‌说师兄你会跳芭蕾舞,是不是真的?” 梁槐景:“……”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 梁槐景以为自己要去跳芭蕾这件事,是周慧存告诉蒋思淮的。 但是蒋思淮却看向‌了唐秋燕,笑嘻嘻道:“是小‌唐姐跟我说的。” 唐秋燕正在给客人收银,闻言忙解释道:“我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那里听‌到护士说的。” 梁槐景这才搞清楚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忍不住松了口气。 吓死了,他还以为……还没跳就人尽皆知,丢脸丢到单位外头来了可还行。 蒋思淮见他脸色缓和下来,好奇的道:“那个……师兄我能不能问一下……” 问题还没说,梁槐景就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干脆答道:“是院庆晚会的节目,大内科出的节目是男版《四小‌天‌鹅》,我不会跳,得现学,两‌个月速成。” 原来如此‌! 蒋思淮也恍然大悟,继续好奇:“怎么会想到出这个节目的啊?” 梁槐景嘴角一抽,把‌杨冠和人家打的那个“输了的请客吃全市最贵的自助餐”的赌告诉她‌,然后耸耸肩,“就这样。” 蒋思淮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说:“杨师兄还是那么有意思,他就老喜欢跟人打赌。” 她‌轮心内的时‌候,一个月里,不知道听‌杨冠跟人打了几次赌,口头禅就是“赌多少”。 她‌说的固然是事实‌,梁槐景却忽然便有点不高兴了。 “他倒是有意思了,连累我们陪他疯,刚进群的时‌候我连是什么节目都‌不知道。”说完,他还轻哼了一声。 然后转身拿了个盘子,往货架那边走去。 蒋思淮听‌见他哼的那一声了,眨眨眼,先‌是有点奇怪,不高兴啦? 但随即想到他抱怨的内容,又觉得难怪他会不高兴,一听‌就是被坑去跳这个芭蕾舞的嘛。 哎呀,美貌真是个大杀器,嘎嘎乱杀,不分敌我内外,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同情梁槐景。 梁槐景的目光在货架上逡巡,先‌拿了一袋海盐牛角包,这是明天‌的早餐,然后拿了一块提拉米苏,这是今天‌的饭后甜品。 接着看到橱窗里精致的手拿拿破仑,没有普通拿破仑那么大的分量,似乎一两‌口就可以吃完,他觉得分量不多,想了想,拿了一块开心果口味的。 并且决定明天‌要尝尝剩下的三个口味。 回到柜台付钱的时‌候,听‌到蒋思淮跟唐秋燕叽叽喳喳的说:“是不是还挺好看的?我也给我妈妈买了件米色的,就可以穿母女装啦!” 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她‌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被围裙遮挡住部分淡紫色的毛衣,毛绒绒的看上去很柔软舒适,他站在柜台边上,低眼就能看到她‌下半身的白色半裙。 冷不冷啊?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如是。 “师兄挑好啦?”蒋思淮见他回来了,忙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托盘。 一边帮他打包,一边交代他要是吃不完记得放冷藏,说完又问:“一个人真的能吃完吗?” 梁槐景点点头。 蒋思淮就嘿嘿一笑:“我看你买超过两‌个,都‌会担心你吃不完,师兄你别‌嫌我多事,要是有人跟你一起分享,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这口齿伶俐的,哪里还像那个在他面前畏缩拘谨,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师妹? 梁槐景觉得,现在的蒋思淮正在逐渐覆盖他记忆里的那个蒋思淮,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既惊讶,又感慨。 仿佛他正亲眼见证她‌这些年的蜕变和成长。 他以为她‌优柔寡断做事没规划,可是她‌却已经‌打破枷锁,不停的在进步。 而他呢?看似努力,目标明确,一步一步完成学业,取得成绩,似乎有一个所有人都‌会羡慕的光明未来,实‌际上却只有自己知道,他是一个被框起来的人。 梁槐景忽然想起上个周末,在这里见过的蒋思淮的母亲。 那样慈爱的母亲,想必会无‌限包容她‌的一切,好的坏的都‌可以,也会支持她‌,给她‌慢慢成长的空间,因‌此‌她‌没有在自己的世界的迟到。 有种淡淡的羡慕从心底就升了上来。 “你每次都‌买这么多,早知道我该开个会员服务,这样你就可以来充卡当vip啦。”蒋思淮还在说话。 梁槐景回过神,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实‌情。 他一开始是想用照顾她‌生意的方式,来弥补些什么,但是现在,他确实‌被美味折服。 “放心,我能吃完,不会浪费的。”他微微翘了一下嘴角。 说完又看一眼正在收银的唐秋燕,笑道:“这下你们人齐了,你也不用再请小‌时‌工,再劳动你妈妈了。” 唐秋燕听‌到,就说:“哪儿啊,根本没请小‌时‌工,小‌叶都‌跟我说了,是借了隔壁的娜娜来帮忙的。” 蒋思淮嘿嘿一笑,解释道:“我跟阿景商量过,本来是要请的,可是你最多住十天‌半个月的院,我找个小‌时‌工来,还得给他做岗前培训,等他做熟了手,你都‌出院了,不划算,干脆就忙的时‌候让娜娜来帮忙好了。” 梁槐景听‌得一愣一愣的:“……借……人?” “是啊。”蒋思淮点头,“隔壁借的。” 隔壁是家叫“炸鸡同好联盟”的炸鸡店。 梁槐景疑惑的问:“隔壁的老板怎么会同意把‌员工借给你?” “因‌为我也是隔壁的股东啊。”蒋思淮声音欢快,解释道,“隔壁的炸鸡店是我好姐妹开的,我投了一点钱。” 那一点钱里还有一部分是她‌哥蒋淮南的,原本是说给她‌花,但她‌想想不能占这个便宜,就帮他折成了股份。 等于说是,隔壁炸鸡店明面上是两‌个老板,一个袁景,一个蒋思淮,实‌际上是三个股东,蒋思淮和她‌哥另外立一个账本。 梁槐景不知内情,惊讶道:“师妹的生意做这么大么?” “全都‌是小‌本生意,认真说起来,炸鸡店的投入,还要比烘焙房的低一点呢。”蒋思淮耸耸肩,又笑,“幸亏是有好爸妈。” 梁槐景失笑,听‌她‌问:“师兄你想吃炸鸡么?隔壁的炸鸡很好吃的,阿景可是自诩世界炸鸡爱好者‌协会成员的人,对炸鸡可有研究了,你值得一试。” 见她‌夸得头头是道,梁槐景就点点头:“好,一会儿我过去打包一份。” “我帮你啊,插队不用等哦。”蒋思淮眨眨眼。 好家伙,走后门都‌能走得这么光明正大了么? 梁槐景犹豫:“这不好吧?前面的客人知道了,要闹的,你看门诊,插队是能打起来的事。” 啊这…… 蒋思淮秒怂,点点头,神情变得乖巧:“好的。” 梁槐景见她‌这样,又立刻觉得别‌扭,也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对她‌说了多重的话似的。 于是语气一轻:“那……你有什么推荐的口味可以介绍一下吗?” 蒋思淮可没他这么多思多虑,她‌是听‌到他不愿意,立马就算了的。 毕竟嘛,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到她‌要为他费这么多心思口舌的份上。 不过推荐点什么还是可以的。 她‌哦哦两‌声,说:“我经‌常吃的是原味和芝士的,原味的我会回来自己撒辣椒粉,这样比较好控制辣度,芝士的是做好以后在上面撒一层芝士粉,咸咸甜甜的很好吃,趁热吃最好。” “小‌叶喜欢酱油炸鸡,小‌唐姐喜欢泰椒的,一点点甜,一点点辣,还有的客人喜欢香辣的,不过我不行,我觉得太辣了,看你喜欢什么口味哦。” 说完顿了顿,又说:“对了对了,那边的芝士球也很好吃,我喜欢原味的,但是很多客人都‌喜欢火锅味的,还有炸鱿鱼须也好吃,但是很多客人喜欢鱿鱼圈。” “呃……好像我喜欢的和大家的不一样,师兄你随便参考一下吧。”她‌说完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嘴角又露出了一对酒窝来。 梁槐景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点头道谢。 刚好他的面包也打包好了,付了款,接过袋子,他跟蒋思淮说改天‌再见。 蒋思淮现在不怕他了,就愿意跟他开玩笑,笑嘻嘻的道:“我觉得你明天‌还会来的。” 梁槐景听‌了便笑,摇摇头:“明天‌我值班。” 啊这…… 蒋思淮有点无‌语的看了他一下,扁扁嘴,“啊……好吧,我忘了这个不可抗力的存在。” “所以……后天‌见。” 梁槐景说完,又跟唐秋燕和叶沛泽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开了店里。 出门后右转,去隔壁炸鸡店,按照蒋思淮推荐的,要了份芝士和原味的炸鸡双拼,又要了一小‌份芝士球,等了十来分钟才拿到,还附赠了两‌包辣椒粉。 想起蒋思淮说趁热最好吃,于是上了车以后,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打开了装炸鸡的袋子。 外卖盒打开,炸鸡的香味扑鼻而来。 刚出炉的炸鸡,外皮脆薄,肉质饱满多汁,是鸡翅根那块,表面上裹着一层满满的芝士粉,咸甜的味道为炸鸡提供了不一样的风味。 车里的光线有点暗,光源全都‌来自于外面的路灯光,和面前放着的手机。 车厢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咀嚼声和包装袋发出的摩擦声,梁槐景静静的吃完买的所有东西,那袋准备做早餐的牛角包除外。 一抬头,已经‌是八点多,往车窗外一看,正好看见蒋思淮在关店门,他按下车窗看出去。 她‌穿着一件大衣,一边关门,一边跟炸鸡店的老板娘,还有一个男人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发出清脆响亮的笑声,顺着风传到他的耳朵里。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就是能感觉到她‌特别‌快乐。梁槐景不由得失笑,觉得她‌实‌在精神十足。 大概是每天‌都‌过的是自己喜欢的日子,才能这样吧。 他将包装袋子盒子都‌收拢到一起,下车扔掉,开着窗,等风将车厢里食物的味道吹散些再走。 蒋思淮没发现他还在,关了店门,碰到袁景的男朋友李绍下班过来接人,就聊了几句。 一聊,就听‌说他们把‌婚期订了,这个月准备先‌去领证,明年开春办婚礼。 蒋思淮听‌了就吐槽袁景:“好家伙,今天‌一整天‌,一个字都‌没给我漏,啧啧啧,嘴这么紧。” 袁景哎呀一声:“哪里有空,忙着呢。” 又说:“诶,我刚才见到一个帅哥,本来想问人家要个微信给你的。” 蒋思淮就很无‌语:“……你不是忙吗,怎么还有时‌间观察哪个是帅哥?” 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说的帅哥应该是梁槐景。 果然等袁景形容到帅哥的眼睛,说是眼尾有一点细长的,就开始翻手机,然后在周慧存的朋友圈里找到一篇内分泌科公众号上个月发的推送。 内容大概是有一名酮症酸中毒症的患者‌经‌过治疗后康复出院,患者‌和家属带着锦旗来感谢徐萍主任医疗团队,还配有图片。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人?”她‌放大了图片指着梁槐景问她‌。 袁景疯狂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是他?” “……因‌为这是我师兄,是我跟他说你那边炸鸡好吃,他才去买的。”蒋思淮微微一笑。 袁景:“……” 她‌很好奇蒋思淮这个师兄何许人也,但也知道能被她‌叫师兄的,一定跟她‌的大学时‌代有关。 蒋思淮的大学时‌代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袁景总觉得她‌从小‌到大哭得最多就是那几年,于是干脆不问,省得让她‌想起不好的事。 于是嗐了声:“我还以为这是走在路上见到金子,想让你也看看,没想到是反过来的,谢谢姐妹让我见见帅哥。” 她‌男朋友李绍听‌到这里立刻用力咳了几声,蒋思淮忍不住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聊了几句,蒋思淮冲他们摆摆手,轻快的跑下店门前的阶梯往左边走了。 梁槐景这时‌扔完垃圾回来,发动车子时‌刚好见她‌一路往前走,本来想追上去问问她‌要不要坐车,可她‌走得很快,他就只好作罢。 车子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去宠物店接了狗,和小‌狗一路玩耍着往前走。 梁槐景看着她‌的身影,忽然间失笑。 这世上的快乐多么难得,但凡看到一点,便会不自觉的被吸引了目光。 第十九章 (三合一) 早上‌十点‌二十分, 经过一系列忙碌的工序过后,蒋思淮他们将面包补满货架,准备营业。 光线从落地窗还有门口涌进来,带着一点‌冬天的阳光, 仿佛将整个面包房都点‌亮了, 连面包都显得有了生命力。 “今天天气很好诶。”蒋思淮站在门口, 扶着门框探头往外看。 唐秋燕打开电脑, 打单的机器不停的响, 向外吐着单子,闻言应道:“听说马上又要降温了。” “只要不下‌雨, 随便降了。” 蒋思淮从门口回来,拿了盘子,开始和她一起流水线似的打包外卖。 一直忙到中午,和炸鸡店共用的小厨房里,腊排骨砂锅已经炖好,蒋思淮找出打包盒,分装出几份,然后叫了个跑腿小哥,分别往父母和她哥的单位送去。 袁景今天不大忙, 单子不多‌, 都交给了店里的帮工去做,她舀上‌碗汤, 吹两下‌, 喝了一口, 然后对着蒋思淮啧啧两声。 “真是贴心啊, 这大冬天的,叔叔阿姨不会被你这件羽绒服捂出痱子来吧?” 蒋思淮哼了声, 一脸傲娇的噘噘嘴:“怎么,羡慕啊?羡慕你就生一个啊。” 袁景嘿嘿一笑:“哪里用这么麻烦,要不这样好了,我收养你,你管我叫妈,等‌我百年,你就可以继承我的遗产了,怎么样?” 蒋思淮嘴角一抽,震惊的看着她:“……你想占我便宜?” “现在流行这个啊,我无痛当妈,你入职全职女儿,不好吗?”袁景一脸无辜,跟她插科打诨。 蒋思淮鼓起脸:“你等‌着,我告诉我妈和你妈去!” 袁景:“……”你这就没意思了:) 蒋思淮从小厨房的侧门回到自己这边的后厨,出去招呼唐秋燕和叶沛泽先去喝汤。 “你们先吃饭,这里我守着就行。” “行,你先辛苦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的。” 唐秋燕说完,招呼叶沛泽先去吃饭了,蒋思淮就一边看店一边整理柜台。 接待了几位客人,有来买面包当午饭的在附近工作的职员,有带着小孩出来逛街的年轻妈妈,还‌有一位比蒋思淮的姑婆年轻不了多‌少的老‌太太。 老‌太太要买蛋糕切件,是一款巧克力蛋糕,巧克力蛋糕体和巧克力奶油,面上‌淋着榛果巧克力涂层,还‌点‌缀着半颗费列罗巧克力,这款蛋糕的名字就叫费列罗蛋糕,巧克力脑袋会很喜欢,还‌有人特地订来做生日蛋糕的。 因为姑婆不久前才因为血糖控制不佳住过院,见到老‌年人来买蛋糕,蒋思淮都会下‌意识多‌给点‌关‌注。 她没有立刻给对方‌拿切件,而是问‌道:“冒昧问‌一下‌,奶奶您血糖水平怎么样?” 老‌太太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生气‌的道:“你这小姑娘什么意思?我是来买蛋糕的,不是来看病的,你要是不卖我就直说好了,我去别家,真是的。” 说完转身就要走。 蒋思淮连忙解释说:“您别生气‌,是我多‌嘴……我是觉得‌蛋糕的糖分太高了,我家长‌辈血糖就不好,医生不让她吃这种切件的,我是担心您跟她有一样的情况,所以多‌问‌了一句。” 老‌太太闻言脸色缓和了一点‌,但还‌是一副烦躁的样子。 “我没有问‌题,血糖很好的,你看我这身材,像是有病的吗?我每周都去南山拜神的,走上‌去!” 蒋思淮听了眨眨眼,哦了声。 心里却‌不敢尽信,她姑婆也差不多‌是这样,该病还‌不是病?菩萨又‌保佑不了这个。 她试图给老‌太太推荐另一款用糖不那么多‌的杯子蛋糕,却‌被对方‌一口拒绝:“我就想吃巧克力,我很久没吃了,上‌一次吃还‌是去年。” 老‌太太看着她,神情不满又‌烦躁:“妹妹仔,你到底给不给我拿?我赶时间的,不行就算了,哎哟,你老‌板知道你这么不会做生意,把客人往外推吗?” 蒋思淮哭笑不得‌,说我自己就是老‌板呐,一边劝她少吃点‌毕竟真的太甜了,一边给她拿了一块切件。 打包好,扫了条形码,老‌太太付钱的时候给的是纸币,蒋思淮给她找零以后,她把零钱揣进口袋,提着小盒子转身就走。 蒋思淮以为这只是个很爱吃巧克力,又‌不听劝的老‌太太,她家里人可有得‌操心喽,她摇摇头,想叹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叹出来,就见刚出门口的老‌太太摇晃了刚下‌,咕咚倒地。 装蛋糕的纸盒子啪一下‌掉在一旁。 蒋思淮:“!!!” “老‌太太!”她吓得‌够呛,连忙从柜台后面跑出来。 跑到门口,想扶人起来,又‌想到什么,连忙大声喊:“小唐姐!小叶!你们快出来,出事啦!” 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不是这俩人,而是就在一墙之隔的袁景。 袁景听到她慌乱的叫声,连忙从店里跑出来,一眼就见蒋思淮店门口摔了个人。 “阿稚,怎么了?这是谁啊?”她站在门外大声问‌蒋思淮。 蒋思淮见有人来了,连忙说:“这个老‌太太是来买蛋糕的,刚买好要走,就倒下‌了。” “不会是心梗发作了吧?”袁景吓了一跳,催她,“你不是会心肺复苏,快给按按啊!” “120,我得‌先打120啊!”蒋思淮急得‌跳脚。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刺激得‌她心跳不断加速,连拨电话的手都在不断颤抖。 袁景比她好点‌,还‌只是心急,没到害怕的地步,于‌是连忙抽走她的手机,道:“……我来打,你、你先看看她的情况,要不要做心肺复苏。” “好,好……” 蒋思淮把手机给了她,连忙蹲下‌去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大声的喊她:“奶奶,奶奶!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老‌太太没动静,一点‌有意识的迹象都没有,连呼吸和颈动脉搏动都没有了。 等‌唐秋燕和叶沛泽这时也终于‌听到动静从小厨房跑回来的时候,蒋思淮已经开始给老‌太太做胸外按压。 她已经好几年没使用过这项技能了,按压的时候都有点‌不敢按,因为知道很可能会按断对方‌的肋骨,老‌年人的骨质太脆了。 她犹豫了几秒,又‌立刻想到,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她因为害怕按断肋骨就不敢用力,那么按压深度是肯定不够的,按压深度不够,效果也就不好。 如果是因为她犹豫的这一会儿功夫,就错过了心肺复苏最好的时间,老‌太太真的出什么事了,她一定会愧疚一辈子。 那是比目睹患者死亡家属恸哭,还‌要可怖百倍的梦魇,能让她一生都心里不安。 这么一想,她手上‌的力气‌都多‌了不少。 已经多‌年没做过的事,肌肉记忆都不剩多‌少了,蒋思淮按了好几下‌才找回感觉来,感觉自己的情绪开始冷静下‌来。 手不再‌那么颤抖,心跳也不再‌持续加速。 大概七八分钟后,老‌太太在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里悠悠醒转,蒋思淮猛地松了一大口气‌,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 因为这边离容医大一附院很近,所以救护车很快就来了,随车医师帮忙将老‌太太抬上‌救护车,回头问‌他们知不知道老‌人的家属的联系方‌式。 蒋思淮说怎么可能知道,“她就是来买东西的,我不认识她的。” “那现在……”随车医师话说一半,看一下‌已经醒过来的老‌人,问‌道,“阿婆,能不能联系一下‌你家里人到医院啊?” 老‌太太满脸茫然,好似什么都听不到。 蒋思淮连忙问‌:“奶奶,你带手机没有啊,我们帮你打个电话给家里人啊?你一个人去医院我们不放心的。” 老‌太太看她一下‌,嘴唇动了动,摇摇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蒋思淮一噎,袁景忙说:“你们要不先去医院吧,赶紧去检查检查,找家属什么的,我报警让警察同志帮忙找不就行,还‌有街道办呢,这儿又‌不是没人管的地方‌。” 她这话刚说完,蒋思淮就见老‌太太的眼睛眨了眨,神情变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委屈。 老‌太太不肯说实话,大家也没办法强迫她,为今之计只好如此。 又‌怕老‌人一个人在医院会遇到更多‌麻烦,蒋思淮还‌主动要陪着过去,“等‌她安顿好了我就回来。” 唐秋燕拉住她:“你还‌没吃午饭呢,我去吧,医院我也熟,我刚回来的!” “没事,你跟小叶守好店就行,补面包小叶一个人就干得‌过来。”蒋思淮嘱咐了一句,跟着跳上‌了救护车。 从面包店的位置,去到容医大一附院,开车顶多‌十来分钟,更何况还‌是拉起鸣笛的救护车。 短短几分钟的旅途,蒋思淮和随车医师不断的向老‌太太询问‌她的家庭信息,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 老‌太太的嘴太紧了,蒋思淮和120医师对视一眼,不禁苦笑。 到了医院,把人送进急诊大厅,护士来接人,扯着嗓子喊:“值班医生!温医生,接病人!” 然后就见一个年轻医生从办公室跑出来。 蒋思淮感觉自己几乎是瞬间,就回到了当年在急诊轮科时的状态,下‌意识的想叫师兄。 幸好就在声音涌到嘴边的那一刻,她及时咬住了舌尖,没真的叫出来。 120医师交代完情况,很快就离开,去接下‌一个病人。 急诊医生扭头问‌蒋思淮:“你是家属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家属。”蒋思淮忙摆手解释,“老‌太太是去 忆樺 我店里买蛋糕的时候,刚走到门口就晕倒了,我给她做胸外按压,大概做了五分钟,她就醒了。” 顿了顿,又‌说:“我不确定是我胸外按压按回来的,还‌是她自行苏醒的。” “怎么这么不自信。”急诊医生失笑着摇摇头,向老‌太太确认,“您吃蛋糕了?” 老‌太太不回答,蒋思淮就说:“不知道在家吃没吃,去我店里是要买巧克力蛋糕,因为用的巧克力和糖都比较多‌,她年纪又‌大了,我还‌问‌她血糖怎么样,怕她是不能吃的,结果她很生气‌,又‌说自己血糖没问‌题,我就卖给她了。” 急诊医生眉头一挑,抬头跟护士说:“给她测个随机血糖。” 蒋思淮站在一旁看医生给老‌太太做检查,眉头皱着,心里有些着急,不是,警察怎么还‌没来! 随机血糖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温医生,病人随机血糖2.1mmol/L。” 这个血糖值呢,很明显已经是低血糖,要是糖尿病病人,低于‌4,那就属于‌是相‌当严重的低血糖了。 所以医生立刻问‌老‌太太:“您有没有糖尿病,平时有没有吃药?” 蒋思淮小声的跟着问‌:“还‌是说……您没吃午饭,饿的?” 老‌太太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吭声。 急诊医生摇摇头,这可真是倔强的老‌太太,他叹口气‌,说:“您要这样,我们没办法给您做治疗的,什么都不说,我们不知道您哪里不舒服,什么药都不敢给您用,不能及时对症治疗,就很容易发展成‌重症,越拖花的钱就越多‌,您也不想吧?” 蒋思淮听了连连点‌头,还‌有家属,你快告诉我们怎么能联系到家属啊求求了,我肚子饿了哇! 老‌太太还‌是没说话,急诊医生考虑是急性低血糖,只好让人先给她补葡萄糖,然后打电话让内分泌科下‌来看看。 梁槐景值班,午饭刚吃完,就接到会诊电话,拿起听诊器就急急忙忙下‌楼。 去到急诊办公室门口,敲敲门:“要会诊的病人是哪个?” 温见琛正站在桌边弯腰看心电图报告,闻声站起来,向他走过去,道:“一个很倔的老‌太太,什么都不肯说,怎么问‌都不肯讲,送她来的小姑娘急得‌都要哭了。” 梁槐景顿时皱眉,急性低血糖,神志清醒,还‌能倔着什么都不说的老‌太太,这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疑难杂症了吧? 可刚走到病区,他就见一个留着梨花头的女孩子正蹲在一位老‌人面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呀?我跟你无亲无故,无愁无怨,你为什么要这样呀?为难别人很有意思吗?” 梁槐景一愣,下‌意识脱口叫她:“师妹!” ————— 在等‌警察和会诊医生过来的时间里,蒋思淮一直给老‌太太做思想工作,试图从她那里得‌到她家属的联系方‌式。 可惜一切都徒劳无功。 她想干脆走人,又‌不忍心,可是又‌无计可施,加上‌没吃午饭,饿得‌胃有些难受,便觉得‌委屈起来。 原本以为把人送到就可以回去了,结果却‌在这里耽误这么久,她心想,早知道就不来了。 可是不来,万一老‌人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还‌好说,万一知道了,岂不是一辈子良心不安? 于‌是她的委屈变成‌了带着哭腔的不解,忍不住问‌老‌太太为什么要为难没得‌罪过她的自己。 整个过程中,蒋思淮察觉到了老‌太太眼睛里出现的挣扎情绪,似乎已经开始有些动摇。 她正准备再‌接再‌厉呢,就听到有人叫:“师妹!” 原本她没觉得‌是叫自己,这个地方‌学生怎么多‌,大家都是师弟师妹是师兄师姐的互相‌叫,兴许是哪个医生在叫自己的学生吧。 可是这个声音很耳熟,扭头一看,是梁槐景。 她莫名的便确定,他是在叫自己。 梁槐景见她扭头看向自己,一双明亮圆润的眸子里真的蓄上‌了眼泪,不禁心头一紧,连忙大步走了过去。 温见琛被他甩在后面,愣了一下‌,然后饶有兴致的跟了上‌去,梁槐景的师妹啊,哪个科的? “是师兄啊……” 蒋思淮见他走到了面前,便仰起头冲他尴尬的笑了一下‌,讷讷打声招呼。 梁槐景见她还‌蹲着,也愣了一下‌:“怎么不起来?裙子都拖到地上‌了,医院的地板多‌少细菌你忘了?” 蒋思淮闻言顿时讪讪,神情愈发尴尬:“呃……我、我也不是不想起来……就是、腿有点‌麻……” 是我不想起吗?是我蹲太久腿软了啊!!! 梁槐景:“……” 跟过来的温见琛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梁槐景无语了一下‌,伸手给她:“扶你?” 蒋思淮很尴尬,连忙去握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站起来,一阵酸麻从脚底飞速蹿升,电流一般经过她小腿的肌肉,她差点‌腿一软又‌蹲回去。 幸好梁槐景一开始就防着她这样,见状立刻松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住。 然后叹了口气‌:“慢一点‌,起这么快也不怕头晕。” 蒋思淮的尴尬顿时翻倍,脸孔瞬间涨红起来,讷讷的,一个字也说不出,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他白大褂的衣摆,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梁槐景让她跺跺脚,“试一下‌,麻感过去就没事了。” “……哦哦。” 蒋思淮依言行事,跺了两下‌脚,然后立刻说:“谢谢师兄,我没事了。” 声音细细的,听起来赧然极了。 梁槐景刚松手,她立刻就退到了一边,一副迫不及待拉开距离的样子。 他忍不住眉头一跳,扭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满脸通红,神情懊恼不已,又‌不禁失笑。 然后转头看向病床上‌的老‌太太,忍不住叹了口气‌,温声问‌道:“杨阿婆,你怎么又‌来了啊?” 蒋思淮和温见琛不约而同的一愣。 自从梁槐景出现,老‌太太神色就变得‌有些讪讪,看着没那么倔强了,反而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蒋思淮回过神来,忙说:“奶奶不肯告诉我们家属的联系方‌式,现在联系不到家属。” 话音刚落,接警的派出所民警过来了。 老‌太太见惊动了警察,顿时更加惶恐,抿着嘴唇眼睛湿润起来,终于‌肯开口说话。 却‌是问‌:“你们是不是要把我抓起来?” 大家顿时哭笑不得‌,民警同志安慰她道:“怎么会,您又‌没有违法,我们不可能胡乱抓人的。” 说完问‌她:“就是想问‌问‌您,为什么不愿意叫家属过来啊?” 老‌太太抓住民警的手,突然就哭了起来,说:“不要他来,他是想我死,我死了他就高兴了……” 众人不禁一愣,蒋思淮甚至都想到老‌人在家被儿子虐待了,忍不住问‌:“他、他不给您饭吃吗?所以您才买巧克力蛋糕?” 老‌人的哽咽一顿,梁槐景嗯了声,尾音是上‌扬的,“您又‌吃巧克力蛋糕?我不是跟您说过好多‌次,您不能吃蛋糕,又‌不遵医嘱?” 蒋思淮:啊这……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戳穿您的。”她连忙道歉。 梁槐景听到这话,真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干脆一把将她拉开,嗔怪道:“你让让,先别掺和。” 蒋思淮哦哦两声,忙让到一旁去。 梁槐景这时才跟民警同志解释道:“这位杨丽贞老‌人是我们内分泌科的老‌病号了,上‌上‌个月就因为血糖太高被儿子送过来住院,她儿子也不是不管她,是我们要求老‌人家控制饮食,糖尿病病人控制饮食非常重要,上‌个月过来开药,我们问‌过她儿子,她儿子说控制饮食执行得‌很严格。” 至于‌为什么低血糖,“这我们暂时不清楚,所以会将她转到内分泌科去住院治疗。” 民警同志恍然大悟,不是她儿子虐待老‌娘就行,便问‌:“那医生你有她儿子的电话吗?” “有的,我待会儿回去就查一下‌,让她儿子过来。”梁槐景点‌头道。 民警同志松口气‌,又‌劝老‌太太,既然病了,那就听医生的,不让吃的东西还‌是别吃了,云云。 老‌太太讷讷,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蒋思淮看着她,觉得‌怪可怜的,可是又‌没解决办法,那可是糖尿病诶。 解决完问‌题,民警要走了,蒋思淮看梁槐景送他们到病区门口,似乎还‌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转身回来。 他站在病床边,给科室的护士站打电话,让护士查一下‌老‌太太上‌次来住院时,联络登记本上‌留的家属电话是多‌少。 通过这样的方‌式,他和老‌太太的儿子联系上‌,简单讲清楚事情原委,请对方‌过来办一下‌住院手续。 事情到这儿也基本搞清楚,蒋思淮便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刚要说走人,就见梁槐景转头看向了自己。 “吃饭了么?”他问‌道。 蒋思淮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摇摇头,“事情发生得‌突然,没来得‌及。” 梁槐景点‌点‌头,说:“我带你去吃午饭?想吃食堂,还‌是肠粉这些?” 蒋思淮惊讶的啊了声,忙摇摇头,“……不、不用了……多‌谢师兄,我、我马上‌就回去了。” 顿了顿,继续道:“我回去再‌吃也来得‌及。” 梁槐景看她一眼,像是没听懂她话似的,说:“等‌我一下‌,我先去换白大褂。” 说完转身大步朝办公室走去,蒋思淮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鼓起一边脸。 她站在急诊的门口,老‌老‌实实的等‌梁槐景出来。 “想吃什么?”梁槐景出来,第一句就是问‌这个。 蒋思淮眨眨眼,“……肠粉?” “可以。”梁槐景点‌点‌头,“走吧,我们去新开的那家粥店。” 一路上‌,俩人只说了一句话。 蒋思淮问‌梁槐景:“那个阿婆……就这样就在急诊吗?” “先让她在急诊做对症处理,等‌一会儿她儿子来了,再‌转到楼上‌去。”梁槐景应道。 蒋思淮哦了声,扭着手指不说话了。 好在粥店就在医院里面,没有几分钟就到了。 说是粥店,其实不止卖粥,肠粉、豆浆、包子,都有,还‌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蒋思淮不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毕竟带教都包饭嘛,以前他就是对蒋思淮再‌不满,也不可能在吃饭这件事上‌亏待她。 只是蒋思淮很不习惯,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一句话都不说的。 要么他跟别人说话,要么她跟别人说话。 可是今天不一样,同桌的就他们俩,再‌没别人做缓冲剂,可以缓解这份尴尬。 不过梁槐景为了显得‌不那么尴尬,还‌是要了杯豆浆的。 蒋思淮忍不住问‌他:“师兄你……不吃吗?” “我吃过午饭了。”梁槐景应道,想了想,决定找点‌别的话题来聊聊,“刚才那个阿婆……多‌谢你送她过来。” 肠粉还‌没上‌来,蒋思淮正在叠纸巾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角笑笑。 “她是在我店门口晕倒的,要是不管,出事了怎么办?” “我听说,你还‌给她做了胸外按压?”梁槐景笑了笑。 蒋思淮点‌点‌头,表情乖巧极了,“是做了,但我估计没用,低血糖晕倒很可能过一会儿就自己苏醒了。” “怎么会没用。”梁槐景失笑,心说果然如温见琛所说,她怎么对这件事这么不自信。 “你会给她做心肺复苏,一定是确定她没有应答,呼吸也没有了,对吗?” 蒋思淮眨眨眼:“……嗯。” 梁槐景嗯了声,“所以你当时给她做心肺复苏,恰好避免了低血糖对她身体各个器官系统造成‌更严重的危害。” 说完顿了顿,他又‌朝她笑笑:“做得‌很好。” 蒋思淮听了这四个字,眼睛忍不住一亮。 说真的,在轮转内分泌的那一个月里,她从来没有从梁槐景嘴里听到过这个评价,他好像永远都对她恨铁不成‌钢。 虽然这声夸奖是在毕业三年后才听到,甚至可能是因为她不从医不算专业人员了,梁槐景放低了对她的要求才有的,她也还‌是忍不住高兴。 她抿着嘴唇,嘴角压抑不住的上‌翘,嘴角又‌露出两个酒窝来,浅浅的,却‌像是能盛许多‌快乐。 梁槐景看着她这样,不由得‌又‌笑了笑。 他不知道她的快乐是因为她帮到了别人,还‌是因为他的夸奖。 不管哪个原因都好,但如果是因为后者,他会更加高兴。 “打扰一下‌,你的滑蛋牛肉肠。”服务员这时将他们点‌的肠粉送了过来。 蒋思淮道了声谢,从桌边的小盒子里取了双一次性筷子,笑眯眯的问‌梁槐景:“师兄你要吃吗?” “你吃,趁热。”梁槐景摇摇头。 她哦了声,低头夹了一小块肠粉,蘸了点‌酱油,低头迅速塞进嘴里。 还‌能感觉到梁槐景落在她头上‌的视线。 好奇怪呀,蒋思淮心里嘀咕,被人盯着吃饭的感觉,太让人不自在了。 为了尽快结束这种尴尬,蒋思淮吃得‌很快,一口接一口。 梁槐景看着,却‌以为她是饿狠了,想了想,起身去要了两个肉包和一杯豆浆,想了想,还‌加了根烤热狗。 年轻人应该都喜欢这个的……吧? 等‌他端着东西回来,蒋思淮看了就好奇:“师兄不是吃过午饭了吗?” 这就又‌饿啦?哎呀,年轻小伙子呀,胃口就是好。 难怪他一个人可以吃掉这么多‌个小蛋糕! 结果刚腹诽完,就听他说:“这是给你的,饿了这么久,是该多‌吃点‌。” 蒋思淮一愣,第一个念头就是,好家伙,他是不是在骂我?骂我饭桶? 梁槐景见她先是错愕,随后是一脸奇怪的纠结表情,以为是自己买的不合她口味,于‌是便问‌:“你不喜欢肉包么?那我给你换别的,香菇菜包,或者笋丁包,怎么样?” 还‌怪体贴的咧。 蒋思淮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一下‌,“……谢谢师兄,我能吃得‌惯,不用换的。” 就是……又‌要多‌尴尬一会儿了是吗?所以她刚才吃这么快图啥啊?! “吃不惯可以换的,不要勉强自己。”梁槐景劝道。 蒋思淮一听,立刻抓起一个包子,咬了大大一口,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 一边咀嚼一边朝他点‌了两下‌头,意思是她吃得‌惯,真的! 梁槐景这下‌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看着她脸被包子撑圆的样子,不由得‌再‌次失笑。 等‌蒋思淮吃完一个包子,他就问‌:“够么?要不我再‌给你买两个吧?” 蒋思淮:“!!!” 她抿住嘴唇眨眨眼,眼尾往下‌一垂,好似有点‌委屈的样子。 不满的抗议道:“师兄,我真的不是饭桶,吃不了这么多‌!”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抬眼就见到梁槐景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好好好,你居然是故意笑话我的,那这师妹不当也罢! ————— 在蒋思淮谴责的目光里,梁槐景清了清嗓子,准备找个别的话题来聊。 不然就太尴尬了。 还‌没等‌他想好聊什么,蒋思淮就先开口了,问‌他:“为什么那个阿婆会说她儿子就是想看她死啊?” 问‌完又‌有点‌不好意思,“能说吗?” “上‌次她住院的时候,她儿子来看她,在住院部闹了一场,否则我也不知道。”梁槐景说道。 蒋思淮立刻就明白,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多‌她一个不多‌。 于‌是她便笑了一下‌,含着口包子看着他。 明亮的目光里闪烁着好奇和期待,是梁槐景以前没见过的眼神。 他笑了一下‌,道:“好像是说,她家老‌爷子和儿子关‌系不好,老‌爷子病重的时候儿子都不大来看,还‌签字放弃抢救,所以就觉得‌儿子也会这样对她。” 蒋思淮听得‌很疑惑:“她为什么这么想,是因为她也对儿子不好吗?” 梁槐景闻言有点‌好笑:“也?你怎么知道他们对儿子不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就不说了,多‌少父母掏心掏肺榨干自己骨髓供养儿子,结果儿子不管父母的,你们以前不是还‌讨论过,为什么很多‌都是女儿来陪护吗?” 蒋思淮顿时嘴角一抽,你怎么记性这么好:) “呃……”她犹豫了一下‌,“朴素的是非观?” 她抓着半个包子,歪了歪头,“我觉得‌白眼狼还‌是少数,一般是你对我不好,所以我也对你不好,还‌有很多‌是父母对子女不好,但子女因为心软,或者因为别的原因,还‌是承担了养老‌责任的。” “更何况……”蒋思淮觑他一眼,“签字放弃抢救这个……总要有人来做的吧,难道老‌太太可以自己来?他们家只有一个孩子么?” 谁签字就恨谁,就担心谁对她不好,进而认为这人是想自己死? 还‌有,他们说是要通知家属,如果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应该会让他们通知其他的孩子? “你不去写侦探小说真是可惜。”听完她的分析,梁槐景嘴角一抽。 他以前总觉得‌她逻辑思维不好,思考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得‌到的信息就像穿不成‌串的珠子,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再‌一次实锤她对临床的志不在此。 蒋思淮眨眨眼,有点‌纳闷,怎么这人看她的目光这么可惜? 难道她猜错啦?不是,她看了这么多‌柯南和金田一,就一点‌用都没有吗? “你猜得‌不多‌。”梁槐景笑笑,“老‌太太和老‌伴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十几岁就早逝,去世的原因是溺水。” 这是当时入院后询问‌个人基本信息时得‌知的。 至于‌这个女儿溺水的缘由,梁槐景当时以为是小孩子贪玩造成‌的意外,后来才在母子俩的争执中得‌知,是儿子小时候贪玩落水,女儿去救弟弟,结果弟弟得‌救了,她却‌被水流卷走。 老‌爷子因此觉得‌女儿是被这个儿子克死的,对他一直很坏,而且,“她儿子后来来办公室找我们了解情况,说让我们出个好点‌的治疗方‌案,钱不是问‌题,还‌提到父亲生前对母亲时常家暴,现在老‌头走了,老‌太太日子好过了,得‌多‌活几年才行。” 蒋思淮听得‌一愣一愣的:“……啊?那为什么……老‌太太不怪老‌头对她不好,反而觉得‌儿子想她死?” 梁槐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可能是……固执吧,或者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信了某一个说法或某个人,最后发现它是错的,又‌不愿意承认?” 梁槐景说完自己的猜测,耸耸肩。 蒋思淮看着他,忽然间有种感觉,他似乎有点‌不快乐。 可是为什么呢?这些事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 呃,不对,也是有一点‌干系的,那就是他又‌要多‌一个固执的、依从性不好的病人啦。 梁槐景很快就换了个话题,问‌她:“下‌个月就是圣诞节,你们店里会上‌新品么?” “会啊。”蒋思淮点‌点‌头,拿起那根烤热狗,“这个月就会上‌啊,中下‌旬就开始陆续上‌新了。” “都会有什么,可以提前剧透一下‌么?”梁槐景有些好奇。 “国王饼,姜饼人,姜饼小屋,还‌圣诞曲奇和小饼干,万圣节限定那样的杯子蛋糕也会有,把杯子蛋糕上‌面的装饰换成‌圣诞老‌人雪人之类的就可以,还‌会有大块的切件,也是圣诞节主题的。” 蒋思淮一边说一边掰手指,没一会儿就数了好几个。 梁槐景听得‌有些惊讶:“要做这么多‌,做得‌过来么?” “不是每天都需要做这么多‌的,姜饼小屋、曲奇和小饼干是套盒,是需要客人提前定制的,时间上‌是很充裕的。” 听了蒋思淮的解释,梁槐景又‌好奇:“里面的饼干都是圣诞元素的么?” “是啊,圣诞节限定,当然是圣诞元素啊,圣诞老‌人,圣诞树,雪人。”蒋思淮点‌点‌头,说,“过两天我做出样品以后,会在朋友圈发广告的,师兄你可以看看。” 喜欢的话记得‌来下‌单啊! 梁槐景意会,笑着点‌头应了声好。 她就快乐的弯起眼睛,咬了一大口已经凉了的烤热狗。 梁槐景看着她,忽然间问‌了句她一个问‌题:“你觉得‌,是当医生辛苦,还‌是现在这样辛苦?”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蒋思淮被问‌得‌一愣。 她啊了声,反问‌他:“师兄怎么问‌这个?” “好奇。”梁槐景垂眼看着杯子里没有喝完,已经完全变凉的豆浆,“每次见到你,你好像都是开开心心的,和以前很不一样。” 蒋思淮哦了声,明白了。 于‌是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都辛苦吧,没有工作是轻松的啊,什么都不干,躺在家里吃喝玩乐才不辛苦。” 说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是现在我觉得‌很开心,所以也就不觉得‌很辛苦了。” 开店多‌辛苦啊,每天都要早起,每天要做那么多‌的面包和蛋糕,一站就是一天,每个月还‌要盘点‌营收,要进货,要控制成‌本,还‌要想破脑袋出新品,叶沛泽和唐秋燕还‌能每周休息一天,她呢,那天要回店里大扫除。 可是她每天都觉得‌很充实,觉得‌有事可做,听到客人夸她做的面包和蛋糕好吃,在社交平台发图安利她的店,每天看到熟客的面孔,她就会觉得‌很高兴。 “我喜欢看到回头客,做医生可不兴让人家吃好再‌来。”她笑嘻嘻的调侃道,眨眨眼,满脸俏皮。 梁槐景顿时失笑,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说完他看一眼她面前的空盘子,说吃完了那就回去吧,蒋思淮应了声好,拿纸巾擦擦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背上‌包。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他又‌好似没头没脑的说了句:“那就好。” 她愣了一下‌,疑惑的啊了声,但梁槐景并没有向她解释什么。 走到靠近急诊的地方‌,蒋思淮和他道别,大步向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梁槐景看着她穿着米色大衣和浅牛油果色复古油画半裙的身影,笑了一下‌。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际遇。 她很勇敢的坚持了自我,所以现在就算辛苦也不觉得‌苦,他呢,放弃了想读的专业投身医学,可以用自己的所学帮助到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同样不觉得‌辛苦。 回到急诊,梁槐景见到了老‌太太的儿子,母子俩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站在病区门口,神情呢,是一个固执倔强,另一个疲惫不堪。 “梁医生,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患者儿子见到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梁槐景说没事,“先去给你妈办住院手续吧,住院观察几天,可能还‌要调一下‌药,再‌商量看看饮食怎么调整吧,如果她太抗拒,也很难执行到位。” 患者儿子点‌点‌头,叹口气‌,强笑道:“麻烦你们了。” 他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鬓角斑白,梁槐景看着他,心里也叹口气‌,安慰道:“慢慢来,这是个长‌期抗战的过程,等‌她习惯就能好点‌了。” “但愿吧,她这个人,固执了一辈子,不管什么事,她都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别人。” 这话说得‌很有怨气‌,可搭配着他脸上‌的苦笑,为难之情也溢于‌言表。 梁槐景安慰了他两句,说老‌人嘛,都这样,可是话刚说完,又‌忍不住想到及韵和梁裕。 他也有一对强势的父母,唯一不同的,大约是他们不那么固执,可是谁知道以后呢?人老‌了以后性情是会变的。 于‌是他也忍不住苦笑一下‌。 蒋思淮从医院回到店里,已经快到中午两点‌一刻。 刚下‌车,袁景就站在店门外的走廊上‌,问‌她:“怎么样,怎么去那么久?” “顺便吃了饭再‌回来的。”蒋思淮应道。 袁景接着问‌:“老‌太太的家属找到了么?” “找到了,她在内分泌科住过院,师兄去会诊,认出她来,从以前的病历资料里找到了她儿子的联系方‌式。” “找到就好,真的太吓人了,万一真在你这里出点‌什么事……” 她想说“晦气‌”二字,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停了下‌来。 蒋思淮笑笑,嗯了声,“反正已经没事啦,有惊无险咯,就当是给我机会复习心肺复苏了。” 袁景哈哈笑了一下‌,回去拿了份芝士球给她吃,说是压压惊,蒋思淮欣然接受。 回到店里,唐秋燕也问‌了几句事情后续,然后告诉她:“有两个生日蛋糕的订单哦。” 蒋思淮一边吃芝士球,一边看完唐秋燕和客人的沟通记录,弄明白客人的要求以后,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进了后厨。 一整个下‌午她都泡在后厨,做完两个生日蛋糕以后,开始琢磨圣诞节饼干礼盒的内容。 她存了好多‌应景的小饼干图片,但是一个礼盒是装不下‌的,款式太多‌也不合适量产。 最后定下‌了三款圣诞节曲奇,分别是圣诞红帽子,圣诞花环和戴着红帽子的泰迪熊脑袋,一盒里每款各有四个,刚好一列,还‌有两枚图案不一的圣诞树糖霜饼干,两枚图案不一的姜饼人饼干。 一直到晚上‌,天都黑了,她才把这个饼干礼盒的样品做好,按照原计划那样装好,做出了差不多‌十盒来。 “小叶,快拿相‌机来拍照。”她在里面喊了声。 叶沛泽过来一看,摇摇头,打字告诉她:“还‌是明天再‌拍比较好,可以布置一下‌外面那张桌子,阳光好拍出来更好看。” “行吧,那就明天再‌说。”蒋思淮点‌点‌头,给他和唐秋燕一人分了一盒,又‌拿一盒给袁景,剩下‌的准备等‌明天拍完照以后就送去给她爸妈。 店里的面包没剩多‌少,蒋思淮他们收拢了一下‌,各自分分,没人要的就留着准备处理掉。 然后拉下‌卷帘门打烊回家。 去接豆豆的时候,蒋思淮想起它该打今年的疫苗了,就跟医生约了下‌周一带它来体检。 “老‌师,你外卖马上‌来了,怎么买这么多‌面包啊?”梁槐景刚从病房回来,被他拜托下‌楼去取外卖的的学生就回来了,把一个大袋子递给他。 梁槐景看了一惊,怎么这么大一袋?他只是按人头订了几个面包而已。 打开袋子一看,原来除了他订的面包,还‌有一袋巧克力吐司,还‌有几块独立包装的曲奇饼干,绿色的圣诞花环,红色的毛线帽,还‌有戴着红帽子的泰迪熊,和最普通的什么花样都没有的黄油曲奇。 想到中午听她说的圣诞饼干礼盒,难道这是样品? 这人的行动力这么强,要是以前实习也这么勤快就好了,梁槐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可惜。 他拆了一块黄油曲奇来吃,入口以后酥松的曲奇饼干很快就在舌尖化开,黄油的奶香简直可以打满分。 他将饼干分给一起值班的同事和学生,然后发信息小心措辞的问‌蒋思淮:【今天怎么会剩下‌吐司?不留着明天继续出售吗,我看日期还‌很新鲜?】 其实他是想问‌她今天生意是不是不好,这不会亏本吧? 蒋思淮还‌没有回信息,他就先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接着是值班护士急切的声音:“梁医生,你快去看看18床,她家属和她又‌吵起来了。” 第二十章 (二合一) 18床, 正‌是今天在‌蒋思淮店门前晕倒昏迷,被她和120送来医院的那个老太太‌。 听护士说她家属和她吵起来了‌,梁槐景顿时觉得头大。 “又是因为什么事吵?”他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不忘跟护士了‌解情况。 “她偷偷叫了外卖, 吃了‌一碗粥, 家属过来发现了‌, 不让她吃, 她不高兴, 就吵起来了‌。” 梁槐景闻言呼吸一顿,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 这样依从性差的病人‌是很难搞的, 无论你多努力想帮他,他自己就是那个最扯后腿的人‌,一旦治疗结果不理想,家属就有可能‌将责任全都推到医院头上。 是你们医生没本事,不尽心,我那么多医药费都白花了‌。 梁槐景和同事们有时候会开玩笑‌说,这种就别管了‌,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好了‌。 可是事实上, 怎么可能‌不管。 一路脚步匆匆, 走到门口,发现病房门开着, 隔壁病房的病人‌和护工站在‌门口看热闹。 还在‌窃窃私语:“这也太‌不听话了‌, 不怕死啊?” “不是医生, 又这个年纪了‌, 哪里懂这些,说也说不听, 这个病人‌我知‌道‌,上次她就来住过院,可能‌是故意折腾儿子的。” “刚才跟她吵架的是谁?” “她儿媳妇咯……” 梁槐景走近,劝了‌句:“别看了‌,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进了‌病房,顺手‌就把房门关上。 病房里,除了‌同病室的另外两个换着,18床这边呈现三足鼎立的局面。 老‌太‌太‌坐在‌床头,她儿子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满脸颓丧,儿媳妇换抱着胳膊站在‌儿子旁边,满脸愤怒不平。 梁槐景飞快扫一眼各人‌脸上的表情,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问完没等他们回答,他就看向老‌太‌太‌:“我听护士说,您吃了‌一碗粥?您不能‌吃粥的,又忘了‌?” 老‌太‌太‌委屈的辩解:“我饿啊。” 梁槐景还没说话,她儿媳妇就发出了‌高亢的愤怒声‌音:“不是给你买了‌苏打饼干了‌吗?你饿你吃两块饼干不行吗,非得吃粥,到时候血糖高起来,又不舒服,还得我们在‌这里伺候你,家里人‌全都围着你转,你就高兴了‌是吧?” 连珠炮一样的话语,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老‌太‌太‌脖子一梗:“我不管,瘦肉粥有营养,什么饼干,你们就是不想给我吃好的,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活多久,我知‌道‌我碍眼……” “你闭嘴!”儿媳妇登时暴跳如雷,指着她就大骂,“天天死死声‌,怎么不见你真的去死?祸害遗千年!” 梁槐景一听这话,顿时一惊,连忙阻止道‌:“不要说这种话,没有的事……饮食我们可以‌再调整,不要伤和气,不至于……” 他真的……汗流浃背啊家人‌们谁懂,你们闹家庭纠纷,打嘴炮是出气了‌,爽了‌,可万一老‌太‌太‌受到刺激,在‌医院做出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他们整个科室都要背责任的啊! 可惜梁槐景劝不住对方,她应该是情绪压抑了‌很久,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医生你不用‌劝了‌,也不用‌操心了‌,差不多就让她出院吧,我知‌道‌,高血糖有的病人‌都是身上烂了‌好不了‌,感染死掉的,没所谓,她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我们凭什么可怜她,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说完又转眼继续看向老‌太‌太‌,流着眼泪,一字一句的说:“你这个人‌真是可悲,一辈子的可怜虫,对你好的人‌不领情,打你骂你的人‌你当‌宝,死了‌的人‌天天挂嘴边,我那个可怜的大姑姐要是不能‌投胎,就是你念的!” “你不心疼你儿子你孙子你重孙,我心疼,我心疼我老‌伴儿我儿子我孙子,他才三岁,这几天肺炎高烧要去医院挂水,你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你随便‌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你也这个岁数了‌,活够本了‌。” 她语速很快,谁也插不上嘴,语句流畅到,梁槐景他们都觉得这番话恐怕是已经在‌她心里说过不知‌多少次了‌。 说完以‌后,她伸手‌扯了‌一把坐在‌椅子上的丈夫,没好气的道‌:“还不走?人‌家根本不需要你,不想见到你,请个护工就可以‌了‌的事,你偏要自己来做,傻不傻啊你!” 患者儿子被妻子拉了‌起来,沉默的跟着往外走,走到了‌梁槐景身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梁槐景以‌为他是要跟自己说什么,比如拜托他照顾一下老‌娘之‌类。 可他并没有,他转身看向了‌老‌太‌太‌,声‌音平静的说了‌句:“妈,你在‌医院好好的,听医生的话,等出院了‌我再来接你。” 声‌音特别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在‌进行某种道‌别。 梁槐景看到老‌太‌太‌混浊的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 等家属走后,梁槐景安慰了‌老‌太‌太‌几句,都是什么一时生气过几天就好了‌,亲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之‌类的。 安慰了‌一会儿以‌后,让她早点休息,这才离开病房。 出门以‌后就听到刚才去叫他的值班护士在‌跟同事吐槽,说18床的依从性不好,这样下去迟早酿成大祸。 还说:“控制饮食很难吗,真是的,我爷爷也糖尿病,控制饮食控制了‌十几年,还好好的,有的是时间好活,还要看我结婚,给他抱孙子呢,真不知‌道‌18床怎么想的。” 梁槐景苦笑‌摇头,老‌太‌太‌看起来根本就不在‌意孙辈,也有可能‌是知‌道‌儿子对她好,所以‌有恃无恐,又或者是不敢相信儿子会一直对她好,所以‌才要用‌以‌前的事来拿捏儿子。 他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就听学生说刚才在‌护士站听到18床的家属跟护士打听请护工的事,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医院是个很复杂的地方,这里每天都在‌上演人‌间悲喜剧,家长里短,爱恨情仇,一波接着一波,喜怒哀乐在‌这里变得浓烈又压缩。 今晚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见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 他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看到蒋思淮回复的信息:【那是今天的最后一袋吐司,懒得留到明天了‌,师兄是不喜欢吃吐司吗?[挠头]】 梁槐景看了‌失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觉得很惊讶,那么大一袋,学生还问我怎么买这么多。】 蒋思淮大概是正‌有空,很快就回复:【哈哈,这就是开福袋的感觉哦,你看到里面的小饼干了‌吗?】 梁槐景:【很漂亮,这就是要上架的圣诞节新品吗?】 蒋思淮:【是的,新鲜出炉的样品[转圈]】 梁槐景想想,自己也吃过她不少小饼干小蛋糕了‌,于是很认真的道‌了‌声‌谢。 蒋思淮没多想,还问他:【师兄你今天这么闲吗?】 没新收吗?不写病历吗?不考学生看没看书吗?不自己看书吗? 梁槐景看到这个“闲”字就忍不住一哽,好家伙,你是离开这行太‌久了‌,不知‌道‌值班不能‌提这个字了‌是吧? 还是说她知‌道‌,但她就是故意提的? 梁槐景不知‌道‌,只能‌回她一句:【你不也很闲?】 蒋思淮的回复是一个笑‌得很猖狂的Loopy表情包,告诉梁槐景:【是啊,很闲的我正‌在‌看热闹[坏笑‌]】 虽然没说具体‌是什么热闹,但梁槐景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快乐。 只觉得她的生活好像都很有意思。 蒋思淮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她正‌咬着冰糖葫芦,牵着豆豆,站在‌单元楼楼下看对门的小孩跟她妈讨论迪士尼乐园。 “妈妈,你知‌道‌迪士尼吗?我听说那里有好多公主和王子,还可以‌放烟花。” 小姑娘满脸期待,这么说的目的其实就是想她妈主动提出带她去迪士尼。 可是她妈故意逗她,点头回答说:“知‌道‌啊,我去过了‌。” 小姑娘一下就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妈妈,好像在‌说这怎么跟我想的套路不一样? 她妈妈还继续说:“不止我去过,你爸爸也去过,你小姨妈,你姑姑,都去过哦。” 小姑娘震惊,一脸受到伤害的模样看着她妈,蒋思淮看着都觉得孩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最后居然只是抽了‌抽鼻子,没哭,就是声‌音很委屈:“那你们……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呀?是不爱我了‌吗?” 她妈解释说:“那个时候你才一岁,还太‌小,走路都走不稳,所以‌没带你。” 哎哟,听起来理由十分正‌当‌充分,蒋思淮都忍不住点点头。 小姑娘好像也接受了‌,然后有点忐忑的继续问:“那……奶奶呢?奶奶去过吗?” 语气里充满了‌侥幸心理的那种不确定和忐忑。 好在‌她妈妈说:“奶奶没去过。” 小姑娘顿时松口气,露出一个笑‌脸来,表示:“那就好,不是只有我没去过,那没事了‌。” 说完乐颠颠的跑去沙池跟别的小朋友玩了‌。 蒋思淮实在‌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邻居听见笑‌声‌,转头看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蒋小姐收工啦。” “是啊。”蒋思淮也笑‌笑‌应道‌,夸说,“你女儿好可爱。” 邻居哈哈一笑‌:“小孩嘛,哪有不可爱的。” 说完又紧接着抱怨:“我本来也不想带她下来玩,但是楼上那户在‌吵架,骂得脏死了‌,我怕她听多了‌会学过去。” 这个邻居跟蒋思淮是住对门的,她说的楼上那户,是正‌住在‌她家头顶的一家人‌。 两口子隔三差五打架互骂,用‌词极尽粗俗恶毒,楼下的大妈说,从这小区建成第一天搬进来,他们就是邻居,十几年了‌,那两口子一直这样。 邻居们也都劝过,劝他们和和气气的,结果人‌家根本不听,奇怪的是,吵完打完以‌后还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吃饭,第二天跟没事人‌一样同进同出。 蒋思淮刚搬过来第一次遇到这情况的时候,跟她妈董姜莉吐槽,董姜莉都后悔,打听了‌那么久,什么都考虑到了‌,结果就没考察过邻居怎么样。 但当‌时周围合适的房子就这里最划算,买都买了‌,只能‌以‌后再看着办,又不能‌像租房那样不合适就搬。 蒋思淮听邻居吐槽,也无奈的摇摇头,说:“搞不懂他们俩。” 梁槐景下夜班的午后,走进蒋思淮店里时,正‌好也听到这句话。 便‌好奇的问他们在‌聊什么,蒋思淮就说:“在‌吐槽我的邻居。” 等她把邻居怎么吵架的一说,梁槐景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们自己是开心了‌,邻居可就……对小孩尤其不好。” “就是说嘛,小孩年纪小小,学什么都快,尤其学脏话。”蒋思淮气咻咻,还拿自己举例,“我小学的时候就是跟别人‌学的脏话,我爸妈纠正‌好久,就差上手‌掌嘴了‌,好不容易才改呢!” 梁槐景:“……”难怪这么气,原来是感同身受。 叶沛泽这时从后厨出来,拿着一张白蕾丝的桌布,走到她面前,歘一下打开,示意她看。 蒋思淮看了‌连连点头,“可以‌可以‌,这块好看,铺上吧。” 叶沛泽笑‌着点点头,跑去铺桌子了‌,唐秋燕放下手‌里的活过去帮忙。 “这是要做什么?”梁槐景看着他们将窗边那张小圆桌用‌桌布铺上,还摆了‌一束花,便‌问蒋思淮。 “给圣诞节的礼盒拍广告图啊。”蒋思淮应道‌,转身去后厨,搬了‌两个盒子出来。 盒子上面还放着一个白色的长方形骨瓷碟。 梁槐景好奇的过去凑热闹,看到他们小心的从高的盒子里捧出来一个红色的圣诞小屋,不由得眼前一亮。 红色的屋顶和墙壁,巧克力色的木门和烟囱,门上挂着绿色的圣诞花环和小彩灯,屋顶和门扉上落着白雪,门口一边是一对戴着红帽子和红围巾的雪人‌,另一边是圣诞老‌人‌。 看上去真的特别有节日氛围。 注意到他惊艳的目光,蒋思淮忍不住有些得意:“蛋糕来的,红色的是红丝绒奶油,门和烟囱是巧克力哦,怎么样,好看吧?” “很好看。”梁槐景点头,喜爱之‌色溢于言表,“要是能‌在‌节日时收到这么漂亮精致的蛋糕,一定会很高兴。” 蒋思淮嘿嘿一笑‌,说:“待会儿拍完,我们就可以‌把它吃喽!” 这得意的语气,梁槐景莞尔一笑‌。 蒋思淮转眼看向他,忽然问:“师兄,你下夜班不回家休息,在‌这儿干嘛呀?” “来吃个午饭,休息一会儿。”梁槐景淡淡的笑‌笑‌,然后说,“晚上要去见舞蹈老‌师。” 蒋思淮想到他要表演芭蕾舞的事,一时没忍住,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梁槐景:“……” ————— 蒋思淮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她这位作风正‌直严肃的师兄,踮起脚尖舒展双臂轻盈跳跃是什么样的。 想看,真的,她都不敢想自己要是能‌亲眼目睹梁槐景跳芭蕾的舞台,会是多么开朗快乐。 也就是这会儿她不怕他了‌,才会放任自己在‌他面前这样大笑‌出声‌。 猖狂,幸灾乐祸。 而从前那个对她总是严肃着一张脸的梁槐景呢,现在‌满脸无语的看着她,神色无奈中甚至有一点尴尬和局促。 蒋思淮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笑‌声‌渐渐弱下去,最后湮灭在‌喉咙里。 梁槐景见她不笑‌了‌,这才问道‌:“笑‌完了‌?” 蒋思淮清了‌清嗓子:“嗯呐,累了‌。” 一旁忙着摆盘准备给新品拍照的唐秋燕和叶沛泽也笑‌得手‌都有点颤抖,一不小心就差点用‌旁边的花戳了‌一下圣诞小屋。 蒋思淮哎了‌声‌,“把花拿开吧,小屋在‌镜头里就够大了‌,加上花画面太‌满,不好看,留点白比较好。” 唐秋燕赶紧把花拿开。 梁槐景眉头一挑,怀疑她是借机缓解尴尬,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叶沛泽负责拍照,拿着相机对着小屋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拍,蒋思淮和唐秋燕凑在‌一旁一边点评一边选片。 梁槐景看了‌一会儿,觉得肚子确实饿了‌,就去拿了‌两个德式香肠包,让蒋思淮给他结账。 然后也站在‌一旁,一边啃面包,一边看他们拍照,见到了‌前一晚蒋思淮当‌赠品塞进他外卖袋里的圣诞饼干。 还有另外几款没见过的,觉得都很好看,忍不住问她:“这个饼干,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接受预定?” “过两天。”蒋思淮应道‌,笑‌嘻嘻的问他,“师兄要帮衬我们的生意吗?” “有这个意向。”梁槐景笑‌道‌,“可以‌预定了‌,我就预定两份。” “一份自己吃,一份给爸妈么?”蒋思淮以‌己度人‌,猜测道‌。 梁槐景一愣,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根本没想到给父母准备节日礼物,于是有些尴尬的笑‌笑‌,应了‌声‌是。 蒋思淮接着就说:“我也是,我要多做几份,一份自己吃,一份送去我妈单位,一份送去我爸单位,一份给我哥,还有一份送回家,嘿嘿。” 乐呵呵的样子,眉眼舒展,快乐得不得了‌。 梁槐景看了‌心里一顿,问她:“为什么还要单独送去爸妈的单位?” “让他们有东西可以‌炫耀呀!”蒋思淮露出一个得意的小表情,“别人‌家我不知‌道‌,我爸妈会这样,他们很喜欢跟人‌家讲,我们家阿稚又给我送了‌什么什么,我当‌然要配合啦。” 梁槐景觉得好像听到了‌她的小名,但不知‌道‌是哪个字,便‌笑‌笑‌,说:“你的家庭氛围很好。” 父母和子女之‌间这么融洽,互相迁就配合,在‌他看来,就像一场自己永远也不会得到的美梦。 他很难不羡慕蒋思淮。 蒋思淮听了‌他这句话,便‌笑‌道‌:“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各有各的好,我们家是比较轻松啦。” 说到这里她又哈哈两声‌:“我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很看得开,所以‌我比较没出息啊。” 梁槐景放到嘴边的面包刚要咬下去,闻言一愣,把面包拿开,问了‌句:“那你觉得……父母都很严厉,要求很高的家庭呢,也有好处么?” 蒋思淮听到他这么问,就扭头看了‌他一下,第六感告诉她,他好似意有所指。 忽然间就不敢随便‌回答。 她斟酌了‌一会儿说辞,才谨慎开口:“我觉得要分情况,如果父母本身就很优秀,那么他们对孩子寄予厚望的同时,知‌道‌怎么帮助孩子,小到辅导奥数,大到为孩子的人‌生铺路,这种严厉我觉得无可厚非。” “如果父母是一般的,希望通过严加管教,定很高的目标,让孩子成为人‌中龙凤,甚至是实现自己没能‌实现的梦想,我觉得这就……有点扯,遗传基因在‌这里呢,对吧?” 她说到这里,抬眼看了‌一下梁槐景,见他神色认真,仿佛在‌思索什么,心里一时间有点惴惴。 “你说得不错,很有道‌理。”梁槐景点点头,追问道‌,“那你的意思,如果是前者,你就是赞同这种这种教育方式的?” “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蒋思淮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是觉得要因人‌而异,如果孩子承压能‌力好,这样确实可能‌挖掘出孩子更‌多潜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可如果孩子心理承受能‌力相对不那么强,就很可能‌适得其反,孩子长期生活在‌高压环境下,可能‌会内向、抑郁,如果父母还一味的找他的缺点,不鼓励夸奖他,那就很可能‌会变得自卑、不自信,时间一长……” 她又看了‌一下梁槐景,一咬牙,把话说完:“可能‌会因为抑郁,在‌某些时候做出轻生的举动,或者被压抑成了‌心理变态。” 没等梁槐景反应过来,她就立刻变怂:“哎呀,师兄你怎么问我这么深奥的问题,明知‌道‌我是个学渣……我刚才都是瞎说的,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我也没做家长,不懂这些的!” 梁槐景见她这样一副要撇清干系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学渣?我看你聪明得很。” 只是一个问题,她就猜到了‌他不是无的放矢。 既然这样,他就更‌不能‌放过聪明人‌了‌。 于是他接着问:“如果是你,你会喜欢这种家庭氛围吗?” 妈呀!你怎么还问!我又不是教育学家,谁要跟你讨论这种问题啊?! 我们什么关系,还讨论子女教育,你觉得合适吗? 蒋思淮虽然心里是骂骂咧咧,但面上是不可能‌为这事跟梁槐景翻脸的,便‌只好继续回答他的问题。 她摇摇头:“不喜欢,因为我恰好是那种心理素质不太‌行的小孩,我爸妈要是这样强迫我做这做那,我会抑郁的,会跳楼,真的!” 梁槐景一愣,扭头却看见她认真的目光,不像是开玩笑‌。 他不禁心里一顿,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眨了‌两下。 “……那好在‌你爸妈很开明,给了‌你一个很宽松的成长环境。”他说。 蒋思淮嗯了‌声‌,又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色。 很平静淡定,看不出多余的表情来,蒋思淮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这人‌到底是不是意有所指哇? 她努努嘴,决定还是隐晦的劝一下,便‌道‌:“其实我觉得,这两种教育方式都没有错啦,为人‌父母,对孩子总是有点期望的,有的父母希望孩子能‌有好学历好工作,升职加薪步步高升,有的父母觉得孩子吃饱喝好就行,都是想孩子好嘛。” “而且这两种方式也有各自的风险,管得太‌严,孩子就算有出息,也可能‌跟爸妈不亲,成年后翅膀硬了‌就不回家了‌,管得太‌松,孩子就可能‌没出息,师兄你觉得咧?” 梁槐景听得眼皮一跳。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一下,点点头嗯了‌声‌。 蒋思淮见他笑‌了‌,便‌也跟着笑‌笑‌,然后赶紧去看叶沛泽拍的照片。 然后一个劲的说:“可以‌了‌吧,很好看啦,差不多就行了‌,发个朋友圈广告而已,又不是要评奖,哎呀,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梁槐景看着她,兀自想了‌一会儿她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回过神又忍俊不禁。 他真的是……怎么会问她这种问题,她比他还小好几岁呢。 叶沛泽拍完照,又要修图,蒋思淮捧着杯酸奶,一边吃一边劝他:“不要P得太‌好看,那样客人‌心里期待值太‌高,万一我们做不出来那么好看的,会被说是广告诈骗的,虚假宣传犯法,差不多好看就可以‌了‌。” 叶沛泽本来还想不听,拍都拍了‌,不把照片整好看点怎么行! 可听到后面蒋思淮说到犯法,他又犹豫起来,抬头看着她,目光询问。 蒋思淮看懂他的意思,啧了‌声‌:“我骗你干嘛,你查一下广告法不就知‌道‌了‌?” 叶沛泽见她理直气壮,遂只能‌作罢。 “有那修图的时间,不如琢磨一下咱们季节限定的柿子慕斯叫什么名字比较好,柿柿如意会不会太‌常见太‌俗套啦?”蒋思淮问道‌。 问完不等他回答,就让唐秋燕:“把那个圣诞小屋切开吃了‌呗,我要吃那个圣诞老‌人‌!” 说着转向站在‌货架边还有点发呆的梁槐景,叫他:“师兄?师兄!” 梁槐景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蒋思淮笑‌眯眯的问他:“师兄你吃不吃蛋糕?我要吃那个圣诞老‌人‌,你呢?” 那么漂亮的圣诞小屋就要被吃掉了‌?梁槐景微微一愣,觉得有些可惜。 可他到底是无权置喙的,于是顺着蒋思淮的话,应道‌:“那我吃雪人‌好了‌。” “那就给你分一对雪人‌!”蒋思淮点点头,高高兴兴的去切蛋糕。 梁槐景看她一边切蛋糕,一边问唐秋燕要不要给她女儿也留一块,被婉拒后就吐槽对方真是个严格的妈妈,声‌音欢快,好似有用‌不完的活力。 他便‌忍不住一直看过去,看着看着,就又有些走神。 蒋思淮把那对雪人‌铲下来,放到盘子上,端给梁槐景,笑‌眯眯的说:“师兄去坐下休息一下吧?” 问完顿了‌一下,又委婉的接着劝:“不管有什么事,坐下来,吃一块小蛋糕就过去啦,一块小蛋糕不行,那就两块。” 十分委婉的甜品版本“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梁槐景失笑‌,低头看向手‌里的盘子。 胖乎乎的雪人‌,戴着红色的帽子,围着红围巾,黑眼睛红嘴巴,看着很可爱。 他一时有点舍不得吃,问蒋思淮:“是怎么做的?都是奶油?” “里面是蛋糕胚。”蒋思淮应道‌,又问他,“你要多吃一块吗?不要我就端去隔壁了‌哦?” 梁槐景倒是想吃,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两个小雪人‌就够了‌,谢谢师妹。” 蒋思淮应了‌声‌好,端着剩下的大半个蛋糕就出了‌店门,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水壶,壶身上还有小黄鸭的图案。 “小唐姐,给我拿几个杯子,喝奶茶了‌。” “哪儿来的奶茶?”唐秋燕从柜台底下的柜子里把三个纸杯拿出来,又看一眼梁槐景,忙多拿出一个纸杯。 蒋思淮一边倒奶茶,一边说:“阿景刚煮的。” 她的声‌音喜滋滋的:“她刚煮了‌奶茶,我刚切了‌蛋糕,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真不愧是好姐妹!” 梁槐景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蒋思淮给他端奶茶来,见他笑‌得眉眼弯弯的,就抱着水壶好奇:“师兄怎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梁槐景摇摇头,对她说,“恭喜。” 蒋思淮一愣:“……啊?” “恭喜你有这么心有灵犀的挚友。”他解释道‌。 蒋思淮瞬间就大笑‌起来,甚至能‌看到她洁白整齐的牙齿,乐颠颠的点点头,提着水壶又出去了‌。 梁槐景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身影,不由得再次失笑‌。 下一次再回来,蒋思淮手‌里就多了‌一份炸鱿鱼圈,刚出锅的鱿鱼圈外脆内软,还有一点纤维的韧劲,吃起来脆弹可口。 梁槐景想了‌想,往四小天鹅群里发信息,问大家:【晚上要吃蛋糕,和炸鸡芝士球炸鱿鱼圈之‌类的先吃吗?】 刚发出去,就有人‌回复了‌:【?你不上班?你上就光想着吃的?我要告诉邱院,扣你奖金:)】 内分泌-梁槐景:【下夜班,谢谢[微笑‌]】 肾内-叶孜:【羡慕哭了‌,孩子还在‌准备参加全院大会诊。】 心内-杨冠:【展开说说。】 肾内-叶孜:【别提了‌,vip,xx单位秘书长的老‌丈人‌,要取活检,又怕有危险有并发症,想要一个绝对安全的方案,不知‌道‌怎么搞,我等谭主任他们安排。】 大家安慰了‌他几句,说再怎么样也有领导们在‌前面顶着,他一个小兵,只要听话做事就行。 至于梁槐景说的小吃,那当‌然是要的,血液科的龚玉和甚至建议他顺便‌带一打小麦果汁,等他们见完舞蹈老‌师,就找地方宵夜去。 梁槐景考虑到要开车,残忍的拒绝了‌他这个要求。 他在‌蒋思淮店里一直坐到下午五点过后,看着店里客人‌渐渐变多,蒋思淮和叶沛泽在‌后厨进进出出,烘烤面包的香味越来越浓郁,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神经沉溺其中。 有熟客来买面包,唐秋燕一边忙着打包收银一边跟他们聊天,原先安静的面包店便‌热闹起来。 等人‌少了‌一点,他去挑了‌几样面包和蛋糕,蒋思淮问他怎么又买这么多,他笑‌笑‌:“晚上要去见舞蹈老‌师,给其他人‌带的。” 蒋思淮想起来了‌,忍不住又咯咯的了‌,握拳冲他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师兄你一定可以‌跳好的!” 梁槐景:“……”抱歉,你师兄没有这样的信心:) 第二十一章 (二合一) “你们的要求我已经听杨医生说过了, 也都了解了。” 晚上七点,在舞蹈教室明亮的墙镜钱,梁槐景和三位同事坐在地板上,对面是‌他们‌的舞蹈老师。 舞蹈老师三十多岁, 穿着瑜伽服, 生得很年轻, 声音也婉转动听, 看起来相当好说话。 ——此时的四人组, 还不知道接下来两个月他们会是什么样的水深火热。 杨冠闻言点点头,跟梁槐景他们‌介绍:“这是‌我‌姐的同学, 专业芭蕾舞老师,有了她‌的帮助,我‌们‌这波肯定稳了。” 信誓旦旦,信心十足。 另外三个人也不禁被他的这份自信传染,心安许多。 老师笑眯眯的继续道:“今天的主‌要‌课程,是‌了解一下这段舞曲的内容和中心思想,只有理解了曲子,才能‌更好的表现出来。” “还有就是‌我‌们‌要‌一起来看看各个版本‌的《四小天鹅》,多看多练, 我‌们‌先进行多看这一步, 大‌家觉得可以吗?” 四个人连连点头。 梁槐景对舞蹈可以说是‌完全的一窍不通,连曲子都听不大‌懂, 只能‌皱着眉头听老师讲解, 去记那这个节奏。 第一天的学习是‌两个小时, 从舞蹈教室出来, 已经是‌晚上九点,龚玉和吐槽杨冠:“跳芭蕾就跳芭蕾, 挑什么四小天鹅啊,你看看那个搓苍蝇腿的动作,是‌咱们‌零基础的人能‌跳得出来的么?” 经过一晚上曲子和舞蹈视频的洗脑,杨冠也很郁闷:“我‌当时不是‌想着这个曲子有名么。” 龚玉和跟叶孜都骂他不靠谱,梁槐景听得脑子嗡嗡的,已经开始担忧到‌时候他们‌会不会在舞台上摔成一团了。 他提醒道:“这可是‌院庆,不是‌科室年会,要‌是‌出丑,那可就……” 龚玉和和叶孜听了他这话,啊啊啊的叫起来,摁着杨冠这个罪魁祸首就要‌打他。 舞蹈教室对面就是‌小公园,他们‌骂杨冠骂够了,就去小公园里找地方坐下。 梁槐景带了蛋糕和小吃,龚玉和来的路上买了一大‌份鲜果切,还有几罐饮料,一时间,街心公园的小石桌就成了聚餐的地方。 四人虽然很早就认识,基本‌是‌同年,早在轮科时就有交集,但毕竟不同科室,工作忙碌,除非请会诊,否则轻易见不到‌彼此。 “难得坐一块儿聊会儿,感觉也不错。”杨冠感慨道。 龚玉和吐槽:“也就是‌今天不怎么冷,风不大‌,不然吹都给你吹傻了,还想聊会儿?” “风大‌可以到‌车上嘛。”杨冠理直气壮,“在哪儿聊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聊。” 叶孜哼笑一声:“难怪你小子女朋友一个接一个呢,瞧瞧这张嘴多会说话。” 说完看一眼正‌准备喝饮料的梁槐景,嘿嘿一笑,有点不怀好意,“你看人家槐景,虽然长得比你帅好几个纬度,但嘴巴没你甜,还不是‌打光棍?” 梁槐景一愣,有点无‌语:“……这关‌我‌什么事?” 杨冠哇靠一声,回骂:“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不拉踩不会说话是‌吧?” 叶孜哈哈大‌笑,笑完了哎一声,叹口气:“其实说真的,这也不错,多新鲜的体验啊,人生嘛,就是‌要‌勇于尝试。” 说完举起手里的饮料瓶,另外三个人会意,也都举起瓶子和他的碰在一起。 其实能‌聊的无‌非是‌工作上一些事,某个同事如何,某个领导如何,听说谁又怎么样,一般都是‌八卦消息,中间偶尔夹杂一两句别的。 “槐景这蛋糕好吃,一吃就是‌动物奶油,哪家的,有预订方式不,推我‌一个?” “外卖就有,搜盒子上的名字就行。” “哇靠,这个菠萝怎么这么酸?” “诶,你们‌说,菠萝和凤梨是‌同一个东西的两种不同叫法么?就像土豆和马铃薯?” 东西快要‌吃完的时候,叶孜才问了梁槐景一句:“你买的这家蛋糕店,接婚礼蛋糕定制么?” 大‌家都一愣,“……怎么关‌心这个?” 叶孜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脸,嘿嘿一笑,声音有些腼腆:“这不是‌……要‌结婚了么,该准备的东西都要‌准备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梁槐景几个都有点被惊住,因为没想到‌会这个时候听说这个消息。 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梁槐景道了声恭喜,才回答道:“应该做的吧,你问问,我‌只知道她‌那里会接生日蛋糕的定制。” “生日能‌做,婚礼应该也可以,我‌们‌也不用多大‌的,三四层就够了。”叶孜笑道。 杨冠还开玩笑呢,“现在办婚礼,新人要‌是‌没点才艺都不好意思上台,正‌好,你这回好好练习,回头你在婚礼上跳芭蕾,绝对是‌头一份。” 大‌家忍不住又笑起来。 末了又说梁槐景:“输了啊,就剩你还单着了。” 四个人里,龚玉和已婚,叶孜马上也要‌结婚,杨冠虽然还没定下来,但和女朋友已经在一起两三年。 唯有梁槐景,没听过任何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没听说有妹子追他,也没听说过他追哪个妹子,好像天生就活得清心寡欲,生人勿近。 梁槐景闻言笑笑,敷衍道:“缘分没到‌而已,还早。” 话题到‌此便结束,众人跟叶孜说别忘了派请帖,收拾好垃圾,便在公园的路边各奔东西。 梁槐景坐在车里,头靠在座椅背上,看着车窗外面的路灯像是‌在发呆,实则在脑海里盘算,自己还有什么活没干。 想了半天,想起来有一件事还没做。 这周的科室教学轮到‌他了的,科室的教学秘书刘蕊昨天晚上就提醒过他,本‌来打算今天下午趁下夜班有空,赶紧完成任务,结果他给忘了。 只好挪到‌明天,主‌题也是‌早就定了的,让学生们‌学怎么测血糖,这是‌出科考试里操作部分的题目。 很简单,估计讲个十分钟就能‌两完,并不着急。 可梁槐景还是‌习惯性‌的开始自我‌批评,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早就定好的事,怎么能‌忘了呢? 尤其是‌下午在面包店里坐了一下午,竟然都没有想起来。 梁槐景摇摇头,叹口气,自我‌反省过后,又告诫自己不能‌再有下次。 蒋思淮对梁槐景要‌去练习芭蕾这件事,实在是‌很好奇,晚上收工回家,正‌好周慧存给她‌打电话,要‌订一个结婚周年纪念的蛋糕,她‌跟周慧存聊完蛋糕的款式以后,就顺嘴说了一句。 “没想到‌师兄居然会同意,真不知道他跳芭蕾的时候是‌不是‌也板着个脸。” 周慧存乐不可支,说:“大‌家都这么说呢,他居然没有立刻退出这个节目组,真是‌难得,只能‌猜测他可能‌是‌太有责任感了?” 蒋思淮哈哈大‌笑,说:“那他可要‌吃点苦头了,这一段自己跳不难,难的是‌四个人手拉手以后,一开始肯定配合不好,老想着把对方往自己这边拉,刚开始平衡能‌力也不好,踮脚的时候肯定会想借助旁边的人来稳定身体,很容易就摔成一团的。” 说完又幸灾乐祸的嘿嘿两声。 周慧存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好奇:“你怎么知道,以前‌学过吗?” “小学的时候在少年宫学过两年。”蒋思淮回忆道,“太辛苦了,压脚背我‌就受不了,下课回家就老是‌哭,我‌妈让我‌坚持坚持,坚持了两年后还是‌受不了,我‌妈就说算了,不学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吃这碗饭,陶冶情操也不是‌非芭蕾不可。” 认真的说,蒋思淮小的时候还真的涉猎过不少艺术领域,芭蕾学过,钢琴练过,但是‌都没坚持下来,因为吃不了苦。 但是‌书法和绘画她‌坚持下来了,因为这两样是‌她‌爷爷亲自教的,拿好吃的好玩的和去游乐场的条件吊着她‌,哄着她‌继续学下去。 等到‌了高中,她‌开始对烘焙有兴趣,发现会画画对她‌做蛋糕时的审美有帮助,练过书法和绘画的手很稳,做图案和写字都更容易做得好看,终于开始庆幸,幸好爷爷当年耐心啊。 听完蒋思淮说的自己的兴趣班经历,周慧存叹口气,感慨说当父母真难。 “为他好逼他学吧,他难受痛苦,以后也未必会领情,心疼他不逼他学吧,又怕他什么都不懂,以后埋怨我‌们‌当初不逼他一下,哎,左右为难。” 蒋思淮想了想,认真的道:“我‌以前‌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说,早期的美学教育,高线是‌看看有没有天才,低线是‌增加一点修养。”[1] “其实也不一定要‌他学什么乐器舞蹈绘画之类,我‌以前‌的同学里,有人数独和魔方玩得超好,有人是‌特‌别了解世界各地的建筑,还有的人是‌从小就对实验感兴趣,所以做实验杀兔子贼溜,等等。所以我‌觉得,可以每种都带小朋友去体验一下,看他对哪个有兴趣,再深入去学,毕竟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 说完她‌嘿嘿一笑:“虽然这样有点费钱费爹妈,但你和姐夫收入都还不错,想必也花得起,不用太焦虑这个啦。” 周慧存啧了声:“你说得轻松,你学烘焙没少花钱吧?” “那叫一个花钱如流水。”蒋思淮理直气壮,“所以说比较费钱费爹妈嘛!” 周慧存:“……”想反驳,又觉得她‌没说错。 跟周慧存通完电话,蒋思淮一时兴起,跑回房间东翻西找,翻出来一本‌旧相册。 相册翻了几页,就看到‌她‌小学时学芭蕾的照片,扎着花苞头,穿着白裙子,脚上还穿着芭蕾舞鞋,就是‌神情不大‌开心,扁着嘴,委屈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她‌看了觉得很可乐,于是‌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这个圆脸小公主‌是‌谁呀[偷笑]哦,原来是‌我‌自己啊[大‌笑]】 率先点赞评论的一定是‌家里人,一个接一个夸她‌小时候可爱无‌双,夸得她‌心花怒放,怀着愉快的心情跌进美梦。 梁槐景是‌第二‌天早上才看到‌蒋思淮的这条朋友圈,如她‌所言,真的是‌个圆脸小公主‌,眼睛大‌大‌的,脸上挂着圆嘟嘟的婴儿肥,下巴只有一点小尖尖,肉眼可见的娇气,和现在大‌不相同。 只是‌公主‌的神情不太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且这芭蕾舞裙,梁槐景怀疑她‌是‌故意的:) 早上工作一如往常,到‌十一点时他把学生都召集过来,教他们‌随机血糖的监测,一再强调:“出科要‌考的,一定要‌记住每个步骤。” 学生们‌面对他严肃的脸孔,战战兢兢的应是‌。 午休的时候,周慧存和隋波他们‌在议论梁槐景收的18床,前‌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发争执的事是‌瞒不住的,这层楼的大‌家都知道了。 “好像今天确实没见到‌她‌儿子来了。” “老人家固执起来很难搞的,一次两次,一时半会的还好说,一直这样,谁都会心凉的。” “她‌儿子也不容易,都是‌当爷爷的人了。” “还行吧,好像没有孝心外包,上次住院也是‌他每天来照顾的。” 梁槐景听着他们‌闲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病程记录上,看到‌一个错处,就把学生叫过来提点一番。 工作日的时间常常过得很快,似乎事情没做多少,眨眼就到‌傍晚。 接近六点的时候,蒋思淮正‌在后厨打面团,听到‌唐秋燕在门‌口叫她‌:“思淮,有客人要‌订蛋糕哦。” “啊?稍等,马上就来。”蒋思淮抬头答应道。 过了两分钟,她‌将面团放进冰箱,摘了手套后出来,见到‌窗边的小桌边坐了个人,唐秋燕说就是‌那位客人要‌订蛋糕。 蒋思淮一看人家的长相,就忍不住一愣。 最近真的好神奇,频频遇见故人,过去三年没见过的人,最近频繁遇见。 前‌有梁槐景,后有叶孜。 没错,蒋思淮也去过肾内,不过当时她‌不在叶孜那一组。 以前‌就不算特‌别熟,也就互相帮过几次小忙而已,早就不熟了,因此蒋思淮也就没叫人家师兄,像接待普通客人那样询问对方贵姓,以及来意。 “婚礼蛋糕?做是‌可以做,但我‌要‌先知道您要‌什么样的,如果太难的话,我‌做不出来,也是‌没法接单的,不能‌耽误您的喜事,您觉得呢?” 叶孜点点头,“这当然是‌,所以想问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图册,或者作品的照片,我‌想看看,可以吗?” 蒋思淮说好,起身去找册子,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见到‌了梁槐景。 他刚拿了个托盘,看样子准备去拿面包。 蒋思淮立刻哒哒的跑过去,好奇的问道:“师兄,你昨晚的舞蹈学得怎么样啦?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吗?” ————— 蒋思淮今天超热情,居然主‌动询问梁槐景是‌否需要‌帮助,这可把梁槐景惊讶坏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以前‌是‌怕他,躲着他走‌,现在虽然不怕他了,但也绝谈不上亲近。 可今天怎么这么殷勤?事出反常必有妖,梁槐景脑海里那根天线一下就支棱起来。 “师妹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蒋思淮眼睛一转,笑了一下:“因为我‌们‌是‌熟人啊,熟人的事,我‌都帮得就帮的。” “是‌么。”梁槐景眉头一挑,“不是‌想看我‌笑话?” 蒋思淮眨眨眼,笑眯眯的摇摇头,笑死,谁会这么承认自己想看热闹啊。 “不需要‌要‌帮忙就算了。”她‌说着,叫唐秋燕把蛋糕册子拿给他,“师兄自便哦,我‌还有客人要‌接待。” 拿了册子赶紧就跑。 梁槐景看一眼她‌穿着长裙的背影,眉头又挑了一下。 他拿着托盘,夹了两个面包,靠近了蒋思淮在的地方,定睛一看,坐她‌对面的正‌是‌叶孜。 好家伙,这也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昨晚才问能‌不能‌定制婚礼蛋糕,今天就来问了。 “您看看,这是‌我‌们‌以前‌做过的一些婚礼蛋糕的照片,这个叫浪漫一生,顶端的花球是‌紫色绣球花,花语有团圆的意思;这款叫洁白婚纱,蛋糕边仿造了新娘婚纱裙摆的样式,这款会比较时尚一点;这款就比较传统,造型很像倒扣过来的红色的碗,叫喜结良缘……” 蒋思淮一边翻着册子,一边给对方介绍做过的婚礼蛋糕,告诉对方:“基本‌都是‌翻糖蛋糕,可能‌没那么好吃,但是‌翻糖的可塑性‌很高,可以做很多精美的造型,也不用担心它会化了,婚礼这种重要‌场合,蛋糕的奶油要‌是‌化了,就很不吉利。” 叶孜一边听一边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梁槐景就很好奇那些蛋糕长什么样,于是‌路过他们‌的时候,忍不住驻足,视线落到‌那本‌册子上去。 蒋思淮察觉到‌身后有人,立刻抬起头,见到‌是‌他,就有点愣愣:“……师兄,你怎么啦,要‌什么?” 她‌以为梁槐景是‌想要‌找什么,但没找到‌,所以来问她‌。 梁槐景还没应声,叶孜就也抬头看过来,惊讶的问:“槐景?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见到‌了他手上的托盘,恍然大‌悟:“来买面包的,看来你是‌这里的忠实顾客。” 蒋思淮闻言嘴角一抽,心说也就这几个星期才开始成常客的。 梁槐景微微一笑,看她‌一眼,回答叶孜的话道:“师妹的店,慧姐之前‌还交代‌我‌们‌要‌多来帮衬。” 叶孜一愣,惊讶的看向蒋思淮:“……师妹?” “是‌啊,师妹,她‌也是‌容医大‌的,实习的时候在我‌们‌医院轮转。”梁槐景又看一眼蒋思淮,见她‌面上突然有点尴尬,心里好笑。 看来不是‌不认识叶孜,而是‌跟当时在住院部楼下撞到‌他当一样,没“认亲”。 蒋思淮被梁槐景叫破身份,便有点不好意思的跟叶孜重新打了声招呼:“叶师兄好。” 叶孜笑着点点头,看她‌的脸确实是‌有点面善,“师妹以前‌有没有去过肾内?” “我‌当时是‌在段博那一组。”蒋思淮笑笑,“师兄应该不记得我‌了,时间太久,而且我‌也变样了。” 吃小蛋糕和面包吃的,做这行的,再怎么注意控制饮食,也难免糖分摄入得多一点,变胖是‌很容易的。 总之叶孜没想起她‌来,笑着说了声原来是‌这样,又问梁槐景:“闲?帮我‌参谋参谋呗?” 蒋思淮闻言立刻就要‌起来给梁槐景让座。 却被他一手按住肩膀,“不用起,你坐着。” 话音一落,他的手也收了回去。 可蒋思淮却忽然觉得肩膀上有些发热,好像就在这一刻,他在身后的存在感也变得强烈起来。 蒋思淮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有些讷讷的哦了声。 然后赶紧将注意力放回到‌叶孜的事上。 继续聊婚礼蛋糕的事,叶孜说想要‌订五层的,因为,“从认识到‌现在,刚好是‌五年,所以就想要‌五层的。” “应该的,用一个蛋糕纪念你们‌马上就要‌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也不错。”蒋思淮笑道,“方便问一下嫂子喜欢什么颜色吗?” “橙色。”叶孜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蒋思淮从围裙口袋里掏出纸笔,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嫂子喜欢什么花?” “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种,但是‌她‌夸过粉色的牡丹和玫瑰,觉得它们‌很漂亮。” “嫂子还有什么别的小爱好吗?或者你们‌值得纪念的一些小细节,比如在哪里认识的,定情信物是‌什么?” 于是‌叶孜就向蒋思淮讲述了自己和未婚妻相识相恋的故事,提到‌他们‌是‌在一个雨天认识,当时是‌刚从实验室出来,他们‌一起拼伞回去。 还提到‌他们‌在一起那天,是‌他先表白,把表明心意的信放进一个柴犬玩偶的肚子里,然后发信息让她‌看,后来他们‌住到‌一起以后,就真的养了一条柴犬。 蒋思淮问道:“可以看看狗狗的照片吗?方便的话,可以发我‌一张吗?可能‌会有用呢。” “当然可以,待会我‌就发给你,它很可爱的。”叶孜笑道。 蒋思淮听说他未婚妻喜欢吃棒棒糖,就笑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梁槐景倒是‌当听故事,觉得挺有意思,愈发想看看蒋思淮设计的婚礼蛋糕长什么样。 聊到‌最后,蒋思淮说:“师兄也可以多发几张你和嫂子的照片给我‌,生活照和婚纱照都要‌,我‌们‌可以做成人物贴在蛋糕上,五层呢,有的是‌地方可以摆。” 因为叶孜的婚礼是‌在明年春天,所以只能‌先签合同付定金,签完之后,蒋思淮会在规定的期限之前‌交设计稿,然后在婚礼之前‌会做一下样品送去给他们‌看,他们‌满意之后,会再做一个新的送去婚礼。 梁槐景看了都不免惊讶,她‌这蛋糕定制的程序竟然意外的严谨。 叶孜也有同感,调侃道:“没想到‌订一个蛋糕,居然还要‌签合同。” “合同是‌双方的保障嘛。”蒋思淮笑眯眯,指着其中一条,提醒叶孜,“合同后悔期是‌五天,师兄,你回去跟嫂子商量一下,如果嫂子有别的选择,在这五天内可以取消合同,过了五天再取消,定金就不退了哦。” 叶孜忙正‌色答应了,蒋思淮和他加上微信,把册子里的婚礼蛋糕图片发给他。 聊定这件事,叶孜顺道打包了几款甜品回去,等他走‌了,梁槐景才好奇的问蒋思淮:“你这儿定蛋糕都要‌签合同么?” “普通蛋糕当然不用啊,提前‌一两天订就可以了。”蒋思淮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解释,“但是‌婚礼蛋糕不同,他要‌订做的是‌翻糖蛋糕,工艺比较复杂,成本‌也比较高,像叶师兄这个,他要‌五层的,我‌得给他设计,保证他的蛋糕的唯一性‌,还要‌送样品过去给他们‌看,正‌日子的时候再送一个,那就是‌两个蛋糕了,所以价格是‌六千。这么大‌一笔钱,不签合同,万一我‌送样品过去的时候,他们‌说不满意,不要‌了,让我‌退定金,我‌岂不是‌亏大‌了?” 傻子才这样做生意呢,蒋思淮可以接受自己挣得不多,但不能‌接受自己被别人坑得亏本‌。 梁槐景恍然大‌悟,笑着点了一下头:“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蒋思淮把东西都放好,转身看梁槐景已经拿好面包在排队结账,就笑嘻嘻的朝他歪了歪头。 梁槐景不明所以,眨了眨眼。 轮到‌他买单了,唐秋燕帮他把面包一一包好,蒋思淮将面包装进袋子,然后看到‌柜台上有一盘特‌地做来自己吃的酥饼,一个个包装得好好的,就顺手抓了几个塞进袋子里。 然后在心里哼哼唧唧的吐槽,虽然这人说我‌怕吃苦,还骂我‌没临床思维,但我‌是‌个好师妹啊! 看看,我‌还给他送酥饼吃!今天送别的客人的是‌什么?哦,是‌烤得有一丢丢过火的牛角包。 我‌师兄的待遇可真好,我‌真羡慕他,居然有我‌这么好的师妹,羡慕哭了哇! 梁槐景见她‌一边给自己装东西,一边还念念有词,不禁有些好奇,盯着她‌的嘴唇看了起来。 红润的两片唇,合在一起显得小巧,嘴角微微上扬着,像是‌天生就带着笑意。 也有可能‌是‌心情很好,他想。 蒋思淮抬眼,见他好像在看着自己出神,不由得好奇:“师兄你在看什么?” 梁槐景回过神,却反问她‌:“你刚才在念叨什么?” 啊这……小动作居然被发现啦? 蒋思淮眼睛一转,嘿嘿笑起来:“我‌在祈祷,师兄你结婚的时候,可要‌记得今天我‌跟叶师兄做的这笔生意,也要‌来找我‌订婚礼蛋糕啊,我‌给你打折!” 说完还适时露出一副我‌亏很多的肉痛表情。 梁槐景继续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她‌这个表情做完要‌收起来了,才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抹戏谑来。 然后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没想到‌你现在也学会说谎了。” 很不得了啊,以前‌她‌虽然不爱学习,但可不会说谎。 啧啧啧,社会真是‌个大‌染缸呐。 蒋思淮当没听见他这句话,依旧笑眯眯的,将袋子递过去给他,“吃好再来,欢迎下次光临。” 梁槐景还要‌去舞蹈教室,没和她‌多废话,拎了袋子就走‌。 今晚他们‌开始正‌式进入学习,一开始当然是‌基础动作,基础手势之类,梁槐景还试了一下踮脚,很难站稳,他摇摇欲坠,一下就双脚平站回地面,只觉得艰难。 “我‌们‌还得学踮脚吗?”他问老师。 老师说:“你们‌只需要‌半脚尖就可以啦,你们‌不用学得太专业,能‌顺利流畅的跳完一支舞就可以啦,对动作要‌求没那么高,主‌要‌是‌你们‌要‌培养默契,不然到‌时候一松手就会弹飞出去。” 至于踮脚,老师用手演示了一下:“就是‌这样,想象一下,脚也是‌这样,这一段折起来受力,所以学芭蕾都是‌要‌压脚背的。” 杨冠嘶了声:“那岂不是‌特‌别疼?” “疼啊,但是‌压着压着就习惯了。”老师笑道。 听到‌老师说在舞团的演员排练强度大‌,皮肤会受伤,叶孜就瘫倒在地板上,感慨说:“芭蕾看着那么好看,背后却要‌流血流泪,真不容易,杨冠你真是‌造孽,我‌们‌每天还要‌上班,从白天累到‌晚上了属于是‌。” 大‌家都笑起来,梁槐景却想到‌了蒋思淮发的那个朋友圈,小姑娘扁着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就可怜。 他忽然说了句:“小朋友来练,是‌不是‌很多都会哭?” “是‌啊,压脚背疼嘛,都是‌边哭边练,有的小孩受不了,练两年就不练了,有的会一直练到‌中学,也有的苗子特‌别好,可以走‌专业道路,那就要‌另外请老师了。” 梁槐景听完点点头,心里觉得,蒋思淮恐怕就是‌那个只练两年就不练了的。 毕竟哭得那么可怜,她‌妈妈这么爱她‌,应当也舍不得她‌吃这份苦。 今晚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下课的时候,老师告诉他们‌:“你们‌毕竟是‌男天鹅,所以我‌会给你们‌稍微改了一下动作,更加体现力量美,还有你们‌的服装,就不用穿芭蕾舞裙了,换成黑色的舞蹈服怎么样?头饰也换成黑色的。” 杨冠摸摸下巴:“那岂不是‌……我‌们‌就成了黑天鹅?” “不喜欢么?那就还是‌白色,想穿芭蕾舞裙也可以。”老师贼体贴。 龚玉和一把捂住杨冠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给老师赔笑:“不不不,黑天鹅挺好的,黑色显瘦,就按你说的来吧。” 老师笑着点点头应好,在楼下和他们‌分头走‌了。 梁槐景直到‌坐进自己车里,才忍不住长松口气。 幸亏不用穿那漂亮洁白的裙子,要‌不然…… 他都不敢想象蒋思淮到‌时候看到‌他穿裙子的照片,会笑得有多开心! 然后见他一次就笑一次,这是‌什么噩梦,他不敢想。 第二十二章 (二合一) 新一轮寒潮来‌袭, 容城的气温又变低了‌一点‌,蒋思淮每天早上出门都成了‌挣扎。 小狗豆豆既想出门,又怕冷,所以蒋思淮最近已经改了出行方式, 每天都开车进出。 将它送到宠物店, 蒋思淮匆匆赶到店里, 叶沛泽已经到了‌。 最近很忙, 既要上圣诞新品, 又要上冬季限定。 “蒙布朗好吃,就是做起来‌麻烦点‌。”她一边搅打栗子奶酪糊, 一边叹气道,“好吃的东西从来‌都是费功夫的,要么难找到,要么工序多‌,总之就是难得到。” 叶沛泽在准备装饰用的糖渍栗子,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蒋思淮准备好要用的奶酪糊,开始烤备用的派底,叶沛泽在准备好要用糖渍栗子后,开始烤栗子蛋糕。 在甜品界, 只要是用栗子做的蛋糕都可以称之为蒙布朗蛋糕, 至于形状和装饰方法,那‌是随制作者喜欢的。 所以蒋思淮的店里一般是上两‌种蒙布朗蛋糕, 一种是派底, 组装成山峰状, 一种是常规的三角切件。 派底做好后开始组装, 一层派底,一层栗子慕斯, 一层蛋糕,然后围着一颗糖渍栗子挤上香草马斯卡彭奶油,抹出山峰的形状,再挤上一圈细细的栗子奶酪糊,顶部放上一颗糖渍栗子,最后撒一层细细的糖粉,仿佛被白‌雪覆盖的山峰。 “阿尔卑斯山的白‌朗峰,出炉!” 蒋思淮当即决定,她要先吃一块,于是拿了‌一个,用刀从中间小心切下,山峰一分为二。 “小叶你忙完再吃,我先和小唐姐分享哦。”她对在做栗子蛋糕的叶沛泽道。 叶沛泽正在组装一个八寸的栗子蛋糕,闻言头也不抬的点‌点‌头。 蒋思淮端着两‌份蛋糕出来 殪崋 ‌,招呼唐秋燕一起试试,酥脆的派底,冰凉香甜的栗子慕斯,然后是柔软的蛋糕,奶油里藏着一颗、呃……半颗大大的甜栗,最外面‌是非常醇香的栗子泥。 “果然是秋天才会有美味。 ”蒋思淮高兴得不得了‌,捏着叉子手舞足蹈,“就是要新鲜板栗做的才好吃,虽然费点‌事,但味道很不错!” 唐秋燕问要不要拍照发朋友圈,蒋思淮说:“我自己来‌就可以啦,小唐姐你先忙吧。” 因为蒙布朗蛋糕做起来‌比较费劲,所以蒋思淮接下来‌准备其他的面‌包就需要加快速度,好在叶沛泽已经是个熟练工,俩人闷不吭声埋头一顿苦干,总算赶在十点‌半正式开店前准备好三分之二的产品。 “剩下的就可以缓着来‌了‌。”蒋思淮靠在操作台边,一边喝水,一边大喘气,她已经累到脸都红了‌,在大冬天里出了‌一身汗。 叶沛泽打字跟她交流:“我们下午多‌煮点‌糖渍栗子,留着明‌天用,明‌天就不用做这么多‌道工序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栗子慕斯也可以提前做。” 梁槐景是中午点‌餐的时候,看到蒋思淮的店,顺手点‌进去以后,才发现今天有上新的。 立刻就决定今晚吃什么小蛋糕做饭后甜品。 反正他们的舞蹈老‌师也没说要他们控制饮食,而‌且蛋糕就一块,那‌么小,吃了‌也问题不大。 ——大概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出于对蒋思淮的信任,相信她那‌里用的是好原料。 刚吃完午饭从休息室回来‌,就见周慧存紧跟着进来‌,Q裙丝二耳儿五九衣斯七整理本文上传,欢迎加入第一时间追更拍了‌拍他的肩膀:“消化内的徐吉安过来‌了‌,说是你请的会诊,哪床?” “36床。”梁槐景应道,连忙起身往门口走去。 没一会儿‌,他就和一个拿着病历夹的医生又回来‌坐下了‌,开始向对方介绍患者的病情。 才讲了‌几句,办公‌室门又被敲了‌两‌下,梁槐景抬头看去,见是他的另一个病人,就问对方什么事。 “梁医生你早上说我可以出院了‌的。” “对,你等一下,我这边要带医生去会诊另一个病人,你先等等,待会儿‌我就给你办手续。” 病人哦了‌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梁槐景也没管,反正中午办公‌室也没什么人,她坐坐也没什么,便继续跟同事讲着患者的情况。 结果,坐一旁的病人隔一分钟就催他一次:“梁医生,我要出院了‌,你给我办一下手续咯。” 梁槐景应道:“知道了‌,你先等等,我们这边还在了‌解其他病人的情况,会诊完了‌一定给你办。” 病人好像十分着急,一直催,梁槐景又不能扔下会诊的同事先给她办手续,只好让她等等,再等等。 后来‌就劝她回病房,病人说:“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坐坐,没关系吧?” 梁槐景一噎:“……是没关系。” 可是你别一直催我啊! 他想了‌想,先让她去护士那‌边,“早上我已经开了‌出院,你先去护士那‌边,把那‌边的手续办了‌。” 缴费清单和拿药的事么,是护理这边负责的。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这边胃镜的片子看完,梁槐景要领同事去病房看看病人,那‌个病人又进来‌了‌。 跟他说:“梁医生,这个什么他汀是怎么吃的,还有这个胰岛素要怎么打啊,一天打多‌少‌?” 胰岛素是要调那‌个笔的,梁槐景问:“护士没有教你吗?” “讲了‌,但是我听不懂。”病人回答道。 梁槐景想起平时都是她老‌伴儿‌在医院陪她,便问:“你老‌伴儿‌来‌了‌吗?” 病人点‌点‌头,梁槐景就接着问:“那‌他听懂了‌吗?” 想说要是她老‌伴儿‌听懂了‌也行,让老‌伴儿‌给她打呗。 结果病人摇摇头:“他也听不懂。” 梁槐景没办法,只好让会诊的同事先去病房,他把病人带到护士站,拜托护士再仔细教教她。 她要打胰岛素,所以那‌个笔是必须学会用的,因为出院以后只能自己打。 拜托完护士,他急忙去追赶同事。 看完病人从病房出来‌,同事和他回办公‌室去沟通治疗方案,那‌个病人又进来‌了‌,进门就是让他给办出院手续。 此刻距离她第一次到办公‌室来‌要求办出院,才过了‌二十分钟。 她好像完全听不懂梁槐景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刻也不能等,一心想着赶快达到自己的目的。 梁槐景没办法,只好让她再等等:“请你尊重一下我的工作,可以吗?我正在和会诊医生讨论‌别的病人的治疗方案,大姐,不是只有你的事是最着急的。” 病人见他脸色严肃起来‌,便有点‌委屈:“……是你说我今天可以出院回家了‌的。” 梁槐景深吸口气,“……是,所以你再等一下,我一定会给你办好出院手续的。” 病人不吭声了‌,暂时安静下来‌。 梁槐景连忙跟同事确定好36床的治疗方案,然后等同事写会诊意见的时间里,他赶紧给这个病人打印了‌出院小结,签好字,再教她一遍怎么吃药,怎么用胰岛素笔,嘱咐她来‌复查的时间,然后准备把她送出门。 结果这时,对方给他来‌了‌一句:“我没带钱,明‌天再结账,可以吗?” 梁槐景:“……”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既然要明‌天才结账,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呢?怎么刚才这么着急?” 他还以为对方是怕错过结账时间,要赶着人家下午上班的时间去办结算,所以一直催一直催。 对方很委屈的表示:“我怕你们多‌收我一天住院费啊。” “……我已经开你出院了‌,不会多‌收你钱的。”梁槐景叹口气,又觉得算了‌,这些‌都多‌说无益。 他又交代了‌一遍对方来‌结账的时候注意时间,只有工作日的工作时间才可以办的,来‌的时候记得来‌找他拿报销材料。 交代完了‌,才让对方回去。 处理完这件事,回头一看,来‌会诊的同事已经把会诊意见写完了‌。 “辛苦。”对方把会诊单递给他,还拍拍他的肩膀。 明‌白‌这就是说刚才的事,梁槐景忍不住苦笑‌一下:“彼此彼此,难道你就没遇到过这种病人?” 同事耸耸肩,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了‌,有事再叫我。” 梁槐景将同事送出门,回头却忍不住想起蒋思淮。 怎么说呢,刚才这个病人这样的,他见过不止一个,但这次他却忽然想起以前的蒋思淮。 以前他觉得蒋思淮的脑子木头一样,不管他说什么,她好像都记不住,也不能很好的理解,但现在却觉得…… 他以前确实是对她苛刻了‌点‌。 虽然她不爱看书学习,临床思维也不好,但起码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啊! 他居然还骂她,真是太不应该了‌,他突然又觉得愧疚了‌。 ——这种愧疚的心理,当然是重新见到蒋思淮以后,才再度想起来‌的。 他想到这里,抬手蹭了‌蹭鼻尖,觉得自己吃小蛋糕的理由更充足了‌。 一是应付刚才那‌位病人耗费了‌不少‌心力,他很郁闷,需要一点‌安慰,甜食能满足这样的要求。 二是为自己对蒋思淮曾经的苛刻做出些‌许补偿,毕竟俗语有云,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么。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等他傍晚下班,去到蒋思淮店里,准备打包一份蒙布朗蛋糕再去舞蹈教室时,却发现已经来‌晚了‌。 “今天是蒙布朗第一天上架,做得不多‌,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卖完了‌。”唐秋燕很抱歉的告诉他这个噩耗。 “……没有了‌?”梁槐景表示很震惊。 唐秋燕点‌点‌头,又说:“你肯定没有看到思淮发的朋友圈,她发完朋友圈后,很多‌老‌顾客都发信息跟她预留了‌,所以……” 她有点‌爱莫能助的看了‌一眼梁槐景。 梁槐景有点‌无言以对,上班没玩手机还错啦? 偏偏这时,有个穿着驼色牛角扣大衣的年轻女孩进来‌了‌,一进门就直奔柜台,熟稔的跟唐秋燕打招呼,问她:“我预定的五份蒙布朗蛋糕,有没有给我留啊?” 唐秋燕笑‌道:“肯定有啊,之前做的没有了‌,我们老‌板又做了‌新的呢,新鲜出炉,味道更好。” “真的啊,那‌太好了‌,我就喜欢你家的蒙布朗,栗子味超正。” “喜欢就多‌来‌帮衬咯,等着哈,我去给你拿。” 唐秋燕说完,转身就往后厨走。 梁槐景则是被震到已经魂不守舍,他听到了‌什么?五份小蛋糕!人家一个人就有五份! 他呢?他一口都没有!这个破世界不会好了‌!!!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唐秋燕和蒋思淮一起出来‌了‌,手里都提着袋子,唐秋燕手里的给了‌刚来‌的那‌个女生,蒋思淮提着的则是放到了‌柜台旁边的桌子上,那‌是放外卖的区域。 “外卖小哥怎么还没来‌取货啊?”她看一眼桌上原来‌的外卖件,问唐秋燕,问完就看见梁槐景站在收银台旁边。 皱着眉头,眼睑低垂,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蒋思淮一愣,忙过去招呼他:“师兄,你怎么啦?” 梁槐景回过神来‌,抬眼幽幽的看了‌她一下。 唐秋燕这时告诉蒋思淮:“梁医生想要蒙布朗呢,可惜没有了‌,他没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不然就可以让你预留一份了‌。” 话音刚落,梁槐景的目光愈加幽深起来‌。 蒋思淮:“啊这……” 唐秋燕说:“你有没有做多‌的啊?有的话……给梁医生一个呗?” 梁槐景的目光倏地‌一变,变得有些‌期待起来‌。 蒋思淮察觉,不禁嘴角一抽,估计这人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眼神居然可以这么……灵动。 但是她的内心不为所动,摇摇头道:“有多‌做了‌几个,不过不可以给别人,待会儿‌要送回家去的。” 梁槐景闻言,内心的希望瞬间就破灭,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得上蒋思淮的家人重要。 眼看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失望,蒋思淮却又不忍心了‌。 她犹豫了‌一下,挪了‌两‌步,靠梁槐景近了‌点‌,然后小声问他:“师兄,你非蒙布朗不吃吗?蒙布朗就是栗子蛋糕而‌已,其他栗子蛋糕你吃不吃?” 梁槐景耳朵一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蒋思淮抿着嘴角笑‌笑‌:“还有另一款三角切件,也是栗子蛋糕,栗子蛋糕涂抹了‌栗子奶油,上面‌点‌缀了‌一颗大大的糖渍栗子,我留给自己吃的,是一大个蛋糕里面‌最好的一块,给你吃,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前面‌的形容梁槐景听了‌只觉得这是一块好吃的蛋糕,可是最后那‌句话,他听了‌,却忽然间心里一顿。 随即变得酸软,但又像被泡进了‌温泉水里。 因为好像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会跟他说,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他们总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可以抗过去一切,男子汉大丈夫嘛,坚强是应该的。 梁槐景眨了‌眨眼,忍不住笑‌起来‌,低声的嗯了‌声:“好。” ————— 蒋思淮让给梁槐景的那‌块栗子蛋糕切得特别整齐漂亮。 面‌上厚厚一层条形排列的栗子泥,边缘一朵栗子奶油花,上面‌摆着一颗大大的糖渍栗子。 梁槐景还没来‌得及见过别的栗子切件长‌什么样,但他自作主张的将这块评为了‌最漂亮的栗子切件。 蒋思淮问他待会儿‌是不是还要去舞蹈教室,他说是,蒋思淮就问:“那‌你要不要吃了‌再去啊?” 梁槐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应好。 然后蒋思淮就给他倒了‌一杯小青柑普洱茶,兴高采烈的告诉他:“师兄你知道吗?我们店要火啦!嘿嘿。” 梁槐景顿时好奇:“怎么说?” “之前有个博主来‌我们店里拍探店,我看那‌个博主才几十万粉丝,就没有在意。”蒋思淮解释道,“前天她的视频投放了‌我都不知道,结果今天有好几个客人跟我和小唐姐讲,她们是看了‌这个视频来‌打卡的呢。” 她喜滋滋的笑‌:“肯定是视频播放得很好,转化率才这么高,居然真的有客人来‌打卡诶。” 梁槐景惊讶的说了‌声是么,又笑‌着跟她道贺:“恭喜。” “哎呀,这泼天富贵终于轮到我了‌,老‌天开眼呀。”她抱着茶壶,喜滋滋的摇头晃脑着走了‌。 梁槐景不由得失笑‌,才几个来‌打卡的客人就是转化率高了‌,这人可真容易满足。 不过居然有探店视频么?他还没看过,晚上睡前倒是可以一观,他想。 栗子蛋糕味道很好,奶香奶香的栗子味,泛着清淡的甜,吃到最后,喝一口小青柑普洱茶,清口去腻。 他捧着茶杯,看到蒋思淮突然从柜台后面‌出来‌,提了‌两‌个袋子,脚步匆匆的出门,脸上还是那‌副兴高采烈的神情。 他忍不住好奇的从落地‌窗往外看。 看见她走近路灯下的路边,蹦跳着跳进一个只看得见小半张侧脸的男人怀里。 梁槐景忽然想起那‌天看到的她的朋友圈,盖着溏心荷包蛋的葱油面‌。 这就是被她亲昵称之为“奇迹南南”的人么? 不知道为什么,梁槐景忽然间觉得口腔里属于栗子蛋糕和小青柑普洱的香味瞬间淡去。 心里有一种轻微的别扭和怅然若失,就像他今天刚来‌店里时,发现蒙布朗蛋糕没有了‌,那‌种错过了‌什么的心情。 来‌得很突然,而‌且他弄不清是因何而‌起。 蒋淮南下班,接到妹妹的召唤,过来‌拿蛋糕回去给家里人。 原本蒋思淮是没打算送回家的,因为不能她爸妈和她哥吃,让三位老‌人在一旁看着,这太残忍了‌。 但是她爷爷在群里代表奶奶和姑婆发言,表示愿意提前预支这周的甜品份额,蒋思淮想想这也行,全家人一起吃她做的点‌心呢,她最喜欢这样的时刻了‌。 于是蒋淮南下班就过来‌了‌,顺道给她带了‌份炖汤。 “是什么汤啊?”蒋思淮接过汤,好奇的问道。 “花旗参炖乳鸽,平时工作辛苦,多‌补补。”蒋淮南说完,像平时那‌样抬手揉揉她脑袋。 蒋思淮一脸感动,蹦进他怀里,发出直击他灵魂深处的疑问:“南南呀,你这么温柔体贴的人,为什么现在还没对象啊?是因为不喜欢吗?” 蒋淮南:“……”这是什么冤种妹妹:) 他伸手拧她的脸,“给你带汤还带错了‌是吧,小心我下次撒一把哑药在里面‌药哑你,看你还戳不戳人痛处。” 蒋思淮笑‌嘻嘻的眨眨眼:“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嘛。” 蒋淮南一时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又嘴严得很,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松开蒋思淮就要走。 “我先回去了‌,你要是客人不多‌,也早点‌关门回去,路上小心安全。” 蒋思淮见他一副确实有情况,但又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有一点‌点‌失望,噘噘嘴哼了‌声。 “南南,你这样我很伤心。” 蒋淮南一脸无语:“……我是你哥,南南是你叫的?” 蒋思淮一脸受伤:“你连名‌字都不让我叫了‌?我更伤心了‌。” 蒋淮南听了‌,立马甩手扭头就走。 蒋思淮提着汤盅,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才转身晃悠着回到店里。 唐秋燕见她提着个汤盅回来‌,就笑‌着问:“家里又给你送汤了‌?” “顺路嘛。”蒋思淮嘿嘿一笑‌。 梁槐景隔着货架和来‌买东西的客人,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只看得到她脸上快乐的笑‌。 一时又忍不住想,那‌个人应该对她很好,不然她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好似眼睛都会发光。 他坐了‌一会儿‌,杯子里的茶喝完,看时间也差不多‌,便起身去还杯子,顺便结账。 蒋思淮笑‌眯眯的说:“不用啦,今天的蛋糕算我请你吃的吧。” 梁槐景一愣:“……嗯?” 见他好像不相信,蒋思淮就点‌点‌头,半是确认半是调侃:“谁叫我心情好呢。” 梁槐景眨了‌眨眼,脱口反问道:“是因为男朋友来‌了‌,所以心情好吗?” 这下轮到蒋思淮一愣:“……嗯?啥?” 她还没反应过来‌,唐秋燕就笑‌了‌,“梁医生刚才是看到思淮出去了‌?哎呀,那‌个不是她男朋友啦,是她哥哥。” 哥哥?梁槐景惊讶的看向蒋思淮,虽然没说话,但疑惑的目光很明‌显。 蒋思淮这时回过神来‌了‌,笑‌着点‌头说:“是呀,刚才我哥哥来‌了‌,师兄你怎么会以为是我男朋友啊?” 问完眨眨眼,神情有点‌揶揄戏谑。 梁槐景也眨眨眼,心里相当尴尬,好家伙,居然把人家男朋友和哥哥搞混了‌。 但他又不能直说自己是因为想到她发过的朋友圈,所以才这么想。 犹豫一会儿‌,想说她这样开朗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没有男朋友,他会误会不是很正常么? 又觉得有点‌唐突,不好意思说,怕她觉得他的夸奖轻浮。 于是憋出来‌一句反问她的话:“那‌你为什么……之前会以为我买点‌心,是有人一起分享的?” 很难说这里面‌没存着想抄她答案的心思。 蒋思淮可没他这许多‌心眼子,听了‌就很直接的回道:“因为第一,你买得有点‌多‌,很像两‌人份啊!第二,我以前在手术室跟手术的时候,听搭台的护士说啦,帅哥是留不太久的,在医学院被挑一遍,实习了‌在医院被挑一遍,早早就被定走了‌,师兄你都这把年纪了‌!” 博士毕业耶,虽然她实习的时候梁槐景说是科室最年轻的博士,但能博士毕业的,想必最早也二十七八岁,这又过了‌三年,都三张了‌,虽然不一定结婚了‌,但有对象不是很正常? 她分析得可真是有理有据。 可梁槐景却笑‌也不是,无语也不是。 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夸他帅?梁槐景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丁点‌弧度,然后顿住。 什么叫这把年纪?他难道已经老‌了‌么? 这答案没法抄,毕竟他刚才就是不敢夸她才这么反问的,于是只好扯扯嘴角:“……护士说得太片面‌了‌,我们医院,男男女女,单身贵族很多‌,不婚的都有。” 说完到底是笑‌了‌一下,同她道别,说上课时间很快就到了‌。 等他走了‌,蒋思淮才反应过来‌,“……他都还没有回答我问题呢!” 可恶,这人怎么这样啊,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问他却扯开话题,还上课遁,真是狡猾! 其实梁槐景也觉得有点‌可惜,因为从蒋思淮的话里,只能确定刚才来‌的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男朋友,却不能将对方和她朋友圈的“奇迹南南”画上等号。 可是…… 梁槐景猛地‌回过神,觉得自己真是闲的,蒋思淮有没有男朋友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非得知道这个确切答案? 真是闲疯了‌,他在心里自我吐槽,决定晚上回去多‌整理几篇论‌文的文献。 练舞是件苦差事,梁槐景和杨冠他们四个,文能写病历收病人武能杀家兔小白‌鼠,现在却在舞蹈教室吃到了‌在医学院七八年都没吃到的苦头。 整支舞的动作并不难,他们只练了‌一个晚上,就已经记住基本动作,杨冠甚至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表狂言:“四小天鹅,不过如此,哈哈。” 回应他的,是舞蹈老‌师的淡淡一笑‌。 梁槐景当时看到,心里顿时觉得事情不妙。 “既然你们觉得记得差不多‌了‌,这么有信心,那‌我们就来‌进行第一次合音乐练习吧。”老‌师笑‌眯眯的让他们排好位置,然后把手拉上。 还不忘叮嘱他们:“别忘了‌动作哦。” 听过这段曲子的都知道,曲调是很轻松活泼的,节奏干净利落,说得大白‌话一点‌,就是比较快,为了‌踩点‌,舞蹈的节奏自然也是要利落的。 于是……四个新手第一次合音乐练习,过程那‌叫一整个惨不忍睹。 先是互相拉扯,手都在用力,试图让对方跟随自己的节奏,其次手被禁锢了‌,动作就很难控制得好,几个人也没有默契,有人快有人慢,互相你踢我我踢你,成年男人的力气,就算轻轻踢一脚没事,你再多‌踢几次看看? “我靠!特么谁踢我?” “还好说别人,你不也踢我?妈的,力气小点‌啊!” 对彼此的吐槽声不绝于耳,最后松开手时一个二个全都飞出去,累得瘫倒在地‌上。 老‌师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问他们:“怎么样,还觉得四小天鹅不过如此吗?” 大家:“……”怕了‌怕了‌。 于是大家又吐槽杨冠,说他脑子有包,挑什么曲子不好,挑四小天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更绝的是,他们是要值班的,隔两‌天就缺一个人,缺的那‌个人隔一天再来‌,就有可能又把别人的节奏带乱了‌,老‌师说这是正常的,多‌练练,慢慢就好了‌,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转眼就到十一月下旬,小雪节气过后就是感恩节,梁槐景去买面‌包时,听到蒋思淮跟街坊请教羊肉怎么炖才好吃,聊着聊着就变成了‌炖藕汤。 街坊阿姨说:“你要用西胪莲藕啊,这种藕很甜的,你要是放个章鱼和花生绿豆,就是章鱼花生莲藕汤,要是不放章鱼放排骨,用高压锅压半个小时就搞定,再放点‌肉丸什么的,有菜有汤,只要再煮一碗白‌饭就很好的一顿了‌,很适合你们年轻人下班回去不想做饭,又想吃住家菜的时候,听我的没错。” 蒋思淮连连点‌头,认真问:“章鱼是章鱼干哇?墨鱼干可不可以?” “一样的一样的,借个味而‌已嘛。” 蒋思淮好好好的应,又问人家西胪莲藕为什么甜,哪个菜市场有卖。 哎呀,聊得眉飞色舞,连招呼客人都顾不上,梁槐景看了‌一阵失笑‌不已,也没打扰她,买了‌东西,跟唐秋燕和叶沛泽聊两‌句就去舞蹈教室了‌。 过了‌几天是周一,这天梁槐景下夜班,杨冠说老‌师有事,今天不用去练舞,大家都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能休息一回了‌! 梁槐景心情颇好的忙完工作,午饭都没在办公‌室吃,直接就下班走人。 他想着天气冷了‌,倒很适合一个人去吃旋转小火锅。 可是车开过蒋思淮的店门口时,却发现今天应该店休的店,大门开着,蒋思淮穿着毛衣和裙子,搭配围裙和雨靴,正弯腰拖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倒退着出门。 怎么也没个人帮她,梁槐景一愣,连忙靠路边停车过去帮忙。 “师妹。” 蒋思淮今天要把攒下来‌的纸皮之类的废品给卖了‌,叫了‌收废品的人,人家还没到,她就想把东西先拖出来‌。 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干得起劲呢,突然听到梁槐景叫她,连忙松手直起腰,有点‌尴尬的朝他笑‌笑‌:“嘿嘿,师兄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儿‌,下夜班吗?” 哎呀,让他看到她撅屁股干活的样子,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干了‌多‌久,脸都红了‌,鼻尖直冒汗,头发扎起个小揪揪,但是碎发却已经有些‌濡湿,贴在鬓角。 梁槐景看了‌眉头一皱:“怎么也没个人帮你?” 第二十三章 (二合一) 蒋思淮听到他问怎么没人帮她, 眼睛就眨了‌眨。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可是他为啥不高兴啊?挨主任骂啦?真的吗?想看! 咳咳,开玩笑的啦,她可是好师妹, 怎么会这么想呢。 蒋思淮一顿腹诽, 面上笑嘻嘻, 应道:“为什么要别人帮我呀, 我自‌己就可以干完。” 顿了‌顿, 又‌说:“你不懂,卖废品可是有钱的, 要是小唐姐他‌们来帮我,那岂不是见者‌有份,得给‌他‌们分钱?” 本来是瞎扯的借口,说到最后却真情实感的肉痛起来:“现在废品卖得不贵的,一大堆都卖不到一顿饭钱,还要给‌别人分,我受不了‌这个‌委屈。” 说实话,梁槐景是不大信她这个‌借口的,但看她说得真真的, 又‌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叹口气, 说:“我帮你。” 说完一顿,又‌补充:“我不分你的钱。” 蒋思淮眼睛一眨, “……这不太好吧?” “那你要分我也行。”梁槐景点头道。 蒋思淮听了‌立刻噘嘴, 明知道她说的不太好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算了‌。 “那你来, 东西在杂物间。”蒋思淮干脆的领他‌绕过柜台进到后厨,然后进了‌左手边其中一个‌小门‌。 这是梁槐景第一次有机会进到一个‌餐饮店的后厨, 正‌中是干净整洁到可以当镜子用的操作台,靠墙一溜过去是商用烤箱冰柜蒸箱之类的电器,另一边靠墙,隔着水槽还有煤气炉灶,再过去是一个‌大大的储物柜。 杂物间很小,放了‌很多东西,除了‌蒋思淮攒起来要卖的废品,还有梯子之类的东西。 帮她把一大摞鸡蛋托拉出来的时候,梁槐景还看了‌眼旁边的小门‌。 “这边是仓库。”蒋思淮主动解释道。 “再旁边呢?”梁槐景问道。 蒋思淮嘿嘿一笑:“再旁边……过去就是隔壁啦,我们跟隔壁共用一个‌休息室的。” 梁槐景看着那道门‌,竟然恍惚了‌一下,好家伙,他‌现在可算有这俩是一家的真实感了‌。 估计不明真相的路人,看到一家炸鸡店,和一家面包店,根本不会去想,原来它们是一家的。 就像两‌个‌看上去方向‌完全不同‌的两‌个‌品牌,居然隶属同‌一母公‌司。 有了‌梁槐景帮忙,蒋思淮瞬间就轻松不少,东西很快就都搬到了‌店门‌口,一堆拆好叠好用绳子绑好的纸皮,还有一大袋塑料瓶瓶罐罐。 “攒了‌多久?”梁槐景好奇的问。 “两‌个‌月。”蒋思淮一边给‌收废品的大叔打微信电话,一边应道。 梁槐景听了‌眉头一挑:“两‌个‌月就能用掉这么多原料,看来师妹你这儿确实生意兴隆。” 蒋思淮耳朵尖一动,做惊恐怀疑状:“师兄你这么热心帮忙,还不分钱,不会是因为想打探商业机密吧?你是想自‌己开店抢我生意,还是被人收买了‌窃取商业情报的?” 梁槐景:“……” 这人脑洞可真是大,他‌沉默片刻,为自‌己找到了‌辩解的理由‌:“有没有可能,我看到这些纸箱,知道了‌你的原料是真材实料很新鲜,反而更愿意在你这里消费?” 蒋思淮本来就是逗他‌的,听到他‌这么说,却突然灵机一动:“你说得对,我拍个‌照发朋友圈,让其他‌客人都看看!” 梁槐景看她举着手机各个‌角度拍来拍去,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还是没提醒她,这样唐秋燕和叶沛泽不就看到,知道她私吞卖废品钱了‌吗? 最后这堆废品卖了‌一百二,在纸皮回收价只有几毛一斤的今天,居然还能卖到三位数,可想而知得有多少。 蒋思淮从收废品的大叔手里接过几张纸币,兴高采烈的拍照,然后扭头看向‌梁槐景,见他‌干净的西裤和大衣都沾了‌灰尘,一时很不好意思。 遂抽了‌一张钱递给‌他‌:“……分你啊?” 梁槐景举着沾了‌灰尘的手,低头看一下她手里的钞票,哟,二十‌块巨款呢。 他‌笑起来,摇摇头:“不用,已经说了‌不分你钱。” 蒋思淮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怎么能让人家白帮忙,于是她想了‌想,问梁槐景:“师兄你吃午饭了‌么?” 梁槐景摇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她就说:“那我请你吃午饭?煮了‌汤呢,排骨莲藕汤,秋冬吃很好的,莲藕正‌当季。” 梁槐景便想起几天前来买面包,遇到她和街坊聊煲汤聊得正‌欢的样子,忍不住眼尾翘了‌起来。 “用的西胪莲藕?”他‌问道。 蒋思淮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师兄怎么知道,你平时也做饭吗?” 刚想说现在会做菜的男生越来越多了‌,话还没到嘴边呢,就听他‌说:“不是,上周听到你和一个‌阿姨在聊煲汤的事,听来的。” 蒋思淮:“……哦哦哦……是这样啊。” 她眨眨眼,小心的问了‌句:“所以……你吃吗?” “多谢师妹。”梁槐景点点头应了‌句,又‌说,“我先去洗手。” 蒋思淮说好,“你先进去,我先去隔壁把我的狗狗带回来。” 梁槐景便想起好几次见到她领着狗一路欢快的小跑着回家的身影,脸上笑容不禁一深。 等他‌从后厨洗了‌手出来,就听到小狗发出的哼哼唧唧的声音,还有蒋思淮跟它讲的话:“哎呀,你不要着急,等一下再吃,马上就给‌,不要急嘛。” 养得胖乎乎的柯基犬毛茸茸的,一身黄白色的短毛,像是长了‌一张天生的笑脸,围着她不停打转,小短腿蹦蹦跳跳,相当活泼可爱。 “它多大了‌?”梁槐景看着狗问道。 “三岁半。”蒋思淮笑道,“它来我家的时候,半岁都还不到,是个‌很小一团的小家伙,还吃奶呢。” “养得很……敦实。”梁槐景评价道,说完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蒋思淮也知道它有点胖了‌,讪讪道:“在努力减肥啦。” 梁槐景轻笑一声,问:“它叫什么名字?” “豆豆,黄豆的豆。”蒋思淮回答道,“它刚来的时候眼睛小小的。” 说完她把手里的香蕉放到柜台上,往后厨里走,边走还边说:“师兄你帮我看它一下,我换个‌灯泡,马上就能吃饭了‌。” 梁槐景一愣:“……换灯泡?你自‌己来?” 蒋思淮说是啊,“很简单的,把灯泡那条电路的电闸关了‌,换上去再开就行了‌。” 梁槐景顿时震惊,她居然自‌己换灯泡,这么高,要是摔了‌怎么办,他‌忙说:“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很快的,我马上就能换好。” 她说着过去把电闸拉了‌,然后从杂物间里取出来一架折叠步梯,打开以后噔噔噔就往上爬,胳膊上还挂着一个‌小篮子,用来装替换灯泡的。 梁槐景看得眼皮一跳,见店门‌关着狗也跑不出去,连忙进去帮她扶着梯子,不忘叮嘱:“小心点。” 蒋思淮不吭声,站在梯子最上面一级,腿肚子一点哆嗦都不打,利利索索的就换好了‌灯泡,然后弯着腰一步一步往下退。 整个‌过程三分钟都不用不到。 梁槐景看着她这么熟练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说她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她虎了‌吧唧。 “慢点下来,摔了‌要去骨科。”他‌忍不住吐槽道。 蒋思淮抿着嘴笑起来,跑去把电闸拉上去,试了‌试,确定灯已经装好能正‌常使用,这才要把折叠步梯收起来。 可刚伸手,梯子就被梁槐景收了‌起来,问她:“放杂物间?” “靠墙放就行。”蒋思淮抿着嘴笑眯眯的点点头,跟着他‌一块儿去杂物间,把篮子放下,然后把雨靴也换了‌。 梁槐景低头,看见她的白袜子上有一只小橘猫,正‌好趴在她脚背上,脚趾头一动,小猫就也动一下,不禁有点想笑。 但他‌立刻就退出了‌杂物间,出来看见被柜台拦住的进不去后厨的小狗正‌趴在地上,便叫了‌声:“豆豆。” 豆豆直立的耳朵一动,扭头看向‌他‌,哼唧了‌一声,继续把头贴在地上。 梁槐景走过去,弯腰揉了‌一把它的头,小狗头一别,有点不愿意,他‌见状立刻收手。 不过这地上也没地暖啊,它这么趴着,不怕肚子着凉拉肚子? 过了‌会儿,蒋思淮从后厨出来,把一个‌托盘放到柜台上,招呼梁槐景:“师兄,快来端你的饭。” 梁槐景忙过去端盘子,是一平碗的白米饭,还有一大碗汤,汤里可以见到排骨、莲藕和切好的肉丸肉饼,甚至还有猪肚条,藕的颜色也炖到了‌发红。 蒋思淮随后也端了‌一个‌托盘,在小桌子上放下后却没有坐下吃饭,而是又‌去后厨拿了‌个‌碗和一瓶酸奶,把香蕉剥皮切成小块,酸奶倒进去,放到地上。 接着梁槐景就见一直趴在地上的小狗一跃而起,跑过来埋头苦吃。 “它喜欢吃香蕉酸奶?” “超级喜欢。”蒋思淮一面在他‌对面坐下,一面吐槽,“估计陌生人给‌碗香蕉酸奶就能把它骗走。” 梁槐景失笑:“应该不至于,只有你给‌的它才会毫不犹豫的吃。” 蒋思淮嘿嘿笑了‌一下,有些骄傲:“它其实很聪明的。” 碗里的汤还热着,蒋思淮喝了‌两‌口汤,舀了‌块莲藕咬了‌一口,有藕丝开始拉扯。 “这个‌藕好吃,粉藕来的。”蒋思淮评价道。 梁槐景低头咬了‌口莲藕,粉粉糯糯的口感,微微的甜,还沁着肉汤的味道,天气冷的时候,喝一口肉汤就会从喉咙一路暖和到胃里。 他‌想起他‌们以前相处的那个‌月,从来没有坐得这么近吃饭过,吃饭的时候也不互相说话,关系冷淡疏远,远不如‌现在。 梁槐景想到这里,眼皮抬起一点,看向‌对面,见她低头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一边腮帮子微微鼓起,看上去自‌在又‌惬意。 他‌跟她说话,问她:“叶孜的婚礼蛋糕定了‌吗?” 蒋思淮从手机里抬头,不知道看了‌什么,满眼都是笑,闻言嗯嗯的点头:“定了‌,叶师兄说我以后跟嫂子联系就行,这些都嫂子做主。” 说完哦了‌声:“还有,他‌们还订了‌个‌庆祝登记的小蛋糕。” “登记了‌?”梁槐景惊讶道。 “说是十‌二月初去,你不知道吗?”蒋思淮反问他‌。 梁槐景摇摇头:“他‌还没说,可能是要到那天才说吧。” 又‌问她会做什么款式的,蒋思淮举着饭勺比比划划:“就是六寸的蛋糕,用食品打印机打印他‌们给‌的照片,糯米纸的那种,然后放中间,周围再挤玫瑰花,超简单。” 说完又‌感慨:“科技真是第一生产力,以前没有打印机的时候,靠裱花师自‌己画,画得好看的很贵,便宜点的又‌可能会丑,太考验运气了‌,要是拿到个‌货不对板的,一天的好心情都毁掉,恨不得说一声——” 语气顿了‌一下,然后加重:“晦气!” 梁槐景听到这里不由‌得再次失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很赞同‌她的说法。 蒋思淮笑眯眯的问他‌:“汤够不够味?要是淡了‌,可以加点盐。” 梁槐景说够了‌,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离得很近,他‌几乎都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细细的,在光线里像是镀上了‌柔光。 大概是因为卷帘门‌拉起,他‌们又‌在里面,饭吃到一半,竟然有街坊来敲门‌,问今天做不做生意。 蒋思淮去接待人家,梁槐景听到她的说话声从门‌那边传过来:“今天店休,没有烤面包哦,明天再来嘛,明天我们正‌常营业的。” “哎呀,要休息的嘛,钱又‌赚不完……肠仔包是吧,好好好,我明天多做点,你早点来哈……” 梁槐景听着她带着笑的声音,忽然间想到以往在影视作品里看到过的一幕,傍晚的时候穿着围裙的母亲站在院子门‌口喊孩子回来吃饭,顺便跟邻居寒暄几句,身后是烟囱里升腾而出的白烟,风一吹就散进云里。 这种俗世的烟火和温情,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出现在过他‌的生活里。 蒋思淮应付完客人,回来继续吃饭,因为不赶时间,所以吃得慢吞吞的,吃完一抬头,就见梁槐景早就吃完了‌,正‌好奇的看着她。 于是她头一歪,也好奇的看着他‌,问:“师兄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什么时候能把饭吃完。”梁槐景轻轻耸了‌一下肩。 又‌说:“吃饭玩手机,不怕不消化?” 听得出不赞同‌她的行为,但语气很和缓,蒋思淮听了‌都有点惊讶。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梁槐景在她店里坐到下午两‌点左右,谢过她的招待,就先告辞离开了‌,他‌刚走,蒋思淮就接到母亲董姜莉的电话。 她几乎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蒋思淮:“阿稚,你明天来不来看一下你徐外‌婆?” 蒋思淮一愣:“……徐外‌婆、怎么了‌吗?” ————— 董姜莉口中的徐外‌婆,是她的老师,国内知名的妇产科学泰斗徐苏云教授。 她生蒋思淮的时候不算顺利,有点先兆子痫的倾向‌,本来是说要剖的,丈夫蒋兆廷和公‌公‌都这么劝,但她就是想先试试顺产。 用她的话说就是,大不了‌顺转剖受两‌茬罪,一点机会都不给‌,怎么知道顺不下来? 最后是下夜班的徐教授特地回来守着她,为她保驾护航,亲手接生了‌蒋思淮。 “你的脐带还是我帮你剪的呢,严格点来讲,我才是第一个‌见到你的人哦。” 蒋思淮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老太太时,她笑眯眯的这样向‌她做自‌我介绍。 人和人之间大概是需要一些缘分的,也需要一些媒介,就像她和徐外‌婆。 老人家很喜欢孩子,董姜莉跟徐苏云的师生感情很好,常带她一起去看望对方,一来二去,蒋思淮便也跟徐苏云感情好起来。 她会亲昵的叫她阿稚,会准备好她喜欢的小零食等她去吃,会给‌她塞大红包,还说如‌果她学妇产科的话,就把书和笔记留给‌她,给‌她写推荐信,听说她不想继续学医,生病了‌,又‌帮她劝董姜莉和蒋兆廷尊重孩子的人生规划,接受孩子想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如‌同‌任何一位疼爱孙辈的老祖母一般,给‌予她疼爱和宽容,还有帮助。 蒋思淮人生的前二十‌六年,得到过许许多多的宠爱,其中有一份就是来自‌于她。 这两‌年老太太的身体渐渐不好,八十‌多快九十‌的人了‌,只是一场普通的病毒性感冒,就迁延成对身体打击很大的重病。 尤其是今年,她反复入院,国庆后因为肺气肿和哮喘复发又‌去住院,蒋思淮去看她的时候,她戴着呼吸面罩,整个‌人非常虚弱。 大家都知道,她的日子是一天少过一天了‌。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蒋思淮问母亲:“上个‌星期你去看,徐外‌婆不是好点了‌么?怎么又‌加重了‌?” 董姜莉嗓子有点哑,声音听起来很低落,有些咕哝似的:“是呢,就是说,本来都见好了‌,你爸前天中午去看,她都还情况平稳呢,谁知道今天就告病危……” 徐苏云教授这次是在蒋思淮父亲蒋兆廷工作的医院住院。 蒋思淮忙安慰道:“妈妈你先别难过,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外‌婆好了‌,你别哭。” 她其实也不大懂怎么安慰人,于是说:“妈妈,我去你单位找你好不好?我想抱抱你。” 董姜莉哽咽的说好,挂了‌电话后趴在办公‌桌上痛哭失声。 市妇幼的产科这天下午气氛相当不好,仿佛弥漫着低气压,蒋思淮到的时候,整层住院部安安静静,差点就针落可闻。 她循着记忆找到董姜莉办公‌室,站在门‌口给‌她打电话,问她:“妈妈我来了‌,就在你办公‌室门‌口,可以进去吗?” 得到允许后她推门‌进了‌办公‌室,见董姜莉在处理工作,就扑过去抱住她,蹭蹭她的脸。 “妈妈,我来啦,你还难过吗?” “妈妈好多了‌。”董姜莉抬手摸摸她的头,温柔的顺了‌一下她的头发,问她,“今天顺利吗?” “很顺利,卖废品卖了‌一百块,还自‌己换了‌后厨的灯泡。” “我们阿稚这么厉害啊,你徐外‌婆听说了‌一定很高兴。” 蒋思淮又‌蹭蹭她的脸,抱紧她的肩膀。 怎么安慰呢,安慰不了‌的,她只觉得分离悲伤,却无法对母亲的难过感同‌身受。 因为徐苏云教授对母亲来说,是师长,是另一个‌母亲,是慈爱和严厉俱有的长辈,而她对蒋思淮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疼爱她的长辈。 身份决定了‌她们各自‌对这件事有着不同‌的情感。 蒋思淮觉得自‌己能做的,大概只有陪着她,就像几年前亲外‌婆去世时那样,她也是这样陪着董姜莉,粘着她,听她哭说没有妈妈了‌。 母女俩就这么抱了‌一会儿,董姜莉说要去开会,“你自‌己在这里玩,等妈妈下班一起回家,好不好?” “那今晚去我那边好不好?叫爸爸也去。”蒋思淮忙问,看着她的眼睛里是浓浓的担忧和关切。 董姜莉心里一暖,点头应了‌声好。 她出门‌去开会以后,蒋思淮就自‌己在她办公‌室上网,去网站找些法甜的照片来看。 这一行就是这样的,多看图,多看大师们的作品,轰炸自‌己的眼睛,以达到一定程度上提升审美能力的目的。 正‌看到巴黎泡芙名店Ma?tre Choux分享的一款经典闪电泡芙的配方,办公‌室门‌就被推开了‌,一张和蔼的脸孔出现在蒋思淮的视线里。 她认得对方,忙打招呼:“卢阿姨好,我妈妈去开会了‌。” “我知道。”卢主任笑眯眯的说,“是你妈妈让我来问问你,渴不渴啊,我给‌你拿瓶牛奶?” “不用,不用了‌,我不渴的,谢谢卢阿姨。”蒋思淮忙摆摆手,乖巧的同‌对方道谢。 卢主任推门‌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笑道:“那正‌好,阿姨有事找你。” 蒋思淮眨巴眨巴眼,问是什么事。 卢主任就说:“我儿子要生日了‌嘛,今年是他‌回国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就想给‌他‌庆祝庆祝,想跟你订个‌蛋糕。” “这样啊,阿姨你对蛋糕有什么要求啊?”蒋思淮忙问道。 聊完以后,她想着当时自‌己看的心理医生还是对方介绍的,便想着谢一下人家,主动提出这个‌蛋糕就不收钱了‌。 卢主任不答应,“这怎么行,你小本生意也不容易,阿姨可不能这么占你便宜,你给‌我打个‌八折就行。” 蒋思淮抿着嘴笑得乖巧,点头应好:“那就给‌阿姨打八折。” 到时候多送一盒杯子蛋糕也行。 大概每个‌长辈都爱关心小辈的终身大事,聊完蛋糕的事,卢主任就拐弯抹角的问起蒋思淮的个‌人情况来。 问她有没有谈恋爱,“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呀?人品长相都肯定过关的。” 其实她是有点想把自‌家儿子介绍给‌蒋思淮,觉得不管怎么样,董姜莉和她老公‌都是靠谱的,蒋思淮又‌是独生女,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不可能不管。 结婚结婚,从来就不是小两‌口自‌己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大事,她当然更乐意找个‌知根知底的亲家。 蒋思淮不知道她思虑这许多,闻言连连摇头加摆手:“不了‌不了‌,不麻烦阿姨,我还不考虑这事的,想再玩几年,我爸妈都常说呢,我还是小孩脾气,成家了‌也当不好家,不如‌再等等。” 见她拒绝得很认真,卢主任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笑道:“那你自‌己在这里玩,要是觉得闷了‌,就去办公‌室跟大家聊天。” 蒋思淮乖巧的应好,心里却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可不怎么喜欢这地方。 父母的单位她从小到大光顾过的次数,一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上一次还是三年前。 所以她不可能去办公‌室跟人闲聊,产科的医生们听说主任的女儿来了‌,倒是对她很好奇,可惜她躲在主任办公‌室里,大家也见不着人。 董姜莉心情不大好,开会的时候一整个‌魂不守舍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在走神‌。 上头的院长都有点看不过去了‌,问了‌句:“董主任这是在想什么,病房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患者‌?有要大家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董姜莉回过神‌,刚想道歉,就听及韵冷冷淡淡的开口:“徐苏云教授病危了‌,她心情受影响也很正‌常。” 说完警告似的瞥她一眼,接着道:“继续下一个‌议题吧。” 董姜莉努努嘴,什么嘛,老师要不行了‌,就不信她心情能不受影响。 她可是开山大弟子!受老师照顾和恩惠最多的开山大弟子! 及韵说到了‌徐教授,院长就不好再说什么,接着下一项议题往下讲,会一直开到差不多六点。 董姜莉一出会议室就闷头大步往前走,谁也不搭理,及韵想跟她说什么,根本来不及把她叫住。 及韵再见到她,就是晚上下班时在电梯里。 她身边跟着个‌烫着梨花头,梳着空气刘海,看上去乖巧安静的年轻姑娘,一双杏眼水润明亮,像是天真的猫儿。 穿着堆领的白色毛衣,和棕色的千鸟格半裙,然后是杏色的大衣,打扮得很得体,然后一直牵着董姜莉的手。 蒋思淮从及韵进电梯就开始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是那种很明显的打量。 董姜莉教她叫人:“阿稚,这是你及阿姨,状元及第的及。” 蒋思淮抬眼,见对方神‌色冷淡,不像卢阿姨那样慈祥和善,立刻就发怵了‌。 她是很怕这种严肃的人的,以前的梁槐景就是,只要抿起嘴,神‌色一严肃,她立马就绕着他‌走,也就是现在,梁槐景在她面前常笑着,她才不怕他‌了‌。 于是她的声音就变得有些发怯,细声的同‌及韵问好:“及阿姨好。” 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贴着董姜莉,总之就是一副小朋友的样子。 及韵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董姜莉的女儿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也二十‌五六岁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往大人身后躲。 ——她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到蒋思淮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五六岁?还是七八岁?只记得是个‌小姑娘,长得是漂亮白嫩,就是养得娇气极了‌。 再后来就是时不时听董姜莉提起她的女儿,说她贴心懂事,会心疼大人了‌,有时候说她学会了‌什么,有时候又‌吐槽她做事三分钟热度,又‌说她有时候贪玩,学习要人催着才肯上进,诸如‌此类。 最后就是三年前,董姜莉为了‌女儿不肯读研究生,还换了‌抑郁症的事焦头烂额,整个‌人都憔悴下来。 及韵看到她都忍不住骂:“瞧瞧,这都是让你们给‌惯的,这就是你们从小到大纵容出来的恶果,温室的花朵,一丁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骂完了‌还帮忙联系相熟的医生,拿了‌治疗方案给‌董姜莉。 所以在及韵的印象里,蒋思淮就是一朵经不得风雨的小花,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倒。 现在一见,好家伙,她的印象还真不是偏见。 蒋思淮察觉到对方不是很喜欢自‌己,于是更加往她妈身后藏了‌,全程低头不吭声,装文静的看手机。 一边刷微博一边听她妈和人家说:“明天早上我带阿稚去看看老师,那什么卫生检查我不在我们科里,有事你们就找卢玲,我都跟他‌们交代好了‌。” 及韵想起来了‌,老师也挺喜欢她家女儿,一起吃饭时偶尔会问一句孩子怎么样。 便点点头:“应该的。” 说完看了‌眼蒋思淮,见她低着头看手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觉得眼睛疼。 心里忍不住疑惑,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一个‌二个‌都这样。 “叮——” 电梯到了‌负一层,蒋思淮牵着她妈妈的手,跟着出了‌电梯,走的时候还没忘记跟及韵说:“阿姨再见。” 小小声说完,就低着头跟着董姜莉走了‌。 及韵又‌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莹润的脸看上去气血十‌足,腼腆又‌乖巧,她到底是嗯了‌声。 一直走出老远,蒋思淮才小声的跟董姜莉说:“妈妈,我觉得刚才那个‌阿姨……好严肃,嗯……也不喜欢我,你们关系不好吗?” 她跟对方都不认识,会不喜欢她,她就只能想到厌乌及乌这个‌可能。 董姜莉失笑,“不是,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别在意,人呢,都是有自‌己的喜好偏向‌的,有人喜欢你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就有人喜欢大气爽利的孩子,都很好,咱们跟自‌己比就行,别人喜欢什么样的那是别人的事。” 蒋思淮连连点头,挽着她的胳膊,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蹦起来。 及韵走在她们很后面,看见她欢快的背影,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紧接着她就想到了‌董姜莉刚才说的事。 她家梁槐景也是老师的小辈,没理由‌董姜莉的女儿去了‌,她儿子不去,尤其她还是大师姐的情况下。 于是她给‌梁槐景打电话,跟他‌说了‌这件事,要求他‌:“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徐教授。” 没想到却被梁槐景一口拒绝:“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带声问候就行了‌。” 及韵一愣:“为什么?” “没时间。”梁槐景声音淡淡,“白天要坐门‌诊,晚上要去舞蹈老师那里,院庆我有节目,你不知道吗?” 第二十四章 (二合一) “节目?距离你们院庆起码还有一个月, 是什么节目那么重‌要‌,缺一晚都不行?” 及韵不理‌解,梁槐景的回答也让她很愤怒,“徐教授已‌经‌病危了,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她, 你‌连送送长辈都没时间吗?你能比我还忙?” 梁槐景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愤怒, 声音还是淡淡的, 道:“我跟徐教授也不熟, 那是你‌的老师,不是吗?” 梁槐景跟徐教授是真的不熟, 他印象里‌就没怎么说过话,本来就是不同方向,又不同单位,能见到对方的机会寥寥。 他只记得每年过年和中秋之类的大节日,及韵都要‌去探望她的老师,以前她也问过他要‌不要‌去,他每次都拒绝。 因‌为他并‌不想去听别人问他学习成绩如何,又学了什么,也不想听那些不知真‌假的夸奖, 更不愿意看到及韵为此自得的脸孔。 被拒绝的次数一多, 及韵就再也不问他了,等到他成年, 有了自己的交际圈, 母子俩就更没提过这事了。 对梁槐景来说, 徐教授就是一位陌生的业界前辈, 虽然是他母亲的老师,但他真‌的不熟, 如果是真‌的弥留之际,对方要‌见的难道不是亲近熟悉的亲友吗?他去算怎么回事? 当然,梁槐景也承认,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冷漠,对母亲的难过悲伤和痛苦愤怒无法感同身受。 及韵在电话那头骂他:“你‌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这么没礼貌,比人家一个女‌孩子都不如!” “那是我的老师,就是你‌的长辈,你‌连长辈要‌走都不去送,这像什么话?你‌让别人知道,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我和你‌爸,怎么议论‌我们家?” 她一连串的排比句,一句比一句上‌升高度,梁槐景从小就听这种话。 无非是怕人家说他没礼貌,觉得是她和梁裕的教育不到位,进‌而影响她和梁裕的社会形象。 ——她和梁裕一向是家庭和睦美满的模范代表,从政的人,都需要‌这层皮囊。 梁槐景勾起嘴角,神情有些嘲讽,“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那是人家的自由,谁都不是完美无缺的,硬要‌说,谁都有值得说道的地方。” 而且她还说什么“比一个女‌孩子都不如”?梁槐景心想,大概又是见到了哪家的天之骄女‌,觉得对方样样都好,想到他这个忤逆仔了吧。 及院长事事要‌强,不管比什么,都要‌比过别人,不然她心里‌不舒服的。 梁槐景心里‌嘲讽了他妈两‌句,说:“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明天确实没空,你‌帮我问候一声就可以了。” 及韵气得骂他不孝,又觉得痛心:“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冷漠的样子,对亲人的生命都这么视而不见,等以后我和你‌爸老了,怕是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接着又数落了一通,说他如何如何不好,甚至还翻出他小时候因‌为一只小乌龟死了一只小狗被送走了就哭了一天的事,来佐证衬托他现在多么的冷漠无情。 梁槐景听了只觉得好笑不已‌。 小乌龟是怎么死的?是梁裕帮它换水时不小心掉进‌了马桶被冲走了,所以叫死了,说好给他再买一只,等了许久都没等到。 小狗是为什么被送走的?那是他奶奶生前送给他的,从大老远的乡下带来的,白色的小土狗,奶奶回老家以后,她觉得养小狗会让他对学习分‌心,所以趁他去上‌学时送给了别人,换来一袋苹果。 梁槐景有时候会想,自己对他们的失望,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后来他学《曾子杀彘》的那篇课文,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背下来的。 “婴儿非与戏耳。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1] 这段话,到现在他都还能背得出来。 刚才说了明天没空以后,他本来心里‌还犹豫,要‌不等晚上‌舞蹈课结束,再过去看看,可被及韵后面那么一骂,他的逆反心理‌顿时就上‌来了。 算了,就这么着吧。 梁槐景静静的听及韵骂完他,把电话挂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一阵出神。 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怪累的。 傍晚时他出门‌吃饭,路过一家之前经‌常光顾的面包房,店员还认得他,问他怎么最近都没来,开玩笑说:“是不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好,你‌提提意见?” 真‌实原因‌当然是因‌为在蒋思淮那里‌找到更合口‌味也更放心的了,但梁槐景觉得兴许不能如实相告,于是笑笑扯了个谎:“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最近不太喜欢吃甜品了。” 对方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是欣然接受了他的解释,结账时热情的招呼他下次光临。 回到车上‌,梁槐景想了想,拿出一个蛋挞,分‌两‌口‌囫囵吃完了,趁着口‌中还有甜味,觉得心里‌的情绪好了点,这才给在省医院工作的同学发信息。 辗转打听到徐教授所在的病房,他直接开车过去了。 特需病房的环境很清净,接待他的是徐教授的儿子,他自报家门‌说是及韵的儿子,对方一愣:“……你‌、阿景是吧?你‌自己来的,你‌妈妈呢?” “她应该是明天再来,我明天工作安排多,趁今天有空,来看看徐教授。” 对方恍然大悟,跟他道谢:“有心了,谢谢你‌们来看她。” 说完让他进‌了病房。 徐教授还睡着,脸上‌罩着呼吸面罩,神色肉眼可见的虚弱,据说是她自己不愿意进‌行有创抢救,所以没有插管。 梁槐景看着她满头的白发,清晰的看到生命流逝的痕迹。 小声问了几句徐教授的情况,又跟对方聊了几句,梁槐景很快就离开了。 心意已‌经‌尽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无愧于心了。 第‌二天蒋思淮很早就出门‌,走的时候前一晚住她这边的董姜莉和蒋兆廷刚刚起床,她一边穿外套一边跟她们说:“厨房里‌面豆浆机在打豆浆,还有三四分‌钟就好了,你‌们记得吃,还有早饭,就在餐厅那个保温垫上‌放着,是可颂三明治和巧克力吐司哦。” 董姜莉惊讶:“今天怎么去这么早,你‌店里‌不是十点多才开门‌吗?” “我早点去,忙完了就去找你‌,一起去看徐外婆嘛。”蒋思淮穿好外套,跑过去抱抱她。 然后牵着穿了小衣服的豆豆就出门‌去了。 幸好宠物店是二十四小时有人的,不然她还得把豆豆先‌带到店里‌去安顿。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叶沛泽和唐秋燕在店门‌口‌相遇,进‌门‌之后,意外发现店里‌已‌经‌被烘烤面包的香味充斥得满满的,不像刚开工的样子。 “思淮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唐秋燕看着厨房里‌已‌经‌忙碌到脸都有点发红的蒋思淮,惊讶的问道。 “我中午之前要‌出去一趟,下午还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就早点过来多做点咯。”蒋思淮应道,又看向叶沛泽。 她冲他笑笑,说:“下午店里‌补货的重‌任就交给小叶你‌啦。” 叶沛泽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打手势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好这事,让她别担心。 唐秋燕好奇,问她出去做什么,蒋思淮就说:“要‌去看一位对我很好的长辈,她可能……快要‌不行了。” “啊?这样啊……” 这下谁都不好再说什么,赶紧开始干活吧。 店里‌十点半开门‌,蒋思淮十点过一刻就走了,她要‌先‌去市妇幼找董姜莉,走的时候还顺便打包了两‌盒蛋挞王带上‌。 董姜莉顶着寒风钻进‌她的车里‌,接过她递过来的桂圆红枣茶,问她店里‌的工作安排好没好。 “放心吧,有小叶和小唐姐在,没问题的。”蒋思淮笑笑。 董姜莉闻言点点头,实在没有心情多说话,便撑着额角转头看向车窗外面。 蒋思淮默默的提高了一点车速。 到了省医院,蒋思淮和董姜莉先‌去找蒋兆廷,把带来的蛋挞留在他办公室,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去了呼吸科住院部。 刚靠近特需病房的范围,就见徐教授那间病房门‌口‌围着好几个人,还有医护进‌出。 有人见到董姜莉,就招呼她:“姜莉快过来,老师醒了。” 董姜莉心里‌一跳,连忙拉着蒋思淮小跑过去,蒋兆廷在后面大步的跟上‌去。 门‌口‌有个人让开,还拍了拍蒋思淮的肩膀:“好孩子,快进‌去看看你‌徐外婆。” 是一位蒋思淮熟悉的阿姨,也是董姜莉的师姐。 蒋思淮胡乱的点点头,跟着董姜莉进‌了病房,她看到前一天见过的那位及阿姨正抱着胳膊站在病房的床边,脸色很不好看。 她看了对方一眼,立刻收回视线,去看病床上‌的徐教授。 老太太比上‌回见到的时候还要‌老了,但是脸色居然很不错,堪称红润。 蒋思淮一想便知道,老太太这是回光返照了。 她还记得老太太说她笑的时候又甜又乖巧,于是下意识的露出个笑脸来,叫了声:“徐外婆。” 老太太见到她便笑起来,朝她伸手,“阿稚来啦。” “嗯,来了。”蒋思淮握住她的手,亲昵的靠过去,依偎在她床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她,“你‌昨天睡得好不好呀?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怎么来看你‌。” “你‌爸天天来。”老太太握握她的手,笑眯眯的,“以后你‌要‌好好的,生生性性,不要‌叫你‌爸你‌妈太操心,要‌过得开心点,外婆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蒋思淮眼睛一酸,忙睁大了眼睛,一边点头一边略有些抱怨的道:“我一直很听话的。” “好,外婆知道。”老太太还是看着她笑,语气缓慢而柔和,“等你‌结婚,有小孩了,记得带来给外婆看看。” 蒋思淮连忙点头:“很快的,用不了多久,你‌再等等……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突然就带上‌了哭腔,眼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 老太太笑笑没说话,看向了董姜莉,又看看及韵,下一句就说起了工作的事,外面的几位叔叔阿姨也都进‌来了。 无非是叮嘱他们要‌好好工作,抓紧时间多带学生,多出成果,云云。 一直说了快半个小时,老太太累了,不得不停下,顺了口‌气最后说了句:“以后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要‌团结,知道吗?”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想流泪。 这句话也好像是用完了她剩下的所有力气,蒋思淮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脸色从刚才的红润迅速变得灰败,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蒋思淮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脑海里‌闪过实习那年见到的患者家属恸哭的场景。 徐教授的儿子忍着悲意,送大家出门‌,不停的谢谢大家百忙中还来看望母亲。 蒋思淮跟着大人们走到走廊上‌,听到及阿姨对徐家舅舅说:“师兄,真‌是对不住,我本来还想让阿景也来看看老师,可是他太忙了,来不了……” “他来过了。”徐家舅舅应道,“昨天傍晚来的,说今天要‌出门‌诊来不了,就提前来看看。” 及韵一愣。 对方也优点惊讶:“怎么,你‌不知道这事?” 及韵顿时有点尴尬。 对方就劝道:“知道你‌要‌强,但当妈不一样的,你‌带学生、对病人都知道要‌因‌人而异,怎么到孩子就……哎,他也大了,你‌再这样强硬下去,会把他越推越远的。” “就是嘛,大师姐什么都好,就是对孩子太严厉了。”董姜莉这时还补了一刀。 蒋思淮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们,咦,及阿姨和孩子关系不好吗?也是啊,及阿姨看起来就很严肃的样子…… 及韵被他们说得有点挂不住脸,眼尾的余光一瞥,就见到蒋思淮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泪汪汪的,好奇的看着她。 顿时就觉得自己被小孩看了热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瞪了一眼董姜莉,回怼道:“难道要‌像你‌,随时随地惯孩子,要‌星星不给月亮,什么都由着她,养成个娇气包……”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住,意识到这个娇气包就在一旁。 于是她尴尬的扭头赶紧对蒋思淮解释:“阿姨不是说你‌不好,是说你‌妈妈的习惯不好!” 蒋思淮:“……”阿姨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 及韵当着大家的面就怼起董姜莉来,甚至董姜莉的女‌儿和丈夫就在一旁看着。 这让大家颇有些哭笑不得,包括蒋兆廷在内。 连忙你‌一句我一句的做和事老:“你‌们师姐妹俩为这事互怼了几十年,还不腻啊?” “老师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团结,你‌们可真‌好,还没走远呢就忘了,快别吵架,老师知道了要‌伤心的。” 也有人给她们各打五十大板:“要‌我说你‌们都不对,董师姐的就不说了,大师姐你‌也不大好,你‌之前还说你‌儿子大了,跟你‌不怎么亲了呢。” 董姜莉闻言立刻有些得意:“我家阿稚就跟我很亲,我们还会一起睡。” 及韵气得直接抬起巴掌就要‌揍她,“……要‌是个儿子我看你‌还敢不敢跟他睡!” 大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蒋兆廷赶紧把老婆拉过来,打圆场道:“好啦好啦,都别闹了,大家工作都忙,就先‌散了吧,别打扰徐教授休息。” 一提徐教授,刚被及韵和董姜莉的小争执弄得轻松了点的气氛,瞬间又低落下去。 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谁都没再说什么,沉默的离开了呼吸科住院部,又匆匆回到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中去。 蒋思淮和董姜莉去蒋兆廷的办公室坐坐。 一路上‌,蒋思淮都很好奇的跟她爸打听:“爸爸,妈妈和及阿姨是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又好又不好的?” 蒋兆廷还没说话,董姜莉就说:“什么又好又不好?就是不好啊。” 蒋思淮眨眨眼。真‌的吗?我不太信。 “你‌妈妈和你‌及阿姨差了四届,她进‌师门‌的时候,你‌及阿姨带过她。”蒋兆廷温声给女‌儿解惑,“你‌及阿姨比较严格,表情又经‌常很严肃,你‌妈妈就怕她,躲着她走,你‌及阿姨就觉得她不努力,是想混日子,所以就更爱让她做事,管病人收病人跟手术,为难她锻炼她,所以她们关系就……有点紧张。” 蒋思淮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妈耶,果真‌是亲妈,怎么她们遇到的事都一样一样的! 她立刻伸手抱住董姜莉的胳膊,呜呜的说:“妈妈你‌受苦了,我懂这种感觉!” 董姜莉跟她贴贴脸,皱着脸说:“是啊,那三年真‌的好难过,要‌不是我真‌的很想当产科医生,根本熬不下来!” 于是蒋思淮就明白了,自己和母亲为什么会在面临相似的压力后,走上‌不一样的两‌条路。 固然有她娇气包吃不了苦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她不像母亲,有一个要‌当一名优秀的医生的信念,所以她根本支撑不下去。 蒋兆廷接着说:“后来你‌出生以后,你‌妈妈特别喜欢你‌,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我女‌儿怎么乖,我女‌儿怎么可爱,你‌及阿姨呢,据说对她儿子很严格,又是事业型女‌强人,就看不惯你‌妈妈这样女‌儿奴,觉得她什么都好,就是上‌进‌心不够,你‌妈妈呢又觉得她太严厉,育儿观念不和,加上‌以前的事,就成现在这样咯。” “哇,你‌们大人真‌的好复杂。”蒋思淮忍不住道,说完还啧了两‌下。 董姜莉失笑:“哪里‌复杂了,你‌爸这不说得很清楚么。” 顿了顿,又叹口‌气,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跟她合不来,是因‌为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我就喜欢老公孩子热炕头,她就喜欢干事业往上‌爬,追求不一样。” 蒋思淮就说:“那她家小孩压力肯定很大吧?” “能不大么。”董姜莉失笑,“不过虎妈的高压政策也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她儿子二十多岁就博士毕业了。” 蒋思淮又哇一声:“这么厉害啊!” “是啊,你‌做不到吧?”董姜莉逗她。 蒋思淮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我下辈子都做不到,卷王还是让别人来当吧。” 当父母的顿时一起失笑,蒋兆廷安慰她说:“你‌现在这样也不错,各人有各人际遇,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又忍不住感激,幸好她是生在蒋家,才拥有这么开明的父母,和宽松的成长环境。 她走了一下神,再回过神来,就听到父母在议论‌及阿姨家的事,说到她儿子的姓名,董姜莉说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见过,这起码过了二十多年,哪里‌还记得名字长相。” 话音刚落,就进‌了蒋兆廷办公室。 蒋思淮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拉过放在桌上‌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两‌盒蛋挞来。 “爸爸,我给你‌带了蛋挞来,要‌吃点吗?” “哟,蛋挞啊?”蒋兆廷笑眯眯的,“快给我一盒,我炫耀炫耀去。” 说完拿了一盒走,要‌拿去隔壁办公室给同事尝尝。 蒋思淮就翻他抽屉,找出茶叶来,给自己和妈妈泡茶。 茶刚泡好,蒋兆廷回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他的学生叶允南,也就是叶沛泽的姐姐,她是来汇报工作的。 见到蒋思淮和董姜莉就愣了一下:“师母,小师妹,你‌们今天……一起休息啊?” “我老师在这边住院,我带阿稚来看看老人。”董姜莉笑着回答道。 又让他们有话赶紧说,“说完了来吃蛋挞,阿稚店里‌带来的。” 叶允南诶了声,赶紧长话短说,把要‌汇报的事跟蒋兆廷讲了。 蒋思淮看着她身上‌的白大褂,口‌袋因‌为笔的关系,有一点蓝色的墨水痕迹,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白大褂来。 一件短袖的,一件长袖的,跟着她度过了五年,后来她没有从事这一行,却还是把它们收了起来,放在家里‌的旧物箱里‌。 到底是过去一段很值得纪念的时光,虽然谈不上‌美好。 蒋兆廷和叶允南讲完事,过来一起吃蛋挞,叶允南还问蒋思淮:“阿泽没给你‌添麻烦吧?” “怎么会!”蒋思淮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师姐你‌不要‌瞎猜,小叶很厉害的,他是我们的好帮手,喏,今天他就是店里‌挑大梁的,没有他可不行!” 叶允南闻言就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真‌是有意思,你‌爸爸是我的老师,你‌是我弟弟的老师,怎么感觉我跟他就差辈了。” 蒋思淮一想,忍不住嘿嘿的乐起来。 午饭就是在省医院食堂吃的,蒋思淮吃了碗云吞面,味道不错,但分‌量很大,她使劲吃,差点把脸都埋进‌碗里‌了,也才吃掉三分‌之二。 “爸爸帮我吃。”她理‌所当然的把碗推给蒋兆廷。 董姜莉给她递了张餐巾纸。 一家三口‌吃完午饭,蒋思淮刚准备说要‌回去,董姜莉就接到电话,脸色一变,拖着蒋思淮就往住院部跑。 “快快快,老师这次真‌不行了!” 徐教授在这天中午十二点五十二分‌与世长辞,享年九十二岁。 蒋思淮弯着腰,抱住蹲在病房门‌口‌放声大哭的母亲,又一次想起实习那年见过的一幕又一幕。 留恋着人间逝去的生命,哀哀恸哭的家属,成为她午夜惊醒的梦魇,经‌年以后,她真‌的成了梦中人。 而她无比清楚的知道,她还会一次又一次的经‌历送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为梦中人。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她想安慰母亲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喉咙有些发疼,只好咬着嘴唇不吭声。 蒋兆廷帮着徐家人忙前忙后,办好手续,等遗体被送走,他才有空回头安慰妻女‌。 梁槐景下班后照常光临蒋思淮的店,到店的时候已‌经‌傍晚六点多,店里‌最后一批面包已‌经‌全都摆上‌货架,叶沛泽和唐秋燕在接待客人。 没见到蒋思淮的人影,他微微愣了一下,但也没觉得奇怪。 他要‌了一盒蛋挞,跟唐秋燕说在这儿吃完再走,唐秋燕还问他舞练得怎么样了,又给他倒了一杯桂圆红枣茶。 一切看起来和平时完全别无二致。 直到他咬下一口‌蛋挞,发现今天的蛋挞和平时吃的有点不一样,这种差异非常细微,细微到如果不是他经‌常吃这款蛋挞,对它的风味了如指掌,可能根本感觉不出来。 再看向柜台,一直只有唐秋燕和叶沛泽俩人在忙,梁槐景便对蒋思淮的去向有了猜测。 吃完蛋挞要‌走时,他去还杯子,问唐秋燕:“师妹……今天不在吗?” 知道他问的是蒋思淮,唐秋燕就回答道:“哦,她家里‌有个长辈去世了,去帮忙了。” 蒋思淮下午的时候给他们回来过电话,说去探望的长辈刚好中午过世了,她要‌就在那边帮忙,今天就不回店里‌了,让他们把今天准备的面包卖完就打烊。 “多亏了有小叶呢,不然货架早就空了。” 一旁的叶沛泽闻言,腼腆的笑了笑。 梁槐景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道了声谢,转头出了店门‌,坐进‌车里‌之后,想来想去,也没有给蒋思淮发信息问候或宽慰什么。 一是不觉得他们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私信聊这种私事的地步,二是担心蒋思淮并‌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事,做人要‌有边界感,他想。 但让他意外的是,晚上‌舞蹈课结束时,他看到了及韵给他发的信息。 及院长:【徐教授于今日中午十二点五十二分‌去世。】 梁槐景一愣,徐教授去世了?他昨天去看她,还以为她虽然已‌经‌极度虚弱,但应该还能撑几天,没想到今天就走了。 他犹豫片刻,回了一句:【节哀顺变。】 及韵回了他一个谢谢。 再无其他,明明是亲生母子,却时常无话可说,梁槐景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他们这样。 他再见到蒋思淮,已‌经‌是将近一周之后。 这几天蒋思淮的主要‌任务是陪着董姜莉,每天早上‌早早去店里‌,准备好第‌一批产品,然后就回家去,精心准备好午餐,然后亲自送去董姜莉的单位,陪她一起吃午饭。 冬天了嘛,吃羊肉的好时候,蒋思淮又是炖羊排,又是煮当归生姜羊肉汤,还有支竹羊腩煲,变着花样给妈妈做好吃的。 晚上‌呢,一家三口‌吃过晚饭,就一起下楼散步,聊天时倒也不避忌徐教授,聊了许多董姜莉读书时的事。 蒋思淮特别喜欢听她妈和及阿姨的事,虽然她这几天去送饭一次也没碰到及阿姨,但总觉得能从她和妈妈的相处中,看到几年前她和梁槐景相处时的影子。 于是母女‌俩特别有共同话题,都表示:“不知道这么严格做什么,很多事只要‌没出错,做得差不多就好了嘛。” “就是就是!” 蒋兆廷在一旁听着哭笑不得,好家伙,人家对你‌们严格要‌求,希望你‌们上‌进‌,居然还错了? 但是他不敢说,说了是被围攻的。 接着就是他们一起去参加徐教授的追悼会,小型的追悼会不对外公开,来的都是徐教授的同事和学生,蒋思淮站在母亲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追悼会结束后,一切尘埃落定,董姜莉情绪也基本从悲伤中走出,蒋思淮和蒋兆廷都松了口‌气。 日子于是回到常态,蒋思淮恢复了每天待在店里‌的生活节奏。 梁槐景下夜班,路过蒋思淮的店,照例停下来准备买几个面包。 进‌门‌就看见蒋思淮正在柜台后忙碌,一边打包一边跟客人说话:“是今年刚下来的桂花,借个香味嘛,芋泥也是我们自己做的,用的荔浦芋头。” 他走近看了一眼,是这个月才上‌的一款桂花芋泥巴斯克,奶油面上‌撒着一层金黄色的桂花,一个只有四寸,一人食已‌经‌很足够,两‌人分‌刚刚好的分‌量。 当下便决定打包几个去舞蹈教室和杨冠他们一起分‌享。 “麻烦帮我打包三个桂花芋泥巴斯克。” 听到这声音,蒋思淮抬头,笑着招呼他:“师兄中午好,又是下夜班吗?” 梁槐景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他说。 蒋思淮一愣:“……师兄怎么这么说?” “我听小唐姐说,你‌家有亲近的长辈过世了,这几天来店里‌都没见到你‌。” 他这么一解释蒋思淮就明白了,笑着点点头:“是啊,这几天主要‌是陪妈妈,妈妈……” 她耸耸肩:“她很难过。” “阿姨还好吗?”梁槐景想起那个周末在店里‌见到的她的母亲,忍不住关切。 “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师兄关心。”蒋思淮道了声谢,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邀请他,“我们中午做了辣炒螃蟹,做得有点多,师兄帮忙消耗一点吗?” 梁槐景见状,便识趣的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第二十五章 (三合一)(捉虫) 蒋思淮是想着这几天唐秋燕和叶沛泽两个独自支撑店里的运转比较辛苦, 所以特地买了好几斤兰花蟹,中午做了一道辣炒螃蟹犒劳大家。 结果袁景却说还想吃雪菜炒年糕,于是蒋思淮又做了一锅雪菜炒年糕,人就‌这么多‌, 雪菜炒年糕还挺容易饱肚子, 加上还‌有汤, 菜一下就‌多‌了。 “买多‌了嘛, 兰花蟹还‌不便宜, 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 蒋思淮把装着两碗一碟的托盘递给他,又端了一个一样的, 从柜台后面出来,让唐秋燕和叶沛泽也去吃饭。 梁槐景失笑‌:“如果不是买多‌了,我怎么会有份?大概这是我的运气。” 蒋思淮撇嘴笑‌了一下,心说你现在说话可真好听,我实习的时候你但‌凡态度有现在一半亲切呢…… 她在梁槐景对面坐下,刚想用‌这事逗他两句,就‌有客人进店了,她忙要‌去接待客人,只来得及跟梁槐景说:“师兄你先吃, 螃蟹凉了不好吃的。” 说完转身匆匆就‌走。 梁槐景看着她的背影, 一时忍不住叹气,觉得她比他还‌忙, 做餐饮这一行这么辛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蒋思淮和客人闲聊的声音从柜台那‌边传来:“你可好久没来过了, 快一个月了吧?” 客人说:“是呢, 有一个月了,我也是没办法, 我老公住院去了,医生让清淡饮食呢,我都‌尽量给他做水煮菜,炖汤,重口味的东西一点都‌不敢给,他还‌能忍,儿子忍不了了,跟我说想吃蛋挞,我一想都‌一个月没吃过了,赶紧来买两盒回去,等‌他放学回来吃。” “哎呀,一家人同甘共苦哦?大哥是怎么啦,控制饮食这么严格,不会跟我姑婆一样,糖尿病了吧?” “那‌倒不是,脑梗啦,上着上着班突然就‌倒下去,同事送他去医院,幸好去得快,做了溶栓,真是吓死我了。” “这么惊险,熬夜熬的吧?听你讲过,你家大哥工作很忙,总是出差又熬夜。” “是啊,也没办法,上有老下有小,大家都‌不容易,我在医院待了一周多‌,看到病人的年龄段哪个都‌有,二‌十多‌的,三十多‌的,四五十,五六十七八十的,都‌有,现在人活着可真不容易。” “所以多‌吃点好的嘛,对自己好点,姐你要‌不要‌给自己带一块拿破仑?” “那‌就‌……给我来一块榴莲的吧,今年我还‌没怎么吃过榴莲呢,太贵了,买不下手。” “好哦,姐你吃不吃可颂?送你一个吧,这炉烤得有点过火了,你别嫌弃。” “哎哟,哪里过火啦,一点点焦,一点点颜色不均匀,你这种在别的店都‌当‌完品卖的,你做生意就‌是太老实了。” “我要‌是不实诚,你会三天两头就‌来帮衬呀?大家都‌是街坊,我也不能坑你们‌。” 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还‌没吃饭的样子,梁槐景听了又不由得好笑‌。 也许对她来讲,这份工作真的不辛苦,反而很有乐趣,可以和来来往往的客人闲聊说笑‌呢,比在医院面对患者和家属舒服多‌了。 医院是个负能量很满的池塘。梁槐景相信很多‌同行都‌认同这个说法。 过了会儿蒋思淮回来了,在他面前坐下,拿起筷子刚吃了根年糕条,她的手机又响了。 梁槐景夹了块炒螃蟹,眉头一挑,冲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蒋思淮奇怪的回望着他,满脸纳闷,看都‌不看的接起电话,喂了声。 声音一秒变得又乖又甜:“爸爸什么事呀?你吃午饭没有呀?” 年轻女孩有些‌撒娇的声音,梁槐景听得耳朵一麻,耳尖忍不住动了两下。 然后就‌见蒋思淮脸上表情一愣,随即又是哦哦哦的应声,和一阵憨笑‌:“我都‌忘了这件事,幸亏爸爸你提醒我……好的好的,今天就‌去打!” 接着兴许是被父亲问到了午饭的问题,她一五一十的汇报道:“今天中午吃葱爆兰花蟹,辣的,主食是雪菜炒年糕,一条条的那‌种年糕,汤是生菜牛肉丸汤。” 回答得认认真真,还‌笑‌眯眯的,日光从身旁的窗户外‌照进来,笼罩住她的眉眼,仿佛将‌她的快乐从嘴角带到了眉梢。 梁槐景看了她一眼,忽然间仓促的低下头,咀嚼时小心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直到蒋思淮挂了电话,他才问:“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我爸爸打电话来提醒我,今天要‌记得去打流感疫苗。”蒋思淮叹口气,“我都‌给忙忘了。” 梁槐景点点头就‌说:“是该打,今年流感的病人很多‌,医院呼吸科和儿科人满为患,感觉比往年还‌要‌严重一点。”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蒋思淮心有戚戚,“所以我还‌是去打吧,以防万一。” 虽说也不是打了疫苗就‌能百分百防住流感,但‌能防百分之五十也好。 梁槐景喝了口汤,忽然说:“我送你去吧?” 蒋思淮一愣:“……啊?师兄你也没打么?” 她以为梁槐景也要‌去打疫苗,是顺路邀请她同行的意思。 梁槐景却摇摇头:“我已经打过了。” 那‌意思就‌是他专程送她去?蒋思淮眼睛一眨:“……这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 梁槐景摇摇头,找了个理由:“就‌当‌是……这顿饭的饭钱?” 蒋思淮闻言立刻笑‌起来,“师兄做好事还‌要‌费脑细胞找借口啊?” “因‌为怕被帮助对象不愿意接受,不得不迂回少许。”梁槐景也笑‌起来,嘴角翘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蒋思淮看着他的脸孔,忽然间好奇,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大笑‌过。 她见过他最愉快的笑‌,也就‌比这样还‌要‌明显一点点,就‌是眼尾也会上翘,不多‌,笑‌不露齿,笑‌容几乎可以用‌像素点来计算。 也许是天生的?她在心里好奇的想。 嘴上却说起另一件事:“刚才来的客人,她先生生病了呢,天一冷,心脑血管疾病的病人就‌多‌了起来,去世的人也多‌了。” 她说:“我家长辈去世,昨天在殡仪馆办的追悼仪式,出来的时候还‌听有大人说,殡仪馆现在一天排得可满了。” “冬天的时候,人就‌是会难过些‌。”梁槐景应了一句,顿了顿,又说,“我母亲也有位长辈这两天去世了。” 蒋思淮好奇:“你妈妈的长辈,不就‌是你的长辈吗?” 梁槐景握筷子的手一顿,沉默了几秒才点点头,解释道:“我这么说是 依譁 因‌为她跟我母亲更亲近,我很少会见到她,印象里上一次见已经是好几年前还‌没毕业的时候。” 蒋思淮恍然大悟,从他的话语里意识到,他是一个界限感很强的人,连和人的关系都‌要‌分得一清二‌楚。 “那‌我不一样,我家这位长辈,我是叫外‌婆的,对我很好呢,她走了好可惜的。” 她说完叹口气,眉心微微的折起来。 梁槐景听了就‌安慰她:“她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 好经典的安慰人的话,蒋思淮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嗯了声。 俩人根本没有想过,他们‌讲的其实是同一个人,以至于后来蒋思淮知道真相时,觉得格外‌的不可思议。 吃完饭,蒋思淮要‌为下午出门提前做些‌准备,主要‌是店里下午那‌一批面包,她提前补一点,到时候叶沛泽的压力就‌小一点。 烘焙的香气又在店里飘荡起来,梁槐景趁这个时间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比如网上问诊平台接收到的患者咨询,还‌有根据期刊编辑给的审稿意见修改论文‌。 等‌他忙得差不多‌,蒋思淮正好将‌刚出炉的面包端出来摆上货架,路过他的时候,还‌顺手递给他一个刚烤出炉的红豆馅饼,馅饼的表面还‌烙印她店标的那‌个梨花头小姑娘图案。 掰开以后是柔软饱满的红豆馅,味道清甜,豆香浓郁,还‌有红豆颗粒增加了些‌许咀嚼时的层次感。 “豆馅是你们‌自己熬的么?”他问道。 蒋思淮点点头:“是啊,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不错。”他点点头,觉得有点不够,又改口,“很好。” 蒋思淮嘿嘿一笑‌,递给他一个什么还‌没注心的烤麻薯,调侃说:“好难得师兄你会夸我做的事呢。” 梁槐景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实习时的事,下意识想解释,可是她已经迅速把东西都‌放好,然后拿着盘子往后厨走了。 还‌提醒他:“马上就‌可以出发了哦,卫生站应该上班了。” 梁槐景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一时有点坐如针毡。 那‌种感觉归结起来,仍然只能用‌愧疚二‌字来形容。 但‌蒋思淮可以发誓,她刚才真的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有任何旧事重提的故意,也不是在阴阳怪气什么。 所以她没放在心上,交代好店里的事,就‌背上包,招呼梁槐景:“师兄,走吗?” 问完又说:“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打完就‌回来了。” “万一过敏反应,要‌处理突发情况呢?”梁槐景反问道,将‌电脑合上,拜托唐秋燕帮他看一下。 蒋思淮闻言嘟囔:“你这是诅咒我……你这人心太坏了,红豆馅饼都‌糊不住你的坏心眼……” 梁槐景听见了,立刻扭头看向她:“抱歉。” 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生气,反正道歉就‌对了。 蒋思淮眨眨眼,抿住嘴唇,若无其事的推门出去了。 刚走出去,立刻又倒退回来,捂着脑袋一脸惊魂未定:“妈呀,外‌面风好大,我要‌戴帽子,不然肯定会被吹得像疯婆子。” 唐秋燕连忙去给她找帽子,梁槐景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顿时忍俊不禁,蒋思淮撇头看到他翘起来的眼尾,忍不住啧了声。 “很好笑‌吗?” 梁槐景没回答她的问题,和她对视了两秒,就‌把视线撇开了,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清了一下嗓子。 “……我们‌走吧。” 好一个转移话题,好一个欲盖弥彰! 蒋思淮在心里嘘了声,给这人喝倒彩。 她跟着梁槐景上了他的车,坐进副驾的时候,还‌开玩笑‌问他:“师兄,我坐这个位置,嫂子不会不高兴吧?” “等‌这个人长途跋涉出现在我人生里那‌天,我会帮你问问的。”梁槐景反应得飞快,回完又说,“系好安全带。” 蒋思淮不由得乐出声来,好家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自己没女朋友的。 怎么不是你长途跋涉找到人家,得人家长途跋涉来找你? 梁槐景等‌她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时,却忽然又想起她朋友圈的那‌个“奇迹南南”,心头不禁一动。 于是忽然又开口:“倒是你,坐车的男人的副驾,你男朋友不会不高兴吧?” 诶,怎么还‌是个学人精?蒋思淮震惊。 要‌学,那‌就‌一起学! 蒋思淮清清嗓子,直接抄他答案:“等‌这个人长途跋涉出现在我人生里那‌天,我会帮你问问的。” 这个回答其实梁槐景并不意外‌,但‌也不满意,因‌为她的语气很明显是在调笑‌。 但‌也许她也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梁槐景笑‌笑‌,岔开话题问道:“去哪个卫生站?” 语气淡淡,蒋思淮莫名觉得他的情绪不是很高,于是她也安静下来,老实的报了地址,是蒋思淮住处所在社区的卫生站。 下午的卫生站里人不少,多‌数是来打疫苗的,很多‌是家长带着孩子来,感觉到处是人。 蒋思淮去排队挂号,签了字后去缴费,一百多‌块,梁槐景还‌跟她确认了一下:“是四价吧?” “巴斯德的四价。”蒋思淮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点头确认道。 梁槐景点点头,去后头注射室的路上,他还‌问她:“怕不怕?” 蒋思淮眼神游移了一下,说:“……当‌然不怕了,我都‌大人了,打针有什么好怕的。” 梁槐景沉默片刻,“那‌就‌好,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蒋思淮大声,“你帮我拿着包就‌可以!” 行吧,梁槐景嗯了声,很理解她的做法,是个人都‌要‌面子的嘛。 他以前不给她留面子,她就‌躲着他走,他现在要‌是再不给她留面子,怕是连她店门都‌进不去了。 可是等‌蒋思淮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仔细一看,这人眼睫毛好像有点湿,嘴角都‌是往下耷拉的。 他顿时就‌:“……”说好不怕的呢? 蒋思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怀疑,立刻解释:“那‌个护士打的好痛,而且旁边的小朋友哭得我脑子疼!” 前一个理由还‌能说得过去,后面那‌个……有点牵强了吧? 但‌梁槐景眨眨眼,昧着良心嗯了声:“那‌是挺难受,你辛苦了。” ————— 蒋思淮打完疫苗还‌不能立刻回去,要‌在留观室等‌三十分钟。 梁槐景陪她进去,看到好几个小朋友,哭声不绝于耳,几乎个个脸上挂着泪花。 “坐吧,要‌不要‌喝水?”梁槐景问她。 蒋思淮捏着鼻梁上的口罩钢丝摇摇头,梁槐景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就‌在她旁边坐下。 刚坐下,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咿呀——” 蒋思淮和他一起扭头看过去,看见一个戴着小熊猫图案口罩的胖娃娃被大人抱在怀里,脸上还‌挂着泪珠,正好奇的看着他们‌。 梁槐景客气的朝小朋友笑‌笑‌。 小朋友伸手朝他这边够了一下,家长就‌逗她:“跟哥哥姐姐说,你好呀。” “咿呀!” 小朋友一边应声,一边想往他们‌这边扑,家长就‌逗她:“是想要‌和哥哥姐姐玩吗?” “咿呀!” 蒋思淮看她可爱,就‌伸手握了握她的小胖手,轻轻晃了两下,跟她打了个招呼。 小朋友的小胖腿一下就‌蹬起来,在她家长的腿上跳了两下,更加往她这边够了。 留观室里就‌这几个孩子,哭声却是满满,这个不哭闹了的小朋友显得有点另类,也特别可爱,对他们‌的耳朵太友好了。 梁槐景扭头打量四周,看到还‌有另一个孩子,五六岁的小男孩,正乜斜着眼,一脸嘲讽的看着其他哭唧唧的小朋友,好像瞧不起这些‌哭包似的。 梁槐景就‌觉得也很有意思,忍不住嘴角一翘。 这时有个大人走了进来,递给他一根棒棒糖,说了句:“糖给你了啊,不准再哭。” 梁槐景一愣,好家伙,原来是哭过了的。 接着又听到他家大人跟另一个大人说:“门口挂号那‌儿,导诊台有棒棒糖,你去问护士要‌一个哄哄他,吃个糖算什么,再哭嗓子就‌要‌哭坏了。” 那‌家的大人不为所动,觉得吃糖会坏了牙齿。 可是梁槐景却心里一动,扭头对蒋思淮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蒋思淮以为他是要‌去洗手间,便点点头应了声好。 梁槐景出了留观室,往挂号处的导诊台走,见到那‌儿坐着两位穿粉色工作服的大姨,就‌过去问道:“请问这儿是有棒棒糖吗?” 这一天天的,大姨接待可多‌小朋友家长啦,闻言就‌给他拿了一根,还‌问:“孩子哭了是吧?” 梁槐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了声。 大姨又问:“苹果味的行不行?一根够不够?哎呀,这孩子打个针哭得跟什么似的,满屋子的人耳膜都‌要‌破了。” 另一个大姨抱怨说:“早就‌说让把留观室拓宽点,每年都‌说好好好,每年都‌不行动,也不知道钱花哪儿了……” 见她们‌要‌唠嗑,梁槐景接过糖果道声谢,揣着糖回了留观室。 蒋思淮正跟胖娃娃的家长说孩子之所以亲近她,可能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烤面包的香味,甜甜的,小孩子会喜欢。 好说完,她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根棒棒糖,浅绿色的包装,印着“苹果味”几个字。 “……师兄?”她抬起头,错愕的看向梁槐景。 “导诊台那‌里有,我帮你要‌了一根。”梁槐景这样解释道。 胖娃娃的家长见了就‌好奇的问:“导诊台居然可以领棒棒糖吗?” 梁槐景点点头,想了想,解释道:“哭了的可以去要‌。” “这样啊,那‌很不错啊。”孩子家长笑‌着应道,说这样很人性化。 蒋思淮却觉得听起来哪里有点怪怪的。 但‌她还‌是接过了梁槐景手里的糖,笑‌眯眯的道了声谢:“谢谢师兄。” 梁槐景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下,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蒋思淮嘴巴里含着棒棒糖,旁边的小朋友觉得好奇,不停的伸手想去拔,她就‌往旁边躲,一不小心就‌撞在梁槐景肩膀上。 “不好意思。”她忙回头说了句。 梁槐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提醒她:“还‌有五分钟就‌够半个小时了。” 蒋思淮哦了声,把包重新背上,准备走人。 胖娃娃比他们‌还‌来得早一点,这会儿已经要‌走了,正被她家长捉着小手朝他们‌挥挥:“跟哥哥姐姐说再见,我们‌要‌回家啦。” 等‌小朋友走了,蒋思淮才笑‌着扭头跟梁槐景说:“前两天我预约疫苗的时候,我妈妈还‌说起我小时候的事,说去打疫苗,我都‌是从头哭到尾的。” 说完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麻烦得很,不像刚才那‌个宝宝那‌么好带。” 梁槐景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孩都‌这样,疼了就‌哭。” 蒋思淮嘿嘿一笑‌,说:“我们‌也走吧,这里实在太……喧闹了。” 从留观室出来,一路有过几个门,从挂号那‌边出去,路过导诊台,蒋思淮发现导诊的护士的光正好奇的追着她看,便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刚想习惯性的朝人家笑‌笑‌,就‌听人家说了句:“嘿,小伙子,你来拿糖的时候也没说你家孩子这么大了啊!” 蒋思淮一愣,糖?什么糖,是她现在吃的这个吗? 她把嘴巴里的棒棒糖拔出来,惊讶又好奇的扭头看向梁槐景:“……师兄?” 糖是怎么来的啊喂?! 梁槐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记得自己,顿时有点尴尬,又被蒋思淮这么看着,就‌觉得更赧然了。 连耳根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烫。 但‌他还‌是忍着羞耻,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她三百多‌个月了。” 两位护士听了忍不住哈哈的乐,本来就‌是逗小年轻的,闲着嘛,没想到小年轻还‌挺会开玩笑‌。 “哦哟,是啦是啦,有人疼的女孩子多‌大都‌是小朋友。”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都‌一套一套的。” 蒋思淮:“……”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梁槐景尴尬得不得了,朝人家道了声谢,顺手扯了一下蒋思淮的袖子,赶紧离开此地。 蒋思淮一脸懵的举着棒棒糖跟他出了卫生站,走到车边了才反应过来:“师兄,刚才是……” 是怎么个事你不解释一下咩? 梁槐景嘴角一抽,有些‌无奈的看向她:“……刚才、你不用‌在意,是她们‌误会了。” “所以你是怎么给我拿到糖的?”蒋思淮好奇极了,“你骗她们‌说你家小朋友哭了么?” “我没有!”梁槐景立刻否认,“是她们‌自己猜的。” 蒋思淮眼睛一转:“那‌……是不是人家问你,你家小孩哭啊?你就‌说是?” “也没有。”梁槐景认认真真,“我本来想解释,但‌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嗯了一下。” 蒋思淮:“……”这跟应是有多‌大差别?! 她是没想到梁槐景居然能干这种事,不由得啊了一下,震惊的望着他。 梁槐景愈加觉得窘迫,无奈的解释道:“我没想到就‌见了一次,刚才出来边上也有别人,她们‌竟然还‌能看到我。” 蒋思淮顿时奇怪的反问:“师兄你对你的脸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年轻俊朗的青年,身高也够,气质也不错,眉眼周周正正,放在女生脸上秀气的五官安在他脸上,就‌被中和出了几分精致,走在人堆里不知多‌惹眼。 梁槐景倒是一噎:“……普通人的脸,能有什么误解。” 蒋思淮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尖上,嘿嘿一笑‌,揶揄道:“不管怎么说,反正你刚才就‌是不诚实哦。” 梁槐景:“……”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蒋思淮说完这话,立刻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梁槐景见了顿时气笑‌。 等‌坐进车里,他本来想怼她两句,可是转头看见她含着棒棒糖,腮帮子鼓起来一团的样子,又心生犹豫。 算了吧,多‌说多‌错,万一惹她不开心,也不大好。 况且,她也不算说错…… 梁槐景涌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在犹豫中,一点点的咽回了肚子里。 蒋思淮不知道他还‌想了这么多‌,一面奇怪他怎么还‌不开车,一面又问:“师兄你要‌喝热巧克力吗?这里附近有一家奶茶店的热巧很好吃的,还‌有他家的黄油布丁也好吃,要‌吃吗?” 以她对梁槐景每次在她店里的消费情况的观察,他应该是很喜欢吃甜食的,他在她店里常买的几样东西里,就‌有蛋挞和焦糖布丁。 热巧多‌适合冬天啊,黄油布丁跟焦糖布丁一样是布丁,他应该会喜欢的。 结果梁槐景却摇摇头:“不了,谢谢。” 顿了顿,又说:“你想吃的话,我送你去买?” “为什么呀?”蒋思淮觉得有点惊讶,“师兄你不喜欢巧克力和布丁吗?” 不对啊,我店里的巧克力制品和黄油制品你不是吃得很欢快的吗? 面对她的疑惑,梁槐景的解释是:“我现在心情不坏,暂时不需要‌这么甜的东西来帮助我调整情绪。” 不高兴或者焦虑的时候,高糖高热量能刺激他的神经末梢,促使多‌巴胺分泌,能缓解他的焦虑和不快。 他的回答让蒋思淮一愣,随即想到,他购买的东西里,可以做晚饭和早餐的面包才是大头,至于蛋糕,他都‌是买小块的切件或者杯子蛋糕,很正常的饭后甜品的量。 可是他也有一次性买很多‌蛋挞的时候…… 她忍不住问道:“你吃甜食,是为了缓解焦虑,不是为了解馋吗?” 梁槐景沉默了几秒,笑‌笑‌:“大概吧。” 蒋思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原来他们‌对甜品的爱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她是为了解馋,单纯是吃着开心,而他是为了缓解焦虑。 当‌药物来使用‌了么?可是他有什么值得不开心和焦虑的呢?她忽然想。 可是她觉得自己不该好奇这个问题,只好笑‌了一下,绕开这个问题,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在小程序上点了,麻烦师兄送我去拿,可以吗?” 梁槐景点点头,问了她地址,然后开车往那‌边去。 那‌家店离卫生站其实很近,没几分钟就‌到了,蒋思淮下车去拿了饮料回来,他们‌驱车回到店里,已经快到下午五点。 梁槐景待到六点左右,打包好要‌带给杨冠他们‌的蛋糕,就‌要‌走了。 才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蒋思淮的声音:“师兄,你等‌等‌!” 他忙停住,收回已经迈出门的那‌只脚,转身看向蒋思淮:“怎么了?” “你来。”蒋思淮头上还‌扎着头巾,穿着围裙,站在柜台边冲他招手。 那‌双杏眼圆润明亮,还‌闪烁着淡淡的笑‌意,店里已经开了灯,她的脸孔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暖。 梁槐景心里一动,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深处突然萌发,像是春雷过后破土而出的嫩芽。 他朝蒋思淮走过去,隔着柜台,看见她身前还‌抱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着蓝色黄色的面包,不由得好奇。 蒋思淮把篮子递给他看,笑‌眯眯的问:“我刚做了雪人馒头,师兄你要‌不要‌拿几个回去,明天吃早饭?” “……馒头?”梁槐景一愣。 这么精致,居然是馒头么?他有些‌惊讶,这才回来一个小时,她就‌弄出来这么好看的馒头了? 那‌馒头长什么样呢?圆圆的馒头上画着一张笑‌脸,乌黑的大眼睛,黄色的小鼻子,旁边两点腮红,头上是蓝色的帽子,最下面做成围巾打结的形状,头顶还‌有一片雪花,看上去精致可爱极了。 蒋思淮说这叫雪人馒头,“馒头是加了仙人掌果粉做成肉色的,这个粉加多‌了可以调成红色,用‌来做腮红,头巾是用‌蝶豆花粉染色的面团做的,黄鼻子用‌南瓜粉调色,眼睛眉毛嘴巴用‌竹炭粉调色,做好面团然后用‌模具刻出来,然后组装到一起,蒸好就‌是这样了。” 光是听着就‌觉得麻烦,梁槐景笑‌道:“这么难才做出来的,我白拿不好吧?” 想说让她留着自己吃,可还‌没来得及,蒋思淮就‌点点头:“是啊,麻烦着呢,比做普通馒头麻烦,所以我只做了一盘,不过有十八个呢,我们‌吃不完的,师兄帮我吃两个吧?” 梁槐景一顿,到底还‌是点点头,道了声谢。 蒋思淮就‌拿了个打包的纸袋,装了四个馒头给他,笑‌嘻嘻的说:“我最近好喜欢做这种花样馒头,师兄你觉得好吃的话,再来帮忙哈!” 梁槐景忍俊不禁,刚想说什么,她立刻又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声音跟他说:“馒头慢慢吃也是甜的,也会开心,比吃小蛋糕划算多‌啦!” 梁槐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想起那‌天她去住院部看她姑婆,发着脾气说她再不听话她就‌从楼上跳下去,关心人式撒泼,可是现在想想,竟然觉得很可爱。 他忍不住心里一暖,抿着嘴角点头说了句:“多‌谢你关心。” —————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月,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还‌有三十天就‌到下一年了哦,今年你们‌都‌过得怎么样呀?” 一大早,蒋思淮一边忙着整理面团,一边跟叶沛泽和唐秋燕闲聊。 “还‌不错,虽然住了一次院,不过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好好治就‌行了。”唐秋燕笑‌嘻嘻的道,“你们‌不知道,我姑娘现在可听话了,说妈妈生病了,她得懂事。” 叶沛泽也笑‌着点点头,意思是他也过得不错。 蒋思淮就‌乐呵呵的笑‌弯了眼:“那‌就‌好,员工过得好,我这个当‌老板的也很骄傲!” 说完她又问:“那‌……过年的时候,我们‌发什么过节啊?” 唐秋燕震惊:“还‌有两个多‌月才过年,现在就‌讨论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哪里早了。”蒋思淮振振有词,“要‌提前计划好,排出时间来啊,现在年底节日多‌,结婚的也多‌,我们‌就‌够忙的了,啊,家里还‌要‌晒腊肠,有得忙呢。”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叶沛泽还‌指了指贴在冰柜上的订单表,意思是今天就‌有好几个蛋糕的单子要‌做。 都‌是生日蛋糕,有一个还‌是老人家过寿要‌的,要‌蛋糕面上有寿桃的,后天则是有一个三层的翻糖婚礼蛋糕要‌送出去。 总之就‌是这几天她都‌会很忙。 面包胚送进烤炉,蒋思淮开始忙蛋糕的制作,商用‌烤炉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它够大,可以一次性烤好几个蛋糕胚。 等‌蛋糕胚出炉的时间里,蒋思淮开始准备每个蛋糕的配件,用‌盒子分装好,贴上标签,这样待会儿用‌的时候就‌不会手忙脚乱弄错了。 设计图稿已经打印出来,就‌放在一旁备用‌。 梁槐景今天下班早,来店里买面包的时候,刚好碰到有客人来取蛋糕。 蒋思淮把包装好的蛋糕盒子递过去,笑‌眯眯的说:“祝您家老太太生日快乐,寿比南山。” “哎,谢谢谢谢,回见啊。”客人笑‌着应完,满脸喜气的走了。 擦肩而过时,梁槐景透过蛋糕盒透明的顶面,看到里面蛋糕的样子。 蛋糕面上正中间是一个慈祥可爱的老太太,老太太左边是红底黑字的“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两个小牌子,右边是一个粉□□白的小寿桃,前面围着草莓猕猴桃等‌几种水果,后面插着凤凰、梅花枝和小扇子等‌装饰,主要‌的色调是红色,看上去相当‌喜庆漂亮。 注意到他好奇的看人家的蛋糕,蒋思淮就‌逗他:“师兄,你什么时候有订生日蛋糕的需求啊?我可以给你定制一个差不多‌的。” 梁槐景想说没有需要‌,但‌紧接着想到,梁裕年后就‌是生日,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刚才那‌位客人定的……是水果蛋糕?”他问。 “那‌个啊,那‌个是榴莲夹心的,他家今天过寿的老太太喜欢吃榴莲。”蒋思淮回答道。 梁槐景点点头,问道:“草莓的也可以做吧?” “可以呀,你要‌订吗?要‌的话我给你挑顶好的草莓,每一颗都‌是甜甜的哦。”蒋思淮满口许诺。 梁槐景就‌说过两个月吧,“等‌我父亲过生日。” 蒋思淮本来想说给他打折,但‌又觉得话不能说太早,于是眨眨眼:“……哦,真的呀,那‌等‌你来帮衬我生意哦。” 梁槐景嗯了声,问她价格。 “这是价目单,你可以拿回去看看,需要‌哪种到时候告诉我就‌可以啦。” 蒋思淮说着,从柜台边上找了张宣传单递给他,梁槐景一看,好家伙,是他没见过的那‌种宣传单。 杏色的宣传单上主要‌是三块内容,蛋糕胚、奶油和其他,蛋糕胚要‌什么样的,尺寸多‌少,奶油虽然都‌是动物奶油,但‌有三四个牌子可以选,其他里面包括了要‌不要‌水果,要‌不要‌其他的装饰,配件多‌少个以内是免费,超出部分怎么收钱,每一样都‌标明了价格。 “丰俭由人哦,可以自由组装,我们‌到时候再具体讨论。”蒋思淮这样介绍道。 梁槐景对生日蛋糕这块不熟,只知道动物奶油做的蛋糕不便宜,便好奇:“你们‌做烘焙业务的,现在都‌要‌这样出菜单么?” 这原料和价格看着都‌很透明啊,可他怎么听办公室的同事说过,两百多‌买的生日蛋糕,都‌不敢确定是百分百用‌的动物奶油? “别人那‌里我不知道啊,我这里是这样。”蒋思淮解释道,“做就‌要‌做得透明点嘛,我原料好,做得还‌好看,那‌我就‌该收这么多‌钱啊,要‌收得让客人放心,都‌来订蛋糕了,想必也不很缺这一百几十块,但‌谁都‌不想自己花钱当‌冤大头,买个不值这个钱的蛋糕,对吧?” 她从中学就‌开始接触烘焙,董姜莉和蒋兆廷可是花过大价钱送她去跟专业老师学艺的,她很自信自己的手艺值这个价。 梁槐景闻言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我有另一件事,想问问你。” 蒋思淮一愣:“……什么事啊?” 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就‌软了下来,不想刚才那‌么自信,那‌么理直气壮,听着有点软绵绵的。 梁槐景耳尖忍不住一动,看了她一眼,又马上半垂眼睑。 “这个周末我要‌去青岛参加年会,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其实他是想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好像…… 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能随意互送礼物的地步。 蒋思淮觉得这话是没问题,但‌她看梁槐景的神情,又好像有点别扭,于是想了想,头一歪:“干海鲜?钙奶饼干?白花蛇草水?崂山可乐?” 那‌边的特产无非是这些‌,她说完就‌又笑‌起来:“这些‌都‌可以网购啦,不用‌那‌么远带回来的,你是去开会的,还‌是好好开会吧。 ” 梁槐景微微一愣,心里竟有略微的失望,低声嗯了一下。 蒋思淮仿佛没听出来他的小情绪,关心道:“说起来,师兄你的舞练得怎么样了?” 梁槐景蹭蹭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和无可奈何:“练得一般,四个大男人,筋硬腿硬,一天也就‌练两个小时,隔三四天就‌缺一个人,磨合起来……” 他苦笑‌着摇摇头,脸上无奈之色更重。 蒋思淮哈哈笑‌了两声,从收银机旁边的纸盒子里摸出两块曲奇饼干,递给他:“吃点甜的开心一下。” 梁槐景立刻就‌想起前几天她给他馒头时说的话,心里不禁又一暖。 怎么说呢,他从小到大,其实并没有几个人会像她这样,在意过他的情绪。 父母是没有的,及韵和梁裕只会觉得他的情绪是徒增烦恼,焦虑紧张,或者难过悲伤,其实都‌没有必要‌,而且应该靠自己挺过去。 所以徐教‌授去世,他没有和及韵通过电话,没有安慰过她,虽然主要‌是觉得她也能挺过去,但‌从主观情感上来讲,他潜意识里也有报复的成分。 就‌是那‌种,你们‌是这样教‌我的,那‌你们‌也要‌做到才行,类似这样的想法。 而蒋思淮和他恰好截然相反。 她会特地放下工作陪伴同样是因‌为亲近的长辈去世而难过的母亲,会因‌为他说吃甜食是因‌为焦虑或难过而注意到他的情绪。 她柔软又善良,并且很细心,一定观察过他在店里什么买得最多‌。 愈是想得多‌,梁槐景心里的愧疚就‌愈是强烈,甚至让他每每想起,都‌如坐针毡。 他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没什么是值得他后悔的,唯独在当‌年带教‌蒋思淮这件事上,他后悔了。 可是如果时光倒流,再回到当‌时,也许他还‌会那‌样做,因‌为人的处事能力,和年龄和阅历是分不开的,第一次带学生的梁槐景,确实不懂如何当‌一名因‌材施教‌的好老师。 于是他对蒋思淮的愧疚之情就‌更强烈了,我师妹可真倒霉啊,怎么遇上这么个菜鸟带教‌。 蒋思淮可不知道他心思这么多‌,见他低头吃了饼干,便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奶味很浓。”梁槐景回过神,忙露出一个笑‌来。 蒋思淮嘿嘿一乐:“这是阴差阳错,曲奇饼干呢,原来我都‌是用‌安佳黄油,今天做的时候一不小心,用‌成了总统黄油,结果出来就‌没有那‌么酥脆了,形态上看着也没这么□□,但‌是味道真的很好,好香呢!” 她插着腰,有点得意:“这个合适老头老太太吃,回去给我爷爷奶奶和姑婆做一大盒,让黄阿姨收着,他们‌要‌是听话,不乱吃东西,就‌可以每天吃一小块配茶。” 梁槐景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得失笑‌,甚至还‌忍不住评价了一句:“掌握小点心供应大权的人,都‌像你这么嚣张的么?” “你懂什么,老话都‌说了,不要‌得罪厨子!” 蒋思淮说完,乜着他,发出一声冷哼,梁槐景立即被她逗乐。 梁槐景周三就‌出发去参加年会了。 今年虽然气象专家们‌都‌说是个暖冬,可这几天青岛最高也就‌十五度的气温,还‌是让梁槐景一个南方人冷得够呛。 这次一起过来开会的,还‌有科室主任邱鸣鹤,和梁槐景的上级邢亦斌,仨人从下飞机那‌一刻开始,就‌有点后悔。 “太冷了,早知道不来了,怎么今年挑这么冷一地方。” 听到邱主任的抱怨,邢亦斌笑‌道:“轮到人家的,有什么办法,前几年不也在沈阳?” “这儿也是海滨城市,景色很多‌,回头我们‌也去看看八大关和啤酒博物馆什么的。”梁槐景也跟着安慰道。 邱主任看他一眼,笑‌了一下,神色温和:“好啊,等‌你汇报完,我们‌就‌去喝啤酒,来了青岛不喝道地的青岛啤酒,就‌不算来过。” 梁槐景神色一顿,“这次曾院士也在,我有点担心……会不会讲不好。”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经历过大场面。”邱鸣鹤温声鼓励道,“你就‌当‌我们‌都‌是大萝卜,讲你的就‌是,再不济,还‌有我和邢亦斌陪你一起丢脸,别怕,丢脸你都‌不是一个丢,还‌有什么可怕的。” 在他看来,梁槐景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缺了点自信,对自我的评价不那‌么高。 这个问题是邱鸣鹤在梁槐景研二‌时发现的,那‌时他发了一篇很不错的二‌区,他夸他做得不错时,他却说,某某师兄这次发了一区,自己不如他。 邱鸣鹤以为他是谦虚,但‌刚好闲着嘛,就‌跟他多‌聊了几句,聊了才发现,好家伙,这孩子真不是谦虚,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如另一个师兄啊! 不是,现在孩子对自己要‌求都‌这么高了吗?他悄摸去问了几个学生,既有自己的学生,也有别人的学生,大家的回答都‌是,给我一篇二‌区,不说能嘚瑟一年,高低也得横着走三个月。 对啊!这才对嘛!哪有人才研究生,一下就‌上马一区的?你也不看看你那‌师兄,人家都‌博二‌了,你特么才研二‌! 邱鸣鹤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于是格外‌留心注意他,才渐渐发现他其实不那‌么自信,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到最好,如果没有做到最好,就‌是还‌不够努力。 他对自己的高要‌求,在别人眼里很厉害但‌却自我评价很低,本质上就‌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再深入了解,他才知道及韵和梁裕对梁槐景的教‌育方式,基本是采取高压鸡娃那‌一套,还‌觉得自己是在激励他。 并且他们‌还‌很满意当‌前的结果,瞧瞧,梁槐景的成绩多‌好,小学到大学一路重点的走过来,师从名导,才研二‌就‌能发高水平论文‌了,眼见的未来光明,等‌他毕业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对象,这辈子就‌稳了! 邱鸣鹤当‌时是苦笑‌不已,想到梁槐景提起父母时那‌种不想说的姿态,就‌问他们‌没有觉得孩子对他们‌不亲近吗? 及韵的回答是:“知道,早就‌感觉出来了,但‌没关系,男孩子嘛,大了都‌这样,再说我们‌做父母的只要‌他好就‌行,又不图他回报。” 邱鸣鹤知道她这话是出自真心,但‌正是因‌为知道,才苦笑‌不已。 后来这些‌年,他给了多‌少鼓励,让他上台汇报,让他直面各位大拿的提问甚至是诘问,才帮他建立起来应有的自信,却始终还‌差一点。 听到他说丢脸不是一个人丢,梁槐景瞬间就‌紧张起来,立刻点头应道:“我一定好好讲。” 邢亦斌在一旁不由得直笑‌,主任每次都‌用‌这招刺激他。 主办方有安排人来接他们‌,到了酒店,梁槐景刚把行李放下,给手机充上电,就‌看到一条新的信息进来。 是蒋思淮发来的。 他不由得一愣,蒋思淮居然会主动给他发信息?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吧? 他打开一看,只见蒋思淮发了一句:【师兄[对手指]那‌个……你能不能帮我带两斤金钩海米回来啊[拜托]】 梁槐景一愣:“……”这是什么东西?快网上查一下,不能在师妹面前露怯! 第二十六章 (三合一)(捉虫) 梁槐景经过迅速搜索, 弄明白了海米就是虾米,金钩海米是此地特产之一。 但他不‌明白:【你不是说特产都可以网购的么?】 没错,他也是很小气的,她不‌要他给他带东西时说的话, 他都记着呢! 蒋思‌淮回了他一个不好意思挠头的小人表情包。 说‌:【网购有点慢, 我常买的那家快递要走五六天, 别家的我又不‌确定质量, 见‌不‌着的东西‌就怕花了大价钱还买到一般的, 所以就想……嘿嘿[憨笑‌]】 梁槐景问她:【那为什么之‌前‌我问你,你说‌没有要我带的东西‌?】 蒋思‌淮也觉得冤:【当时确实没有嘛, 我今早打电话回家,才听家里阿姨说‌的,说‌之‌前‌我买的海米没有了,姑婆和‌奶奶这两天觉得家里新买的海米不‌好吃。】 梁槐景好奇问过,才知道蒋思‌淮的祖母和‌姑婆都很喜欢吃海产,海鲜性凉老年人不‌能多吃,但煮汤或者煮面煮云吞,总要放点海米提鲜。 蒋思‌淮:【你也知道老人能吃的东西‌不‌多,所以他们就格外在‌意品质, 尽可能的在‌有限的食材里吃好点。】 主打一个贵精不‌贵多的饮食路线。 梁槐景一面感慨她家讲究真不‌少, 一面问她要什么样‌的海米。 蒋思‌淮絮絮叨叨教她许多,比如不‌要去景区玩的时候顺路买, 会‌很贵, 要去本地‌人去的超市, 或者台东搞批发的海鲜干货店。 用她的原话说‌就是:【景区的东西‌, 成本一块钱的热狗肠,能给你卖到十五块, 别去当冤大头!】 梁槐景:“……” 一边感觉有被警告到,一边给她发不‌停点头的表情包,表示自己知道了。 蒋思‌淮又教他看产地‌,说‌要崂山沙子口的,那边的比较出名,价格也确实贵一点,一斤两百多。 但也强调:【这是我以前‌去那边玩了解到的价格,现在‌不‌知道涨价没有。】 还提供了她最近一次的订单,供梁槐景做价格参考,又教他怎么看海米的质量,什么样‌的能买,什么样‌的不‌能要。 讲得头头是道,梁槐景看得头晕眼花,第二天参加完当天的议程,傍晚和‌邱主任还有邢亦斌出去酒店附近找啤酒喝的时候,钻进路边一家颇大的超市帮她买海米时,挑海米的姿态俨然‌一副行家里手的模样‌。 如果他不‌是对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一条条核对信息,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话。 邱主任看得十分稀奇,问他:“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是在‌学习基本生活技能?” 梁槐景:“……”感觉好像被内涵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帮朋、呃……帮熟人带点海米,都是她教的。” 邱主任笑‌眯眯的点头:“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你挑好了多拿一包,我也带点回去,煮汤的时候放点可以提鲜。” 梁槐景当然‌应好,挑选的时候更加认真了。 邱主任在‌一旁看别的东西‌,说‌要找包花生米带去喝酒,邢亦斌就劝说‌没必要,去了那儿肯定点东西‌吃的,都来这儿了,不‌吃点海鲜多亏。 “你小心‌痛风。”邱主任说‌了句,又转向梁槐景,问他,“出来一趟,你打算给你爸妈带点什么没有?” 梁槐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应该没什么要带的,家里什么都有。” 想必他也没问过父母要什么,尽管明知道问了他们的回答也是没什么要的。 邱鸣鹤在‌心‌底摇摇头,叹了口气,尽管这亲子关系如此糟糕冷淡,但理解他的人也不‌忍心‌责怪什么。 年会‌顺利结束,梁槐景在‌会‌上做的课题汇报也很成功,得到了各位与会‌专家的高度认可,这终于让他松了口气。 事情没搞砸就好,他想。 赶在‌新一轮寒潮大范围来临之‌前‌,他们从一片寒冷的北方城市回到温暖的容城,尽管只是高了几度,但二十度和‌十五度给人的感觉那叫一个天差地‌别。 梁槐景回到家放下行李,看时间蒋思‌淮那边应该还没打烊,便收拾好帮她买的东西‌,出门去她店里。 刚进门就听到她问唐秋燕:“跑腿怎么还没来?要不‌还是我开车去送一趟算了。” 话音刚落,梁槐景就觉得身边有人匆匆经过,定睛一看,正是跑腿小哥。 等跑腿小哥取完蛋糕,蒋思‌淮才看到穿着件驼色风衣的梁槐景,立刻笑‌着冲他招呼:“师兄回来啦?青岛有没有下雪?” “没有,没碰上。”梁槐景摇头应道,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看看合不‌合你标准。” 蒋思‌淮打开袋子看了一下,连连点头道谢,“就是这种‌,谢谢师兄。” 一边给他转钱,一边问他:“你吃不‌吃烤鸡腿啊?” 梁槐景一愣:“隔壁炸鸡店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烤的。”蒋思‌淮摆手,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昨天在‌我家小区门口吃到一家做薄香烤鸡腿的,就是把鸡腿剔骨展开成一大片,然‌后腌好了上碳炉烤出来,我想试试用烤箱能不‌能做,结果好像有点翻车了,嘿嘿。” 她解释完,问梁槐景:“师兄你愿意吃吗?” 问完像是怕他真的不‌要,又连忙找补:“其实味道可以的,就是没有碳火炉烤的那么好吃而已,不‌信你问小唐姐和‌小叶。” 梁槐景笑‌起来,摇摇头:“不‌用问他们,我信你的。” 这是多么信任她的一句话啊! 可是蒋思‌淮却一下就想起当年实习跟着他的时候,新病人来了,她被打发去收病人,收完回来她汇报情况,汇报完他也不‌说‌好还是不‌好,自己再去问一遍病人。 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是,希望她能从自己和‌他的问诊内容中发现差异,总结规律,建立逻辑关系,但是…… 有的病人觉得连续两个医生来问,是关心‌重视自己的病情,哎,十分受用,有的病人则是紧张,我不‌会‌是什么大病吧不‌然‌怎么这么关心‌我,有的病人比较神经大条,住院都当来玩,觉得这样‌蛮有趣,还直接问是不‌是这个小医生不‌行所以你这个上级才出面的啊,很难让蒋思‌淮不‌难堪。 就特‌么我不‌要面子的嘛?! 本来都忘了的事,在‌梁槐景说‌出这句“我信你”时,陡然‌又涌上心‌头,让蒋思‌淮的神情瞬间变得有点一言难尽。 梁槐景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突然‌有点复杂,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小心‌的问:“……师妹,怎、怎么了?” 蒋思‌淮回过神,看到他不‌明所以,有点陪小心‌的样‌子,顿时又爽了。 哼哼,没想到吧,你在‌我面前‌也有今天! 我一定要多放点辣椒,辣死你! 她昂起头,有点傲娇的嗯了声:“没什么,等着,我给你拿鸡腿。” 这态度变得是不‌是有点快……梁槐景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皱了皱眉头。 趁蒋思‌淮还没出来,他去挑了两个可颂,让唐秋燕帮他打包好。 唐秋燕还问他呢,“梁医生每天早上都吃面包,会‌不‌会‌觉得腻啊?” 梁槐景笑‌笑‌:“其实吃什么都差不‌多,面包更快,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 话音刚落,蒋思‌淮就从后厨出来了,举着用三根签子串起来的鸡排,递给他,笑‌眯眯的让他坐下吃。 嗯?态度又和‌平时一样‌了,那刚才是怎么回事?是他出现的错觉吗?不‌应该啊…… 梁槐景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鸡排,仔细一看,能看出是鸡腿肉,只是这上面的辣椒……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是香辣的,还是麻辣的?”他小心‌的问了句,有点后悔了。 蒋思‌淮一听这话,眼睛立刻就睁大了一点:“麻辣的,师兄你是不‌能吃吗?那、那还给我好了。” 说‌着还微微噘了一下嘴,又立刻抿住嘴唇。 一副委屈失望的表情。 梁槐景觉得她这模样‌有点熟悉,她每次被他批评又觉得自己没错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内心‌的愧疚感迅速被唤醒,立刻也摇摇头:“不‌,我能吃……多谢师妹。” 说‌完也没走开,当着她的面就咬下一大口,然‌后毫不‌意外的被辣椒呛住了。 “咳咳咳——” 他抿着嘴唇咳嗽起来,嘴巴里的肉随便咀嚼了几下就囫囵咽下,然‌后又咳嗽了几声。 蒋思‌淮看到他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一路红到脖子根,顿时就呆住。 完了,好像玩大了。 这时旁边的客人频频投过来疑惑且提防的目光,蒋思‌淮立刻回过神来,连忙解释:“他、他是被辣椒辣的……” 边说‌边赶紧给梁槐景倒水,“师兄……师兄你喝水,对、对不‌起啊……” 啊啊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蒋思‌淮既尴尬,又愧疚,为自己对他的捉弄。 她把水杯塞到梁槐景手里,想要把剩下的半个鸡腿拿回来,“……师兄,我、我给你换一个吧?” 梁槐景觉得嗓子都快辣冒烟了,忙仰头把整杯水喝完,然‌后冲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可是话却说‌不‌出来,额头和‌鼻尖瞬间就沁出汗珠来。 一旁注意到动静的叶沛泽看过来,见‌到他手上一片通红的鸡腿排,不‌禁一愣,这是蒋思‌淮下午做的鸡腿? 不‌对啊,刚才吃的鸡腿不‌是只有一点辣吗,怎么梁医生手上这个这么红? 他就是亏在‌了不‌能说‌话,不‌然‌高低问一嘴! 蒋思‌淮手忙脚乱,继续给梁槐景倒水,想问他把剩下的半个鸡腿要回来,“我、我给你换一个……师兄,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 梁槐景又冲她摆摆手,张嘴两下就把剩下半个鸡腿吃了,辣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瞬间成了小红人。 被辣到说‌不‌出话来,形容多少有点狼狈,蒋思‌淮从没见‌过他这样‌,虽然‌是故意想捉弄他,但一看后果失控,她又慌乱愧疚起来,讷讷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师兄……” 梁槐景连灌两杯水,将‌食道里被辣椒灼烧过的痛感压下去,抬眼见‌她局促得像犯了错的小朋友,茫然‌不‌知所措,顿时便觉得心‌里一软。 他用口型示意她:“我没事,别担心‌。” 蒋思‌淮嘴巴一扁,“真的没事吗?都叫你给我了,你干嘛还要吃完啊?” 说‌真的,她根本不‌敢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她怕他被气得厥过去。 梁槐景眨了眨湿润了的眼睛,清清嗓子,发现可以出声了,便哑着嗓子说‌:“……不‌能浪费。” “可是……”蒋思‌淮咬咬嘴唇,觉得很愧疚,“可是……你会‌被辣坏的。” 梁槐景没回答,似乎是嗓子还不‌舒服,说‌不‌出话来。 他那双精致的有点细长的眼睛望着蒋思‌淮,眸光水亮,大概是刚刚被辣出了生理眼泪,泪水遮挡了他平日里的冷淡,倒显得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蒋思‌淮被他这么盯着,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那种‌感觉就像是……好像被他看穿了? 她心‌里有点发毛,当即心‌虚的撇开视线。 然‌后故作镇定的问他:“那你胃有没有不‌舒服啊?要不‌要吃点甜的解辣?” 问完立刻又精神起来:“对,甜的可以解辣,你要吃一点吗?奶油怎么样‌?糖呢,糖应该也可以?” 说‌完立刻转身去后厨,没一会‌儿就端出来一碗奶油,真的是奶油,甜香扑鼻,看着就不‌健康极了。 “哪有人直接吃奶油的。”他不‌由得忍俊不‌禁。 但还是接过了那碗奶油,吃了两三口就很自制的停了下来,不‌好意思‌的朝蒋思‌淮笑‌笑‌:“抱歉,害你浪费了。” 蒋思‌淮猛猛摇头。 梁槐景看她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上去很有几分可爱,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然‌后忽然‌问了句:“所以……为什么你突然‌对我态度变了一下,又变回去,还故意捉弄我呢?” 蒋思‌淮一愣:“……啊?” 她不‌敢说‌,真不‌敢说‌,于是转了转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顾左右而言他:“师兄你今晚还要去练舞吗?” “你刚才的愧疚藏都藏不‌住,为什么?”梁槐景没有放过她,也不‌让她有机会‌躲避,接着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蒋思‌淮被问到面上来,这下是躲不‌过去了,顿时就泄气的塌下肩膀。 抠着手指有点委屈:“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 梁槐景满腹的疑惑,在‌看到她委屈不‌解的样‌子时,又变成了忍俊不‌禁。 他点点头,肯定的回答她:“非常明显。” 蒋思‌淮闻言立刻撇嘴,皱了皱鼻子,似乎很不‌服气。 “所以为什么呢?”梁槐景还是很想知道答案,“是不‌是我帮你买的海米买错了?” 蒋思‌淮抿着嘴不‌吭声,眨巴眨巴眼,在‌心‌里纠结,不‌知道要不‌要实话实说‌。 说‌吧,怕他更生气,觉得她小心‌眼,都这么久的事了还记得,况且他当时也是好意。 可不‌说‌吧,又觉得眼睛这么尖的人,撒个谎说‌不‌定又要被拆穿…… 梁槐景见‌她不‌说‌话,顿时心‌里惴惴,“真错了啊?” “那完了,我还怪自信,给主任也拿了一包,回头师母不‌能骂他吧?” 蒋思‌淮听到这里就一愣:“……” 啊这……你居然‌还现学现卖,帮别人也买啊? 见‌他真皱起了眉头,把这个猜测当真了,蒋思‌淮这才下定决心‌:“不‌是啦,海米没问题,是……是……” 她支吾起来,梁槐景微微一愣,凝住目光望着她。 他也没催着问是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往下把话说‌完。 在‌蒋思‌淮的印象里,梁槐景向来是有些严肃的,即便他现在‌已经温和‌很多很多,和‌从前‌判若两人。 可他要是不‌说‌话,静静看着她时,她就会‌想起以前‌,同一个问题他换着法问了她三遍,她都还答非所问时,他轻轻叹出的那口气。 压力瞬间就降临,还伴随着一丝丝愧疚。 她垂下眼帘,吞吞吐吐的应道:“就是……是想起了以前‌……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梁槐景闻言又愣了一下,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不‌该好奇这个答案的。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来不‌及反悔。 他就这么听着蒋思‌淮说‌完了她回忆起来的旧事,说‌她在‌听到病人那句话时,有些分不‌清对方是开玩笑‌,还是真的那么想,但是觉得很难堪。 “主要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她低着眼,看着自己放在‌柜台上的手掌,慢慢蜷缩回来握成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个时候还小,没受过太多打击,所以一下心‌里就有点崩溃,也领会‌不‌到师兄你的苦心‌。” “而且当时……”她顿了顿,跳开了没说‌完的话,抬起眼来看向梁槐景,和‌他四目相对,“所以就脑子一热,想要整蛊你一下,可是我不‌知道你这么不‌能吃辣,对不‌起啊师兄。” 梁槐景察觉到了她突兀的话题跳转,觉得可能还有什么隐情,是她不‌愿意告诉他的,他不‌好继续问。 又怕她继续说‌起以前‌更多的,他对她不‌好的证据,于是也不‌敢继续问。 便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的,那你现在‌有出气一点了么?” 蒋思‌淮暗忖他的语气,听起来应该没有生气,又仔细打量一下他的表情,看起来也应该没有生气。 于是她心‌里立刻就放松下来,抠了两下手指,很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没有。” 梁槐景一愣,不‌是吧,这都没出气?我是多遭你恨,恨到我吃了那么多辣椒,被辣得嗓子都差点坏了,也一点气都没出? 见‌他似乎误会‌,蒋思‌淮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抱歉和‌愧疚多一点,不‌是你想的那样‌……嗯、师兄你能理解吗?我不‌是故意想让你出丑的……” 她有一点语无伦次,但梁槐景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没关系的。”他还是说‌。 他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跟她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像蒋思‌淮这么坦然‌和‌真诚。 “还是很对不‌起啦。”蒋思‌淮脸红起来,声音也低下去,“我以后再不‌干这种‌没脑子的事了。” 她嘟囔了一句,又摇摇头,叹口气,像是对自己很无语。 梁槐景看着她,忽然‌笑‌起来。 蒋思‌淮被他笑‌得一愣,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梁槐景摇摇头,温声劝她,“无伤大雅,不‌用放在‌心‌上。” 蒋思‌淮看他一眼,也摇摇头,“这是师兄你大方,不‌是我没有做错。” 说‌完她歪了一下头,问他:“我请你吃小蛋糕赔礼,可以么?” 梁槐景刚想说‌不‌用麻烦,她就已经转身飞快进了后厨。 不‌忘带走那碗他没吃完的奶油。 梁槐景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顿了一下。 没一会‌儿,蒋思‌淮回来了,端着个白色的打包盒,笑‌眯眯的跟他说‌:“你刚才吃剩的奶油都在‌这里了,师兄你这个罗马奶油面包的奶油是最多的呢!” 店里售卖的罗马奶油面包是在‌烤好的面包中间割一刀,先挤上一点树莓酱,再挤上多多的奶油,在‌奶油顶上再挤点树莓酱,最后点缀上水果。 梁槐景看着盒子里那个明显比橱窗里的罗马奶油面包胖出一圈的面包,忍俊不‌禁的道:“怎么像个吃奶油吃撑了的胖子?” 蒋思‌淮笑‌得有点腼腆:“贪吃就是这样‌的嘛。” 梁槐景笑‌起来,道了声谢,蒋思‌淮闻言就点点头,认真的跟他道歉:“不‌管是以前‌,还是今天,我都该跟师兄你道歉的。” 她说‌:“以前‌是我没能领会‌师兄你的好意,也没学到多少东西‌,今天是我没有考虑后果捉弄你,都很对不‌起的。” 你看,她就是能这么坦然‌的承认错误,所以梁槐景觉得,她除了医学专业没学好有些可惜之‌外,再没什么不‌好。 他做不‌到她这么坦诚,但也愿意试一试。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几秒,抬眼看向她,也说‌了句:“那我也给你道个歉,以前‌对你太苛刻了,我那个时候……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抱歉。” 其实有许多话想说‌,比如向她解释那时他刚开始带学生没有经验,比如向她检讨自己的教学方式并不‌科学,明明可以循循善诱,他却选择了指责,诸如此类。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说‌这么多。 于是所有的话都凝结成了两个字,“抱歉”。 这是当年蒋思‌淮出科时他就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在‌这么多年后,终于当面告诉了她。 蒋思‌淮听到他这句话,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啊了声。 梁槐景很不‌自在‌,被她看着,便觉得一阵尴尬,忙垂下眼,看着盒子里那个奶油面包顶端的蓝莓果粒。 继续道:“本来你出科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可是你走得太快了……我也没有想到几年后还会‌见‌到你,我……” 他想说‌自己知道她没有从医后内心‌如何愧疚不‌安,觉得是自己当初的不‌断责怪让她对这个行业彻底失去了信心‌,才放弃本专业,去做比从医更辛苦的事。 可是又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快乐,也曾听她亲口认证过更喜欢烘焙而不‌是医学,便觉得不‌需要将‌这话说‌出口。 说‌了做什么呢?得她一句没关系还是什么话,好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当做伤害没有发生过吗? 梁槐景觉得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不‌允许他这么做。 于是他仓促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抱歉。” 蒋思‌淮看着他,忽然‌间有点茫然‌起来,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 虽然‌是在‌说‌以前‌的事,但是感觉师兄怎么……看起来那么难过啊?比我还难过可还行? 但是他又不‌敢问,只好用力点头嗯嗯两声,有点拘谨的回应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放在‌心‌上,反正都有光明的未来了,就不‌要在‌意以前‌了,对吧?” 她絮絮的说‌着,大有反过来安慰他的意思‌。 梁槐景由此觉得更加愧疚。 虽然‌主观上他没有用道歉求得心‌安的意愿,但客观事实确实就是,因为他道歉了,蒋思‌淮说‌没关系,还安慰了他一通,这安慰确实让他觉得心‌里舒服不‌少。 蒋思‌淮看着他,眼睛里有笑‌意蕴藏,好似在‌鼓励他。 他心‌里一动,点点头,应了声:“好。” “嘿嘿。”蒋思‌淮笑‌了一下,跟他说‌,“这个罗马奶油面包如果你不‌能及时吃,一定要放冷藏,而且明天一定要吃掉哦,不‌然‌奶油会‌坏的。” “我待会‌儿就吃。”梁槐景忙应道。 蒋思‌淮嗯嗯两声,顺手帮他把奶油面包打包起来,放进他的面包袋子里,递给他。 “要努力练舞哦!” 说‌完她又抿着嘴嘿嘿笑‌了两声,神色间可见‌幸灾乐祸。 梁槐景顿时失笑‌,眼底忽然‌间有水汽上涌。 他忙眨了眨眼,朝她点点头,许诺他:“到时如果允许,我给你弄一张门票,让你去现场看我的学习成果。” “真哩吗?!” 蒋思‌淮眼睛歘一下亮起来,简直能媲美灯泡,双手合十的望着梁槐景。 梁槐景看她笑‌,就也忍不‌住跟着笑‌,很想跟她保证一定可以,可是话到嘴边又及时清醒。 “……不‌敢保证,只能说‌允许的话,我尽量。” 蒋思‌淮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过两天就是初一,我上香的时候一定请菩萨保佑情况允许!” 梁槐景:“……”这就要动用你最硬的关系了吗? 他抬手看看表,眼看很快就要到舞蹈课的时间了,就跟她道别,说‌句改天再见‌,便离开了店里。 他刚走,蒋思‌淮就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是董姜莉的学生,从董姜莉那儿要到的电话,说‌想订一个蛋糕,给老人过寿用的。 董姜莉和‌蒋兆廷偶尔会‌干这种‌事,他们就是觉得女儿的手艺好,用料也好,所以很愿意给她拉生意,赚钱嘛,不‌磕碜。 于是蒋思‌淮也没怀疑人家是骗子,哦哦两声,欢快的问人家:“那师姐你想要什么样‌价位的蛋糕啊?” 不‌管人家比她大还是比她小,现在‌一律叫师姐! 她觉得祝寿嘛,那款式应该就是有个寿桃,喜喜庆庆的那种‌,重要的是内馅的变化。 结果对方要的却是:“你帮我把五千块钱做成蛋糕,两层那样‌就行,别太高。” 蒋思‌淮一时没听明白,还哦了一下:“翻糖蛋糕对吗?要多少寸的呀,两层的翻糖蛋糕用不‌到五千这么多的……” 她还想说‌翻糖蛋糕不‌怎么能吃,想建议对方更换成普通的奶油蛋糕。 结果对面听了就连连否认:“不‌是不‌是,不‌是翻糖蛋糕,就是把钱……钞票,纸钞!把钞票做成生日蛋糕的样‌子,可以吗?” 蒋思‌淮一愣,结结巴巴:“……为、为什么呀?” 可能是觉得她小结巴的样‌子可爱,对面笑‌了声,解释道:“我也是没办法,给他钱呢,他不‌肯要,但这是我心‌意,我又在‌国外回不‌去,没办法陪他过生日,然‌后上网搜到类似的蛋糕款式,就想这么送给他,得找一个信得过的商家,这不‌就想到师妹你了么。” 好歹是导师家孩子,又不‌缺钱花,总不‌能坑了她这五千块还坏了爹妈名声吧? 蒋思‌淮听完就明白了,但还是不‌太清楚她具体眼神款式,就问:“需要做一个奶油蛋糕,然‌后把钞票围在‌外面吗?还是把钞票藏在‌蛋糕里?” 她给人做过那种‌,把首饰或者最新款的手机装在‌盒子里,然‌后藏在‌蛋糕中间,外面再裱上奶油,看着就像普通蛋糕,实则内里暗藏惊喜。 但师姐要的不‌是这种‌,“不‌用,就用钞票就行,奶油蛋糕我爸妈买了,我把图片转给你看就知道了。” “好,那我们加一下联系方式。”蒋思‌淮忙答应道。 等她跟师姐商量好蛋糕要什么样‌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叶沛泽和‌唐秋燕已经打烊开始打扫卫生了。 她过去帮忙,顺便将‌这个单子告诉他们,“正好是明天要的,我来打扫卫生顺便做完给人送过去,几千块钱,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唐秋燕听了就笑‌,说‌现在‌的人过生日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 同一时间,休息天还赶回来做急诊手术的董姜莉刚从手术室回来,临走前‌路过医生办公室,顺道进去看看。 值班的卢主任见‌到她,就举着手机跟她说‌:“哎,老董,这个活动你家姑娘合适哎,你看看要不‌要让她去凑个热闹?” “什么活动?我瞅瞅。”董姜莉好奇的掏出手机。 ————— 董姜莉的手机里躺着一封单位工会‌发送给各科室负责人的文件,发文单位是容城卫健委。 文件标题是“关于开展‘暖冬热恋’单身职工交友联谊活动报名的通知”。 这活动是什么活动,文件标题就已经写得一清二楚了。 董姜莉把工会‌发给她的通知复制了一下,和‌文件一起转发到科室群里。 然‌后在‌卢主任旁边一屁股坐下,问老姐妹:“好是好,可我家姑娘又不‌符合报名要求,人家是要工会‌关系隶属于卫健委管辖的和‌单位的单身职工才能报名。” 卢主任啧了声:“你傻呀,不‌会‌用一下你和‌你家老蒋的关系?你们给她弄个名额,进去玩玩,要是有合适的就发展发展,没有就当去看热闹呗,人那么多,谁管你是怎么来的啊。” 董姜莉摸摸下巴,沉默不‌语。 卢主任就继续说‌:“你家姑娘又不‌干这一行,不‌找个系统内的女婿,你和‌老蒋的这些资源,就后继无人喽。” “别瞎说‌,怎么可能后继无人。”董姜莉不‌同意她的说‌法,“我和‌老蒋那么多学生,不‌说‌个个都成才,找几个能继承衣钵的还是很容易的。” “能照拂到你姑娘么?”卢主任反问道。 董姜莉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太担心‌,“靠她老公还不‌如靠她哥,我大侄子还在‌省中医呢。” “不‌管怎么说‌,你得多做几手准备。”卢主任低声跟她闲聊,“及院长老说‌你惯孩子,把孩子惯得吃不‌了苦,是温室里的花朵,要我说‌那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能尽量保她一辈子无忧,不‌愁吃穿,有事能找到人帮忙就行,既然‌要这样‌,婚事上你跟老蒋就要注意点,别让她踩火坑,宁可她一辈子不‌嫁,也不‌能所嫁非人。” 一旁另一个搭班的同事听到这里,也凑过来说‌八卦,说‌她家有个亲戚的女儿就是,未婚之‌前‌漂漂亮亮潇潇洒洒,自信得不‌得了,结婚以后碰上婆家的一堆鸡毛蒜皮,跟老公关系越来越差,最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怀孕了还被小姑子推了一下,摔到流产,才两三年,人就老了十岁不‌止。 董姜莉听着她们讲这些事,沉默的想了会‌儿,才道:“我回去跟老蒋商量商量。”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卢主任苦笑‌,拍拍她胳膊,“慢慢商量吧,坑那么多,能少踩一个是一个。” 董姜莉也无奈的笑‌笑‌。 蒋兆廷来接她下班,回去的路上夫妻俩说‌起这件事,蒋兆廷就很犹豫。 “阿稚未必会‌愿意找个医疗系统内的对象吧?” “这可未必,她只是自己不‌想当医生,可没说‌过她不‌喜欢医生。”董姜莉对女儿什么脾气还是很清楚的,“找个好看点的,她应该会‌愿意。” 这年头小朋友们都爱看脸啦,至少秀色可餐嘛。 蒋兆廷立刻想想自己的学生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然‌后说‌:“有一个,小伙子高高大大的,比我还高点,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人也不‌错,就是话少点,我让他也一起去,跟阿稚见‌个面?” 董姜莉一愣:“……你这都想好人选啦?” 可问题是,“阿稚可不‌符合报名条件,你看看怎么把弄进去再说‌吧,哦,还有,你得让她愿意去才行。” 说‌到这里她又吐槽:“你信不‌信一说‌联谊,一说‌相亲,她立刻就有很多订单要做,根本没空去?” 蒋兆廷失笑‌不‌已,安抚她:“放心‌吧,这事我来解决。” 蒋思‌淮可不‌知道她爹妈开始打她的个人大事的主意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去银行取钱,然‌后到了店里,大扫除都来不‌及做,赶紧先开始做这个钞票蛋糕。 钞票一张张卷成小纸卷,先是用玫粉色发圈套住,觉得还是有点突兀,最后改用透明的发圈。 五千块,就是五十张百元大钞,蒋思‌淮按照第一层六寸第二层四寸蛋糕的大小,将‌纸钞一张张全部卷成小纸卷,然‌后裁出硬纸板,先做出蛋糕的雏形,然‌后将‌钞票卷一个个摆上去围满一圈,用绸带扎起来,绑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两层都围好以后,再在‌缝隙间粘上诸如假花、寿桃、扇子之‌类的配件,挡住中间的硬纸板,最顶上粘好“生日快乐”的灯牌,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她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师姐,等对方验过货之‌后,用蛋糕盒把它装起来,包装好,赶紧开车给人送过去。 回来以后都到中午了,她没煮饭,就问袁景中午吃什么,准备蹭一点,最后是一起点外卖,还夸人家外卖小哥送得真快。 袁景这边帮忙收银的小姑娘娜娜听了实在‌忍不‌住,提醒两位老板说‌:“这家猪脚饭就在‌步行街里,走路只要五分钟,外卖送了二十多分钟!” 俩人一听你看我我看你,“是吗?这么近的吗?” 说‌完不‌约而同的一阵哈哈大笑‌。 蒋思‌淮吃完饭,回去自己店里收拾卫生,收拾完也就是下午两点多左右。 她坐在‌袁景这边炸鸡店靠近门口的小桌子边,旁边桌上排着一排待取走的外卖,她一边吃炸鸡腿,一边让袁景给她做两份炸鸡,她要带回家去跟爷爷奶奶他们分享。 袁景应了声,又说‌起天气预报,“周末就要大降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蒋思‌淮根本都不‌在‌意这个了,“随意嘛,反正我觉得今年过年不‌会‌冷。” 说‌到这里想起来年货的事,问她:“我们到时候做点蝴蝶酥之‌类的点心‌攒成点心‌盒当年终福利,你这边要不‌要?” 袁景闻言立刻点头:“要啊,你再多给我准备几盒,我拿回去走礼,自家东西‌不‌比去外头买的又贵又不‌知道用料好不‌好的强?” “那你到时候报数给我嘛,看要几盒。”蒋思‌淮嗦干净鸡腿骨,一边用餐巾纸擦手,一边说‌,“我在‌朋友圈看到我奶奶和‌姑婆晒腊肠了,感觉去年晒的腊肠刚吃完没多久呢,又晒新的了。” 店里收银的娜娜说‌:“自己晒多麻烦啊,腊肠也不‌多贵,买着吃多方便。” “各有好处。”蒋思‌淮笑‌眯眯的解释,“买着吃方便,可是老人家又觉得外面买的用料不‌够好,你看晒腊肠,腌肉的时候要加酒进去,有的厂家会‌用汾酒、高粱酒等等,我家做是用玫瑰露,这样‌做出来的腊肠除了有酒香,甜味也会‌更突出一点,别人可能吃不‌惯,可是我们家人人都爱这个味道,出去买也不‌一定能买到很好的,干脆自己做咯,真材实料。” 袁景听到这里就笑‌了声,说‌娜娜是:“咱们都是年轻人,想法一样‌的,老人可不‌是,他们闲不‌住的,你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干,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思‌多虑还会‌生病。” 话音刚落,店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位体型壮硕的中年大姐。 扎着丸子头,穿着红色的面包服外套,和‌很宽松的牛仔裤,运动鞋,人看上去蛮丰满,鬓边的碎发有些湿漉漉的贴在‌耳边。 蒋思‌淮看她一下,拖了张凳子推过去,笑‌道:“美女,坐一下,歇会‌儿嘛。” 对方闻声转头看向她,笑‌着道了声谢,脸色看起来不‌是特‌别好,连嘴唇都稍微有一点发白。 她点了份炸鸡和‌原味芝士球,还拜托袁景快一点出餐,蒋思‌淮起初以为她是有急事,着急要再带走人,可是紧接着她却发现对方的手在‌轻轻发抖。 不‌由得一愣,问道:“那个……美女,你是不‌舒服吗?”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我刚才本来是在‌附近一家服装店,想给孩子买几件衣服,结果突然‌就晕倒了,差点把人家店员都吓坏了。” 她说‌自己是晕倒五六分钟左右就醒了,还喝了一杯红糖水,就想着赶紧来吃点东西‌。 “低血糖发作了吗?”蒋思‌淮问道。 前‌阵子她店里就有个阿婆因为低血糖,直接昏迷过去了呢。 对方点点头,蒋思‌淮就问:“你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袁景那边炸鸡还要一会‌儿才能出锅,客人便同蒋思‌淮聊了起来,“出现过,七八年前‌我刚生完孩子第一年,就开始出现这种‌情况,就是一阵一阵的,觉得全身没力气,直接就睡过去了,家里人说‌叫都叫不‌醒,发作了好几次,都是早晨或者下午这个点,每次大概半个小时或者更久吧,开始也没太注意,都以为是困了,但是醒了以后就满身大汗,我妈跟我婆婆说‌是虚的,就给我拼命炖鸡汤什么的进补。” “后来有一回我下午发作,刚好我老公从单位回来拿东西‌,问我东西‌放哪儿了,叫我也没反应,他以为我昏迷了,就打120把我拉去医院,一测血糖,才1.9,医生给我推了葡萄糖我就醒了,打那以后我都很注意,千万不‌能饿着,每天多吃点,不‌让自己有饿的机会‌就不‌怕低血糖了,结果就……” 她边说‌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材,苦笑‌:“就这样‌了,想当年我跟你们都一样‌,还是苗条的窈窕淑女,买衣服买S码的呢。” 蒋思‌淮听了眨眨眼,“……我不‌大穿得进S码的,得穿M。” 对方笑‌起来:“标准身材嘛,现在‌很多衣服都做得太小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蒋思‌淮笑‌呵呵的点头,问她这几年有没有再看过医生,有没有治疗过。 得知没有,就接着问她最近除了今天还有哪天发生过这样‌的症状,对方摇摇头,好奇的问她:“你怎么这么好奇我这事啊?” 蒋思‌淮不‌好意思‌告诉人家自己以前‌是学医的,就把自家爹妈推出来,说‌:“我爸妈都是医生,我听他们讲过,低血糖很危险呢,人的脑组织能量代谢全部都要靠血液中的葡萄糖供能,但是呢,脑组织自己是储存不‌了多少葡萄糖的,顶多维持五到十分钟吧,所以如果人发生低血糖,几分钟还好,时间一长,脑组织就很容易受到伤害,如果低血糖昏迷持续六个小时以上,脑细胞将‌受到不‌可逆损害,可能会‌导致痴呆,甚至死亡。另外,低血糖还易诱发心‌律失常、心‌绞痛及急性心‌肌梗死等疾病哦,这可是内分泌科的危急重症呢。”[1] “你看你几年前‌每次发作都是别人叫都叫不‌醒,其实就是失去意识啦,说‌是低血糖症,但还是要鉴别到底是不‌是低血糖症,万一是别的问题导致的呢?你怎么都不‌查一下。” 对方被她这一大段话吓了一跳,主要是她提到了“死亡”二字。 “……就是低血糖,不‌、不‌至于吧?” “那可不‌好说‌。”蒋思‌淮把前‌阵子在‌她店门口晕倒的那个老太太讲给她听,“就是昏迷啦,呼吸心‌跳都没了,还是我给她做的胸外按压呢,去了医院一看,她就是低血糖,不‌过她是糖尿病病人,要控制饮食,控制得太狠弄的。” 她说‌得很像模像样‌,又确实没什么理由跟医院“狼狈为奸”,对方犹犹豫豫的表示,自己改天就去看看。 周二上午,梁槐景的诊室不‌停有病人进来出去,大概上午十一点,他叫了下一位病人,然‌后转头去喝水。 喝完水把口罩重新拉上,定睛一看,面前‌坐了位身材颇为丰满的中年女士,神情有些忐忑。 “请问哪里不‌舒服?”他温声问道,目光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对方的脸。 “这样‌的,医生,我想问一下……” 听对方讲着自己的低血糖病史,梁槐景边听边询问一些细节,等她讲到最后,听到她说‌:“我本来没觉得什么,昨天在‌蓝天路步行街路口那里买炸鸡,听他们店里一个小姑娘讲,低血糖搞不‌好要死人的,是不‌是真的啊?” 梁槐景顿时就笑‌了,问她:“是不‌是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跟你说‌的?” “是是是,烫的梨花头,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患者连连点头,“医生你认识她?” 梁槐景也点点头,“那是我师妹。” 见‌对方愣了一下,就继续说‌:“她没骗你,说‌的都是真的,嗯……你平时有没有吃降糖药?” 病人愣愣的摇头,他又问:“低血糖发作是不‌是都是在‌空腹的时候?” 病人又点点头:“肚子饿就会‌。” “那你得住院做一下检查了。”梁槐景说‌,“你看,你是空腹状态下出现低血糖,每次出现都以意识障碍为主要表现,低血糖的程度比较重,属于空腹器质性低血糖,你也没有吃什么药,身材呢……营养状况也很好,所以我初步怀疑你是胰岛素瘤,需要住院完善检查,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问题。” 病人:“!!!” 多数人的认知里,甭管什么病,只要沾个瘤字,就没好事。 梁槐景安抚半天,又解释半天,才让她情绪稳定下来,同意住院检查。 梁槐景给她开了住院单,看她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又笑‌着摇摇头,叹口气。 蒋思‌淮这是什么运气,上回送一个低血糖昏迷的来,这回送一个疑似胰岛素瘤的来,你说‌她不‌从医了吧,怎么又感觉跟医院还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忙到中午,梁槐景回到办公室,刚准备去吃饭,就听周慧存跟他说‌:“主任刚让你交联谊会‌的报名表呢。” 梁槐景:“……” 第二十七章 (二合一) 市卫健委发起的“暖冬热恋”联谊活动通知在周一就下发到了各科室, 引起‌大家的热烈讨论。 大家看‌热闹的居多,主要是没想到今年卫健委居然还会组织这种活动。 办公室里还有同事开玩笑说:“也算是响应国家号召了,鼓励婚育呢。” 隋波还逗几个规培生:“有对象没有?没有的就去转转,多认识认识其他单位的人, 说不定就解决这个问题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开玩笑, 梁槐景就听个热闹, 丝毫不觉得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可‌没想过要去凑这种热闹。 可‌没想到他不想去, 邱主任倒惦记上他了, 会诊回来‌找他没找着,就交代周慧存:“等他下门诊, 跟他说让他交报名表。” 周慧存一听,就很幸灾乐祸的答应了一声。 可‌梁槐景听了,脸色就没这么‌妙了,他皱着眉头露出抗拒十分的表情:“……这关我什么‌事‌?我不想去。” “你去跟主任说呗。”周慧存憋着笑。 一旁隋波和邢亦斌也乐起‌来‌,劝他:“去呗,又不要钱,我看‌活动安排还挺有意思‌的,请了市电视台的主持人来‌,还有自助烧烤吃, 你就当去吃一顿饭。” “去多认识几个人也好, 跳出本单位,看‌看‌外‌面, 说不定就找到真命天女了, 你难道打算孤寡一辈子?” 不管他们怎么‌说, 梁槐景就是很不愿意掺和这种事‌, 他去找邱主任,结果被一句话堵回来‌。 “你爸你妈肯定也知道这事‌, 指不定马上就打电话来‌问了,你应付得了一时,应付得了一世?” 梁槐景一愣,有些‌错愕的看‌着他。 邱主任眉头一挑,把手里的钢笔放下,手在办公桌上一叠,朝他那边倾了倾:“我知道你现在对谈恋爱找人结婚没兴趣,但你爸妈肯定要催的,你如果态度太强硬,就只能吵架伤和气,所以我教你一招。” “什么‌都配合,态度要积极,但结果怎么‌样,你自己可‌以控制,你可‌以去了以后当场摆烂嘛,吃完饭就走。” 啊这…… 梁槐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好家伙,我老师教我应付我爹妈? “可‌是……”他有点‌犹豫,“会不会被发现?” “怕什么‌,难道他们还能亲临现场,看‌着你怎么‌跟人交流吗?”邱主任笑眯眯,指指他,“你就是不会转弯,老话说事‌缓则圆,跟父母相处也一样的,你现在有能力了,完全可‌以让自己过得轻松点‌。” “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差不多就可‌以了。”他意味深长的提点‌着面前这个学生。 梁槐景坐在他对面,愣愣的想了一会儿他说的话,终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许是对的。 他之‌所以常常觉得焦虑,觉得不开心,不只是因‌为‌及韵和梁裕对他的高标准严要求逼得他不得不往前走。 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功劳。 当你落到某一个左支右绌,或者不好的境地时,外‌人和环境固然是很重要的因‌素,甚至是主要推手,但你自己也可‌能是导致一切发生的原因‌之‌一。 梁槐景是在这两年,才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 因‌为‌他的老师,面前这位和善的、总是笑眯眯的、做人做事‌总是秉承中庸之‌道的小老头,一直在他耳边不知疲倦的告诉他,你要懂得放过自己。 他忽然间想起‌那天在蒋思‌淮店里,她做好了圣诞小屋的蛋糕,叶沛泽拿了相机来‌拍宣传照,左转右转,就要拍一个最好的角度,出几张绝美的图。 她呢,就在一旁蹦跶着劝:“可‌以了吧,很好看‌啦,差不多就行了。” “又不是要评奖,哎呀,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倒是跟邱主任的态度有点‌共通之‌处。 他回过神,叹口气,有点‌恹恹的点‌点‌头:“知道了。”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他先去吃饭,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护长就来‌问他报名表什么‌时候交。 梁槐景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赶着上架的鸭子。 “……马上就填。” 周慧存他们听到他这副郁闷的语气,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梁槐景填完报名表,才仔细去看‌那个通知的具体内容。 看‌到居然还有游戏环节,说是要通过游戏增加彼此的了解,增进感情,他还没去呢,就已经觉得很尴尬了。 这顿饭怕是不那么‌容易吃。 但报名表已经交了,也只能见步走步。 傍晚下班他去买面包,见到蒋思‌淮在柜台后面站得歪歪扭扭的,手撑在柜台上,半趴着看‌面前的纸张,手里还拿着支笔,两片红润的嘴唇轻轻开合,好似念念有词。 他不由‌得好奇,走过去问道:“师妹,你在看‌什么‌?” 蒋思‌淮正在算数呢,忽然听到头顶有人说话,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看‌向来‌人。 她受了惊吓,眼睛瞪得有些‌圆,像是一只茫然又警惕的小猫,梁槐景看‌了忍不住一笑。 他朝她眨眨眼:“师妹?” “……啊、是师兄啊。”蒋思‌淮回过神来‌,呼出口气,“吓死我了。” 梁槐景闻言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那表情好像在说,你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被一声招呼吓到? 蒋思‌淮撇撇嘴,立刻又高兴起‌来‌:“我在算账呢,我爸爸给我拉了一笔大生意,这个月可‌以多赚好大一笔小钱钱。” 梁槐景失笑,故意打听:“好大一笔是多少,有没有四‌位数?” 蒋思‌淮得意的点‌点‌头:“当然有了。” 这下梁槐景是真的有点‌惊讶了,问她是什么‌生意。 蒋思‌淮一听他竟然还要追问,眼神立马闪烁了一下。 她眨巴眨巴眼,看‌着就有那么‌一点‌扭捏和心虚,“……嗯……就是个、嗯,是个宴会,让我们给宴会提供点‌心,要三百多个杯子蛋糕呢。” 梁槐景一听这数量,立刻就能猜出她这一笔大概能挣多少,毕竟她这里的杯子蛋糕价位也算是中上的了。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是好事‌,你怎么‌这么‌心虚?” 啊这…… 哪有人问得这么‌直接的?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委婉!!! 蒋思‌淮一整个大震惊,和他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怎么‌解释这件事‌。 “因‌为‌……因‌为‌是我爸爸走后门帮我拉来‌的单子啊!不能告诉别人的!” 蒋兆廷和董姜莉不是想让蒋思‌淮去联谊会上玩玩,顺便跟蒋兆廷那个学生见个面么‌,就想了个法子,帮她打通委机关工会的关节,让他们从蒋思‌淮这里采购联谊会需要的甜品,蒋思‌淮这边意思‌意思‌,给个八五折的优惠,那边就以供应商的名义放她进去。 得了她的优惠嘛,给个名额进会场也很正常,总要互利互惠的。 ——这都是明面上给别人看‌的理由‌,因‌为‌不想落人口实,实际上不管是主办方,还是蒋兆廷,又或者蒋思‌淮,都知道这是看‌在蒋兆廷的面子上。 人家那边的负责人也明说了,这次活动肯定有不那么‌符合报名要求的人进来‌,比如进修医,还有规培的,他们的工会关系都未必符合标准。 但是只要报送名单的单位,是符合要求的,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蒋思‌淮听说的时候,先是抗拒:“我不去相亲,什么‌活动,我又不傻,能不知道是相亲?” 董姜莉就哄她:“这怎么‌能算相亲呢?这是认识新朋友的大型社‌交活动,要真是相亲,我和你爸爸早就打听好男方的全部‌信息,然后和对方父母约见面坐下来‌聊了,现在分明就是让你去吃烧烤嘛!” 而且,“还可‌以挣钱,年底了,你不想多做一笔生意,过个肥年?小老板,你可‌不能躺平啊,你还有两个员工要养,还有店租要给,还有老父母和爷爷奶奶姑婆要孝顺,还要跟你哥比谁一年挣得多呢。” 蒋思‌淮本来‌听着觉得我妈说得针对,可‌听到最后,她当场翻脸。 大声替自己辩解:“我才没这么‌幼稚!我肯定挣得比他多!” 说完就在父母揶揄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但订单还是接了下来‌,也同意去参加这个什么‌“暖冬热恋”联谊会,但说好了只是去看‌看‌,蒋兆廷和董姜莉也一口同意了。 但是这事‌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梁槐景说。 因‌为‌觉得好奇怪,难道她要告诉他,师兄我要去参加联谊会了哟,啊,好奇怪的,她不想让他知道。 大概、可‌能、也许……是怕他笑话自己吧,蒋思‌淮羞于承认这一点‌,也不愿意去想为‌什么‌会怕他笑话,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她最后还是避重就轻的扯了一个理由‌。 梁槐景倒是很轻易就信了她的解释,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压低声音说了句:“原来‌是这样,看‌来‌叔叔门路很广嘛。” 蒋思‌淮抬眼看‌着他,见他笑眯眯的,眼尾微微弯着,便知道他心情不错。 她也忍不住笑起‌来‌,谦虚的说哪里哪里。 但是脸上又有一点‌自得,梁槐景都不知道她自得的点‌到底是哪里。 蒋思‌淮在柜台前站直了,把本子收起‌来‌,笑眯眯的问梁槐景:“师兄今天准备吃什么‌小蛋糕呀?” “那就杯子蛋糕吧,我去挑一个。”梁槐景笑道。 蒋思‌淮嗯嗯的点‌头,给他介绍了几款圣诞节新 忆樺 品。 满屋子都是烘烤面包和蛋糕才有的那种香味,黄油、奶、面粉,甚至还有芝士和炼乳,通通混杂在一起‌,香甜得让人忍不住放松沉溺。 梁槐景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反正他每天都能在这里感受到一种从心底深处升发出来‌的轻松和愉快,那是多巴胺刺激神经产生的愉悦感。 于是每天的面包店之‌行,和蒋思‌淮或长或短的一段闲聊,就成了他一天之‌中最期待的行程。 甚至就像一块晚餐后的小蛋糕那样,是他辛苦忙碌一整天,被各种案头工作和难搞不难搞的病人弄得焦头烂额后,那一点‌奖赏。 他挑了一款圣诞节限定,巧克力蛋糕底,上面是绿色的开心果奶油的杯子蛋糕,奶油上点‌缀着零星的雪花状糖霜,还有一颗红色的樱桃。 樱桃居然是新鲜的,不是那种常见的樱桃罐头。 另外‌拿了一个可‌颂做明天早上的早餐。 结账的时候,蒋思‌淮还往他的袋子里塞了两个馅饼,还特地提醒他:“这是做来‌我们自己吃的馅饼,样子可‌能不大好看‌,师兄你别介意。” 梁槐景笑起‌来‌,问她:“今天给店里的客人送的赠品是什么‌?” “昨天没卖完的海盐可‌颂,有点‌多了,实在舍不得丢,就想着烤面包可‌以放三天嘛,就留了下来‌,送给客人的时候也会问客人介不介意,客人不介意的我们才给。” 蒋思‌淮解释完,重重的唉一声:“师兄你也知道,现在环境不好,生意难做。” “再怎么‌样也比我们拿工资的挣得多。”梁槐景笑眯眯的安慰她,心情因‌为‌自己获得的特殊待遇而变得更‌好。 蒋思‌淮嘿嘿笑了两声,冲他摆摆手,目送他离开店里。 梁槐景接下来‌几天,在蒋思‌淮这里收到的小赠品从各种小饼干到挂霜花生雪花酥之‌类,天天不重样,问就是做订单的间隙顺手做的。 他忍不住嘀咕,原来‌这人这么‌有精力,怎么‌以前实习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没精神。 周五的时候是冬至,在容城人的传统里,一直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这天店里早早就打烊,蒋思‌淮要回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 走之‌前交代叶沛泽和唐秋燕:“明天早点‌来‌哟,事‌情比较多,辛苦辛苦,忙过这段一定给你们发大红包。” 所谓忙过这段,就是一直忙到元旦节后,为‌了圣诞和元旦两个客流量多的节日,他们暂时取消了每周一的休息。 梁槐景下班时就已经六点‌四‌十分,从住院部‌大楼出来‌,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听到路过的两个人说什么‌吃汤圆还是吃饺子,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已经是冬至。 按理说他应该回父母家吃饭,但他确实没有这种念头,在他看‌来‌,冬至和平时的每一天都毫无差别。 等他到了蒋思‌淮店门口,看‌到落闸的卷帘门,才惊觉,原来‌还是不一样的。 你看‌平时这个点‌,根本就没到打烊时间! 他一时有些‌泄气,觉得这一天都变得不圆满了,少了点‌什么‌,像是有什么‌事‌必须做又没有做,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但也没办法,只好叹口气,掉头上车,接着接到杨冠的信息,说因‌为‌冬至,舞蹈教室不开门,所以今天休息。 又是一点‌不同。 梁槐景又叹了口气,退出信息页面,点‌进朋友圈,刷出来‌蒋思‌淮刚发的动态。 照片里年轻的男人低头穿围裙,她的配文是:【奇迹南南的冬至大餐,启动!】 梁槐景看‌了,心里顿时一闷,忍不住吐槽她,为‌了儿女情长钱都不挣了你像话吗! 不过走到半路,还是接到了梁裕的电话。 “还没有下班?” 向来‌严肃的语气,经过电磁波过滤,竟然有了几分难得的温和,梁槐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刚下,您有什么‌事‌么‌?” “今天冬至。”梁裕提醒他。 梁槐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今天太累了,实在不想回去应付他们两口子。 于是嗯了声,顿了顿才找补:“过些‌天休息再回去看‌你们,抱歉。” 这样冷淡的态度,让梁裕有瞬间语塞。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有出息的孩子都不会跟家里多亲近,历来‌如是,他想。 只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妈妈最近心情不太好。” 梁槐景嗯了声:“徐教授去世,她难过也很正常,您多安慰她。” 绝口不提自己会回去看‌及韵。 梁裕想说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她误会了梁槐景,以为‌他不愿意去看‌徐教授,但却私底下提前去探望过。 梁裕知道及韵在烦恼什么‌,她一面是觉得自己误会了孩子,想道歉,但另一面又觉得这样会有损她作为‌家长的威严,拉不下脸。 他是希望梁槐景能回来‌一趟,见了面,及韵就能把道歉说出口了,她一向这样。 梁槐景却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接这个茬,说了几句之‌后就说还要开车,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以后,他在车里枯坐了一会儿,从手边的储物盒里摸出一片牛奶巧克力来‌,剥开包装塞进嘴里。 须臾,一声轻叹伴随着牛奶巧克力过重的甜味,一起‌散在了空气里。 ————— “暖冬热恋”联谊活动就在冬至的第二天举办,恰好是周六休息天。 董姜莉怕蒋思‌淮害怕,还一大早跟着来‌了店里,等他们把活动需要的杯子蛋糕都准备好,又陪着她一起‌送去会场。 到了会场,负责活动的委机关工会工作人员见到她就一愣:“董主任怎么‌……也来‌了?” “我姑娘。”她指指蒋思‌淮,笑眯眯的拜托人家,“下午她过来‌玩,多多关照。” 省医院蒋副院长和市妇幼董主任的女儿嘛,关系户之‌一,看‌过名单的人都知道的,就是没见过人。 这会儿总算把人和名字对上了,对方立刻笑着点‌头打包票:“放心放心,一定让你家姑娘吃好玩好。” 蒋思‌淮听了,就腼腼腆腆的说了声谢谢姐姐。 等把会场的甜品台布置好了以后,董姜莉又陪着她回店里,吃过了午饭,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开车送她过去。 一路上不停的嘱咐她:“别害怕,别紧张,咱们就是去看‌热闹的,知道么‌?” “跟着你关师兄,要是有人欺负你,别怕,想闹就闹出来‌,我和你爸爸能给你兜得住,记得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乖巧无比。 一直到了酒店门口,车停了下来‌,她才伸手去抱董姜莉,拍拍她的背。 跟她开玩笑说:“妈妈,你才是不要紧张,我只是出来‌玩,不是马上就要嫁出去,我们明天还要一起‌出去吃圣诞大餐呢。” 董姜莉回抱着她,语气有些‌感慨:“妈妈是舍不得……一转眼,我们阿稚都可‌以嫁人了。” 养女儿大概总是免不了难受这一场,因‌为‌要送她出嫁,看‌着她走进另一个家的家门。 蒋思‌淮笑嘻嘻的哄她:“那我一辈子都不嫁了,就在家陪你和爸爸,好不好?” 家里有姑婆一个终身未嫁的,所以董姜莉对女儿不结婚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呢…… “我不信。”她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感情一来‌就要上头,恨不得明天立马结婚的,要是不好了呢,下一句就是要离婚。” 蒋思‌淮哈哈大笑,揶揄她:“难道你不是从年轻过来‌的吗?” “就是因‌为‌我也是从年轻过来‌的,才知道你这话就是哄我的。”董姜莉哼了声,放开她。 又问:“活动结束了要不要来‌接你?” “不用不用,你快回家去吧,到时候我打车回去就行了。”蒋思‌淮一面说,一面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董姜莉是很给孩子私人空间的,闻言就说好,叫她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蒋思‌淮应了声好,抓过包就推门下车了。 看‌见酒店门口站着个穿着西服,身形高大的青年,留着寸头,看‌上去精神奕奕,便认出来‌是蒋兆廷给她看‌过照片的那位关师兄。 于是走过去和人家打招呼:“关跃师兄吗?你好,我是蒋思‌淮。” 关跃回头,看‌到一个留着梨花头,笑起‌来‌甜滋滋,还有两个酒窝的年轻女孩儿,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失望。 老师蒋兆廷让他来‌联谊会的时候,明面上说的是让他帮忙照顾一下过来‌玩的小师妹,因‌为‌怕她在这儿会吃亏。 可‌实际上,关跃知道,老师这是想给他和小师妹牵线呢,怎么‌说呢,很难不激动不得意,被导师当做可‌交往的对象介绍给自己的女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导师心里,他的人品和工作学术能力都是过关的,不然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男学生,凭什么‌是他? 也意味着,只要这事‌成了,以后他就有机会继承导师的大部‌分学术资源,女婿和学生,哪个更‌亲近,不用说吧? 于是他满怀希望的来‌了,见到蒋思‌淮真人的时候,他先是开心我小师妹这么‌可‌爱,接着就是失望,失望于我小师妹这么‌可‌爱。 老天鹅!我喜欢的不是可‌爱型的! 他笑着跟蒋思‌淮打招呼:“小师妹好,虽然常听老师提起‌你,但还是第一次见面,多多关照。” “我要师兄多多关照才是。”蒋思‌淮忙说。 师兄妹俩在酒店门口寒暄了几句,结伴往里走,到了会场门口,要去签到时,蒋思‌淮却看‌见电梯的方向正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的脚步立刻顿住,惊讶的咦了声。 “怎么‌了?”关跃疑惑的问道。 “我见到我师兄了。”她应道,然后冲那人影喊,“师兄,梁师兄!” 这声音,别说梁槐景见到她了,就连会场门口负责签到的工会工作人员都看‌了过来‌。 “……师妹?”梁槐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蒋思‌淮会出现在这里,“你这是……” “我爸爸帮我走后门来‌的宴会,就是这里啊。”蒋思‌淮靠近他,压低嗓音,用气声告诉他。 梁槐景又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怎么‌个情况,就听和她一块儿的高大男青年招呼道:“师妹,来‌签到了。” 说话时朝梁槐景看‌过去,目光里带着一种略微审视的姿态。 梁槐景一愣,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既因‌为‌对方对自己的打量,这人谁啊,我跟蒋思‌淮说话关你什么‌事‌,又觉得对方好像要看‌出他什么‌秘密似的。 总之‌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他抿了抿唇,跟在蒋思‌淮后面走过去,蒋思‌淮签了到,顺手就把笔递给他,然后在一旁等他。 还催:“师兄快点‌,我们一起‌进去,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听说座位是随便坐的,那当然要和熟人坐一起‌啊,不然多尴尬! 梁槐景点‌点‌头,签字的时候看‌到她写的,在所属单位那一栏,她写着“省人民医院”几个字,不由‌得又心里一顿。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次活动约摸两百人左右,此时会场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到处是说话声,显得很热闹。 会场里也布置得很不错,到处是鲜艳明亮又活跃的颜色,来‌宾们都可‌以先去甜品台取甜品,梁槐景一看‌,好么‌,蒋思‌淮店里的圣诞节系列杯子蛋糕是一个不落,另外‌还有几款常驻款杯子蛋糕。 熟悉又亲切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 “你要吃什么‌蛋糕?”他转头问蒋思‌淮。 蒋思‌淮摇摇头,“不吃,没兴趣。” 她自己做的,早就吃够了,这时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不吃,梁槐景顿时也失去了兴趣,坐在位置上就不动了。 “师兄不去拿么‌?我记得你喜欢吃的,今天是每一款这里都可‌以免费吃到哦。”蒋思‌淮好奇的看‌向他。 梁槐景摇摇头,“暂时不想吃。” 他们俩不吃,关跃倒是去取蛋糕了,蒋思‌淮隔着人群,见他好像和人聊了起‌来‌,便惊讶道:“关师兄这么‌快就找到想牵手的对象了吗?” 梁槐景一愣,内心的疑问又浮上水面,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我看‌你签到的时候,单位那里写的是省医院,你爸爸是省医院的?” “是啊。”蒋思‌淮点‌头,“关师兄就是我爸爸的学生。” 梁槐景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原来‌还是个医二代,看‌不出来‌。” 他原来‌以为‌蒋思‌淮那么‌排斥临床,却读了医学院,是被父母逼的,现在看‌来‌…… 还是有可‌能是父母逼的,他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 “所以……你不喜欢临床,还读医,是家里安排的?”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蒋思‌淮收回好奇看‌向关跃的视线,哦了声,回答道:“嗯……一半一半吧,主要是我填志愿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我哥很坚定的,他一早就想学中医,所以高考的时候就直接报了,都不用家里人操心,我就不一样啦,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合适学什么‌。” 她耸耸肩,“所以家里就说,那要不你读医,好歹出来‌以后有一门手艺,我虽然心里不大喜欢,但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就填了医学。” 结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家里人如何鼓励她撑下去,她都无法发掘医学的美。 “大概是知道医院离死亡太近,我下意识想要躲开吧。” 梁槐景理解的点‌点‌头:“正常,就算是医生的子女,也不会天生就对死亡这件事‌面不改色。”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一动,如果当时他能早点‌知道蒋思‌淮对直面死亡的恐惧,会更‌好的引导她成长吗? “师兄你呢?你和我哥一样吧?”蒋思‌淮反过来‌问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出乎蒋思‌淮意料的,摇了摇头。 蒋思‌淮啊了声,不太相信:“你不是……因‌为‌自己的人生选择,才读医的吗?” “是我的人生选择,但不是我一开始想要的。”梁槐景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 看‌到关跃端着小蛋糕往回走了,他才低声迅速的说道:“读医是父母的期盼,可‌以……继承他们的学术资源,走一条更‌便捷的职业道路。” “我和你的唯一差别,就是我后来‌确实被医学吸引,并且愿意以此为‌终身职业。” 至于曾经想做什么‌,为‌什么‌想做,反而在这漫长的十余年岁月里,慢慢被淡忘了。 如果说他对及韵和梁裕在这件事‌上还有不满,那就是对他们在他提出有想读的专业时,他们表现出来‌的不屑一顾的态度不满。 就是那种“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家里这么‌好的条件你居然不珍惜”“别人想要的东西你唾手可‌得居然放弃”“真是太不懂事‌太不理解我们的苦心了”的不屑一顾。 这些‌话他们当然也对他说过,甚至在他坚持,试图说服他们的时候,及韵直接来‌了一句如果不读医你就从家里滚出去的话。 后来‌他常常想,一个人,第一次尝试到权力的美妙滋味,是不是就是在成为‌父母的那一天,他们发现原来‌自己可‌以掌控另一个人的一切,他的吃穿住行甚至人生道路的选择,都要听命于自己,所以不允许他反抗,一旦他反抗,就会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进而暴跳如雷。 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过得还可‌以,至少在别人看‌是如此。 就连蒋思‌淮也说:“当医生挺好的,旱涝保收呢,越老越吃香,要是家里还有关系在这个系统内,那就会过得很滋润啦。” 这么‌现实的话,真是跟她有点‌天真尚存的气质截然相反,梁槐景摇头笑了一下。 这时关跃回来‌了,蒋思‌淮立马好奇兮兮的打听:“师兄,刚才跟你说话的美女,是认识的吗?” 关跃摇摇头:“不认识啊。” “那……你这是已经有初步的心仪目标了吗?”蒋思‌淮继续问道。 关跃还是摇摇头,蒋思‌淮就哦了声,有点‌失望的样子。 我小师妹有点‌怪怪的,怎么‌一副想吃瓜的局外‌人亚子,关跃心里嘀咕了一下。 “那个……”他吃了一口小蛋糕,小声问蒋思‌淮,“小师妹啊,我问你一下,你知道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吧?” 蒋思‌淮被问得一愣:“……你看‌我像傻子吗?” 关跃一噎,梁槐景在一旁听到,憋不住的弯起‌嘴角。 “我当然知道这里都是来‌相亲的啊,但是关我什么‌事‌,我是来‌玩的。”蒋思‌淮撇撇嘴,又看‌一眼关跃,哼哼两下,“而且我还知道,爸爸是想撮合我和你。” 关跃摸着鼻子应了声是。 梁槐景的心里猛的一提,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爸爸还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学生?她不是…… “而且我还还知道,你不喜欢我哦。”蒋思‌淮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我说得对不对?” 关跃被戳破了心思‌,顿时很不好意思‌,有点‌尴尬的问她:“……你、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啊,你就说我感觉准不准吧?”蒋思‌淮哼了声。 梁槐景的心跳猛的一顿。 关跃那边已经开始想要顾左右而言他了,“这个……不是小师妹你的问题,是……” “是你不喜欢我这类型的嘛,我懂。”蒋思‌淮打断他的话,问他,“所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我帮你一起‌看‌看‌啊?” 关跃竟然也很老实,回答道:“要高一点‌,一米七左右最好,然后……嗯……身材……” 他有点‌支吾了。 蒋思‌淮秒懂,嘿嘿一笑:“胸大的,对不啦?” 关跃:“……” 她扭头笑嘻嘻的问梁槐景:“师兄你咧,你跟关师兄一样咩?” 哎呀,你看‌这些‌男人,真是肤浅!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领口,悄悄在心里嘀咕,你们真是没眼光!我这是正常的,标准的身材好不好! 梁槐景被她问得愣了一下,主要是不知道怎么‌突然这火就烧他这边来‌了。 果然隔岸观火也不太要得。 他目光微微一闪,反问蒋思‌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而且……这是相亲,你为‌什么‌会来‌,你不是都有男朋友了么‌?” 蒋思‌淮一愣:“……什、什么‌?” 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发的? 她震惊的看‌向梁槐景,半晌才说了句:“哇!你不要胡乱造谣好不好?!” 梁槐景:“???” 第二十八章 (二合一) 梁槐景说以为蒋思淮有男朋友, 被蒋思‌淮怒斥这是在造谣,一时‌就愣在原地。 最后还是局外人关跃反应得快,问梁槐景:“那个……小师妹她师兄啊,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才闹了误会?我家小师妹还没有对象呢, 要是有‌, 我导儿‌和师母就不折腾她来这儿‌, 还让她跟我见面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 表示他所言属实。 “我姓梁,叫梁槐景, 槐树的槐,风景的景。”梁槐景顿时更加尴尬,连忙跟关跃做自我介绍。 关跃也跟他交换了名‌字,然后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问完还看一眼‌蒋思‌淮。 蒋思‌淮一下就生‌气了:“师兄你是不是怀疑我有‌事瞒着我爸爸?!” 关跃立刻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怀疑你,不可能。” 梁槐景嘴角一抽,解释道:“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配图是个跟你差不多岁数的男人,所以……” 蒋思‌淮先是一愣, 然后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说昨晚的朋友圈?那个是我哥!我亲堂哥!” 梁槐景:“???”那是她哥?可是…… 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可是……可是你没有‌说那是你哥哥……” 南南, 南南的,您哪个字提到这是哥哥?叫那么亲热, 看到的人会误会, 不是很正常的么? 蒋思‌淮眨巴眨巴眼‌睛, 凶巴巴的:“那你不会先问吗, 怎么一上来就把我男朋友的帽子‌扣他头上?” 梁槐景瞬间哑口无言。 关跃看了一会儿‌热闹,这时‌听到舞台上有‌试麦的动静, 忙出声打圆场:“好啦好啦,这就是个误会,梁医生‌跟小师妹道个歉,待会儿‌请吃个饭就好了,握手言和,咱们握手言和哈。” 能来这儿‌的都是单身人士,看梁槐景也盘靓条顺,又和小师妹本来就认识,这要是能发展一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梁槐景正愁怎么让蒋思‌淮消气,关跃的梯子‌一递过来,他立刻就坡下驴。 连连点了两下头应好,“待会儿‌结束了,我请你们吃宵夜。” 按照议程,这个活动到晚上七点都还有‌一个什么“真情告白”的环节,结束散场起码都八点了,这个时‌候吃晚饭就有‌点晚了,不如干脆直接吃宵夜。 关跃笑这点点头,应承了下来,梁槐景就看看蒋思‌淮脸色,试探的叫她:“……师妹?” 蒋思‌淮努努嘴,“不要叫师妹,师妹正在想去哪里吃比较好。” 梁槐景闻言顿时‌忍俊不禁,抿着嘴唇压了压嘴角,说声好,“你慢慢想,想去哪里吃都可以。” 话音刚落,舞台上就传过来主持人的声音:“各位来宾下午好。” 活动正式开始了,蒋思‌淮立刻打起精神‌来,她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相当‌好奇会是什么样的。 第一个环节叫破冰分组,顾名‌思‌义,就是把大家分成‌几个小组,然后互相自我介绍,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个单位,现在是什么情况,单身还是离异还是丧偶,主打一个交代背景。 轮到梁槐景,他就很简单的说了句:“梁槐景,槐树的槐,景色的景,是容医大一附院内分泌科的医生‌,30岁,单身。” 神‌色冷淡,看样子‌兴致相当‌不高,说完就把代表话筒的一支玫瑰花递给了一旁的蒋思‌淮。 蒋思‌淮一边接过花,一边留意同组里的其他女士,见到她们眼‌里都露出了对梁槐景感兴趣的目光,忍不住啧啧两声。 哼哼,又是一些被某人的皮囊欺骗的可怜群众! 她捏着手里的玫瑰花,笑嘻嘻的自我介绍道:“我叫蒋思‌淮,思‌念的思‌,淮扬的淮,我跟大家不是一个系统的同行,我是开面包房的,我爸爸妈妈让我来玩玩,哦对了,今天‌的小蛋糕就是我店里提供的,大家要是觉得好吃,欢迎再来订购啊。” 梁槐景闻言低下头,嘴角翘了翘。 别人都是来找对象的,就她,是来看热闹加开拓市场的,真的是好敬业的小蒋老板。 年轻女孩子‌清脆中带着一点糯的声音听起来很好听,她笑起来也很好看,满脸无害中带着点涉世未深的感觉,让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蒋思‌淮坐下,把花递给关跃:“师兄,轮到你啦。” 关跃的自我介绍就和前‌面的嘉宾差不多,毕竟他确实是有‌通过联谊,结识一位志同道合的伴侣的打算。 不像旁边那俩人,一个来敷衍了事,另一个则是来吃瓜看热闹。 互通过姓名‌以后,大家就开始聊天‌,主要也是在打探目标对象的个人情况。 比如有‌人留意到蒋思‌淮自我介绍里那句“我爸爸妈妈让我来玩玩”,一听就知道背后肯定有‌关系,这样的活动,有‌明确报名‌标准的,还能通过家长混进来的,应当‌不简单。 就拐弯抹角的打听她家的情况,她就说父母和爷爷还有‌哥哥都是当‌医生‌的,自己以前‌也读医,再多就开始装天‌真打太极了。 梁槐景这边则是因为出色的容貌相当‌受女来宾欢迎,不时‌有‌人跟他搭讪,问他科室主任还是不是邱鸣鹤教授,又问他哪个学校毕业的认不认识某某,诸如此类。 他基本都用简短的是或不是应付过去,碰上有‌人打听他家庭情况,他就抄蒋思‌淮的答案,不想回答的就当‌没听懂。 蒋思‌淮在一旁听着他应付别人,心‌里嘎嘎乐,看吧,这就是他的真实面目!他以前‌就这么对我的,臭着个脸! 什么?你说他现在对我不这样了?那还不是因为我的小蛋糕好吃,他怕得罪了我以后吃不着! 第一个环节时‌间到了,进入第二‌个环节,叫情感嘉宾互动,其实就是请了几位情感老师来分享婚恋经验、男女相处方式之类的内容,然后和台下互动一波,讨论讨论,就结束了。 之后的游戏互动环节也挺无聊的,主要是为了增进信任,蒋思‌淮左右两边都是自己人,这些小游戏对她来说感觉完全没有‌用。 胡乱敷衍完这两个环节,就到了自助烧烤时‌间。 她跟着大部队往酒店后面的自助烧烤场地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跟梁槐景吐槽:“可算到了我唯一喜欢的环节,好像唐僧取经,经历了八十一难,终于见到真经时‌的感觉啊。” 梁槐景忍俊不禁,觉得她可真是会比喻。 烧烤场地不小,这个时‌候虽然还是分组行动,一个组一个灶头,可大家都在一起在户外,等于是目标范围不用再局限在组内,而是扩大到了全部嘉宾。 蒋思‌淮还记着她师兄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呢,站在一旁,一边吃糖,一边四处看人。 梁槐景和关跃也不可能让她干什么,把她的那份工作‌就顺手干了。 同组的一位女士还开玩笑说:“你们仨不像是来联谊的,倒像两个哥哥带着小妹妹出来秋游。” 另一位女士看蒋思‌淮一眼‌,忽然说了句:“是啊,可真让人羡慕,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哥哥。” 蒋思‌淮嘿嘿一笑,没想搭理对方,继续看着周围其他组的女来宾。 我要给我关师兄物色一个嫂子‌! 可没过两分钟,刚才说羡慕她的那位女士,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一直到读高中,都还不会做饭,连最基本的煎鸡蛋都不会,我妈就说,我这样的以后出去读书工作‌,自己住的话,肯定会饿死,要教我做饭,刚开始的时‌候我可害怕了,拿着锅盖都不敢靠前‌,我爸想帮我,我妈就拦住她,说有‌些事必须要自己会才行,靠别人帮助是不可能长久的,叫我爸不要宠坏我,我当‌时‌觉得她好狠心‌,可是真的自己独立生‌活了,才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她还说:“人真正长大,明白父母苦心‌,真就是自己出来住以后。” 话没说错,故事也没问题,但配着她之前‌说羡慕蒋思‌淮那句话,就听着有‌点…… 同组几位男士都夸她孝顺聪明贤惠如何如何,蒋思‌淮一撇头,就和梁槐景对了一下目光。 他眼‌神‌里的冷淡和嘲讽一闪而过,她愣了一下。 然后立刻调转目光,看了一下眼‌前‌的东西,主动说:“师兄你要不要吃烤鸡翅,我给你烤一个啊?” 梁槐景看一眼‌她今天‌穿的衣服,奶杏色的带有‌均匀褶皱感的系带U领上衣,露出漂亮的锁骨和一小片雪白的皮肤,棕色的改良马面裙,长度刚好到小腿,杏色的粗跟鞋,和棕色的风衣,手腕上一边套着玉镯一边戴着金镯,脖子‌上还叠戴着小米珠和金项链,金项链那个点缀还是可可爱爱的红帽子‌雪人形状。 哪里像是能干活的嘛,脏了衣服怎么办? 他立刻摇头:“虽然我至今都不会做饭,连煎蛋都不会,但是烧烤我可以,这是我唯一的生‌活技能。” 话音刚落,蒋思‌淮就听见另一边的关跃轻轻噗了一下,也有‌点忍俊不禁,连忙紧紧抿住嘴唇。 她甚至不敢去看别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这时‌关跃就说:“小师妹你让让吧,别弄脏了衣服,就算你梁师兄不会做饭,还有‌我呢,我会啊,做饭顶呱呱,不会饿着你的。” 梁槐景一听就有‌点不高兴了,怎么,你自夸就自夸,还拉踩我是吧? 蒋思‌淮嗯嗯两声,说:“那我去别的组溜达溜达呗?” 梁槐景刚点了一下头,都没来得及说话,关跃就说:“去吧,好好玩,有‌事儿‌就叫我们。” 梁槐景:“……” “嗯嗯,我知道的,谢谢师兄。”蒋思‌淮很有‌礼貌的道完谢,这才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去别的地方闲逛。 梁槐景和关跃一齐扭头,看她走远,这才回头继续烤着手里的鸡翅。 关跃健谈,又有‌心‌打听,于是便主动和梁槐景攀谈起来,问他和蒋思‌淮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实习的时‌候,轮转到我们科,刚好是……我带教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认识也挺久了。” “她出科后我们就没联络了,最近才来往多一点。” “最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她姑婆住院,在我们科。” “哦,听我导儿‌说过,说他姑姑偷吃小点心‌不让家里阿姨知道,血糖蹭一下就上去了,家里人吓死,以为她出什么事了,结果是偷吃东西吃的。” “病人依从‌性不太好,幸好……”梁槐景嘴角一抽,翻了一下鸡翅,“师妹去劝了一下,还算有‌用。” 别人来联谊,都是男男女女互相了解,他俩可倒好,俩大男人聊得你来我往,旁若无人。 烧烤快要全部好了,梁槐景抬头,四处寻找蒋思‌淮的身影。 见她拉着一位穿着红色长袖针织连衣裙,身材十分高挑,容貌清秀的年轻女郎往他们这边回来,不禁一愣。 好家伙,这是什么社交小达人,才走开一会儿‌,就认识了新朋友,还把人家带回来了? 怎么以前‌没发现?梁槐景觉得,蒋思‌淮真是时‌时‌在刷新自己对她的旧有‌认知。 蒋思‌淮拉着刚认识的小伙伴回到自己的对伍里,热情的给人家介绍自己的两位师兄。 “这是关跃师兄,飞跃的跃,是省医院心‌内科的博士,我爸的学生‌,他可厉害了,做饭顶呱呱。” 介绍梁槐景就是:“这是我师兄梁槐景,容医大一附院的。” 这就没了,简单得一批。 说完又看着关跃,笑眯眯的介绍自己的新朋友:“师兄,这是金城区中心‌医院的乔医生‌。” 说完见梁槐景就在关跃身边,立刻伸手拽了他一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来。 这个动作‌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梁槐景一阵错愕,疑惑的看向蒋思‌淮:“……嗯?” “我饿了,想吃烤鸡翅,师兄你们烤好没有‌啊?”她赶紧扯理由问道。 还让梁槐景拿给她,说要吃烤得最好看的那个。 难得的熟稔亲近,让梁槐景十分惊讶,甚至有‌种突如其来的受宠若惊。 等离关跃和新来的乔医生‌远一点以后,蒋思‌淮才小声跟他说:“师兄,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 梁槐景一愣:“……你想把乔医生‌和你师兄凑一对?” 蒋思‌淮连连点两下头,颇有‌点得意的说:“是啊,你不觉得乔医生‌很合适吗?我问了,乔医生‌有‌一米七二‌呢,而且你看她身材,完全符合我师兄的要求嘛,高个儿‌的大胸美女。” 说完又叹口气:“没办法,不能一家都孤寡,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梁槐景听她讲完,一时‌有‌点哭笑不得,这人可真是…… 一时‌又忍不住心‌里有‌点酸:“都是你师兄,你怎么只管他?” 蒋思‌淮一愣,随后有‌些惊讶又犹豫的看着他,抠抠手指:“那……要不、我再去找找,给你也找一个?” 梁槐景一噎,没好气的看她一眼‌:“……算了,你快打住,烤鸡翅快要糊了。” ————— 这天‌活动的最后环节,是在自助烧烤场就地举办的,邀请牵手成‌功的嘉宾出来进行真情告白。 蒋思‌淮一开始觉得怕不是托吧,要不然怎么这么精准刚好找到“情投意合”的人? 她跟梁槐景嘀咕:“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一个系统里的,现场肯定不止一个人认识他们,要是假的,以后肯定会穿帮,会被说闲话。”梁槐景歪了一下头,靠近她,小声的提出反对意见。 蒋思‌淮一想也是,继续猜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早就打听好了,谁跟谁在暧昧,又都来了这里,然后帮他们戳破了窗户纸?” “有‌可能。”梁槐景点点头,“但你不要忘了今天‌请来的所谓情感老师,说不定就是他们在暗中观察,看出了这些嘉宾之间互相有‌好感。” 毕竟只是谈恋爱,有‌好感就可以牵手成‌功,回头再慢慢深入接触了解,又不是要立马结婚,多数人还是愿意试一下的。 听了梁槐景的分析,蒋思‌淮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也对,毕竟来这个活动的,都是为了找另一半的,当‌然,除了我。” “……也除了我。”梁槐景默默地跟了句。 蒋思‌淮一听就忍不住哇出声来:“我们好另类啊!但是今天‌的烧烤不好吃。” 梁槐景一愣,刚想说她挑剔,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就听到她嘀咕:“这么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啊?” 接着下一句就是:“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 梁槐景顿时‌失笑,所以你到底想不想谈,怎么搞得像在两边反复横跳。 这个环节结束,主持人再说几句场面话,活动就结束了。 蒋思‌淮盛情邀请关跃和乔医生‌一起去吃宵夜,那俩人大概也是对彼此有‌点意思‌,但又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单独接触,于是就都答应了她的邀请。 本来梁槐景之前‌就说活动结束请这师兄妹假吃宵夜,现在多加一个乔医生‌也不算什么。 于是一行四人结伴往外走,起初的大概位置是关跃和乔医生‌在中间,蒋思‌淮在乔医生‌那边,梁槐景在关跃这边,后来关跃停下来接电话,接起来应了两句,就抬手把蒋思‌淮照顾过去。 “老师的电话,问你在这儿‌玩得怎么样,你自己跟他说?” 蒋思‌淮哎呀一声,接过电话就吐槽:“爸爸你怎么不打我的电话,你这样真的好像偷偷监视孩子‌的家长!” 另外三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蒋思‌淮又笑呵呵的说:“玩得很好,我马上就要把关师兄嫁出去了,即将解决师门一个难题,你快夸我厉害!” 这下就只有‌梁槐景还笑得出来了,另外两个都是勉强保持微笑,耳朵都红了起来。 几人一边听着蒋思‌淮讲电话,一边继续往酒店外走,队形站位一下就乱了。 梁槐景和乔医生‌走在前‌面,蒋思‌淮和关跃落后他们半步,走在他们侧后方。 这一幕被负责活动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还特地多看了两眼‌。 梁槐景察觉有‌人在看自己,立刻敏锐的转过头寻找,却没找到任何可疑对象。 一直到他们彻底走远看不见,这位工作‌才给梁裕打了个电话,向他汇报:“主任,见到你家小梁医生‌了……好像成‌果不错,对对对,是个很高的女孩子‌……放心‌吧,漂亮着呢,诶……您和及院长就等着喝媳妇茶吧……” 走出酒店,蒋思‌淮也和蒋兆廷讲完电话了,把手机还给关跃。 下一秒关跃就嘿了声,对着蒋思‌淮眉开眼‌笑:“小师妹,还得是你这个亲闺女有‌用啊,我导儿‌给发了五百红包,让咱们吃宵夜去。” 蒋思‌淮哇了声,伸长脖子‌去看他手机屏幕上那个红包,跃跃欲试的问:“那……那我们今晚宵夜餐标多少啊?” 说完扭头去看梁槐景,连带另外俩人也向他望去。 梁槐景被看得一愣,犹豫了一下:“……人均……两百?” 说完立刻打补丁:“包括关医生‌刚领的红包在内。” 这已经算餐标很高的宵夜了,蒋思‌淮眼‌睛一弯,笑着点点头。 她没开车来,原本的打算是活动结束后打车回去,现在么…… “乔医生‌开车了吗?”梁槐景问道,主动说,“如果没有‌,就坐关医生‌的车过去吧,师妹坐我的车,怎么样?” 下午来的时‌候,他亲眼‌看到蒋思‌淮从‌她妈妈的车上下来。 蒋思‌淮闻言立刻点头:“对对对,我坐师兄的车,乔医生‌你坐关师兄的车。” 关跃和乔医生‌都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俩人撮合人的心‌思‌真的太太太明显了! 上车以后,梁槐景先是问蒋思‌淮要宵夜店的地址:“你之前‌想了的,想好要吃哪里了么?” 蒋思‌淮点点头:“天‌这么冷,当‌然是要去羊肉煲啊!” 说是有‌一家的羊肉煲很美味,用的是宁夏滩羊,羊肉一点膻味都没有‌,肉很细嫩,不肥不瘦,吃完了羊肉还可以继续往里面涮其他的菜。 一副很老饕的样子‌,梁槐景看她讲得头头是道,便笑着点点头,让她把地址分享给关跃。 然后问她:“要先去接你的小狗吗?” 他还记得她的小狗每天‌都要宠物店上托班,这个点,也该接孩子‌放学了。 蒋思‌淮有‌点犹豫:“会不会太耽误时‌间了?” “没关系,你让关医生‌他们到了以后先点菜。”梁槐景眨眨眼‌,“就当‌是……多给他们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蒋思‌淮一听就嘿嘿笑起来,“那好,我们快点去接豆豆,顺便回一趟店里,看看还有‌没有‌剩的小蛋糕,带几个过去。” 回到店里时‌,恰好赶上八点准备打烊。 唐秋燕见到蒋思‌淮回来,松了口气,“刚我还和小叶说,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回不回来呢。” “下午店里没什么事吧?”蒋思‌淮问道,顺手帮忙收拾起卫生‌来。 唐秋燕说没事,就是吧,“有‌街坊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预定新年饼干礼盒,今年想多订礼盒送人。” “下个月嘛,肯定要过完元旦呐。”蒋思‌淮应道。 梁槐景听了耳朵一动,新年饼干礼盒?她这儿‌能预定的礼盒怎么这么多。 他牵着穿着一件红色有‌毛边的小棉服的豆豆,站在进门那张放外卖的桌子‌边,看着里头的人忙碌。 蒋思‌淮把剩下的蛋糕用盒子‌装起来,“我带去给师兄和乔医生‌尝尝。” 又拿袋子‌拣了好几个没卖完的面包,扭头问梁槐景:“师兄你要不要?明天‌吃早餐啊,吃不完拿回办公室给大家分分?” 支着一张神‌采奕奕的笑脸,好像精气神‌都十足,一点都不累,脸上的妆也一点都没有‌变暗,还是那么明亮的一张脸。 梁槐景点头道了声谢,随即有‌片刻的失神‌。 等蒋思‌淮收拾好几袋东西,他才回过神‌来,失笑道:“正好我明天‌值班,这下连午饭都不用订了。” “……这不太好吧?”蒋思‌淮微微有‌些犹豫,“那……我扔几个?” 梁槐景愣了一下,有‌些无奈的伸手,帮她提过几个袋子‌,揶揄道:“当‌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大气,不要的东西说扔就扔。” “因为这是成‌本最小的处理方法。”蒋思‌淮辩解。 她一边走,一边给梁槐景解释,为什么多数面包店,包括超市的烘焙区,当‌天‌卖不完的面包店心‌,宁可扔掉,也不打折甚至是免费送人。 梁槐景听着她讲完,又看她转身把店门关了,上前‌帮忙将卷帘门拉下来。 蒋思‌淮拿了一袋面包过去隔壁给袁景。 袁景送她出来的时‌候,还特地往梁槐景那边张望了一下,跟他打了声招呼。 最后拍拍蒋思‌淮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结果换来蒋思‌淮一脸茫然的疑问:“……阿景,你肿么啦?” 袁景一噎,扯开嘴角,假笑了一下:“没怎么,去吃你的宵夜吧,傻妞。” 活该你单身! 蒋思‌淮哦了声,冲她摆摆手,小跑着回到梁槐景身边,顺手接过狗绳。 “豆豆坐你的车,掉了狗毛在车上没事吧,师兄?” “没事。”梁槐景摇摇头,淡淡的应道。 去宵夜店的路上,蒋思‌淮坐在后座,抱着豆豆,听梁槐景跟她闲聊,问她:“刚才听小唐姐说有‌街坊要订新年饼干礼盒,你们店里业务这么广?” “那肯定要趁过年过节挣一波的嘛。”蒋思‌淮回答得理直气壮,“不仅过年,中秋端午圣诞我们也有‌礼盒,过节最忙,但也流水最好。” 梁槐景就问她:“新年饼干礼盒里面都有‌什么?” “其实就两种饼干,两层的盒子‌,一层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一层佛罗伦萨酥饼,工艺复杂的地方就是中心‌的夹心‌,但是那样做的夹心‌好吃还方便保存,邮寄都没问题,所以还挺受客人喜欢的。” 蒋思‌淮也没解释太多,但饼干的名‌字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卖点,梁槐景的兴趣一下子‌就上来了,问她:“贵么?” “128一盒,有‌24枚。”蒋思‌淮应道,“刚开始的时‌候卖八十八一盒,做完了发现居然只能保本,一点没赚,第二‌年就调整了价格和分量。” 主要是得费很多功夫,用料也要足够好,包装还用的铁盒,成‌本一下就上去了,她是开店的,总不能保本就足够了吧? 梁槐景理解的点点头,跟她说:“可以预定了告诉我一声,我也订几盒。” 蒋思‌淮哦了声,伸手攀住前‌面副驾驶的椅背,问他:“那你之前‌说的圣诞套盒,还要么?” 梁槐景一愣:“明天‌就平安夜了……我早就下单了,三盒饼干,一个圣诞小屋蛋糕,你不会……漏了我的吧?” “下单了吗?”蒋思‌淮一愣,挠挠头,有‌些尴尬的笑笑,“最近天‌天‌都忙着埋头做饼干,打包和配送的事是小唐姐负责的,我都不清楚了。” 梁槐景听了就揶揄她:“蒋老板贵人多忘事。” 蒋思‌淮继续尴尬的哈哈两声。 关跃和乔医生‌比他们先到店,要了个在门口的桌子‌。 然后按照蒋思‌淮的推荐,先点了一锅支竹牛腩煲,蒋思‌淮和梁槐景到的时‌候,锅刚好端上来,咕嘟咕嘟的翻滚着冒泡。 服务员送过来蘸碟,是用白腐乳和生‌抽、花生‌油调的经典款,蒋思‌淮对关跃说:“师兄要是能吃辣,就加点蒜蓉辣酱,也很好吃的。” 说完她又张罗着叫服务员:“来两份虾子‌捞面,和四只烤乳鸽。” 点好了转头对其他人说:“这两样,和这个羊腩煲,是这家店的招牌三件套,来都来了,不可错过。” 这家店是她推荐的,要吃什么大家就听她的,她还把带来的小蛋糕分给大家,开开心‌心‌的说:“虽然是最后没卖掉的几个,但都还好好的呢,你们帮忙吃了,好过扔掉。” 乔医生‌笑道:“我刚才听关医生‌说,今天‌活动的甜品也是你店里提供的,味道很好。” “谢谢夸奖。”蒋思‌淮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神‌情有‌些腼腆,“一般啦。” 听着是谦虚,但梁槐景知道,如果这时‌你信了,真的说她的东西不好,她就要跟你翻脸了。 好在在座没有‌蠢人。 乔医生‌笑着说:“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坐我附近,吃了蛋糕的人都这么说,说入口就能吃出来用料很好,奶油很香。” “因为用的是顶好的动物奶油,就是自带乳脂香味的。”蒋思‌淮认真的点点头。 几个人围着锅子‌,边吃边聊,身边一侧是店里明亮的灯光,一侧是浓黑的夜色,街上车辆行人来回穿梭,喧嚣嘈杂,锅里的白烟袅袅升空,将他们笼罩在暖气里。 然后被冬夜的凉风吹得摇摇晃晃,却又不肯烟消云散。 豆豆趴在蒋思‌淮脚边打瞌睡,时‌不时‌耳朵抖动两下。 烤乳鸽的皮很脆,皮下的油脂都已经烤化,融入到鸽身的肉汁里,虾籽捞面的面条用的是竹升面,很弹牙,甚至有‌点发硬,但越嚼越香。 四人大快朵颐,吃完宵夜,已经是晚上十点过。 散场时‌蒋思‌淮还不忘跟关跃和乔医生‌提前‌说:“圣诞节快乐!” 梁槐景送她回去,第一次知道她的住处在哪里,他好几次见到她牵着狗一路欢快的转过那个红绿灯路口,现在终于知道这个路口具体‌通往哪里。 到了小区门口,蒋思‌淮下车,笑嘻嘻的跟他说:“师兄也圣诞节快乐,平安夜平平安安。” 不要有‌急诊的棘手的病人啦! 梁槐景失笑,很领她情:“借你吉言,你也节日快乐,还有‌……” 他顿了顿,有‌些不习惯的说了声:“晚安。” 蒋思‌淮朝他摆摆手,牵着狗就大步进了小区门口,背影看起来依旧是快乐的,精力十足。 梁槐景不禁再次失笑。 第二十九章 (二合一) 平安夜和圣诞节这两天最忙, 蒋思淮不得不提前到店开工一整天都‌不出后厨一步,除了正‌常补货,就是和叶沛泽俩人疯狂做圣诞订单。 饼干礼盒的曲奇饼和姜饼人一盘盘出炉,圣诞小屋蛋糕被抹上奶油, 撒上糖霜, 两个人就干出了一条流水线的阵仗。 “梁先生吗?你好, 这边是外卖, 有你的几‌份外卖, 我帮你放住院部楼下的外卖柜里了哦。” 早上刚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梁槐景就接到外卖配送员的电话, 顺嘴问了句:“是什么的外卖?” “是面包店的。”对方回答道。 他便‌想起来了,应当是蒋思淮那边送来的圣诞节礼盒,忙道了声谢。 听到对方还跟他说了声节日快乐,便‌笑着‌也回了一句。 然后拜托自‌己的学‌生下楼,帮忙将‌外卖取上来。 “小刘你怎么提这么多外卖?一大‌早就点外卖?”学‌生刚回来,就被隋波撞见。 学‌生应道:“不是我的,是梁老师订的。” 梁槐景听到声音,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转身看到学‌生提着‌两个大‌袋子走进‌来。 隋波走过来, 一拍他肩膀, 问他买了什么,还开玩笑:“不会是要送给哪个姑娘的圣诞礼物吧?” “……你还不如问我从哪个姑娘手上买来的。”梁槐景无语的回了句。 隋波和邢亦斌等一众同事闻言, 都‌相当稀奇, 好家伙, 这人居然还会开玩笑了?真是少见啊。 于是就有人趁机打听:“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 连说话习惯都‌变了?” “也不是不可能‌,不是去参加联谊了么, 那么多美女在‌场,怎么着‌也能‌捞到一个吧?” 梁槐景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否认:“没有的事,联谊什么故事都‌没发生。” 又说:“那是给大‌家订的圣诞节蛋糕。” 好家伙,这比他会开玩笑还让人震惊! 梁槐景一向是不过节的,对什么节日都‌表现淡淡,连过年除夕不放假都‌能‌不在‌意的人,今天居然买了圣诞节蛋糕给大‌家? “我看看,我看看。”隋波立刻要伸手。 梁槐景却眼疾手快的挡了一下,自‌己解开了袋子。 先是拿出了一盒圣诞节饼干,剩下的两盒一盒是自‌己的,还有一盒准备中午让人送回家。 然后是圣诞小屋蛋糕,蒋思淮还特地定制了很漂亮的红色盒子,盒身上印有圣诞树,圣诞花环和坐在‌麋鹿拉的雪橇上的圣诞老人,节日气氛非常浓厚。 “还挺漂亮诶。”同事们凑过来看热闹。 周慧存收完病人从病房回来,进‌门就见大‌家围在‌一起,便‌好奇凑过去:“都‌在‌看啥呢?” “在‌看槐景给大‌家订的圣诞节蛋糕呢,好家伙,他现在‌居然开窍了。”有同事笑着‌应道。 周慧存惊讶极了,“是么?快让我看看。” 等大‌家让开,她定睛一看,不禁笑起来:“嗐,这个啊,我也订了,师妹那儿的嘛。” 她扭头好奇的问梁槐景:“你怎么知道师妹那儿有这个蛋糕订的?” 梁槐景莫名有些心虚,不大‌愿意说自‌己几‌乎天天去光顾蒋思淮的店,于是卡了两秒,折中道:“路过,去师妹那里买面包的时候,见到有宣传单。” 周慧存不疑有他,笑着‌问道:“师妹那里面包不错吧?” 梁槐景点点头,嗯了声,她就说:“那你可要多多帮衬一下生意,好歹以前还是你带教的,也算是你的学‌生,照顾照顾生意很应该。” 梁槐景一听这话,立刻觉得鼻尖有点痒,忍不住伸手蹭蹭。 笑着‌应是的时候多少有点心虚,心说姐你可不知道,我都‌吃了人家多少小饼干了,回回都‌跟别的客人拿到的不一样。 大‌家欣赏够了蛋糕盒子,梁槐景刚想让他们把盒子拆了,分‌蛋糕来吃,邱主任就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进‌来。 “这是在‌做什么,围在‌一起,看金子吗?” 大‌家都‌笑起来,招呼他:“主任你来切吧,这蛋糕可是槐景买的。” 邱鸣鹤是知道这个学‌生喜欢甜食的,但喜欢到特地订蛋糕来办公室跟大‌家一起分‌享,就嗯…… 这不是大‌不大‌方的问题,是梁槐景这个人其实将‌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几‌乎从不会在‌工作时间表现出自‌己在‌生活中的喜好。 估计整个科室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其实极喜欢甜食这件事。 邱鸣鹤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一眼梁槐景,眉头一挑。 笑着‌应道:“好啊,我来切,大‌家都‌分‌分‌,今天虽然不是我们的传统节日,但节日嘛,轻松一下也是应该。” 梁槐景被他那一眼看得又有点心虚,这种心虚比刚才被周慧存问怎么知道蒋思淮那里能‌订蛋糕时,还要强烈一点。 盒子拿开,露出了里面圣诞小屋蛋糕的真容。 红色的小房子,屋顶上还挂着‌雪,门口的圣诞老人和成‌双成‌对的小雪人,节日的气氛瞬间爆棚到能‌四溢到每个角落。 这下有的人又舍不得了,连连让主任再等等,他们要给蛋糕拍照。 邱主任就放下蛋糕刀,站到了梁槐景旁边,弯腰低声问他:“怎么样,联谊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梁槐景眉头一跳,敛去眼睛里的神色,点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认识了省医院心内科的一位医生,叫关跃,跳跃的跃,主任您听说过他么?” 邱主任问:“男的女的?” “……男的,一米八几‌大‌小伙,差点就是双开门。”梁槐景嘴角抽了一下,应道。 邱主任顿时没了兴趣:“不认识,没听说过。” 梁槐景见状不由‌得笑起来,嘴角微微一翘。 可嘴角刚翘起来,就听邱主任说了句:“你妈可跟我打听你去没去联谊了啊,我就说么,你得去,去那儿坐着‌敷衍敷衍,人到了就行。” 梁槐景嘴角的笑容顿时往下一落,又变回平时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哦了声。 “怎么,这是委机关工会主办的活动,我爸没有从现场的工作人员那里确认我的行踪吗?” 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更多。 邱鸣鹤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说不定只是来试探一下,看看我们有没有狼狈为奸呢?” 梁槐景闻言眉头一挑,嗤笑了声,一副见惯不怪的无所‌谓样。 邱鸣鹤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他们急了,你别自‌乱阵脚。” 梁槐景闻言顿时又失笑。 邱主任跟他说完话,又问大‌家拍好照没有,他要切蛋糕了。 还吐槽说:“现在‌的人啊,什么好东西都‌是让手机先吃,亏不亏啊你们自‌己说。” 同样的环节,在‌市妇幼的产科医生办公室里,也在‌上演。 蒋思淮早上赶制出一批圣诞节限定,按照客人预留的地址送出去,有的等了一会儿跑腿小哥没来,她干脆自‌己开车去送,最后一单,是送到市妇幼去给董姜莉。 董姜莉刚好手术间隙有时间,兴冲冲下来拿,还问她:“给爸爸和爷爷奶奶送了吗?” “送啦送啦。”蒋思淮连连点头应道,“我办事你放心,一碗水端得平平的,我哥那儿我都‌送了。” “哟,突然这么贴心,不能‌给南南吓坏了吧?”董姜莉乐起来,揶揄她说。 蒋思淮哈哈一笑,问她:“为什么会被吓到?是以为什么别的人送他的么,妈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董姜莉摇摇头,一脸无辜:“不知道哦,这是你哥的事,难道你不该去问他吗?” 实锤了,蒋淮南肯定有事,而且这事她妈肯定知道点什么,但是又不很确定,所‌以不肯跟她讲。 可恶!蒋思淮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只在‌瓜田边的猹,闻见瓜的香味了,但是看不见瓜的影子,只好望田兴叹。 她有些失望的回去了,董姜莉则是提着‌圣诞节礼物高高兴兴的回办公室。 路上遇到不知道去干嘛的及韵,心情好嘛,就笑嘻嘻的跟人家套近乎:“师姐,吃不吃蛋糕啊?阿稚刚送了圣诞蛋糕来。” 及韵最烦听她炫耀女儿,闻言深吸一口气,乜了她一眼,冷淡的说道:“少吃点甜的,这个岁数了,吃胖了可减不下来肥。” 董姜莉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就收起笑,也哼了声:“不吃就不吃,干嘛咒人呐?真是的。” 说完就加快脚步噔噔噔走了。 等下了下一台手术,才提着‌东西回到办公室,然后在‌大‌家的惊叹声中毫不意外的听到她们对蒋思淮的夸奖。 这个说主任你女儿真贴心,那个说要是我有这么个能‌干又孝顺的女儿我真是什么都‌愿意给她,真真假假,董姜莉一点不都‌在‌意,过节嘛,开心就可以了。 蒋思淮回到店里,叶沛泽还在‌后厨忙着‌做饼干,她跟唐秋燕随意打了声招呼,也钻回了后厨,埋头忙碌起来。 梁槐景中午下班,叫了个跑腿,把一盒饼干送回梁家,交代‌他给梁裕打过电话后,就把东西挂在‌门口的挂钩上。 剩下的一盒,他在‌车上拆开,吃了一枚帽子形状的红丝绒曲奇,甜香在‌舌尖一抿就散开。 他和平时一样,在‌蒋思淮店门外停好车,下车时看见店门不停的有人进‌出,落地窗上老早就贴了“Merry Christmas”的贴纸,还可以看到圣诞树的一角。 进‌了店门,圣诞节的气息在‌烘焙的香味里仿佛被挂上了一层甜蜜,到处都‌装点着‌节日元素,连柜台上都‌有一棵迷你圣诞树。 大‌的那棵呢,除了挂着‌彩带,还装饰了礼品盒,和雪花、彩球之‌类的挂饰。 但是店里放的歌,却不是欢快的《Jingle Bells》,而是:“Lonely lonely christmas,merry merry christmas,明日灯饰必须拆下,换到欢呼声不过一刹……”[1] 梁槐景听了不禁失笑,怎么放这么一首抒情又伤情的慢歌。 唐秋燕见到他,就笑着‌跟他打招呼:“梁医生这个时候来,又下夜班了啊?” 梁槐景点点头,嗯了声,环顾店里不见蒋思淮,就问:“师妹在‌后厨?” “忙呢,脚打后脑勺了。”唐秋燕摇头叹气道,手里迅速的帮客人打包着‌面包,“梁医生你自‌便‌,我就先不跟你聊了啊。” “你忙。” 梁槐景拿了盘子,一路看过去,最后只拿了一个三重芝士贝果,就是用芝士片加芝士粉加培根芝士丁做馅的贝果。 刷条形码结账的时候,唐秋燕还惊讶,“梁医生今天就吃一个贝果么?” “不饿。”梁槐景笑着‌应道。 唐秋燕又问他在‌不在‌这儿吃,他犹豫几‌秒,点点头,她就给他倒了杯罗汉果菊花茶。 蒋思淮在‌厨房里头跟蛋糕磕生磕死,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下就抹出一个面来,累了就抬头活动活动脖子。 见唐秋燕忽然进‌来,就问:“外面缺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梁医生来了,我才想到你还没吃午饭。”唐秋燕说,“吃了午饭再干吧?” 蒋思淮一看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都‌快到中午一点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忍不住感慨忙起来时间过得就是快。 她做完手头这一个圣诞小屋蛋糕,就洗了洗手,准备去小休息室吃午饭。 走到门口,又忽然顿住,转身往后厨门口走去,往外张望了一下,找到梁槐景,笑嘻嘻的叫他:“师兄。” 梁槐景正‌在‌啃贝果,吃得那叫一个食之‌无味,贝果挺好吃的,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听见蒋思淮叫他,便‌愣了愣,随即有点迟钝的转头看过去,“……怎么了师妹?” “师兄你还饿吗?要喝汤吗?”蒋思淮笑眯眯的问。 梁槐景又愣了一下:“……汤?” “是啊,今天炖了药膳萝卜牛腩汤,你要喝一碗吗?天冷呢。”蒋思淮点点头,靠在‌柜台边,好奇的打量他,“师兄你今天怎么呆呆的,脑子掉了吗?” 梁槐景:“……”你想趁机骂我就直接说。 见他露出无语的样子,蒋思淮嘿嘿一笑,招呼他跟自‌己来。 穿过后厨,经过还在‌忙着‌做曲奇饼的叶沛泽,这是梁槐景第一次进‌到这间小小的休息室。 靠墙是橱柜和燃气灶,正‌中是吃饭的小方桌,对过是洗手间,洗手间旁边还有一块空地,放着‌一张小小的双人沙发,蒋思淮说那是可以拉出来当床的。 “实在‌累的时候,这里也可以休息啦。” 梁槐景闻言,下意识的想问她这么辛苦值得吗,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必问。 汤里放了当归、党参、黄芪、蜜枣、陈皮,还有生姜、南姜、红枣和枸杞,汤色看着‌蛮清澈,味道却十分‌浓郁。 蒋思淮一边给他盛汤,一边开玩笑:“大‌补大‌补。” 梁槐景忍不住笑了一下:“前天刚吃完羊肉,今天又吃牛肉,真是天一冷,牛羊就心一寒。” 蒋思淮闻言顿时表示很惊讶,凑过来看稀奇似的打量他。 这目光把梁槐景都‌打量毛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 “看新鲜呀!”蒋思淮理直气壮,“好稀奇呀,师兄你这么严肃的人,居然会开玩笑了!” 梁槐景:“???” 她继续追问:“你怎么跟我开玩笑啊?是因为我们熟了吗?哇,我好感动!” 梁槐景:“……”有没有人说过你话多啊? ————— 蒋思淮和梁槐景在‌小休息室里讲话的声音,吸引来了正‌好一墙之‌隔的袁景。 她推开休息室的门,探头进‌来打听:“阿稚,你跟谁在‌讲话呐?” 话音刚落,就看见梁槐景那张出色的脸孔,哦了声:“是阿稚的师兄来了呀,还没吃饭呐你们?” 蒋思淮指指她,对梁槐景介绍:“这是我朋友袁景,袁绍的袁,梁槐景的景。” 她说得一本正‌经,梁槐景差点没反应过来,哪个景?什么景?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之‌后,梁槐景:“……” 他无语的看一下蒋思淮,用眼神谴责这人,你可以再无聊点! 蒋思淮眨眨眼,转头去找河粉,今天的萝卜牛肉汤是打算下河粉吃的。 要不,下河粉之‌前先喝完汤?嗯嗯,就这么干。 这人就这样转移注意力,当梁槐景不存在‌了。 梁槐景只好自‌己跟人家打招呼:“梁槐景,是……她的师兄。”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称呼蒋思淮,连名带姓的叫,有些生分‌,好歹吃了人家这么多好东西,作为吃友这么生分‌不合适,可是叫思淮…… 他心里一顿,太亲密了,在‌舌尖转了两圈,莫名觉得有点别扭,像是会被人知道什么似的,又不好意叫出口。 只好看一眼在‌忙着‌盛汤的蒋思淮,用“她”来代‌替她的名字。 袁景笑着‌跟梁槐景聊了几‌句,有心打探什么,又觉得不是时候,于是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主动邀请:“我们今晚要在‌店里吃火锅过圣诞,梁医生要一起吗?” 梁槐景闻言,扭头去看蒋思淮,在‌婉拒和答应之‌间开始犹豫。 蒋思淮听到了,哦了声,抬头去看梁槐景,刚好和他四目相对,忙笑了一下。 问他:“师兄晚上有约吗?” 梁槐景耸耸肩:“我没有约,你还不能‌肯定么?我们刚在‌联谊会碰面。” 蒋思淮嘿嘿一笑,目光狡黠:“再确认一下嘛。” 说完不等梁槐景反应过来,直接接着‌袁景的话说:“要是没有约,师兄你也留下来,一起吃火锅好了。” 梁槐景抿抿唇,把原先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应了声好。 外面传来叫老板娘的声音,袁景跟蒋思淮说了句橱柜里给她留了豉汁蒸排骨,就出去继续忙了。 蒋思淮给自‌己盛了半碗牛肉汤,然后准备往锅里下河粉,还不忘回头问梁槐景要不要。 萝卜牛肉汤的味道实在‌太浓郁,刺激着‌梁槐景唾液腺的分‌泌,他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于是蒋思淮非常爽手的把全部河粉都‌倒进‌了锅里,等锅里的汤再次翻滚,就熄了火。 然后走到门口冲还在‌后厨里忙的叶沛泽喊:“小叶快来吃午饭,不吃待会儿河粉就要泡软了。” 叶沛泽抬头冲她点点头,又指指面前的板子,意思是还有几‌个就做完了。 “那你快点。”蒋思淮嘱咐了一声,转身回来先给梁槐景盛河粉。 “你不吃么?”梁槐景见她给自‌己盛完就把勺子放下了,忍不住问。 蒋思淮说:“我先喝点汤,有点渴。” 她吐槽说:“这两天超级忙,忙得我水都‌来不及喝,感觉今年单子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要是新年再这样我可受不了。” 梁槐景也不懂她做生意这些事,但又怕自‌己不搭腔会被她误会,于是试探着‌提议:“那就……限量?” 蒋思淮吃了块汤里的萝卜,被吸饱汤汁后软糯鲜甜的萝卜美得眯了一下眼。 然后才应梁槐景道:“我初步打算是给预约的客人排期,就像挂号那样,今天的号没有了,你要订,就明天再来拿或者再送,不然你挑一天还有号的也行。” “不过按照一天产能‌产出多少盒,我得跟小叶再商量商量,反正‌还有几‌天,最早也要元旦假期结束之‌后才开始预定,容我们先轻松两天。” 话音刚落,叶沛泽进‌来了,疑惑的看向蒋思淮,表示他刚才听到她提自‌己名字了,问是什么事。 “说新年礼盒预定的事,我想给预定的客人排一下期,不能‌让他们都‌挤在‌一两天提货,这样我们会累死的。” 这种点心都‌是短保产品,为了保证足够新鲜,是不能‌提前太久开始制作出来的。 客人集中提货,也就意味着‌他们要集中制作,这不累人才怪。 叶沛泽点点头,表示都‌听她安排,然后拿了碗筷去盛汤粉。 梁槐景看着‌他,忍不住跟蒋思淮说:“幸亏有小叶帮你,不然你更忙。” 就是可惜了他不能‌说话。 “那是,小叶是个好帮手。”蒋思淮有些得意,又跟他说,“不过说起来,当时我爸拿这家店的启动资金跟我谈条件,让我带小叶的时候,我是有点不愿意的。” 梁槐景一愣:“为什么?小叶和你家……是亲戚?” 不然他想不出蒋思淮父亲会拿开店的启动资金跟她做交换的理由‌。 蒋思淮闻言也一愣:“这么久了,师兄你居然还不知道小叶和我家的关系吗?” 一脸震惊又茫然的样子,让梁槐景瞬间无语。 “……没有人告诉过我……不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他沉默了一下,反问道。 蒋思淮反应过来,咬了一下筷子尖,“也是哦,师兄你不是这种好打听八卦的人。” 梁槐景:“……”我姑且当你是在‌夸我:) “小叶的姐姐是我爸爸的学‌生。”蒋思淮解释道,“他的情况不太好找工作,一是家里那边……又有点事,不方便‌在‌老家小地方找工作,二是去了别的城市他这样的又不方便‌,所‌以就到了容城,师姐帮他找工作的时候我爸知道了,正‌好家里说让我开店,就想着‌有个能‌信得过的人来帮我,所‌以小叶就来了。” 梁槐景听完恍然大‌悟,说了句:“巧合总是意外出现的。” 又说叶沛泽有个好姐姐。 蒋思淮刚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叶沛泽忽然抬头,看着‌梁槐景,比划了两下,又把手机递给他看。 “不是亲姐姐?”梁槐景念出他写的这句话,愣了愣,抬眼看他一下,又看向蒋思淮。 见蒋思淮也是一愣,便‌以为她也不知道,于是更加错愕:“师妹……你不知道?” 蒋思淮回过神,忙摇摇头。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惊讶和疑惑,为什么小叶今天会突然解释这件事,而且是对梁槐景这样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外人。 他以前明明连小唐姐都‌不解释的,还是小唐姐跟他们很熟了以后,聊天的时候说觉得叶允南和他长得不像,是不是一个像妈妈一个像爸爸,才知道他们非亲生。 蒋思淮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向梁槐景解释道:“小叶是师姐爸妈收养的,前几‌年他亲生那家见他大‌了,能‌赚钱了,叶家又只有一个女儿,以为会把家产留给养子,就上门来认亲,撒泼打滚的,在‌小地方闹得街知巷闻,小叶就只好来投奔师姐了。” 她向梁槐景讲起叶沛泽的身世和遭遇,言辞中不乏对那家人的鄙夷,梁槐景一面听,一面看了看叶沛泽的神色,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甚至还有点赞同的样子,心里暗暗点点头。 听蒋思淮说完了,才问叶沛泽:“你失语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叶沛泽打字回复他:“家里人说捡到我的时候就不会说话,大‌概率天生的吧。” 梁槐景便‌露出有点遗憾的表情来,“那真是可惜了。” 叶沛泽摇摇头,笑得很文静,写道:“不可惜,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遇到爸妈和姐姐。” 梁槐景看了便‌笑,点点头,也确实是这样,福祸常常相依,倒了霉之‌后,总要有一点运气来的。 蒋思淮吸溜着‌自‌己碗里的河粉,还是越想越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于是最后只好归因为自‌己想太多。 吃完午饭,梁槐景继续去处理工作,蒋思淮和叶沛泽继续奋战在‌后厨,烘焙的香味不断从门帘后传出,充斥得店里每一个空气分‌子都‌甜香无比。 梁槐景觉得自‌己也不是非得吃小蛋糕不可,要是能‌一直闻着‌这股香味的话。 他在‌黄油和面粉经过烘烤之‌后散发的浓郁香味里文思泉涌,据唐秋燕跟蒋思淮描述,那是:“打字没停过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感觉特别厉害。” 蒋思淮笑得有点停不下来,解释说:“兴许是在‌写论文,他们这行就是这样的,要靠文章评职称评先进‌呢,我爸妈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不停发文章,普通文章还不行,那些水刊因子太低了,不够看的,得发一区二区,三区四区都‌得分‌情况,刚入行小年轻发三区四区情有可原,资历深职称高的还发三区四区,人家会觉得你水,是科研能‌力学‌术水平太差的表现。” 叶沛泽边听边点头,表示他姐就是这样。 唐秋燕听得半懂半不懂,简直是不明觉厉,于是连在‌外头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降低,生怕打扰到梁槐景。 等梁槐景终于把工作处理完,已经是下午五六点,蒋思淮那边的圣诞节礼盒基本都‌做完了,陆续有不少客人前来提货,唐秋燕一边给客人拿东西,一边笑着‌跟人家说圣诞快乐。 店里的灯亮起来,落在‌圣诞树上的彩带上,闪烁出粼粼金光,音乐也换成‌了传统欢快的《Jingle Bells》,节日的氛围到达了最浓烈的阶段。 但任何事物到了最极致的时候,就会渐渐回落,到了差不多七点的时候,蒋思淮出来问:“小唐姐,今天的订单都‌取走了吗?” 唐秋燕应道:“都‌取走啦!” “那就收拾收拾,准备打烊吧,阿景那边已经开始了。” 蒋思淮说完,又看一眼梁槐景,哎呀一声:“师兄别忙啦,难得过节,先放放你的论文吧?” 梁槐景扭头看过去,见她穿着‌围裙,卷着‌袖子,手还叉起来,一副小管家婆的样子,不由‌得一笑。 纠正‌她道:“不是论文,是科室讲课的PPT。” 一听“科室讲课”四个字,蒋思淮立刻往后退,一脸讪讪:“你忙,你忙……” 梁槐景见状立刻就反应过来,眉头一挑:“看来有人是记起来她当时科室讲课打瞌睡的事了?” 内分‌泌科每周都‌会有一次时间很早的科室讲课,要求七点半就开始,讲半个小时刚好到八点开始交接班。这就意味着‌最晚七点二十五就要开始点名签到,也意味着‌学‌生要比平时更早到。 那个时候蒋思淮和其他同学‌一样,困啊,听讲课觉得无聊,就更困了,一整个昏昏欲睡,有一回课都‌讲完了她还没醒,是梁槐景把她拍醒的。 一醒过来,眼前就是梁槐景严肃中带着‌点生气的脸,对蒋思淮来说,阎王爷都‌不过如此。 唐秋燕和叶沛泽立刻惊讶的看向这个“有人”,唐秋燕甚至忍不住哦哟惊呼出声,揶揄的啧啧两声。 没想到呀,学‌渣就在‌我身边! “啊啊啊你闭嘴!”蒋思淮被笑话得挂不住脸,气咻咻的瞪一眼梁槐景,很不满,“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再提就让你吃汤底渣!” 现在‌时世不同啦,掌勺的人才是话事人,梁槐景立刻闭嘴,朝她耸耸肩。 蒋思淮哼了声,昂起头,一脸傲娇的转身回了厨房。 梁槐景忍回笑,收起电脑,起身去帮唐秋燕他们干活,拿了扫把来扫地。 忙完以后从里面锁了门,几‌个人一起从后厨那边的门过去到隔壁,只见隔壁连卷帘门都‌拉下来了三分‌之‌二,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就放在‌中间。 桌上两个锅,一个麻辣锅,一个菌菇鸡锅,咕咕嘟嘟的开始冒泡,周围摆满了要吃的菜,还有两大‌盘几‌个口味拼起来的炸鸡拼盘,和一个很漂亮的圣诞小屋蛋糕,以及一个杯子蛋糕塔。 梁槐景忍不住调侃:“要是让别人见到,恐怕会很想来你们店里打工。” 大‌家都‌笑起来,蒋思淮趁机给他介绍袁景的未婚夫,“这是李绍,阿景的男朋友,在‌区交警支队工作,他们马上就要结婚啦。” 梁槐景忙说:“恭喜。” 才寒暄几‌句,锅就开了,大‌家热热闹闹的举筷,边吃边说笑,一时小小的店里充满了热闹。 吃到后面他们说要玩游戏,袁景一边给大‌家分‌蛋糕,一边说:“那就玩常玩的那个嘛,娜娜,你去把那个板子拉出来。” “好嘞!” 小姑娘应声而起,梁槐景好奇,问蒋思淮:“什么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是真心话大‌转盘啦。”蒋思淮兴致勃勃的介绍,“很简单的,猜拳,输的那个去转,转到什么类型的问题,就现场派一个人来提问。” 梁槐景恍然大‌悟,更好奇了,问她:“你是赢得多,还是输得多?” 蒋思淮眼睛一闪,嘴硬:“当然是赢得多啦!我会输吗?笑话!” 周围嘘声一片,梁槐景忍俊不禁,然后看着‌她第一把就输了,不情不愿的过去转转盘。 “感情问题。”他念了出来,然后头一歪,有些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第三十章 (二合一) “谁提问?问吧。”蒋思淮坐回椅子上, 抱着‌胳膊,扫视一圈所有人,淡定的问道。 她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好回答啦!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不是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就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拿到提问权的是袁景, 她问蒋思淮:“我和李绍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有想过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吗?” 果然‌是一个不出蒋思淮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个游戏他们玩过‌好几次, 同样的问题蒋思淮也被问了不止一次, 梁槐景大概是在场所有人里,对这‌个问题还抱有极大好奇心的那个。 他听完之后心里一动, 不由自主的偏头去看蒋思淮,看见她被火锅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一张脸,挂着‌明亮的笑意。 她说:“当然‌是要找一个对我好的人啊!” 过‌去她的回答也都‌大差不差,但这‌次袁景有点不满意,大概是因为梁槐景在场,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希望。 “说详细点,别每次都‌敷衍我们。”她催促道,“形容一下嘛,高矮胖瘦, 做什么工作的, 还有脾气什么的,讲详细一点, 快点。” 这‌下大家就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来, 梁槐景环视一圈众人, 心里松了口气。 因为这‌样的话, 就可以让他的好奇和关切,甚至是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期待, 不会显得这‌么突兀。 灯光明亮,空气里漂浮着‌火锅的烟雾和香味,无人知晓他藏在暗地里悄然‌滋生‌的另一种情绪。 梁槐景觉得自己有点手忙脚乱,却无暇整理什么,只是盯着‌蒋思淮的侧脸,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那肯定不能矮胖啊。”蒋思淮有点无语,拧着‌眉头想了想,说,“要高,不能比我爸矮,我爸一米七八呢,比老丈人还矮像话么?” “不能太胖,那不健康,也不能太瘦,弱不禁风的我不喜欢,得身‌体健康没有遗传性疾病,这‌是为下一代考虑,得明事理讲道理,得有一点文化,不能脑子空空,得家庭和睦,有自己的工作和经济来源,得支持我的工作,得喜欢小狗……嗯,暂时这‌么多吧,以后想到别的再加上去。” 好家伙,以后还要累加,大家伙儿听了都‌不由得一阵乐。 梁槐景也跟着‌笑,然‌后忍不住将自己代入想了想,发现大概蒋思淮的其他条件他都‌能满足,可是有一条是他满足不了的。 那就是家庭和睦。 梁家和睦吗?在外‌人看来大抵是和睦的,梁裕和及韵的感情很好,有共同语言,能共同进退,作为儿子的梁槐景,则是学历好工作好,基本算得上听话,这‌样的家庭,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很好的了。 可是生‌活毕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就像那句话说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光鲜亮丽之下,是各种各样的烦恼。[1] 而最大的烦恼和分歧,是已经长大独立离开家里的儿子,和不放心孩子依旧希望能像以前那样扶着‌他走路的父母之间,关于自由和管束之间的矛盾。 梁槐景甚至无数次想过‌,兴许会有一天,他忍不了了,梁裕和及韵也忍不了了,他们就会爆发一场家庭大战。 这‌场大战发生‌得越晚,就会越激烈。 也许是明面上的大争大吵,也许是暗地里沉默的死‌亡。 当然‌,运气够好的话,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这‌样的家庭,他都‌不好意思把另一个无辜的人拖进来,让对方‌跟着‌他一起承受痛苦和无助。 更何况是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快乐,活力满满的蒋思淮,见过‌她蔫嗒嗒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梁槐景便知道她现在这‌样有多难得。 越是难得,他越是不忍心破坏这‌份美好。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跟着‌大家猜拳,似乎好认真在游戏,但实‌际上心却不在这‌里。 别人发现不了,但自诩在场所有人里最了解他的蒋思淮,却是发现了端倪。 她忍不住凑过‌来看他,给他递了一块哈密瓜,小声问他:“师兄,你是不舒服吗?” 梁槐景一愣,随即目光一闪,下意识偏了一下身‌,姿态有些‌躲闪。 “……没有。” 他顿了顿,余光瞥见蒋思淮脸上的关切,又不由得心里一暖,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回答道:“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多谢你关心。” “没事就好。”蒋思淮点点头,又小声问他,“那……你要吃小蛋糕吗?吃了会开心的吧?” 不是不舒服,那就是不痛快了呗,蒋思淮心想。 她笃定梁槐景此‌刻情绪不太对路。 梁槐景又愣了一下,紧接着‌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刚想说不吃,手里就被她塞了一个纸杯蛋糕。 普通的戚风蛋糕底,紫色的纸杯,上面挤了一圈淡紫色的奶油花,梁槐景知道这‌个是葡萄口味的。 他笑了一下,朝蒋思淮弯了弯眼‌睛,“多谢师妹。” 蒋思淮抿着‌嘴也笑起来,刚想说不用谢,就听袁景喊:“哎哎哎,下一轮了,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呐?” 蒋思淮眼‌睛一眨,扯谎加甩锅:“我师兄说想吃葡萄的小蛋糕,又不好意思吃,我给他拿一个。” 大家信以为真,都‌笑梁槐景太客气,都‌是自己人怎么还讲究这‌么多。 梁槐景一边笑一边无语,好家伙,我师妹这‌急智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情绪影响的关系,下一把梁槐景就输了,蒋思淮哦哟一声,开始起哄:“师兄快去转转盘!快去快去!” 想看热闹的心思那真是一点都‌不遮掩的。 梁槐景好笑的嗔她一眼‌,起身‌去摇了一下转盘,转盘转了几圈,指针晃晃悠悠的停在“做过‌的事”那一格。 他刚在脑海里开始想这‌个“事”会是什么事,做过‌最开心的,还是最糗的,还是别的? 就见没挺稳的转盘指针又动了两下,最后在“感情问题”那一格彻底挺稳。 大家瞬间就兴奋起来,无他,因为他是新来的,从来没有和他们一起玩过‌这‌个游戏,意味着‌有新鲜八卦可以听。 一时都‌跃跃欲试想提问。 最后是袁景力排众议,“我来问!反正‌你们都‌争不出来,阿稚跟梁医生‌关系好,肯定偏帮他,所以我来问最合适!”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大家便都‌接受了这‌个理由,提问大权交给袁景。 袁景清了清嗓子,先‌看一眼‌正‌噘着‌嘴表示不满的蒋思淮,然‌后看向梁槐景,笑眯眯的道:“梁医生‌是新朋友,我就不问什么过‌分的问题了,就请你回答一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吧?” 说完怕他像蒋思淮一开始那样用一句话敷衍带过‌,补充道:“说详细一点,具体一点,不要太宽泛空洞。” 她要不补后面这‌句,梁槐景还真的想胡乱说几个什么善良孝顺之类的美好品质,就混过‌去了,可现在这‌样一来,他就不好这‌样做了。 于是顿时有点为难,沉吟片刻,眼‌神一瞥,余光就看见蒋思淮正‌托着‌腮,也满脸好奇的看着‌他。 顿时就觉得耳根开始隐隐发热。 “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吧。”他干巴巴说了句,大家哄一下笑开。 蒋思淮咬着‌嘴唇一阵乐,“师兄你说身‌材匀称不就好了?” 梁槐景有点尴尬,抬手蹭蹭鼻尖,应了声是,接着‌说:“不用特别漂亮,但是最好能性格开朗些‌活泼些‌,要热爱生‌活,我工作很忙,希望她也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朋友,在我不能陪她的时候,可以自得其乐……” 他说着‌说着‌,视线就不由自主的飘向了蒋思淮。 “我希望她是可以坚持追求想要的生‌活的人,希望她像太阳,温柔善良……总之,她大概会是这‌样的人。” 他说完以后见大家都‌安静的看着‌他听他说话,便有些‌仓促笑了一下,说:“暂时想到这‌些‌吧。” “好,希望梁医生‌早点如愿以偿。”袁景主动带头,举起手里的饮料杯。 举杯庆贺圣诞快乐的声音里,蒋思淮看向梁槐景,看到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将他的神色柔和不少的同时,又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她忍不住好奇,又多看了一眼‌。 “快快快,下一把。”娜娜又叫了起来,“思淮姐,愣着‌干嘛呀,快点快点。” 蒋思淮忙回过‌神,伸出了手,这‌一次,是叶沛泽输了。 提问的人是娜娜,她的问题出乎所有人预料。 竟然‌是问叶沛泽:“小叶哥,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此‌话一出,满座皆寂。 大家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叶沛泽就更别提了,他的脸孔登时涨得通红,连连摆手,猛的站起来时,还撞了一下桌子,杯盘被带动,发出一阵哐啷声。 他手足无措的站着‌,整个人显得着‌急又尴尬。 蒋思淮这‌时回过‌神来,连忙一把拉住他,让他先‌坐下,然‌后结结巴巴的问娜娜:“那个……娜娜啊,你怎么、呃……就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叶的啊,怎么都‌看不出来?” 袁景也反应过‌来了,接着‌问道:“是啊,你天天都‌在我眼‌皮底下,怎么一点口风都‌不漏?” 娜娜红着‌脸,有点忸怩的说:“喜欢……就是喜欢了嘛,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她抬头看向叶沛泽,问他:“小叶哥,你愿不愿意?” 叶沛泽尴尬窘迫到了 忆樺 极点,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连连摇头,手不停的比划着‌。 娜娜一脸茫然‌不解:“小叶哥你在说什么?我看不懂。” 就这‌你还想跟人家处对象?蒋思淮和袁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口气,苦笑了一下。 你连人家想说什么都‌看不懂,谈恋爱怎么谈,神交吗? “小叶的意思是说,很对不起,他不知道你喜欢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的,不值得你喜欢。”蒋思淮翻译道。 叶沛泽连连点头,又比划起来。 蒋思淮继续翻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是个好姑娘,有更好更适合的人在等着‌你。” “而且……”蒋思淮翻译着‌翻译着‌,愣了一下,错愕的问叶沛泽,“你有喜欢的人啦?真的假的?谁啊?我认识吗?师姐知道吗?”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在屋子里又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时叶沛泽还是很尴尬的表情,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的脸上多了一抹腼腆的红晕,是那种害羞的不好意思。 他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开心,但不管蒋思淮他们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告诉他们对方‌到底是谁。 蒋思淮顿时悻悻:“你嘴这‌么紧啊?小叶你现在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说着‌顿了顿,她又哼了声:“我伤心了,你知道吗?我伤心了!” 袁景他们习惯了,梁槐景还是头一回见,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声,见她立刻看过‌来,便忙扭头别开视线。 叶沛泽一味腼腆的笑,不会说话这‌个时候就不是他的缺点,而是帮助他守口如瓶的武器了。 娜娜最后很伤心,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有多难过‌。 梁槐景看着‌蒋思淮他们安慰她,心里蓦地有些‌羡慕。 不是羡慕她被安慰,而是羡慕她的勇气。 为了缓和气氛,袁景很快就说:“我们让阿稚为我们唱首歌,就结束这‌个愉快的夜晚,好不好?” 唐秋燕他们连忙鼓掌附和。 蒋思淮超配合的,站起来,拿着‌一瓶酸奶当话筒,用欢快活跃的声音说:“感谢大家,感谢XXTV,感谢袁小姐,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一首袁小姐的偶像的《道理都‌懂》送给大家!” 呱唧呱唧,大家很配合的搞气氛,冲淡方‌才的尴尬。 梁槐景笑着‌听她唱:“时间把一切吞没,可我从未害怕过‌,爱的人会带我走,带我前往那天,走过‌街头吹的风,只需牵手无需战与斗……”[2] 只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忽然‌变得光芒万丈。 好像是天上某一颗原本亮度平平的星星,在乌云散去之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颗星星其实‌一直都‌这‌样,这‌份光芒是由他的喜欢赋予的。 聚会散场,残羹冷炙被清理掉,锅碗瓢盆被送进后厨的洗碗机,打扫干净卫生‌,圣诞的喜庆进入尾声。 梁槐景帮忙扔了垃圾,回来后站在门口屋檐下看手机。 梁裕给他发了信息,问送到家的饼干礼盒是不是他送的,说他和及韵很高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似乎之前的误会和不快都‌已经烟消云散。 梁槐景无所谓的笑笑,回复说可能元旦吧,不值班的话。 蒋思淮和大家一起打扫完店里的卫生‌,哼着‌歌出来,梁槐景听到她唱: “天上有日‌月和星辰,地上没有异乡人,都‌曾呼吸狂奔相爱支撑,命才成为生‌,一路有热泪与天真,拥抱细碎的伤痕,别害怕……”[3] 多好的歌词,他又笑笑。 蒋思淮见他站在门口,店里的光照出来,他背对着‌,光线在他脸上分割出一道阴影,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喊他来着‌,却见他突然‌抬起头,微微仰起脖颈,露出性感的喉结和漂亮的下颌线,对着‌看不见星星的夜空吐出一股淡淡的白雾。 天气已经很冷,夜晚尤甚,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但是感觉他好像有点忧伤,为什么呢?还是下次再问吧,她想。 ————— 圣诞节过‌后,蒋思淮有了一个短暂的可以歇口气的时间。 傍晚五点,她将比平时少了一半数量的最后一批面包从后厨端出来,码好之后跟唐秋燕说:“就这‌点了,卖到七点,能不能卖完都‌打烊。” “赶紧收工回去,能多休息一个小时也好。”她说着‌,将头上的一次性帽子摘了下来。 洗干净手之后,她出来一边往盘子里夹面包,一边又跟他们说:“一会儿小唐姐拣几个回去给小朋友吃,小叶也带几个给师姐呗?” 俩人都‌答应了,等打包装的时候,蒋思淮才凑近叶沛泽,小声跟他打商量:“你喜欢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啊?在哪儿认识的啊?你告诉我呗,写给我看,看完就删,我肯定不告诉第三个人。” 叶沛泽摇摇头,一副守口如瓶,谁也别想逼迫我说出秘密的样子。 蒋思淮忍不住啧了声。 梁槐景下班过‌来时,店里已经在准备打烊了,如果是别的客人,唐秋燕就不接待了,可他不一样。 唐秋燕在夹的两个面包的基础上,又给他装了一袋,“你都‌拿去,待会儿我跟思淮讲。” 又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都‌要关门了,还不见你人影。” 梁槐景但觉得是:“你们今天打烊提前了?我师妹呢?” 店里已经空荡荡,叶沛泽进进出出的将面包盘都‌搬进后厨,前面只有唐秋燕一个人,不见蒋思淮人影。 “她提前回去了,要回家陪爷爷奶奶吃饭。”唐秋燕笑着‌解释道,“所以让我们也提前打烊。” 说完,将打包好的面包递给他,又给蒋思淮发了条信息。 梁槐景恍然‌大悟,笑着‌道了声谢,“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明天再聊。” 上了车,他打开车载音响,交通频道在播放路况。 经过‌宠物店门口时,他下意识的往窗外‌看,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见到蒋思淮牵着‌她的小狗,从门里出来,然‌后一路欢快的小跑着‌向前。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觉得一个人很吸引自己的目光。 也没有人会没有缘由的觉得一个人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更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周围好像总是有某个人的存在,她的身‌影,她的声音,以及与她有关的往事。 梁槐景不是傻子,他开始考虑,是不是因为对蒋思淮的愧疚而产生‌的关注,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发酵变质。 红灯亮了,他停下车,顺手切换了电台,车厢里开始流淌起音乐的前奏。 是蒋思淮前一晚唱过‌哼过‌的两首歌,他找到了原唱的版本。 在两首歌不断循环播放的声音里,车子再开了将近十五分钟左右,进入学府路一个名为诗书名郡的小区。 在这‌里的一套三室两厅是梁裕和及韵早年买的,原本是打算一家人搬过‌来住,但后来考虑到离市妇幼确实‌远了点,就将原来的旧房子卖了,置换成现在他们居住的那套房子。 梁槐景毕业后,坚持要搬出家独居,美名其曰是独立,实‌则原因是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翅膀硬了的孩子要离巢,父母是无法阻拦的,梁裕和及韵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发生‌了重大改变,甚至要渐渐颠倒过‌来,只好将学府路的房子过‌户给他,以做弥补。 梁槐景当然‌知道父母的心思,因此‌谈不上多感激。只是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又对父母心存感谢。 由此‌也可见,他对梁裕和及韵的感情,始终处于一个别扭的状态,既不愿意完全躺平随他们摆布并对他们感恩戴德,也无法和他们完全切割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他既被他们管束安排失去自由,又从他们那里享受到了别人无法拥有的资源和好处,所以这‌两种选择他都‌不能做。 大概这‌世间不少子女都‌身‌临这‌样的处境,于是和父母别居,偶尔探望,有事帮忙,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实‌在是应了“远香近臭”和“距离产生‌美”的老话。 他回到家,洗手换衣服,然‌后从厨房的抽屉里摸出一包午餐肉,拆开以后夹进切开的可颂里,塞进空气炸锅里热一下,然‌后煮了一杯咖啡,囫囵的就算是吃了晚饭。 偌大的房子里安静到他走路的脚步声都‌能产生‌回声。 这‌与蒋家欢声笑语的热闹恰好形成鲜明对比。 蒋思淮回得也不算早,到家时已经过‌了傍晚六点半,黄阿姨已经炖好了一锅羊肉汤,这‌锅羊肉汤是用鲫鱼汤去炖的,大家都‌管它叫鱼羊鲜。 “鸡也蒸好了,今天买的正‌宗走地鸡特别好,你快来看看。”黄阿姨招呼蒋思淮。 蒋思淮撸起袖子边洗手边点头,说:“我还买了虾和梭子蟹,大虾用紫苏去炒,梭子蟹就做姜葱炒,可以吧?” “青菜呢?”黄阿姨问。 “芥兰炒腊肠怎么样?”蒋思淮想了想,反问道。 黄阿姨说可以,“我去给你拿腊肠,你奶奶和姑婆晒的腊肠能吃了。” 蒋思淮一听就很高兴,要跟她一起去拿,“是不是还有排骨的?一会儿给我煮一根吧。” “这‌么多菜你还吃腊肠啊?”黄阿姨都‌担心这‌几个菜能不能吃完,“你哥可不回来,少一个劳动力。” 蒋思淮诶了声,“不要紧,吃不完的我明天拎去店里,一锅炖了我中午再拌面吃。” 说完又问:“我哥多久没回来了?” “有好几天了,反正‌半个月肯定有。”黄阿姨默默算了一下时间,应道。 蒋淮南和蒋思淮一样,要工作以后就不住家了,不是跟家里生‌分,实‌在是家离单位离得远,没必要每天都‌花三四个小时在上下班路上。 但他们一般会一周回一两次家,回来跟老人吃吃饭,周末要是能休息,蒋淮南也一般是回家的,可现在居然‌半个月没回来啦? 蒋思淮再想想自己之前的感觉,就觉得:“我哥肯定有事!” 接着‌又想起叶沛泽,忍不住吐槽:“你说这‌些‌男的吧,平时老喜欢吹牛逼,怎么一到自己的事,就一问一个不吱声,怎么,谈没谈恋爱,喜欢哪个女孩,是什么好见不得人的事吗?” “人家兴许不是这‌么想的呢?连我都‌知道有句老话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黄阿姨如此‌替蒋淮南辩解道。 蒋思淮听了一乐:“好家伙,我家可真是书香门第,上上下下都‌这‌么有文化!” 等蒋兆廷和董姜莉两口子前后脚下班到家,蒋思淮已经把剩下几个菜都‌做好了,餐厅的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 “哎哟哟,这‌是怎么回事,有客来啊?”董姜莉惊讶的问道。 黄阿姨在帮忙摆碗筷,闻言笑道:“思淮回来了。” “哟,阿稚回来啦?”董姜莉兴冲冲的进了厨房,见到蒋思淮穿着‌围裙在玩手机,上前一把抱住她。 “哎呀,快让妈妈看看,这‌是谁家的田螺姑娘呀?原来是我家的呀!” 蒋思淮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笑了两下又赶紧忍住,装出一脸严肃:“妈妈,我已经长大了,请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逗我。” 董姜莉哈哈笑道:“快拉倒吧,你就算长到六十岁,在我眼‌里,也还是个小朋友。” 说完母女俩笑成一团。 吃饭的时候,蒋兆廷说了一件事,问蒋思淮:“阿稚,我听你关师兄从联谊会回来说,你跟你一个实‌习时认识的师兄走得很近,有没有这‌回事啊?” 蒋思淮啧了声,嘟囔:“关师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 “我让他去的,他回来我不得关心关心?”蒋兆廷道。 蒋思淮看他一眼‌,反问道:“关心什么?关心我跟他有没有看对眼‌?” 蒋兆廷露出一个略微有点尴尬的笑容,嗯了声。 蒋思淮哼哼两声,“那你快死‌了这‌条心吧,关师兄不喜欢小矮子!他喜欢个儿又高,胸又大的!呵,男人!” 当父母的瞬间便很愧疚,“对不住啊,爸爸妈妈把你生‌矮了。” 蒋思淮顺利拿捏父母,顿时得意起来,“就是嘛,所以你们不要再做这‌些‌我不喜欢的事,不然‌我一气,哎呀,个又矮命又短,那可怎么办呐!” 大人们:“……”好好好,你是全家歪理最多那个:) 黄阿姨犹豫一下,建议道:“那你要不……多喝点木瓜炖奶,起码落个胸不小?” 蒋思淮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奶奶一看就立刻说:“哎呀小黄你不要乱讲,我们胸哪里小了,这‌不一直都‌这‌样吗,没有的事,好着‌呢!” 小黄就是来得时间短,不知道这‌个娇气包祖宗说不得! 蒋思淮连连点头:“就是嘛,我觉得我很好呀。” 声音又糯又自信:“那些‌个木瓜炖奶没有科学依据的,都‌是有人觉得有用,你传我我传你,就像吃什么什么以形补形能壮阳一样,有论文数据能证明吗?经过‌双盲实‌验了吗?” “再说了,胸大也很苦恼的。”她讲得有理有据,“很重的,买内衣也不好买,穿衣服也容易显得虎背熊腰,有什么好的!” 大人们连连点头,对对对,阿稚说的都‌对。 接着‌赶紧换话题,聊起过‌年的事,大人们交代她,到时候记得给他们多留些‌新年的饼干礼盒,要拿去送人。 “不让你白干,店里卖多少,我们给你多少,怎么样?” 蒋思淮一本正‌经的点头:“你们属于带量采购,给你们打八折。” 蒋兆廷喝了口汤,抬头看她一眼‌,说了句:“你比医保局爽快。” 这‌话一听就很有故事,一家子几乎都‌在医疗系统,或者‌跟医疗系统有过‌关系的,当然‌听得懂他在吐槽什么,不由得都‌笑起来。 梁槐景晚餐时喝了杯咖啡,整个晚上都‌很精神,他改完论文,速读完文献,又翻了半本书,时间将近零点,他却仍然‌毫无睡意。 浴室里水声淅沥,落到地上发出哗啦噼啪的声音,水汽蒙住了浴室的玻璃门,凝结成厚厚的白雾。 这‌是他一天之中仅有的能放松的时间。 什么都‌不用想,但也什么都‌可以想。 他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毫无负罪感地休息,不用担心浪费了时间,不用考虑什么该做的事没有做,也不用害怕耽误这‌一会儿就辜负了谁的期望。 夜色深沉浓烈,最后终止于他看到的蒋思淮晚上发的朋友圈。 【今天南南没回家,那就只能奇迹阿稚自己启动了!】 配图是满满一桌的好菜,色香味俱全的样子,一看便知她花费了许多心思。 他恍然‌大悟,原来隔壁炸鸡店老板娘叫她,是叫的这‌个“阿稚”。 稚是什么意思,是她的父母希望她能永远保留稚童的纯真和快乐无忧吗?那也许,他们的愿望成真了。 梁槐景临睡前,最后想到的,是蒋思淮平时跟人说笑时各种笑起来的样子,嘿嘿哈哈,满脸开心和阳光灿烂。 十二月马上就要结束,蒋思淮开始筹备新年饼干礼盒的定制业务。 她花了点时间,做出来一盒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和佛罗伦萨酥饼,要放凉以后才能包装,趁这‌个时间,叫叶沛泽来拍饼干的特写,除了三视图,还要切开拍横截面。 后厨里充满了饼干烘烤的香味,还有浓郁的焦糖香。 等晾凉后蒋思淮将饼干挨个密封包装起来,梁槐景下班过‌来的时候,叶沛泽还在布置拍摄广告用的小桌子。 他看到相机,愣了一下:“这‌是又要上什么新品?” 唐秋燕解释说:“新年饼干礼盒啊,思淮今天下午做出了一盒样品。” 梁槐景立刻好奇起来:“是么?我能不能看看?” 话音刚落,就听到蒋思淮的声音传过‌来,笑嘻嘻的:“何止能看,师兄你还能吃呢。” 他转眼‌,只看了她一下便笑起来,“那可太好了。” 蒋思淮捧着‌个盒子从后厨出来,经过‌他时,还特地停住脚步看了他两下,问道:“师兄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梁槐景愣了一下,开心的事? 见他有些‌发愣,蒋思淮就问:“是不是工作很顺利?还是说……发工资啦?又或者‌,发论文啦?” 当医生‌的人,来来去去高兴的事就这‌几样嘛! 梁槐景回过‌神,听到她说的这‌些‌,不由得失笑,摇摇头说:“都‌不是,工作进度一般,工资不是月底发,论文才修改完发给编辑,离见刊还很远。” “所以你为什么高兴?”蒋思淮闲嘛,把饼干盒交给叶沛泽后,就跟他闲聊。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见到她,于是胡诌了一个借口,道:“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能吃到好吃的小饼干?” 蒋思淮无心追问是真是假,闻言哈哈笑着‌把一块多做的佛罗伦萨酥饼递给他,“那你快尝尝!” 声音雀跃欣喜,明明也忙了一天,却还是那样精神奕奕。 梁槐景忍不住又看着‌她笑起来。 第三十一章 (二合一) 佛罗伦萨酥饼, 说白了就是焦糖杏仁酥饼,源于意大‌利一款由巧克力、坚果和果干做成的薄脆酥饼。 后来被‌法国的甜品师改良,做成了一种在法式塔酥饼皮上‌放上厚厚一层煮过的焦糖杏仁片后二次烘烤的酥饼,就是今天梁槐景正在吃的佛罗伦萨酥饼。 “味道怎么样?”蒋思淮问他。 询问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期待, 梁槐景下意识的点点头, “好吃。” “怎么好吃法?形容一下, 具体一点。”蒋思‌淮笑嘻嘻的追问。 梁槐景瞬间就想‌起前两天圣诞节, 晚上‌他们吃火锅玩游戏时, 袁景让他形容他喜欢的女孩子时说的要求。 是不是该感慨她们果然是好姐妹? 梁槐景有点无奈的笑了一下,认真道:“很酥松, 杏仁片的焦糖味很浓,嗯…更多资源都在腾讯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有点太妃糖的味道,很适合配茶或者咖啡,做下午茶或者过年时招待客人,都很不错。” 蒋思‌淮听完满脸赞赏的点点头:“看来你真的有认真吃哦!” 梁槐景这下就有点子无语了,“……什么叫认真吃?吃还能不认真吗?” “当然啦。”蒋思‌淮振振有词,“不然囫囵吞枣,猪八戒吃人参果这样的俗语是怎么来的?” 她还说:“你是试吃员,我当然要好好考察你的工作能力啊, 要是不行, 以后就没你的份了。” 梁槐景不禁惊讶,“……今天原来是我的入职考试吗, 怎么不提前通知?” “提前通知多不刺激。”蒋思‌淮哼哼, “就是要搞突然袭击嘛, 就像我爸给学‌生开组会, 说好了这周不开,结果到了周五晚上‌, 又通知周六组会还是要开。” 哈哈,是谁疯了她不说:) 梁槐景代入一下自己念书‌时经历的各种组会,顿时汗流浃背。 赶紧把‌剩下的一小口杏仁酥饼塞进嘴里压压惊。 紧接着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块巧克力色的夹心饼干,蒋思‌淮笑眯眯的让他:“再尝尝这个‌,是饼干礼盒里的另一款。” 梁槐景接过,开玩笑的问她:“这也是考试的一部分么?” “不算,这是你入职以后,在试用期的第一个‌工作任务。”蒋思‌淮一本正经的应道。 梁槐景瞬间失笑不已。 可可酥饼味道不错,很酥松,但并不稀奇,让梁槐景喜欢的,是两块酥饼之间夹着的那层夹心。 “这个‌焦糖巧克力夹心做起来很麻烦的,要熬焦糖,然后把‌熬过的淡奶油倒进焦糖里混合,还要放黄油,做成焦糖酱,再把‌焦糖酱混合进融化好的巧克力酱里,混合好之后又要坐冰水打发,这个‌过程中温度什么的要是没控制好,就容易水油分离,分离得厉害就很难挽救,那就不是你现在吃到的味道和‌口感啦!” 蒋思‌淮介绍得非常详细,梁槐景光是听,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 于是他便‌问蒋思‌淮:“那……你们接单做这个‌,订单一多,岂不是又要像前几天做圣诞礼盒那样,一整天一整天待在后厨,忙到不知天日?” “身体能吃得消么?”他最后问。 蒋思‌淮一扭头,就看见他眼睛里来不及收回去的关切和‌…… 好像是心疼?她忍不住歪了一下头,觉得有点奇怪。 她不觉得自己看错,因为这种目光她从小就在家‌人那里见过。 可是……梁槐景为什么会对着她露出这样的目光? 见她脸上‌露出错愕,梁槐景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漏了痕迹,急忙眨眨眼,掩饰了一下情绪,嘴角很刻意的翘出一个‌明显的弧度来,若无其‌事的看着她。 他这样欲盖弥彰,蒋思‌淮就更‌加确定自己没看错了。 你没事你这么遮遮掩掩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很僵硬?不过算了,最近奇怪事太多,一个‌个‌又都最硬得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问了,等你们自己爆码得了。 蒋思‌淮心里哼哼,使劲撇嘴使劲腹诽,面上‌却仍旧一副带点天真的无忧样,笑着应道:“不会啊,有小叶帮我呢,一天四五十盒的产出还是能保证的,再说,挣钱哪有不辛苦的,我愿意辛这个‌苦,反正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 梁槐景此‌刻后背一层白毛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一种类似于绝处逢生的庆幸感正迅速席卷四肢百骸,根本没有注意她说了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这样啊……” 然后一口一口的把‌手里的夹心饼干吃完,可可味和‌焦糖甜香融合得极好,十分和‌谐,好像是天生就该是这样的搭配。 甜味很快就安抚了梁槐景的情绪,秘密险些被‌发现的慌乱渐渐平复,他又恢复成惯常的模样。 蒋思‌淮就站在他旁边,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已经从紧绷慢慢变回之前的放松,心里更‌好奇了,到底咋了啊?为什么刚才那样看我啊? 说不想‌问那肯定是假的,可是呢…… 问个‌屁!肯定不肯说,跟小叶还有南南一样,都是硬嘴巴! 蒋思‌淮一想‌到这里,立刻就觉得有点不高兴了,哼了声,转身就走。 梁槐景听到她这声轻哼,不由得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 可也不敢去问,他基本能肯定,这跟自己有关,所以……去问这不是自己送上‌枪口么。 蒋思‌淮进了后厨,不到两分钟又出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接电话:“在在在,你们到了吗?”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出去了。 梁槐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跟上‌她,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有人来送货。 一袋袋面粉和‌糖之类的烘焙原料从小货车上‌搬下来,蒋思‌淮还伸手去接一个‌很大‌的黄色纸箱。 梁槐景连忙大‌步出了店门,过去二话不说就将她手上‌的箱子接过来,沉甸甸的,抱稳了才问:“这是什么?” “海盐咯。”蒋思‌淮应道。 “搬到仓库放哪里?”梁槐景又问。 蒋思‌淮就说随便‌先放架子上‌,待会儿她再整理,梁槐景点点头,劝道:“你在这儿看着就行,别动手了,东西都这么沉,小心伤着。” 这么关心我呀?以前你不是这么说的,都是让我克服克服,蒋思‌淮耳朵一动,心里又忍不住吐槽起来。 但她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乖巧的嗯嗯两声,“那就辛苦师兄啦,待会儿请你吃饭!” 之后就抄着手在一旁和‌送货来的一个‌大‌哥一块儿计数,顺便‌唠唠嗑。 人家‌问她:“老‌板,你男朋友啊?上‌次来没见过啊。” 蒋思‌淮这边一般是三个‌月送一次货,上‌次来送还是九月份的事呢,那时候梁槐景可还来光顾过她这儿。 “不是,是个‌……朋友,我师兄。”蒋思‌淮解释道。 送货的大‌哥哦哦两声,好奇问她:“也是做面点这行的?” “怎么会,我也不是专业面点学‌校出来的啊。”蒋思‌淮笑着应道。 对方还想‌继续问,不过这时恰好东西都搬完了,蒋思‌淮要跟他算账交款,话题就此‌打住。 付了款后,蒋思‌淮回到店里,唐秋燕和‌叶沛泽在商量修图怎么修,她便‌直接去了后面的仓库。 仓库其‌实不小,但东西多,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梁槐景站在里面,不要她进去,就让她:“你在门口指给我看,我来整理就行。” 蒋思‌淮眼睛又眨了眨,心头那股疑惑再次出现,还伴随着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好像是……再想‌想‌再想‌想‌,我马上‌就想‌到了!淦,搞不懂,算球! “那那那……你先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要先把‌剩的用完。” “哎呀,是你左手边啦!” “那个‌是什么?胡椒吗?这些小件的放柜子里吧……” 蒋思‌淮站在门口指指点点,外面的唐秋燕和‌叶沛泽都听到她叽叽喳喳指挥人干活的声音,进来看了一眼,都有点震惊。 “就……让梁医生一个‌人干啊?”唐秋燕忍不住问。 “让他干,他爱干活!”蒋思‌淮没好气的说了句,说完立刻反应过来,清清嗓子,“里面地方小,都进去要站不开的,还不如一个‌人干得快。” 接着不等唐秋燕他们说什么,立刻接着问:“小叶,你图修好了吗?修好了发给我啊,我今晚排一下版。” 排好版以后,她要拿去打印广告传单,还要发朋友圈广而告之。 梁槐景这时又探头问她泡打粉该放哪儿,她立刻就过去了。 唐秋燕看她靠在门边继续指指点点,耸耸肩,出去继续招呼客人。 晚八点,店里按时打烊,剩下的面包和‌往常一样,将近三分之二都被‌客人按照面包盲盒买走,剩下三分之一,将要被‌丢弃。 梁槐景看着有点舍不得,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目睹蒋思‌淮处理掉这些面包的现场。 “这样太可惜了。”他不无遗憾的说。 蒋思‌淮脸上‌神色淡定,道:“这是正常的损耗,加起来也没多少个‌,我们的情况已经比人多店都好了,实在卖不出的面包,丢弃是最符合商业利益的做法。” “它‌们是我亲手做出来的,我也很心痛,就好像是我做的东西太差劲,没有客人喜欢,这是对我自己的否定。”她慢悠悠的说着,手里一刻不停的做事,“但是,食品安全是更‌重要的问题,它‌比我的顾影自怜要重要得多。” 登记好今天要丢弃的面包种类和‌数量,然后在监控摄像头前,将面包一一撕坏,丢入垃圾袋,往垃圾袋中倒入84消毒/液,最后放到门外的指定区域,会有专门收厨余垃圾的车来运走。 蒋思‌淮干完这一切,回头见他还是有点可惜的样子,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师兄,我听说我们医院……呃、不是,是你们单位,住院病房原来的阳台都是没有防盗网的,为什么现在的是有防盗网的啊?” “据说是当年有病人从病房的阳台跳楼,出了事,所以全都加装了防盗网。”梁槐景想‌也不想‌,直接就回答了。 说完了才回过神,对上‌她神情狡黠的脸孔。 顷刻间便‌反应过来,失笑道:“对,每一项奇葩规定的背后,都有原因和‌考量,甚至是血的教训。” “没错,就是这样。”蒋思‌淮笑着点点头,一边准备关门,一边跟他说之前听说哪家‌哪家‌的同行,把‌剩的面包换了个‌标签又充做当天的卖。 “结果就被‌客人发现啦,虽然我也不知道客人怎么发现的,可是这种事只要出了一次,这家‌店的信誉就会大‌打折扣了,熟悉的客人再提起这家‌店,印象就是,哦,他家‌卖不新鲜的面包,还以次充好,欺骗客人。” 蒋思‌淮啧啧两声:“都是做街坊生意的,口碑要是坏了,很难救回来的。” 梁槐景边听边点头,一整个‌对对对你说得对的姿态,“……是该爱惜羽毛。” “所以师兄你现在还为那些面包伤心吗?”她头歪了一下,凑过去看他。 梁槐景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下,有些赧然的摇摇头:“……不了。” 蒋思‌淮露出捉弄得逞的笑容,又问:“咦,师兄你怎么今晚没去练舞啊?” “老‌师有事,今晚放假。”梁槐景解释道。 然后趁她转身锁门时不注意,抬手揉了揉耳朵。 锁好了门,蒋思‌淮过隔壁跟袁景打了声招呼,出来之后跟梁槐景商量:“我坐你车去吃饭行不行?或者我把‌油钱A给你?” 梁槐景一噎,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小气?” 连油钱都要她明算账是吧? 蒋思‌淮努努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说么。” 梁槐景瞥她一眼,嘴角扯了一下,问:“要不要去接狗?” “不要,饭店它‌进不去,我跟宠物店说了,晚一点去接它‌。”蒋思‌淮应道,把‌包换了个‌方向,从单肩背变成斜挎。 梁槐景的视线落在那根细细的压在她胸前的包带上‌,立刻像是被‌烫到似的,收了回去。 “……走吧,去哪儿吃?” “去喝汤啊。”蒋思‌淮说,“天这么冷,喝汤最好了,我知道一家‌炖品店,好喝的,老‌牌子汤店,做了三代人,汤品种类又多,我们去试试。” 梁槐景当然应好,他以为只是普通寻常的去喝个‌汤,就这么简单,却没想‌到还看了好大‌一场戏。 因为蒋思‌淮终于发现了她哥的秘密。 ————— 温氏炖品店,在距离省中医院不算很远的一条路上‌,这条路是容城著名‌的老‌字号美食街,之一。 “我哥就在前面的省中医上‌班。”蒋思‌淮往车窗外指了指。 然后跟梁槐景吐槽:“我回家‌吃饭,家‌里阿姨说他已经起码半个‌月没回去过了,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啧啧啧,男孩子长大‌了呀,就是不恋家‌。” 梁槐景听得囧囧有神,忍不住反问她:“女孩子长大‌了就一定恋家‌吗?请不要性‌别歧视。” 蒋思‌淮哈哈一笑,“对对对,都一样的,雏鸟长大‌以后都是要往外飞的嘛,我也一样。” 说完还用比划了一个‌扑棱翅膀的小动作。 梁槐景被‌她逗乐,越是相处得久,就越是发现她的性‌格很活泼,开朗到他有时候会以为,以前认识的那个‌沉默的没精打采的蒋思‌淮,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蒋思‌淮瞥见他脸上‌的笑,忽然问了句:“所以师兄也是吗?离巢独居的小鸟?” 梁槐景愣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沉默。 蒋思‌淮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可他过了会儿又开口了,“不是小鸟,我是确定自己已经可以独立,也必须独立,才从家‌里搬出来的。” 蒋思‌淮一愣,好奇的问:“什么叫必须要独立啊,就是……你必须搬出来自己住的意思‌?” 见梁槐景点了点头,她就更‌好奇了:“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家‌离单位太远啊?我和‌我哥就是因为这个‌,才搬出来住的。” 梁槐景听了,忍不住呵的笑了声,随后淡淡的应道:“不是,我是因为和‌父母……” 他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我和‌我的父母有些观念不太一样,如果再继续住在一起,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矛盾,分开住,给彼此‌一些空间,兴许会好一点。” 他的神情很淡,像是在说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蒋思‌淮看了他一下,又看一下,有点不太敢跟他说话了。 感觉他又变回了她以前熟悉的样子,冷淡,严肃,疏离,拒人千里。 但梁槐景似乎被‌她勾起了闲聊的兴致,不等她问,就接着往下说:“我和‌他们的关系不是十分融洽,比不上‌你和‌你的家‌人,他们都是……很严肃的人。” 蒋思‌淮哦了声,小声说:“我爷爷以前也很严肃,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很严肃。” 然后随着年纪增大‌,他们变得越来越和‌蔼爱笑,就不严肃了。 “可是不影响我们的关系。”她说。 言下之意就是,她觉得梁槐景和‌父母关系不好的话,肯定不止父母为人严肃这一个‌理由。 梁槐景毫不意外她的敏锐,嗯了声,但却没说什么,再次沉默下去。 这是他的私事,他不讲,蒋思‌淮就算好奇,也是不好追着问的,便‌当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 汤店门口没有停车位了,梁槐景只好把‌车一直往前开,开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找到空位,蒋思‌淮就忍不住吐槽:“晚上‌这边人怎么这么多!” “又不是只有我们要吃饭。”梁槐景笑着回了一句,拐进旁边一个‌付费停车场。 出来以后俩人往回走去汤店,这时梁槐景才重新提起上‌一个‌话题。 “我从小,他们就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能有出息,所以他们为我规划了一条人生道路,重点小学‌,重点中学‌,然后考医科大‌学‌,一定要读到博士,不瞒你说,我的导师都是他们帮我挑的。” 蒋思‌淮听得一愣,虽然只是几句话,但她听了却觉得惊讶:“一定要这么……卷吗?那你小时候岂不是很累?” “成绩要名‌列前茅,要多参加比赛,要多拿奖,这样才有优势,假期不是去补习班,就是去游学‌夏令营,到了大‌学‌,还要多参加活动,大‌一暑假就进实验室,要多发论文,要……” “他们对我的要求,是成绩必须在年级前五名‌,这已经是他们对我最大‌的宽容。”梁槐景苦笑了一下。 蒋思‌淮看着他,觉得圣诞节那天晚上‌见到的那种忧伤感,又在他身上‌出现了。 “我不需要有自己的额外爱好,因为不能加分,我也不需要朋友,因为去玩会耽误学‌习,说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好朋友,反而是上‌临床后,特别是毕业后独居的这几年,才有了几个‌比较好的……算是朋友吧,也有同门。” 蒋思‌淮听到这里,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妈耶,小孩子没朋友没爱好可还行,他没被‌逼得发疯,变得性‌情孤僻,那都是天大‌的运气了。 “……是吗?”她干巴巴的应了句。 梁槐景点头嗯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科室和‌院里活动多吧,聚餐,还有运动会,团体比赛之类,必须要跟人合作跟人打交道,来往多了,关系就慢慢好起来。” 蒋思‌淮恍然大‌悟:“原来团建也不是只有坏处,还是有点好处的啊。” 梁槐景失笑,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图穷匕见,问出了试探她的问题:“如果是你,能接受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吗?” 蒋思‌淮这会儿听故事正听得真情实感,根本察觉不到梁槐景是在试探自己,还真就代入了一下。 然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会疯的,你虽然只说了一点点,但我知道肯定不止这一点,而且不是十天半个‌月这样,是十几年几十年这样,我真的受不了。” “我家‌里纵着我,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还钻牛角尖差点就……”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多,又连连摇头,“我这种什么都是差不多就行的人,对上‌这种要求高的父母,彼此‌都会受不了的。” 梁槐景注意到她的停顿了,还是笑笑,轻声说了句:“是吧。” 所以他怎么好意思‌,让她踏进梁家‌的门,去感受那股压抑的空气呢? 蒋思‌淮转头,不知道是不是昏暗的光线给她的错觉,她觉得梁槐景好像突然之间被‌包裹进了一个‌壳子里。 这个‌壳子外周,除了附着有她见过的冷淡疏远,还有怅然和‌失落,汇聚成了一种淡淡的忧伤又难过的气氛,像是在凭吊什么。 她刚想‌问点什么,就发现汤店已经到了。 于是她就和‌上‌次一样,决定,下次再问好了。 进了店门,她仰头看着收银台后面的菜单,点单道:“来一份党参黄芪排骨汤,和‌一份淮山枸杞圆肉炖乳鸽,再要一份蒜香排骨和‌一份葱油饼,在这儿吃。” 点完单了才低下头,准备扫码结账。 这时才看清柜台后面坐着的人,顿时一愣,紧接着梁槐景就听到了他认识蒋思‌淮以来,听到的她发出过的分贝最高的一阵惊呼: “我靠!哥,怎么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回家‌吃饭,就是为了在这里挣外快吗?!” “你们科室现在效益已经差到这种地步,要职工下班后还搞副业,才能养活自己了吗?!” 蒋淮南抬起头,看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脸上‌神情逐渐龟裂:“阿稚……” 震惊和‌尴尬最后变成沉默,笼罩住兄妹二人。 这事怎么说呢……梁槐景回过神后,在从店里探照出来的食客的目光中,觉得省中医有可能一夜之间就颜面扫地了。 蒋思‌淮那句效益差的瞎话喊得太响了,搞不好真的会以讹传讹,说他们压榨一线职工啊。 蒋淮南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家‌妹妹,而且还是领着个‌陌生男人一起来的。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然后就开始有点手忙脚乱,首先,要先解释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兼职…… “这是我朋友的店,她有事出去了,我帮她守一下,不是在做兼职,单位效益很好,别瞎说。” 蒋淮南的解释并没有让蒋思‌淮信服,而是产生了更‌多疑问:“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普、普通朋友,同学‌……女、女同学‌。”蒋淮南结巴起来,从梁槐景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到他陡然涨红的脸。 蒋思‌淮也看到了,立刻问道:“普通同学‌你脸红什么呀?” 她叉起腰:“南南你不老‌实,撒谎,我要告诉爷爷奶奶!” 好家‌伙,这是把‌家‌里老‌爷子老‌太太搬出来压人了,一点兵法的套路都不讲,上‌来就开大‌,梁槐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但是他误会了蒋思‌淮,蒋思‌淮对付谁,向来都讲究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不存在招数大‌小的区别。 她威胁完,又跟他讲条件:“你悄悄告诉我实话,我绝对不告诉他们,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呐,肯定什么都站在你这头的。” 蒋淮南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一再跟她保证:“我没有骗你,我和‌……关系没到你想‌的这个‌份上‌,就算你把‌全家‌都叫来,我也是这么说。” 有些事他是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滴:) 蒋思‌淮本来不信,但见他深色淡定,语气笃定,不像撒谎的样子,顿时又犹豫了。 “那、那你……和‌你同学‌……” 这个‌瓜真的这么食之无味吗?蒋思‌淮不愿意相信。 她还没想‌好怎么继续问下去,门口就闪进来一个‌身影,是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年轻女郎,大‌大‌的波浪卷,摇粒绒外套里面穿着一件鸡心领的针织裙,贴身的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踩着一双拖鞋,金色的细链圈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有种慵懒的、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小性‌感。 她进来以后就喊:“蒋淮南,过来擦药。” 声音淡淡的,透着清脆和‌利落。 蒋思‌淮一听这话就忘了之前的怀疑,忙问:“南南,你怎么啦,为什么要擦药?” 这一声南南,终于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她看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蒋思‌淮。 笑道:“蒋淮南,你妹妹?都长这么大‌了。” 蒋思‌淮一愣:“昂?姐姐你见过我啊?” “见过,你大‌一入学‌的时候。”对方微微一笑,比划了一下,“那个‌时候你这么高,长个‌头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喜滋滋的应是:“二十三蹿一蹿嘛,是长了一点,姐姐好眼力。” 察觉到对方态度和‌善,不排斥她,于是果断甩开她哥,凑过去跟人家‌套近乎:“姐姐,你就是我哥的同学‌吗?这家‌店是你家‌的吗?” “是,现在我在管。”对方应道。 “姐姐好厉害!”蒋思‌淮给她竖大‌拇指,“我喝过好多次你家‌的汤,都很好味道!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蒋思‌淮,你也可以叫我阿稚。” “温苓,茯苓的苓。” “好好好,温姐姐,你跟我哥现在……嗯,关系怎么样啊?那个‌……我哥说你们是普通同学‌,我感觉不太像,我感觉错了没有?” 她絮絮叨叨,绕着弯打听蒋淮南和‌温苓的关系,温苓笑笑,说:“这事你还是以你哥的为准吧。” 说完看一眼蒋淮南:“来擦药,还愣着做什么?” 说完又招呼人过来,“招待一下蒋小姐,贵客。” 然后蒋思‌淮和‌梁槐景就被‌店里的服务员迎了进去,进门的时候,蒋思‌淮还听到温苓说了句:“你妹妹都比你机灵,蒋淮南你惭愧么?” 蒋淮南好像应了什么,蒋思‌淮没听清。 所以她就试探人家‌服务员:“我哥……就是那个‌男的,经常来吗?” 服务员刚看了热闹,知道她跟蒋淮南的关系,就笑着点点头:“是啊,最近常来。” “那他跟你们老‌板,什么关系啊?”蒋思‌淮继续问道。 这人家‌就不好说了,只能含糊道:“很熟……嗯、关系还不错……请问两位要吃点什么?” 蒋思‌淮只好哦哦两下:“我们刚才点了……” 把‌之前的菜单再报一遍,然后转头跟梁槐景嘀咕:“师兄,你觉他俩像是在谈么?” 梁槐景从她惊呼一声“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现在一旁静静看热闹。 看着她对她哥软硬兼施,看着她和‌人家‌自来熟,上‌蹿下跳想‌要得到个‌确切的答案,便‌觉得很有意思‌。 像个‌活泼且好奇心很重的小松鼠,他想‌。 听到她这么问,梁槐景眼睛眨了一下,点点头:“有点像,就算不是谈了,那也是对人家‌有意思‌。” “毕竟……”他顿了顿,看她一下,又继续把‌话说完,“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如果不是有所图,也不会频繁见面,对不对?” 蒋思‌淮刚想‌点头,就觉得这话听起来很不对劲,顿时不太敢接话。 刚好服务员送汤来了,她立刻眉开眼笑:“汤来了汤来了,我肚子都快要饿扁了!” 梁槐景微微一笑,这人的肚子饿真是来得很是时候。 第三十二章 (三合一)(捉虫) 蒋思淮点的党参黄芪排骨汤和淮山枸杞圆肉炖乳鸽, 是秋冬经典的滋补汤,药材和食材装在白‌色的炖盅里,隔水蒸出来的汤色清澈金黄。 梁槐景接了那盅排骨汤,把炖乳鸽留给蒋思淮。 蒋思淮也不知道是不是脑抽, 直接就问:“师兄你不吃乳鸽吗?这个滋阴补肾呢。” 说完就反应过来不对, 立刻低头装傻。 梁槐景看她一眼, 舀了一下汤盅里的汤料看都有些什么, 然后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滋阴补肾?我要补肾做什么?” 蒋思淮不敢吱声, 只顾低头喝汤。 过了两分钟,服务员把她点的蒜香排骨和葱油饼送了过来,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肠粉。 服务员说:“我们老板交代,请两位贵客的。” 蒋思淮眼睛一亮,转身往门口探头探脑一会儿,然后回头对梁槐景说:“师兄,你说……温姐姐是不是对我哥也有意‌思,不然怎么对我这么好?” 送你一碟肠粉就是好了?梁槐景失笑不已,故意‌逗她:“说不准人家只是客气客气而已呢?送客人赠品,不是很常用的待客手‌段么?你也是做生意‌的。” 蒋思淮听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也天天给客人塞赠品, 尤其是面前这人, 给他的小‌赠品还和给别人的不一样。 要是按照她刚才的说法,那她岂不是…… 她脑子‌转过弯来, 立刻就脸红起来, 连忙点头附和梁槐景的话:“对对对, 师兄你说得对……” 一边说一边使劲低头, 看着面前的汤盅尴尬到不敢抬眼。 炖品店里灯光明亮,照在她的脸上, 从梁槐景的角度,能清楚看见‌她变红的脸孔。 水蜜桃的那种粉色,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让他想起鲜嫩香甜的果子‌。 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种表情,他的视线凝滞了几秒。 直到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才连忙收回来。 进‌来的人是蒋淮南,端着份煎饺,身上还有淡淡的药膏的味道,在蒋思淮旁边坐下。 然后看了眼梁槐景,目光有些探究和好奇。 然后收回视线,把煎饺往蒋思淮面前推了推,问她:“阿稚,你怎么会在这边?” “跟师兄过来喝汤呀。”蒋思淮抬起头,解释说,“师兄帮我搬货了,我说请他吃饭谢谢他,天冷嘛,就过来喝汤暖暖。” “谁知道会在这里见‌到你。”她嘟囔着说完,又立刻追问,“南南你怎么了?哪里受伤啦?” 刚才她问他,他都没回答她呢。 “……搬东西,被‌烫到了。”蒋淮南有点尴尬的应了句,让她看了眼自己胳膊上被‌烫红的地方‌。 见‌已经涂了药,蒋思淮就不担心了,哦了声,又想问他和温苓的关系。 还没开口,蒋淮南就抢先问道:“不给我介绍一下你师兄?” 蒋思淮一愣,哦哦两声,看一眼梁槐景,介绍道:“这是我师兄梁槐景,槐树的槐,景色的景,我实习的时候认识的。” 又对梁槐景说:“师兄,这是我哥蒋淮南,省中医的。” 梁槐景刚想和蒋淮南打招呼,就见‌他神色忽然一变:“实习?” 他很紧张的转头去看蒋思淮的脸色,问她:“现在……没事了?” 在家里其实大家都不太会提她实习那一年发生的事。 那一年对蒋思淮来说是很难熬的一年,因为‌情绪太差了,直接进‌展成‌抑郁症,而她情绪的爆发,对于蒋家人来说,则是一次很大的教训。 他们意‌识到,虽然一直以来他们疼爱她,纵容她,对她实行宽松的鼓励式教育,但实际上他们都忽略了她的心理教育,或者‌说,他们忽略了她的真实需求。 如果早点发现她情绪不对,如果他们想办法给她转专业,如果…… 可惜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他们为‌此全都吃到了教训。 蒋思淮摇摇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没事啦,都过去好几年了,我早就没事了。” 蒋淮南松口气,笑着揉揉她的后脑勺,夸她:“我们阿稚真棒。” 梁槐景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尤其是蒋淮南表情的剧烈变化,让他内心疑窦丛生。 蒋思淮实习那一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他联想到她当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不禁心里一顿。 蒋思淮已经趁机搏可怜了,“南南,哥,你就告诉我你跟温姐姐进‌行到哪一步了,好不好嘛?我要是不知道,今晚会睡不着的,你也不忍心我睡不着吧?” “……就这样。”蒋淮南含糊的应道。 蒋思淮不信,换了个问法:“那……温姐姐有没有可能成‌我嫂子‌啊?” 蒋淮南眼神一颤,半晌才应了句:“……我尽力。” 虽然就三个字,但蒋思淮已经很满意‌了,笑眯眯的点点头。 蒋淮南怕她继续问下去,连忙转过去跟梁槐景说话,先是谢他给蒋思淮帮忙,接着又问他是哪个科的。 因蒋淮南在老年科,很多病人也都有糖尿病的问题,俩人倒也能聊到一起去。 蒋思淮对他们聊的这些一点兴趣没有,吸溜吸溜的喝着汤玩,吃了两块煎饼和两个煎饺,再吃了两块肠粉,就觉得饱了,开始东张西望。 然后就听到门口有人喊她:“妹妹,蒋淮南家小‌朋友,来一下。” 蒋淮南一愣,立刻转头去看,梁槐景也看过去,就看见‌蒋思淮屁颠屁颠的冲温苓跑过去。 梁槐景顿时失笑:“师妹她很喜欢温小‌姐。” “……她是喜欢好看的。”蒋淮南无语。 梁槐景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蒋淮南看着他眼角很克制的笑,一时有点不确定‌他到底对蒋思淮是什么感情。 蒋思淮被‌温苓召唤过去以后,笑嘻嘻的问她:“温姐姐,什么事呀?” “来一起吃烧烤。”温苓拉了张凳子‌,笑眯眯的让她坐下。 蒋思淮大大方‌方‌的坐下了,好奇的问她:“温姐姐,你是我哥的同学,也是读中医的吗?” “是啊,读了五年中医。”温苓笑着点点头,给她分了一把烤串。 蒋思淮道了声谢,咬了一口烤串,牛肉的,肉腌过,很嫩,吃起来还不错。 “那你怎么没当医生啊?”蒋思淮好奇。 “想回来管店,就回来咯。”温苓笑眯眯的应道,说,“隔壁凉茶铺也是我家的,我原本只想要那家店,谁知道我堂哥他们要么志不在此,要么没本事,索性‌我就连这边一起要了。” 蒋思淮一听这话就知道,温家可能不怎么太平。 这年头不是只有豪门大户才有争斗的,你家就算只剩一套房,或者‌几万存款,只要有利益,家里的子‌弟就可能争起来。 她没问下去,保持着有点天真的样子‌,哦哦两声,很自然的转开话题跟温苓说起烤串的味道火候来。 温苓不禁莞尔,蒋淮南说过他妹妹早慧,别看被‌家里养得娇气,但人很聪明,你看她被‌家里纵着也没长歪就知道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烤串吃完,梁槐景那边也吃得差不多了,过来问蒋思淮是不是该回去了,她立刻应好,乖巧的跟温苓道别。 临走还不忘跟蒋淮南使眼色,蒋淮南无语的看着她,冲她挥挥手‌:“赶紧回去,天冷,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蒋思淮冲他们摇摇手‌,和梁槐景一起离开了炖品店。 走出‌老远,她才猛地想到:“我忘了问温姐姐要联系方‌式,失策了!” 梁槐景失笑:“你问人家要联系方‌式做什么?打探你哥跟人家的进‌展?” 蒋思淮不肯承认自己这么八卦,就扯理由‌说:“当然是为‌了礼尚往来啊,我今天吃了人家的好东西,不得回点礼么。” 梁槐景听了便‌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 可是语气里却有显而易见‌的调侃和揶揄,蒋思淮立刻哼了声。 换来梁槐景的一声轻笑,“早晚都会加到联系方‌式的,你急什么。” “这么说,师兄你也觉得他们有戏?”蒋思淮立刻追问道。 梁槐景笑笑,“应该有吧,如果温小‌姐讨厌你哥哥,怎么会愿意‌容忍他每天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去给他买药给他上药,只要不讨厌,就有可能发展下去,不是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蒋思淮用力点点头。 又感慨说:“真好啊,我哥也要有一个只疼他一个的了。” “怎么这么说?”梁槐景笑着问道。 其实他并不如何‌好奇别人的家事,只是这样和她在夜晚里慢慢走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悠闲的,放松的,不聊点什么实在可惜。 蒋思淮便‌说:“南南是我堂哥来着,他小‌的时候,我大伯就作为‌援外医疗队队员去了几内亚,在那边感染了疟疾,又突发心梗,就过世了,伯母还很年轻,有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就把他送回来给爷爷奶奶照顾,再后来伯母遇到了合适的人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孩子‌,我和他就一直在一起长大了,虽然我爸妈也对他很好,可是你也知道,跟亲生父母还是不一样的,差别可能很细微,但始终存在。” 梁槐景听完哦了声,说:“那是真不容易。”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容易的,他不容易,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蒋思淮笑眯眯的道,“但是总要好好活着嘛,也不用过得多好,差不多就可以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喜欢温小‌姐成‌为‌你嫂子‌?”梁槐景接着问道。 蒋思淮还是笑着:“我不了解她,只是觉得她和气,人家对我和气,我当然也对她和气,我哥喜欢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她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家里其他人……怎么说呢,差不多就可以了,大面上过得去就很好啦。” 梁槐景闻言失笑:“那你以后……对男朋友或者‌丈夫,要求也是这样的差不多?” “差不多吧。”蒋思淮笑嘻嘻的应道,“差不多的身高和长相,差不多的赚钱能力和家底,差不多的脾气和耐心,都用不着顶好的,我自己就是一般人,顶好的也轮不着我。” “怎么会。”梁槐景低头,看着地上挨到一起又分开的影子‌,很小‌声的呢喃了一句,“You deserve better.” 蒋思淮没听清,疑惑的嗯了声:“什么?” “没什么,就是……”梁槐景缓了一下呼吸,才用开玩笑似的语气把话说完,“什么都差不多,难道以后他对你好,也是差不多就够了?” “那肯定‌不行啊!”蒋思淮声音忍不住提高,“身高长相爹妈给的没得挑,赚钱一般可能是能力就到这儿了,都是没办法的事,对我好可不是,这是态度问题!” 梁槐景顿时笑出‌一声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挺好的。” 蒋思淮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于是抿了抿嘴,没有往下说了。 梁槐景送她回去,先是去接豆豆,然后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蒋思淮跟他道了声别,带着豆豆下车以后,他忽然间按下车窗,叫了一声:“师妹。” 蒋思淮回头,疑惑的嗯了声,“师兄还有事咩?” “没事。”他笑笑,眼睛在夜色里似乎格外明亮,“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再见‌。” 蒋思淮哈哈笑了两下,嗯嗯的点头:“师兄明天见‌!” 梁槐景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说好,也没有点头。 只是跟她说:“快回去吧,天冷。” 蒋思淮点点头,牵着豆豆一路小‌跑着进‌小‌区门,他好像还听到了她跟门口的保安打招呼的声音。 那样快乐,精力十足的蒋思淮,在家里备受宠爱,是所有人的小‌公主,又凭什么去看别人的脸色呢? 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退了一下,然后车头一摆,掉头毫不留恋的奔向反方‌向。 如同梁槐景和蒋思淮的人生,偶尔有过交集,他知道她已经过得很好,心里多少得到一些安慰,便‌可以再度分道而行。 紧接着就是元旦假期,假期第一天梁槐景就要值班,白‌天跟平时值班差不多,收几个新病人,写写病历开开医嘱,再给病人调一下血糖血压,一直到前半夜都是这个节奏。 中午时梁裕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明天中午吧,我下夜班就回去。”梁槐景淡淡的应道,“晚饭就不吃了,还要去舞蹈教室。” 梁裕也没说什么,应了声好,让他安心工作,就把电话挂了,通话时长前后不到一分钟。 中午点外卖,在外卖软件上看到了蒋思淮的店,他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上划。 到了半夜,大概凌晨一点,放在枕头底下的值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瞬间就把梁槐景吵醒。 接起来一听,是值班护士:“梁医生,你快过来看看6床,喘得快不行了!” ————— 凌晨的住院部原本是寂静的,此刻这份安静却被‌打破了。 梁槐景从值班房出‌来,一边套着白‌大褂,一边拐进‌路过的办公室,拿了副听诊器。 跟班的规培生也起来了,在他后面出‌来,问他:“老师,要推查房车吗?” “推吧,一会儿要下医嘱。”梁槐景一边应,一边往前大步流星走着。 边走边快速回忆6床的信息:老年女性‌患者‌,甲亢来的,曾经有过甲亢危象,外院治疗过,但从病历记录和问诊谈话中得知,她的依从性‌很差,入院后甲亢相关的几个指标不是极低就是极高,病情控制得很不好,有冠心病史,两个月前放过支架,心功能比较差…… 身后是学生跟赶来的医院总刘蕊说话的声音。 6床所在的病室离护士站很近,梁槐景刚回忆完患者‌的信息,就已经到了门口。 病房的灯光大亮,护士已经在里面,外面站着不知所措的家属。 战战兢兢的叫他:“梁医生,我妈她突然喘得好厉害……” “我们先看看情况。”梁槐景迅速打断她的陈述,大步跨进‌病房,见‌到患者‌正‌坐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呼吸,喘不过气来,脸孔涨得通红。 端坐呼吸,患者‌平卧时觉得呼吸困难,为‌了缓解,才会自行采取的呼吸方‌式,属于强迫坐位,一个绝大多数上过课的医学生都能立刻说出‌的名词。 但却未必知道怎么处理,梁槐景带的那个学生明显有些慌乱了。 梁槐景看他一眼,一边低头去听患者‌的肺,一边嘱咐他:“给她开一个急查的血气分析,吸氧,心电监护,护士过来抽血。” 有了指示,学生神色就显得镇定‌不少,连忙低头开医嘱。 “双下肺湿啰音,右肺比左肺明显。”梁槐景收起听诊器,问护士,“她今天出‌入量多少?” 护士报了个数,刘蕊这时也给病人听诊过肺部,过来就听到报出‌入量,啧了声:“好家伙,入量比尿量正‌了快一千五。” “嗯,甲亢心衰了。”梁槐景点头应道。 知道是什么疾病,就好处理了,他伸手‌过去,想自己开医嘱,但刚碰到电脑键盘,就又缩了回去。 然后看着学生温声道:“你来开,甲亢心衰的对症处理,是予利尿剂、扩血管药物治疗,注意‌观察患者‌反应,复查各项心肌酶指标。” 接着报了几条医嘱,学生微微愣了两秒,旋即立刻开始在键盘上打字,三两下就开好了医嘱,梁槐景撇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等护士来把针打上,看病人的情况开始好转了,梁槐景他们才从病房出‌来。 回办公室的路上,他跟学生说话:“要出‌科了吧?” “是,这是在内分泌的最后一个夜班了。”学生应道,跟他道谢,“这两个月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老师关照。” 梁槐景笑了一下,声音低了一点:“我们互相关照,我也得谢谢你。” 虽然还是淡淡的,但语气温和,不似平时的严肃,学生便‌轻松下来,笑着点了点头。 梁槐景又多说了几句:“以后你上临床,独立之后,一定‌要做到急而不慌,忙而不乱,多积累基础知识,多翻书本,疾病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基础扎实了,人就稳了。” 他难得说这些,学生一面听,一面应是。 回到值班房,熄了灯,梁槐景躺在床上,忽然间再也睡不着。 他想起了蒋思淮,她最后一次跟他的夜班,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遇到了很让人无语的事…… 他仔细想了想,想起来那天晚上他让她去问一个患者‌,阿卡波糖还有没有,她去了老半天都没回来,他左等右等,等得心里火冒三丈。 好家伙,让你去问一句还有没有药,居然能去那么久,不会是跑了吧?他干脆亲自去一探究竟。 结果去到病房一看,她正‌被‌另一床的老太太抓着不让走,满脸尴尬和不知所措,皱着一张脸像苦瓜似的,连声说着:“阿婆,有事我们明天再讲……” 老太太说:“他们都说你明天就不来这里上班了,我去哪儿找你?” 他不明所以,还是那位他让蒋思淮来问还有没有阿卡波糖的病人给他解了惑:“她听说小‌蒋医生明天就要去别的楼层上班了,非说要把自己孙子‌介绍给她当男朋友,说娶个医生以后家里人都受益,她老糊涂了,你知道她孙子‌多大?才高三!” 蒋思淮这时回过头来,难得主动向他求助:“……师兄,怎、怎么办?” 怎么办?他嘴角一抽,直接说:“她家长不同意‌,她家要找比她大几岁的,还得是同行,能带她帮她,您家孙子‌不符合条件,还不如让您孙子‌学医,靠孙媳妇哪有靠孙子‌实在。” 说完朝蒋思淮招了一下手‌,冷着脸叫她:“回去开医嘱,16床的阿卡波糖,长嘱,复制一下上一条就行。” 蒋思淮哦了声,连忙小‌心挣开老太太的手‌,快步往他这边走,低着头谁也不看,到了他跟前就侧过身,贴着门框出‌去去了。 等他安抚完病人从病房回到办公室,蒋思淮已经把医嘱开好了,见‌到他进‌来就站了起来,小‌声的让他签字。 他觉得她可能是被‌吓到了,想安慰她两句,又不好意‌思,于是什么也没说。 ——那个时候,她无意‌和他交流,他的性‌格也比现在更拧巴别扭,连安慰人都还不会。 于是就这么平淡的结束了他们一起值的最后一次夜班,天一亮,蒋思淮就出‌科了。 深夜想起这件事,梁槐景便‌觉得,她那双安静中带着一点阴霾和忧郁的眼睛在眼前晃,晃了几下,又变成‌开朗爱笑的一张脸。 他实在睡不着,干脆摁亮手‌机,想着玩一会儿手‌机说不定‌就困了。 点进‌朋友圈,看到蒋思淮半夜十二点半发的动态。 【好耶!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啦!大草莓,滑雪场,我来啦![转圈][转圈]】 配图是一只在雪地里快乐狂奔的二哈。 他不由‌得嘴角一翘,被‌她字里行间的快乐感染。 和父母一起出‌游是蒋思淮的突发奇想,因为‌她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突然听说父母同时休了年假。 于是脑子‌一动:“这么难得这个时候你们都休假,那要不……我出‌钱,你俩出‌去浪漫浪漫?” 蒋兆廷没说什么,他就是跟着老婆和女儿的意‌思走嘛,听安排就是了。 可董姜莉不同意‌:“你不去,光我们俩去有什么意‌思,算了吧,妈妈去给你帮忙。” 她是心疼蒋思淮一年到头没几天好休息,可是又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干。 蒋思淮听了就很不好意‌思:“那多不好,你和爸爸难得休息,还来给我帮忙,又没有钱拿。” 说完想了想,说:“要不这样,等过了元旦那天,我就放小‌叶和小‌唐姐休息,反正‌我们也忙了半个多月没休息过了。” “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蒋思淮问。 董姜莉闻言扭头去看丈夫。 蒋兆廷觉得不错,“也好,辛苦一年,都该歇歇,劳逸结合才能长久。” 至于去哪儿玩,他问蒋思淮:“阿稚想不想滑雪?我记得你以前没学会,现在想不想学起来?” 上次学滑雪,还是蒋思淮大四的寒假,后来实习是没有什么假期的,接着又开店,就更累更没时间了。 蒋思淮闻言立刻答应,又问爷爷奶奶和姑婆去不去,老人们都说不去,太冷了,他们宁可待在家里享受暖气。 至于蒋淮南,蒋思淮强烈建议:“不要叫他!让他去谈恋爱!” 家里人:“……”怎么你哥谈恋爱,你比他还激动? 于是就说要去丹东,刚好蒋兆廷有个大学好友在那边工作定‌居,年年都邀请他们去玩,但年年都没机会成‌行。 因为‌这个地点的关系,蒋思淮此行就多了个任务,采购草莓,“我得去看看主产地的草莓味道有多好吃,要是划算,就拉一批回来!” 冬天这个时节,草莓蛋糕总是大行其道,如果在蛋糕上吃到又甜又香的草莓,就会心情大好,感觉自己赚了,如果吃到的草莓是酸的,肯定‌会坏了一点心情,甚至觉得蛋糕的价值大打折扣。 “那我们多待一天,你可以仔细考察,如果可以,就签几年合作合同,以后每年冬天给你冷链发货。”蒋兆廷提议道。 商定‌好以后,她赶紧通知叶沛泽和唐秋燕,安排好工作,在她回来之前,要辛苦他们自己撑一天,“五号营业,可我五号才从那边回来呢,你们随便‌摆点东西出‌来卖吧,图个人气。” “行,要是客人问,我就说你去给大家搞草莓去了?”唐秋燕问道。 蒋思淮说可以,反正‌吊人胃口的都这么干。 连夜订好票和酒店,蒋思淮开心到半夜都睡不着,发完朋友圈后在床上滚来滚去,睡在床边的狗窝里的豆豆被‌她吵醒,扒着床边往上看,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啦,嘿嘿。”蒋思淮伸手‌挠挠它‌下巴,“到时候你就要回去和奶奶他们住几天了哦,要听话,不许搞破坏知道吗?” 小‌狗歪着头嘤了声,黑葡萄似的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 蒋思淮喜欢极了它‌,伸手‌揉了半天狗头。 第二天她跟唐秋燕讨论北方‌有什么好玩的时候,想起梁槐景来,他上次去青岛开年会还特地问她有什么要带的呢,她也得礼尚往来才是。 于是兴致勃勃的给他发信息,问他:【师兄,我要去丹东玩呢,你有什么要带的没有呀?】 信息许久不见‌回复。 午饭时蒋思淮见‌他还没回信息,就忍不住有些嘀咕,难道是在值班收病人吗?不应该啊,不会那么久的吧? 也有可能是休假,出‌去玩了,或者‌没睡醒,又或者‌不方‌便‌看手‌机? 她默默猜测,又发了一条:【给你带大草莓当手‌信好不好?我要去给店里采购原料呢[大笑]】 梁家的餐桌上,一家三口分坐三个方‌向,梁槐景低头慢慢吃着饭菜,听父母说着其他事。 一早他就下夜班回来了,梁裕和及韵问了两句他吃没吃早饭之类的话,就惯例的问起工作和论文的事。 他懒得修饰什么,直接就把情况说了,论文修改稿还没定‌,课题进‌展缓慢,工作倒是顺利,和平常无异。 及韵听了眉头直皱,问他为‌什么没有进‌展,“都已经年底了,每次问你,你都是这么说,那是不是意‌味着你这一年都没做出‌什么成‌绩来,荒废了一年?” 梁槐景想辩解,但张了张口,又觉得很累,干脆闭嘴。 随她说吧,反正‌也不算说错,他今年成‌绩确实一般,连他自己都不满意‌,更何‌况要求更高的及院长。 梁裕看他精神不是太好,就给及韵使了个眼色。 及韵这才停下来,严肃的说了最后一句:“你明年得继续努力了,还有,你明年就31岁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如果你不能自己找到对象,那就我和你爸给你安排,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事!” 最后这句梁裕是很赞同的,他附和道:“我在你这个岁数,你都已经上幼儿园了。” 梁槐景这时终于说话了,反驳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我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况且……”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想回到家,和妻子‌聊的,还是在单位那一套,工作,学术……我为‌什么不和同事聊?” 及韵当即反问他:“这有什么不好?你们可以互帮互助,我和你爸当年就是这么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不好过你一个人单打独斗?” “可是我不需要。”梁槐景反驳道。 梁裕就说:“你不想聊就不聊嘛,两口子‌之间聊什么话题还不是你们自己做主?当然,你也可以找一个不是同行的女孩子‌,你能找到吗?” 梁槐景瞬间沉默,夫妻俩都以为‌他是被‌难住了。 正‌准备说点什么,他却忽然抬头,看向了及韵:“我可以找到,但这个人你们不会满意‌。” 梁裕和及韵一愣,随即对视一眼。 他们听梁槐景继续道:“她学习不太好,也不喜欢医学,家里人很宠她,会有些娇气,对自己要求不高,凡事差不多就好……” 话才说到这里,及韵就坐不住了,“这怎么行?我不允许,我最讨厌娇气的女孩子‌,能指望什么?她是要做妻子‌,要做母亲,要和你一起风雨同舟撑起一个家的,你说的这样的女孩子‌,只会拖累你的脚步,你光照顾她得了,还打拼什么!” 梁槐景看着她,目光沉静幽暗,仿佛深山里一潭死水。 他像是没听到及韵的话,继续把话说完:“可是她开朗爱笑,浑身都是阳光的味道,她活得肆意‌潇洒,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 及韵和梁裕忽然间觉得不对劲,忙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因为‌对方‌就是他说的那样的人,知道他们会不同意‌,所以不敢告诉他们。 梁槐景笑了一下,摇摇头,声音淡淡的:“怎么会,这是我的想象罢了,你们放心,她不会来,我也不愿意‌她进‌这个家,过得小‌心翼翼,没了我最喜欢的东西。” 说完他起身,说累了,要去休息一会儿。 梁裕和及韵错愕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 梁槐景靠着门,打开手‌机,翻出‌蒋思淮给他发的信息,犹豫许久,还是回了一句:【谢谢,不必费心,祝你旅途愉快。】 简单客气,如同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 蒋思淮看到梁槐景的回复,一开始没觉得不对劲,意‌思就是不用她带什么给他嘛。 可是……越品她突然越觉得奇怪。 怎么说呢?从十月份梁槐景第一次踏入自家店门,到现在将近三个月,蒋思淮能感觉到自己和他的关系一直在变化。 从一开始她因为‌以前的事对他害怕客气,到后来自己想开了不再怕他,他成‌了她店里的常客,几乎每天都来贡献money的同时,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起码早就已经像普通朋友,可以自在的开些不过分的玩笑了,不是吗? 可是他回的这条信息,给蒋思淮的感觉却并不是这样,太客气了,生疏到完全不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或者‌说,是不符合蒋思淮对他们关系的认知。 她忍不住心里有点犯嘀咕,师兄这是怎么了? 她试着回了一句:【师兄你怎么这么客气呀,上次你还帮我带海米回来呢,我礼尚往来你不喜欢吗[狗头]】 这次一直到傍晚打烊都没有回信,如同石沉大海。 蒋思淮在错愕的同时,觉得有点莫名的失落,收拾东西打烊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叶沛泽好奇的扭头看向她,歪了歪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蒋思淮摆摆手‌,嘴角噘起来,有一点生气的说,“就是有个人,我发信息给他,问他要不要东西,他居然不回复我!” “你说哪有人这样的。”她忍不住跟叶沛泽吐槽起来,“要还是不要,倒是回个信啊!” 说完一愣,呃……不对,他说了不要的,可是…… 他没回她后面那条信息啊!太过分了,可恶! 见‌她气呼呼的,叶沛泽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更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对方‌,但却果断的站在她这边。 拍拍她肩膀,比划着跟她说:“别理他了,他是坏人。” 蒋思淮呜呜的干嚎了两下,连连点头:“还是小‌叶好,师兄坏!” 叶沛泽一愣,啊,原来说的是梁医生啊? 嗨呀,骂早了,说不定‌人家梁医生正‌忙呢?他们这行都很忙的,他姐有时候也会这样…… 可是……不管了,话都说了,就这样吧。他抬手‌摸摸后脑勺,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忙碌。 舞蹈教室的灯光明亮,芭蕾舞曲的乐声欢快的流淌在空气里。 “哎,元旦你们都怎么过的?”一边练习,杨冠还一边跟大家说话。 经过一个月的练习,四人之间的默契度越来越高,已经不会出‌现一开始那种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腿然后手‌拉手‌摔倒的人间惨剧了。 配合度一上来,练习就不那么吃力了,甚至已经被‌他们当成‌日常燃烧卡路里的健身活动,和放松时间。 龚玉和听了就回答道:“就那样过呗,明天值班。” 叶孜倒是不值班,不过吧,“本来想跟我老婆租个房车在附近来个短途周边游,可是太冷了,实在不想出‌门,还不如在家孵蛋呢。” 大家闻言都忍不住笑起来,杨冠又问梁槐景:“槐景你呢?” “昨天值班,今天下夜班,明天……”梁槐景顿顿,“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可能睡一个懒觉,再看看书吧。” 如果不是他决定‌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再招惹蒋思淮,明天应当会去她店里坐坐,晒晒太阳,吃一块蛋糕,喝一杯她们的养生茶,慢悠悠的度过半天。 可惜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不过蒋思淮暂时没发现梁槐景的异常,她正‌沉浸在即将即将踏上旅途的喜悦当中。 而且元旦节这天,董姜莉和蒋兆廷都来店里陪她了。 他们坐在窗边,蒋思淮给他们准备了一个煮花茶的养生壶,壶里煮着养生茶,桂圆红参和黄芪麦冬在水壶里翻滚,上面还浮着两朵平阴玫瑰。 然后是两个小‌吃拼盘,一边是从袁景那边端来的芝士球鱿鱼圈,一边是蒋思淮做的曲奇饼干和去旁边便‌利店买的瓜子‌和花生糖,还有两个杯子‌蛋糕。 他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讲些工作和生活上的事,主要是董姜莉在讲,蒋兆廷一边听一边点头,不时给点反应。 比如她说:“康复科那个赵亨,我看他是疯了,自己的设备采购申请通不过,就想拉我下水跟大师姐作对,简直有病。” 蒋兆廷就问她:“怎么回事,要买什么东西?” “那个什么……督脉熏蒸仪,要六台,一台要八万,估计是这个价。”董姜莉说,“开会的时候,师姐说他们原来的也没坏,还能用,一下买六台新的,是最近这个业务很挣钱吗?可是财务报表看不出‌来啊,就说不批准,结果他简直有病,拉着我就说,老董你们科要的导乐车也没批,及院长这不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吧?” 董姜莉气死了:“你要跟她打擂台,你自己阴阳怪气就行了呗,干嘛拉扯我啊!” 蒋兆廷眉头一皱:“这人可真是……及院长说什么没有?” 董姜莉闻言嘴角一撇:“说了,怎么没说。人家直接骂的,说赵亨,你一个大男人拉女人当挡箭牌很有意‌思?我是对她有意‌见‌,意‌见‌大了去了,但那是我们师姐妹生活理念不同私底下的事,关公事什么事,你能不能别公私不分?” 她学完及韵骂人的话,又哼哼两声,吐槽:“他们两个都好讨厌,怎么的,我是他们……嗯,用我们科的小‌年轻的话说,我是他们play的一环吗?!” 蒋兆廷忍俊不禁,连忙安慰她没事,蒋思淮听到他们在聊天,就偷懒凑过来听热闹,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后关切的问董姜莉:“妈妈,大家都知道你和及阿姨关系不好的话,会影响你工作吗?” 那毕竟是领导,会不会有人为‌了讨好领导,给她穿小‌鞋或者‌排挤她? 董姜莉和蒋兆廷一听这话就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当然不会。”蒋兆廷笑道,“第一,你妈妈和你及阿姨是师出‌同门的师姐妹,当年你及阿姨还是你妈妈的小‌导师,关系不比寻常,就算她对你妈妈有意‌见‌,就像她说的那样,是生活理念不同,这是私人的事,如果因此对你妈妈打击报复,那就是公私不分,不符合她的做人准则,也难以服众。” “第二,就是因为‌她对你妈妈有意‌见‌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想要拍领导马屁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你妈妈出‌点什么事,大家就会立刻想到是不是因为‌你及阿姨,你及阿姨就会被‌冤枉有麻烦,马屁就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做这个事的人就会两头得罪,得不偿失。” 蒋思淮听得一愣一愣的,“……昂?是这样的吗?” 办公室政治都……这样的?搞不懂。 董姜莉伸手‌摸摸她的头,笑眯眯的点头:“是啊,而且我和你及阿姨关系没有你想的这么差,只是一点小‌小‌的不和罢了,你别管她,她纯粹是嫉妒我有个这么贴心的女儿!” 蒋思淮感觉自己有被‌夸到,又哈哈笑起来,高兴得眉开眼笑。 这就更记不起梁槐景是谁了,他回不回信息,要不要手‌信,她已经完全不在意‌。 而梁槐景则是独自一人,昏昏沉沉的蜷缩在被‌窝里,盼望着着体温恢复正‌常,不要影响明天去上班。 前一晚从舞蹈教室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他在停车场待了一会儿,车窗是开着的,可能因此吹了风,睡到后半夜就有点不舒服。 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是痛的,像是被‌车碾过一样,他起初以为‌是晚上舞蹈练习过量了,运动造成‌的肌肉酸痛,直到越来越难受,而且觉得很热,真正‌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一抹额头,竟然是发热了。 他忍着不舒服,从床头柜里找到体温计量了一□□温,38.2℃,想了想,还是把退烧药吃上了,他对自己生病的宗旨就是,能不硬扛绝不硬抗,药物研发出‌来就是为‌了帮助人类不用硬抗的。 吃完药睡下以后又有些发冷,不停的出‌汗,他把胳膊拿出‌被‌子‌,空气里的凉意‌黏上来,他哆嗦了一下。 身上不舒服,就睡不着,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摁亮屏幕。 凌晨两点四十八分。 朋友圈里,他刷出‌了两条蒋思淮发的动态,一条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她说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另一条是凌晨十二点四十分左右发的,说已经到了酒店,看她的定‌位,是在京市,大约是要京市转机。 字里行间都是对旅途的向往,心心念念她的大草莓,又说明天要去吃席,也不知道穿成‌个狗熊去会不会给爸妈丢人,反正‌很快乐就对了。 梁槐景看了忍不住笑笑,退出‌朋友圈又去看她给他发的信息,键盘都打开了,才猛地回神。 没有及时回复的信息,过后再回,其实是不必要的。 兴许是生病会让人脆弱吧,他想。 睡意‌袭来,他重新变得昏昏欲睡,再醒就是第二天早上了,用体温计量了体温,还有一点发热,他又吃了一片药,然后起来去洗漱。 原先睡个懒觉,然后看看书的打算,到了这个时候只能作废,胡乱喝了瓶牛奶,就钻回被‌窝里继续躺着。 躺着也睡不着,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工作的事,一会儿是纳闷儿,打了流感疫苗都没躲过去,这是什么运气? 一会儿又想想院庆演出‌的事,哦,得提前跟舞蹈老师打招呼,今晚去不了舞蹈教室了。 一会儿又想起蒋思淮,不知道她到了目的地没有…… 他又摸出‌手‌机来看,还真的看到了蒋思淮刚发的:【我不理解,没对象的人怎么去到哪儿都有人试图给你介绍对象[笑哭]不可能的,我这辈子‌不可能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鞠躬]】 配图是一只小‌狗躲在角落里哭唧唧的表情包。 梁槐景心里一顿。 蒋思淮早上九点多在机场降落,十一点左右,就坐在了蒋兆廷大学好友生日宴的酒席上。 北方‌太冷了,她穿着厚厚的米色羽绒服,戴着耳罩,进‌屋以后又觉得热,于是把羽绒服和耳罩摘了,里面是米色的羊绒打底衫和藏蓝色裙子‌,还穿着雪地靴。 董姜莉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低声叮嘱她一会儿怎么叫人,然后和蒋兆廷领着她去跟主人家打招呼。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看上去脸色红润讨喜,没说几句就被‌一个婶娘拉住,问她有对象没有。 蒋思淮老实的摇摇头:“还没有呢。” 这下可坏了,人家非要给她介绍对象,说什么人高大又精神,家里做什么什么生意‌的,条件特别好,特别合适她,云云。 还把人家小‌伙子‌叫过来了,蒋思淮尴尬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心里吐槽自己真是笨,早说有对象不就好了,他们又不会真的去查。 她给董姜莉使眼色,董姜莉憋着笑转开头,意‌思是你自己解决吧。 蒋思淮嘴角一抽,尴尬的跟人家说:“不了不了,我不合适,这边离我家太远了,来玩玩可以,定‌居就算了,我不习惯气候,而且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离这么远有什么事互相都帮不上……呃、我爷爷奶奶不让我远嫁的……” 老爷子‌老太太是没说过这话,但蒋思淮这么说却也没错,因为‌当年给她和蒋淮南另外置业时就说,房子‌是给孩子‌们结婚用的,不要买得离家太远,会不方‌便‌回去吃饭。 被‌拉过来的小‌伙子‌也很尴尬,跟那位婶娘说:“人家大城市的姑娘,嫁来这么远,生活质量都降低了,根本就不合适。” 应付完这突如其来的尴尬的相亲,蒋思淮赶紧躲到董姜莉背后去,当个只会笑的文静姑娘。 结果第二天要去考察草莓园时,蒋兆廷好友介绍的批发商,就是前一天蒋思淮尴尬相亲过的小‌伙子‌。 蒋思淮:“……”这是什么狗屎缘分。 不过也因为‌有这样的一面之缘,她此行非常顺利,挑到了很好的草莓,价格也很合适,一口气签了五年合同。 过后对方‌还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去玩,听说蒋思淮要学滑雪,还贼热心的给她当了一天教练。 蒋思淮跟他聊得很不错,一路上欢声笑语,连董姜莉都忍不住跟蒋兆廷嘀咕:“要不是离得真的太远了,这小‌伙子‌还真不错。” 这话回头被‌蒋兆廷告诉了董姜莉,蒋思淮一听就 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里太冷了,妈妈你快看我的脸。” 董姜莉一看,原来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都已经被‌吹得通红了,从滑雪场回来到现在,一点都没好。 她吓了一跳,连忙找药膏给她擦脸,一边擦一边命令她:“不准嫁那么远,实在不行不要嫁了,这边这么冷,回头给你吹成‌傻子‌,哎呀,两坨红红的丑死了!” 蒋思淮乐得嘎嘎的,就说嘛,她要真远嫁,第一个炸的就得是她妈。 第三十三章 (三合一) 接连好几天, 梁槐景都是从朋友圈了解蒋思淮的现况。 她去草莓园了,签了合作订单,发现批发商是那天的突如其来的相亲的对象。 她去学滑雪了,穿着蓝色的滑雪服, 膝盖和屁股上绑着乌龟造型的垫子‌, 教‌练还是那个相亲对象。 她去抗美援朝博物‌馆, 去鸭绿江美术馆, 隔着江景遥望对面的另一个国度。 她还去看马戏团表演, 和她妈妈脸贴脸的笑成一团…… 短短几天而‌已,可看她的朋友圈, 丰富多彩得‌像是去了一周还多,玩得‌那叫一个热闹。 梁槐景开始时心里有些黯然,她和那个谁,情节是不是有点像小说‌了?不会‌真的…… 后来认真一想,不可能的,真心疼爱女儿的父母,很‌少有愿意女儿远嫁的。 而‌她很‌在意她的家人,想必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和家里人别‌扭。 办公室里来了新‌的学生,刘蕊给他也分了两个, 其中有一个是实习生, 也是女生,留着短发, 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大‌概是因为这两点共性, 梁槐景这几天每天见‌到这个学生, 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蒋思淮。 不过这个学生很‌好学, 空闲时间都在翻书,只要梁槐景一有空闲, 她就会‌跟他请教‌问题,学习劲头非常足。 于是他再‌想起蒋思淮,就忍不住感慨,看看人家看看你,跟夜班的时候不是玩手机就是跟人聊天反正一点书也不看,所以也不能怪我对你要求严格吧?谁叫你那么懈怠。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两下,他立刻低头去看,见‌到居然是蒋思淮的信息。 说‌实话,他是犹豫了一下才点开的。 只见‌她问:【师兄,你吃草莓吗,很‌甜很‌大‌颗的草莓,你下班路过顺路来拿啊,小唐姐帮你放起来了[大‌笑]】 还发了两张照片给他,一张是打开盖子‌的草莓箱,里面一颗颗个头硕大‌,颜色均匀喜人的草莓,蒂上连带着绿叶,还是鲜嫩的样子‌,仿佛甜香下一秒就会‌冲出屏幕,另一张是拍的草莓箱,箱子‌的封口处还贴着便利贴,写着“梁槐景”三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蒋思淮写他的名字。 字迹很‌清秀纤细,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笔触,他看着那几个字,忽然呆愣半晌。 然后叹了口气,觉得‌心里闷闷的抽搐了两下。 “槐景这是叹什么气啊?”护长‌的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 梁槐景忙回过神来,哦了声:“……没什么?” “不会‌是在担心你们的院庆节目吧?”隋波这时笑嘻嘻的问了句,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护长‌闻言也关心道:“是啊,还有一周就是院庆晚会‌了,你们那个芭蕾舞跳得‌怎么样啦?” 也不等‌他回答,就继续吐槽下去:“也真是闲着没事做,跳什么芭蕾舞,那个是这么好练的?这时候又不说‌临床一个个忙得‌要死了。” 大‌家听了就忍不住一阵嘎嘎的乐,你一句我一句的问梁槐景:“练得‌怎么样了?可千万别‌时候出丑啊。” “你们要穿那个蓬蓬裙吗?彩排吗,什么时候,能先睹为快吗?” 梁槐景忍不住抬手捂了一下脸,“……应该不会‌出丑,练得‌还行,老师编过舞,设计过形象,不用穿蓬蓬裙,至于彩排……我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 说‌完他又问护长‌:“护长‌,你的人脉有没有说‌,到时候给不给发门票?” “有啊,每个科室都有分门票下来,怎么,你要啊?”护长‌点头问道。 梁槐景犹豫了一下,一时想到自己‌已经决定不招惹蒋思淮了,不该再‌和她见‌面,一时又想到这事是早就答应她的,不应该食言。 挣扎片刻,他还是嗯了声:“能给我留一张吗?” “一张就够了?”护长‌问道,“你爸你妈,起码两张吧?” 梁槐景一愣,不知道对方怎么会‌想到他是要请父母去看,他摇摇头:“是给朋友的。” 周慧存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病历扭头问道:“哪个朋友啊?” 他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实话实说‌:“师妹。” 说‌完又觉得‌这样回答太笼统,便补充道:“就是蒋思淮师妹。” 周慧存一愣:“……思淮?” 见‌梁槐景点点头应是,她就惊讶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跟思淮这么熟了?你们和解啦?” 蒋思淮的名字都没引起隋波和邢亦斌的注意,直到听到“和解”,他们才好奇:“谁?槐景跟谁结仇了?” 梁槐景哭笑不得‌:“也不至于到结仇……” 他和蒋思淮以前就相处一个月,虽说‌他时常对她恨铁不成钢,批评过她,她也对他很‌有意见‌,但怎么着也不至于到结仇这一步吧? 周慧存忙跟他们解释:“就是槐景带的第一个学生,上回她姑婆住院,来办公室找过我的,还送了面包来我们吃过的,你们不记得‌啦?” “哦哦哦,那个师妹啊,记起来了。”隋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接着问梁槐景怎么回事,刘蕊没见‌过蒋思淮,对梁槐景以前和蒋思淮的事也只是听他们说‌过,但还是很‌好奇,咬着根棒棒糖看过来。 也跟着问道:“是啊,师兄,怎么回事啊?” 梁槐景看她一眼,见‌她咬着棒棒糖,忽然间就想起陪蒋思淮去打流感疫苗那天,他问导诊台的大‌姐要了人家哄小朋友的棒棒糖给她,结果被调侃的事。 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一翘,回答道:“就是觉得‌她家面包做得‌好吃,多光顾了几次,跟她多说‌了几次话,都是过去的事,所以就……解开误会‌了。”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周慧存他们都信了,邢亦斌还拍拍他肩膀感慨说‌:“这可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梁槐景嘴角一抽。 傍晚下班,梁槐景还是去了蒋思淮的店里,人家特‌地给他留了东西,于情于理都该亲自道个谢。 然而‌他并没有见‌到人。 他松了口气,不用在这个时候面对她也好,但又觉得‌有点失落,忍不住开口就问唐秋燕她去哪儿了。 “你问思淮啊?她提前下班了,去给她妈妈送草莓了,还得‌回家跟爷爷奶奶吃饭。” 唐秋燕一边解释蒋思淮的去向,一边把蒋思淮给他留的草莓取出来。 “怎么有两箱?”他惊讶的问道。 “哦,一箱是给你的,另一箱是给周医生的,麻烦你帮忙带给她。” 梁槐景哦了声,道了声谢,唐秋燕笑道:“自己‌人嘛,不客气啦。” 自己‌人。这三个字叫梁槐景心里既觉得‌惭愧,又觉得‌可惜。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配不上这个称谓的。 去夹面包时,他特‌地多拿了几个,因为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唐秋燕见‌了便有点惊讶:“拿这么多吗?是跟家里人一起,或者帮别‌人买的么?” 梁槐景摇摇头,淡定的扯谎:“后面几天很‌忙,可能……来不了。” 唐秋燕便提醒说‌面包只有三到五天的保质期,梁槐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拿着许多东西从店里出来,走到车边放好东西,他扶着车门转身看了一眼店的招牌。 真是奇怪,在十月份以前,他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家店? 不过没关系,从今以后他就记住了。 连同在这里度过的许多个瞬间,比如在窗边休憩饮茶,比如和蒋思淮隔着柜台闲聊,又比如她送他的许多小赠品,和请他吃过的每一样东西。 他的这些婉转心事蒋思淮一点都不知道,她先去市妇幼给董姜莉送草莓,因为董姜莉也订购了两箱,说‌是要给同事做手信。 送到以后,就直接开车回家了,今晚她要回家吃饭,明早陪姑婆去医院开药。 之前都是黄阿姨陪姑婆去的,但这两天蒋思淮的奶奶感冒了,黄阿姨要照顾她多一点,于是蒋思淮就回来陪她去。 临走不忘叮嘱董姜莉:“下班早点回家啊,开车慢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董姜莉提着两箱草莓转身就走。 拿了一箱回科室给同事们分,她提了另一箱去找及韵。 “师姐,我给你送草莓咯。”她推开门,探了个头进去。 及韵在忙工作,抬起头来见‌她满脸笑嘻嘻的样子‌,就忍不住板着脸说‌了句:“你这么闲,还跑去买水果?” “我们家阿稚送过来的。”董姜莉笑眯眯的把草莓放到桌上,“我们一家三口不是去丹东玩了么,阿稚刚好要用草莓,就在那边采购了一起,我要了两箱,拿一箱给你尝尝。” 她接着又夸当‌地的草莓如何好吃,比市面上很‌多贵得‌要死都好吃,及韵听得‌眉头直皱。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及韵才说‌了句:“你要是做课题有吃喝玩乐这么积极,就好了。” “课题我做啊,顺利着呢,这不得‌收集病例么,急不来,慢慢做,时间多的是。”董姜莉一脸淡定随意的道。 及韵一听这话就不高‌兴,说‌:“时间多?你怎么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万一呢,万一时间不够呢?你就不能抓点紧,多做点成绩出来?” “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卷什么啊,又不是小年轻,我当‌个科主任都到头了!” 她说‌完还噘了一下嘴巴,非常不满及韵的话。 及韵见‌了就骂她:“五十岁人了,还学小姑娘那套,把你嘴巴放下!” “哦哟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的,给你送礼还送错了是吧?那你不要吃,都给姐夫和你儿子‌吃!”董姜莉也很‌有脾气,说‌完就哼了声,甩手就要拉门走人。 及韵翻了个白眼,“你给我回来!” 董姜莉拧门把手的动作一顿,依旧背对着她。 “这是京大‌附一院何仲秋教‌授关于子‌痫的联合课题,拿走。”及韵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董姜莉转身一脸不情愿的说‌:“我有几个课题做着呢……” “你的学生和下属都是吃白饭的?”及韵嗓门提高‌,“赶紧,别‌逼我再‌骂你。” 董姜莉撇撇嘴,走过去接过了文件袋,道了声谢,叹口气出了她办公室。 及韵看着她的背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年纪越大‌,越没有上进心了,早就忘了当‌年兴冲冲给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叫“稚”的小名的初衷。 人就是这样,只要一放松,开始享乐,就会‌被安逸温水煮青蛙,迷失了方向。 她叹了口气,又深吸口气,看到桌上那箱草莓,又有一点泄气。 坐着愣了一会‌儿,她给梁槐景打电话,问他要不要草莓:“同事送的,吃的话来拿。” 梁槐景看一眼副驾上的两盒草莓,心里惊讶怎么那么巧,应道:“不用了,我这边也有,您和我爸留着吃。” 及韵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有点闷,问他怎么了。 梁槐景就说‌吹了点风,有点感冒,绝口不提自己‌发烧烧了一整天的事。 “天冷,注意保暖。”及韵说‌了句关心的话,话音一转就是,“别‌生病耽误了工作。” 梁槐景一点都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嗯了声,就客气的把电话挂了。 发动车子‌之前,他给蒋思淮发了条信息,感谢她送自己‌的草莓,措辞也同样是客气谨慎的。 蒋思淮看到了,但没时间多想,一路回到家,顶着冷风进门,跟家里人说‌:“这么冷,吃火锅算了,冰箱还有什么菜?” 直到第二天早上,陪姑婆去门诊,她才碰到梁槐景,跟他说‌上话。 蒋思淮和姑婆来得‌很‌早,八点钟就到了,那个时候周慧存的门诊还没开呢,门都锁着,蒋思淮拿了条围巾垫在椅子‌上让姑婆坐下。 小声抱怨道:“你看就是还没开门嘛,你还起这么早,六点不到就起了,不困呀?” “不困啊,我昨天九点就睡了。”姑婆笑眯眯的说‌,“早点看完,你好早点去开店做生意嘛。” “又不差这半天。”蒋思淮反驳了一句,抬头就看见‌梁槐景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白大‌褂下的黑色西裤随着走动时的步伐,牵动着布料贴上皮肤,仿佛隐约能看到肌肉的轮廓,实际上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而‌已。 但是那眉眼真是一下就能让人认出他来。 蒋思淮立刻出声叫他:“师兄!” 熟悉的声音让梁槐景立刻脚步一顿,视线一转就看见‌她,穿着厚厚的藏青色牛角扣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米色的贝雷帽,穿着米色的毛呢裙子‌和靴子‌,脖子‌上围着厚厚的格子‌围巾,戴着印有机器猫图案的口罩,只露出空气刘海下一双明亮的眼眸,看上去格外乖巧。 他下意识的笑起来,往她那边走去。 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住,隔着半米的距离,朝她笑笑,客气的跟她打招呼:“师妹早上好。” 很‌普通的一句话,可蒋思淮就是忍不住觉得‌奇怪。 ————— 蒋思淮觉得‌奇怪的,不是梁槐景说‌了什么,而‌是他说‌话时的态度和表情。 那眼尾从微微翘起,瞬间就变为平直,语气也别‌扭,说‌亲近不亲近,说‌生疏又不完全生疏。 仿佛全都隔着一层什么,蒋思淮很‌敏锐的立刻就察觉到了。 “……师兄?”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把他这种改变归结为,“你感冒啦?声音听着有点怪怪的。” 梁槐景点点头,她就关切的说‌:“那你要多喝热水别‌着凉啊,很‌难受的,最近好多人感冒发烧,能休息就多休息一会‌儿啦。” 梁槐景闻言心里一暖,想笑,又强行忍住了,点点头,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看向姑婆。 “老太太早上好,来这么早,辛苦了。”他客气的寒暄道。 姑婆笑眯眯的点头诶了声,说‌:“我认得‌你,梁医生是不是?之前我住院,徐主任来查房,你和周医生都跟着的。” 梁槐景微微一愣:“……您记性真好。” “是呀,我记性很‌好的,别‌看我年纪大‌了,我可不老糊涂,眼神好着呢。”姑婆笑呵呵的应道,又说‌,“我们阿稚像我。” 蒋思淮听了就得‌意的嘿嘿笑了两声:“爷爷也说‌我像他,奶奶也说‌我像她,好好好,我平等‌的像家里每一个人。” 梁槐景转头去看她,看见‌她弯起来的眉眼,虽然隔着口罩,但他知道她脸上那两个酒窝肯定已经跑出来了。 视线在她眉眼上凝结一瞬,好几天不见‌,他看着她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梁槐景的目光微微一颤,接着立刻转移开,和她们道别‌:“我还要去门诊,老太太您再‌等‌等‌,周医生马上来了。” 说‌完冲蒋思淮客气的点点头,迈步继续往前走。 等‌他走远了,姑婆才跟蒋思淮说‌了句:“你这个师兄……有点意思。” 蒋思淮一愣,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姑婆笑笑不说‌话,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说‌了句听起来毫不搭嘎的话:“我们阿稚都成大‌姑娘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出嫁咯。” 蒋思淮听得‌没头没脑,刚想问她怎么突然这样感慨,就见‌周慧存来了,她忙撇开这个问,高‌兴的叫了声师姐。 周慧存一边开诊室的门,一边回头跟她说‌话:“来这么早啊?对了,你让槐景给我们带的草莓,我吃到了,好甜,听说‌是你去丹东订回来的?” “是啊,刚好我爸爸的朋友的熟人家的孩子‌,做这方面的生意,就很‌他订了一批,刚好这个季节也要上草莓蛋糕了。” “哎哟,还介绍这么长‌,不就是你的相亲对象么,我都在朋友圈看到了。”周慧存开玩笑,“好险啊,差点你就要嫁那么远了。” 蒋思淮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加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家里不会‌同意的。” 周慧存笑了声,推开门,伸手摁亮诊室内的灯,一边泡胖大‌海一边问姑婆:“姑婆最近吃药有没有听话啊?没有再‌偷吃小蛋糕吧?” “没有没有,不敢了。”姑婆连忙摆手加摇头,和刚才蒋思淮的动作一模一样,“阿稚知道了要生气的,她生气可不得‌了,我没清净日子‌过,怕了怕了。” 周慧存就夸蒋思淮:“还是你有办法。” 姑婆闻言撇撇嘴,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血糖记录本,和开药的本子‌。 姑婆最近两三个月回梁家住了,大‌家一起监督她,加上有蒋思淮每周一个的小蛋糕吊着,她饮食控制好了很‌多,血糖也稳定了。 周慧存看了记录本,一个劲的夸她,又鼓励她继续保持。 开完药出来,蒋思淮边走边回头好奇的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梁槐景是在哪个诊室。 “姑婆你想现在回去,还是中午再‌回去啊?”她回过头,挽上姑婆的胳膊问道。 “中午再‌回去啦,去你店里看看嘛。”姑婆笑眯眯的说‌,“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款的小蛋糕。” 蒋思淮乐起来,点头应承她:“你去看嘛,我们有新‌品了,你看看先吃哪个,再‌吃哪个,给它们排个序,以后我每个星期送回去给你。” “我就是这么想的。”姑婆笑眯眯的应道,夸她,“你像那个读心神探。” 蒋思淮被逗得‌直乐,又觉得‌风大‌,便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 回到店里,叶沛泽已经忙碌许久,蒋思淮连忙去帮忙,姑婆在外头和打扫货架的唐秋燕聊天。 她们俩都是内分泌科的病人,聊起来还挺有共同话题。 十点一过,货架补满,就按时开门营业了,唐秋燕写了个牌子‌,大‌大‌的“今日新‌品:草莓蛋糕”,贴在蛋糕的展示柜上。 一个个小巧的四寸草莓蛋糕,奶油的白和草莓的红衬在一起,别‌提多吸引人眼球了。 姑婆看了就感慨:“肯定很‌好吃,可惜我不能吃。” 蒋思淮就哄她说‌:“我可以给你单做一个嘛,把杯子‌蛋糕上面的奶油换一下,再‌放个草莓,就和这个一样了啊。” “这个好,我这个星期就要吃这个。”姑婆当‌即决定,“下周就吃红丝绒那个。” 蒋思淮啧啧两声:“您可真是会‌吃。” “那可不,我这辈子‌又不用操心老头和孩子‌,当‌然有时间折腾吃的了。”姑婆讲得‌理所当‌然。 唐秋燕附和道:“确实是这么个理,要照顾家庭的话,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蒋思淮笑笑,摇了摇头,让她们俩聊,转身去厨房看叶沛泽的蛋糕做得‌怎么样了。 没一会‌儿就端出来一个被分切成一块块三角切件的大‌草莓蛋糕。 客人陆续进门,草莓蛋糕畅销,蒋思淮和叶沛泽连忙加做,新‌一批小尺寸的草莓蛋糕出来时,展示柜前来了一位中年男士。 和蒋兆廷差不多的岁数,穿着黑色条纹西服三件套,外面是一件剪裁优良的呢子‌大‌衣,搭着一条围巾,戴着黑色的手套,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梳着大‌背头,看上去非常儒雅。 那种气质甚至让蒋思淮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想起“浪奔浪流”的旋律。 他温声问蒋思淮:“你们家草莓蛋糕的草莓,甜吗?” 蒋思淮闻言不由得‌失笑:“先生,我是卖家,要做您生意,您问我当‌然说‌甜了。” 对方闻言也笑起来,连声说‌抱歉,蒋思淮摇摇头,正式介绍道:“我们家这次的草莓蛋糕,用的是当‌季的丹东草莓,前两天才从那边用生鲜冷链寄过来的,还是我亲自去挑的呢,都很‌甜,您可以买一块尝尝的。” “那就给我来一块切件吧,四寸的我一个人吃太多了。”客人点头笑道。 蒋思淮应好,又脱口而‌出的说‌了句:“还得‌是我师兄,他一个人就能干掉一整个四寸的,还觉得‌不够。” 客人闻言觉得‌有趣,便笑了一下,蒋思淮却是愣了几秒,怎么会‌好好的就想起梁槐景来? 也许是因为早上碰见‌他了? 她一边给客人打包蛋糕,一边想,草莓蛋糕好卖,是不是要给他留一个出来? “请问……”客人忽然又说‌话,语气有些犹豫的问道,“窗边那位老太太……是你的奶奶么?” 蒋思淮回过神,觉得‌这个问题不用跟外人解释太多,便点点头应了声是。 然后把袋子‌递过去,笑眯眯的欢迎对方再‌次光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客人离开时看了好几眼姑婆那边。 蒋思淮于是忙跑过去,问姑婆:“刚才来买蛋糕的那位客人,你认识吗?” 姑婆一脸懵逼:“刚才买蛋糕的客人?谁啊?” “就是穿黑色西装和大‌衣很‌许文强那个。”蒋思淮提醒她,“你没看见‌吗?” 姑婆哦了声:“看见‌了,进来就看见‌了,蛮有气质,像教‌授,跟你爸打扮起来的时候像。” 蒋思淮顿时就哈哈哈的乐出声来,也不知道她爸在他姑姑眼里到底啥形象。 接着就听姑婆说‌:“不认识啊,没见‌过,肯定没见‌过,一点点眼熟都没有。” 蒋思淮哦了声,寻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纠结了。 趁这个时候,她开车把姑婆送回了家,顺便带了点下午茶的饼干回去。 她以为傍晚会‌见‌到梁槐景来的,特‌地留了个草莓蛋糕出来,结果一直到打烊,都没见‌他身影。 忍不住嘀咕道:“师兄真是的,不给他留,来了要失望,给他留,他又不来了。” 说‌着就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发信息问问他。 唐秋燕听见‌了,就说‌:“哦,忘了跟你讲,昨天梁医生过来拿草莓的时候,一次性买了七八个面包,说‌接下来很‌忙,估计没空过来呢。” “……啊?”蒋思淮惊呼一声,“那我留的蛋糕岂不是浪费啦?” 唐秋燕刚想说‌不好意思忘了告诉她,她就端着蛋糕赶紧出去了。 “怎么草莓蛋糕没卖完啊?”袁景略微有点惊讶的看着她拿过来的草莓蛋糕。 她觉得‌不应该啊,这个季节,草莓蛋糕是最应景最讨客人喜欢的。 “别‌提了,本来是想给我师兄留的,结果人家根本没来。”蒋思淮撇撇嘴,有点不高‌兴的道。 袁景一愣,“……他让你留的?” “不是啊,我想着他这么喜欢吃蛋糕,草莓蛋糕肯定不会‌错过,就留了。”蒋思淮说‌。 “那他说‌了今天也来?”袁景又问。 蒋思淮说‌那倒没有,可是,“他平时天天都来的。” 袁景拖着嗓子‌长‌长‌的哦了声,揶揄她:“你什么时候对客人这么周到啦?人家没说‌今天来不来,万一值班呢?人家也没说‌让你给他留,你就觉得‌人家一定会‌来,一定会‌喜欢,所以留出来了,为什么呀?” 蒋思淮被她几个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 对啊,为什么呢?她心里一顿,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就像是念经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 看到袁景对着她露出揶揄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有些尴尬:“……你、你什么……意思……不要乱想好不好!” “嗯嗯,我不乱想。”袁景憋着笑,对她说‌,“你要不还是叫个跑腿给他送过去吧?” 蒋思淮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都开始升高‌了,闻言声音立刻提高‌:“送什么送,吃什么吃,不给,让他吃空气去!” 而‌且送去哪儿?都下班了,送去他家吗?! 袁景闻言不禁乐得‌前仰后合,“好好好,让他吃空气去,居然敢气我们阿稚,不要命啦!” 蒋思淮:“……” 她红着脸,转身就要走,袁景连忙伸手把她拉住,“先别‌走啊,我跟你说‌个事。” 蒋思淮回头看她,她小声说‌了句:“娜娜跟我提离职的事了,想做完这个月,年后就不来了。” 蒋思淮一愣,顾不上继续尴尬,连忙凑回来低声问道:“为什么呀?是不是因为……表白小叶的事?” 圣诞节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天,一直风平浪静的,她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 但袁景却说‌:“感觉对她打击还是挺大‌的,这些天都有点闷闷不乐,干活都经常走神,吃饭啊进出啊也都避着小叶。” “也对,难得‌喜欢一个人,结果那个人不喜欢自己‌,换谁都会‌难过的。”蒋思淮叹口气,又说‌,“可是非得‌辞职吗?这多伤钱啊?” “你以为我没劝过吗?可是没法劝的。”袁景无奈道,“说‌白了在咱们这里打工,除了有个社‌保,别‌的什么保障都没有,算不上什么值得‌干一辈子‌的好工作,去别‌的地方也能找到差不多的,还不用对着自己‌喜欢却不喜欢自己‌的人,小叶跟你关系不一样,他不可能走的,娜娜就觉得‌还是自己‌走算了。” 蒋思淮听了忍不住再‌次叹气,“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的经济形势……” 她顿了顿,又吐槽:“难怪人家大‌公司都不让办公室恋爱,真的好烦!” 袁景乜她一眼:“我看你烦的不是他们的事。” 蒋思淮一噎,哼了声,扭身就走了。 回去以后,她想了半天,还是给梁槐景发了条信息,跟他说‌:【师兄,娜娜要辞职了[难过]】 发完以后想了想,又给周慧存发信息,胡乱聊了半天,才终于进正题:【师姐你们最近很‌忙吗?我今天还看到梁师兄,感觉他好忙的样子‌[好奇]】 ————— 隔着手机,蒋思淮暗戳戳打探消息的心思周慧存感觉不到,以为她就是随口一说‌。 加上已经知道蒋思淮跟梁槐景关系好转了,便更加觉得‌她的问题正常了。 不过,最近忙吗?特‌别‌是梁槐景,很‌忙吗? 她想了想,回道:【没有啊,最近没什么特‌别‌忙的事,哦,下周有个院庆晚会‌,除此之外没什么事了,槐景看着也不忙吧,你是不是早上门诊刚开门的时候见‌到他的?】 蒋思淮看了她的回复,心里一顿,回了个是。 她接着回:【那很‌正常,谁上门诊不忙啊,那么多病人。】 蒋思淮:【也对[憨笑]】 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周慧存聊着,有些心不在焉。 既然不忙,那师兄为什么要跟小唐姐说‌很‌忙呢?难道忙的不是工作,是别‌的事? 蒋思淮以己‌度人的想了半天,突然间想到,梁槐景这几天对她的态度。 迟迟不回信息,好不容易回了也是客客气气,还有今天在医院遇到他,他的态度也好奇怪,似乎变得‌客气疏远不少。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种感觉是从那天去喝汤,遇到她哥蒋淮南和他同学以后才出现的。 蒋思淮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呢?她觉得‌那天晚上的事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啊。 特‌殊一点的事就是,那天他帮她干活了。 难道是……师兄以为我还会‌让他帮忙干活,或者觉得‌我会‌才让他干活,占他便宜,所以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交往的人? 蒋思淮被自己‌的猜测吓到,腾一下坐起来,用力一拍被子‌,骂了句:“可恶!小看谁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在床边的狗窝里睡得‌正香的豆豆也跟着一骨碌爬起来,睁着一双葡萄眼茫然的看过来,嘤嘤两下。 蒋思淮扭头看它,一脸严肃的问:“豆豆你说‌,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是不是可大‌方了,我从来没让任何人给我白干过任何事,他就帮我搬了一点东西而‌已,我平时还请他吃了那么多小蛋糕小饼干,还有汤啊菜啊,还有水果……” 说‌了一大‌串,她突然又停下来,眉头一皱:“我是不是请他吃得‌太多啦?” 难道说‌…… 她忽然一个激灵,连忙问豆豆:“他不会‌是以为,我请他吃这么多东西,是对他有什么……想泡他吧?!” “天地良心啊!我冤枉啊!”蒋思淮双手用力一拍被子‌,噗噗噗的风就把她的头发弄乱了,顿时像个小疯婆子‌。 可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形象了,对着豆豆一顿输出:“根本就没有好吗,至少在今晚以前,我发誓我对他没那个心思!我这么大‌方的人,请人吃的小饼干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是要……要那什么人家吗?!” “哇,这个人怎么这么自信的?”她吐槽了一句,又呃一下,声音低下来少许,“好吧,他长‌得‌好看,确实是可以自信那么一丢丢。” 说‌着还用食指比划了一点点指尖,表示就这一丢丢,再‌自信太多就不允许了。 “但是!”她声音又大‌起来,理直气壮,“我爸我哥都好看啊,我也不丑,我要求也很‌高‌的好不好?我看上他,那是他的荣幸!真是的……” 气咻咻的说‌了一通,然后又觉得‌委屈:“什么嘛,不想来往就不来往呗,世上帅哥又不止他一个,我要把他列入我们店的黑名单!可恶!” 委屈完又很‌可惜:“我还给了他一箱草莓呢,白瞎了我一片心意,这不得‌大‌几十上百块?” 豆豆愣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一个人自言自语,情绪居然给得‌这么饱满。 等‌蒋思淮讲到累了停下来,它竟然发出了一声打嗝的声音,然后又嘤了一下。 蒋思淮看它一下,觉得‌它靠不住,“你又不会‌说‌话,没办法指望你出主意了,睡你的吧。” 说‌完扯着被子‌钻回被窝里,气鼓鼓的睡着了。 不过等‌到第二天,她就不气了,一是事情太多,她根本没空闲去想这些事,新‌年饼干礼盒预定要排期,还有客户订的蛋糕要做,今天有个客户是公司周年庆,要订上百个杯子‌蛋糕,和一个大‌的三层蛋糕,工作量其实很‌大‌。 二是她自觉是个很‌识趣的人,以前实习的时候,察觉到梁槐景不喜欢她,对她有意见‌,她都会‌避开他走,现在也一样,既然梁槐景无心和她继续来往,她也不必强求这么多嘛。 以前高‌中化学课讲各种反应,老师就讲过:“有的物‌质直接放在一起就会‌发生反应,有的虽然可以反应,但需要加入催化剂,还有的不管放在一起多久都不会‌有反应。” 大‌概人和人之间也一样吧,没有缘分的人,就会‌像绝不可能发生化学反应的两种物‌质。 她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梁槐景低头吃蛋糕的样子‌,安静中带着一点享受的放松,她后来才知道,他喜欢甜食,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过和焦虑。 那就祝他以后不用依靠甜食,也可以开心和自在吧,她想。 “小叶,你一个人负责杯子‌蛋糕OK吗?”她回过神,深吸口气,转头笑着问叶沛泽。 叶沛泽给了她一个OK的手势。 这天下午梁槐景替有事的同事出门诊,接到龚玉和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门诊,想带父亲过来看看。 “你帮我劝劝他,他查出糖尿病两年了,死活不肯吃降糖药,我真的拿他没办法,太固执了!” 梁槐景惊讶:“为什么不肯吃降糖药,是觉得‌降糖药有依赖性?” “他倒没说‌依不依赖,是怕那些副作用。”龚玉和说‌,“之前他有个同单位的同事,也是糖尿病,血糖控制得‌很‌差,糖尿病足截肢了,截肢以后不到一年人就没了,所以他就觉得‌糖尿病很‌可怕,就自己‌看书,说‌要控制饮食加强锻炼什么的,他就觉得‌只要自己‌能做到,就肯定不会‌得‌糖尿病。” 结果天不遂人愿,不抽烟不喝酒,经常锻炼还严格控制饮食的龚老先生,还是在两年前查出了糖尿病。 “社‌区医生建议他吃口服药,他不愿意,说‌他同事不仅吃药,还打胰岛素呢,不还是因为并发症死了?说‌药没啥用,还得‌靠自己‌。” 他觉得‌肯定是自己‌哪里没做到位,于是加强了锻炼强度不说‌,还对饮食习惯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啥也不吃,这不吃那不吃,问就说‌会‌升血糖,他胖啊,瘦了还精神点,可是我妈不行啊,我妈又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清汤寡水,就陪他吃,结果可别‌提了!” 龚玉和劝不动父亲,就把因为饮食过于清淡而‌各种身体不适的母亲接过来自己‌这边住了一段时间,补好了以后,老太太又心疼老头,回去了。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两年,怎么劝都不顶用,我说‌你这么吃会‌营养不良的,他死活不信,我平时也忙,不能经常回去,结果上周回去一看,好家伙,老头走路都漂移了!” 梁槐景问:“叔叔平时都吃什么?” “主要是蔬菜那一类,还不能是甜的,西红柿他都不敢多吃两口,炒菜放一两滴油或者干脆水煮,不怎么吃肉,顶多过年过节吃两口,牛奶和鸡蛋是我说‌了不听又发火骂过了才吃的,说‌足够补充蛋白质和钙了,哦,还有钙片。” 梁槐景听了也忍不住叹气:“这样的饮食结构,脚底不打飘才奇怪,你带他过来吧,今天下午我就有门诊,或者明天下午也行。” 龚玉和连忙说‌下午就陪父亲过来。 等‌见‌到人,还真是一脸菜色,脚步虚浮,要龚玉和扶着进来,还直喘气。 梁槐景连忙让他坐下,开口第一句就是:“您的情况龚医生已经跟我说‌过了,叔叔,我们聊聊?” 正好他是下午最后一个病人,外面的天都已经暗了。 寒暄几句家常,打开局面后,老先生把自己‌记录血糖的本子‌拿出来,跟他说‌自己‌一开始下定决心控制饮食时,就发现血糖很‌快就下来,控制得‌很‌平稳,所以信心大‌增。 “我就是觉得‌自己‌一定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控制好血糖。” 于是在发现血糖又开始升高‌的时候,他加大‌了饮食控制的力度。 “但是这小半年来,血糖控制得‌也不好,我的饮食已经控无可控了,而‌且体力越来越差,经常容易感冒,这是为什么呢?” 梁槐景认真听他说‌完,点头道:“我觉得‌您走进了两个误区,一个是控制饮食要适度,不能只吃粗粮和蔬菜,您觉得‌体力差,也容易感冒,就是因为您的营养摄入不均衡,导致营养不够,形象了体质和免疫力,我们要控制总热量,但同时要保证营养均衡。” “另一个是您误会‌了降糖药。” 因为时间足够,所以他很‌耐心的将胰岛对血糖的控制功能讲得‌很‌详细,告诉对方:“随着病情进展,药物‌是每个糖尿病患者无法避免的选择,现在的降糖药很‌多都非常安全了,该用就得‌用,否则放任血糖长‌期处于失控状态,必然导致并发症,我听龚医生说‌您有同事是糖尿病足截肢后去世的,所以不用我再‌多说‌并发症有多危险了吧?” 好歹是给人把道理说‌通了,幸好对方也不是不信医生,只是害怕降糖药的副作用而‌已。 最后先开了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再‌来开药。” 老先生松口气苦笑着说‌:“这样我也算解脱一大‌半了,我也不爱天天吃青菜啊,看来什么事都是当‌局者迷啊。” 龚玉和吐槽他:“还是得‌饿一下,不然你都转不过弯来,你儿子‌就是医生你怎么不信?你不心疼我妈,我还心疼我娘呢。” 梁槐景听着他们的对话,刚笑起来,笑意就在嘴角凝结。 当‌局者迷吗?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词。 龚玉和父亲问诊结束,已经是傍晚六点半,龚玉和说‌:“我先送他回去,一会‌儿舞蹈教‌室见‌啊,请你们吃饭。” 梁槐景回过神点点头,看他们走了,也关了电脑起身,洗了手之后锁好门回住院部去。 刚换好外套出来,就和邱鸣鹤迎面碰上,忙问了声主任好。 “你还没回去啊?正好,有个事跟你说‌,来来来。” 邱鸣鹤一把拉住他,将他拖到自己‌自己‌办公室,然后神神秘秘的关上门。 “什么事这么……见‌不得‌人?”他忍不住用了这么一个词。 邱鸣鹤一噎:“你会‌不会‌说‌话?” 梁槐景嘴角一扯,洗耳恭听,结果主任说‌的事他一听就忍不住皱眉。 “不去行不行?怎么连您也干起媒婆的事来了,上回还教‌我敷衍敷衍呢,我真没有……” “不行,你得‌去。”邱鸣鹤一句话堵住他的嘴,“那姑娘她爸,是你爸的顶头上司,成不成另说‌,你得‌给这个面子‌,不然我和你爸妈都不好跟人交代。” 梁槐景一噎,皱着眉问道:“领导?领导是怎么知道我的?” “体制内能有什么秘密。”邱鸣鹤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梁槐景顿时苦笑,“知道了。” 没法子‌,他只好答应去见‌见‌对方。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要去,为的是不让梁裕和邱鸣鹤难做。 人活这一辈子‌,终究是能随心所欲的时候更少。 下班回家,开车路过蒋思淮的店,往外一看,那里一片黑暗,早就关了门。 周末的天气还不错,他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见‌到了这位相亲对象,是个看上去很‌温婉大‌气的女生。 也很‌健谈,落座后见‌他兴致不高‌,还主动找话题打破沉默。 聊了几句在哪儿读书工作之类的个人情况,梁槐景便觉得‌无话可说‌了,场面再‌度陷入尴尬。 这时对方看着他,忽然说‌了句:“梁医生平时有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我最近挺喜欢研究玄学,学了点看面相的方法,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梁槐景还没吱声,对方就惊讶的说‌:“梁医生,我看你……哎呀,你心里有人,正在纠结要不要和她再‌进一步,是不是?” 梁槐景顿时一愣,不是说‌这些都是骗人的招数吗? 他沉默了三分钟,忽然抬手蹭了蹭鼻尖,认真的问:“那你能不能看出……我跟她有没有可能?” 相亲对象:“……”好家伙,我就是瞅着你心不在焉的,随便一说‌,结果真被我一句话诈出来了? 第三十四章 (二合一) 梁槐景这边见了谁, 发生了什么事,蒋思淮完全不知道。 因为都决定不和他来往了,也就‌不关心他的事了。 她倒是很关心叶沛泽,私底下找了个机会, 问他:“娜娜要辞职了, 你知不知道?” 叶沛泽沉默, 半晌叹口气, 点点头。 见他神色略有愧疚, 蒋思淮便问:“你怎么想的,要去安慰安慰她么?” 叶沛泽立刻摇摇头, 打‌字给她看:“我不喜欢她,避开她不和‌她接触,不给她希望才是最好的。” 蒋思淮叹口气,“你说‌得也对,这才是最好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说‌着‌又想到了梁槐景,竟然‌有点感谢他,好家伙, 这人也算是一片苦心了。 蒋思淮顿时有些悻悻。 连忙扯开话题, 问他:“所以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啊?” 一到这个问题,叶沛泽就‌又闭上嘴心安理得的当锯嘴葫芦了, 蒋思淮啧了声, 说‌:“你不说‌我就‌去问允南师姐, 她肯定‌知道。” 她就‌是随口一句吐槽罢了, 结果没想到叶沛泽的反应非常大,立刻就‌激动到连连摆手, 脸色明显着‌急起来。 还打‌字让她不要去问叶允南。 蒋思淮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答应:“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你别急啊!” 等叶沛泽情绪缓和‌下来,她才小心的问道:“为什么不能问师姐啊?是不是……” 叶沛泽连连摇头,眼看着‌又要激动,蒋思淮连忙住口。 但是心里的疑问又开始多了起来。 “老板,有你的快递!”门外有人在喊,蒋思淮连忙放下这件事,出门去签收快递。 她原来以为是自己买的东西,结果拿到的却是一个快递信封,摸着‌薄薄一片,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不会是有人告我,给我送的法院传票吧?”她脑洞大开的跟唐秋燕说‌。 唐秋燕也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登时很‌紧张:“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咱们也没得罪谁吧?” “那可‌说‌不好。”蒋思淮一边嘀咕,一边撕开封口。 然‌后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反手一倒,从信封里掉出来一张长方形的纸片。 “看来不是传票,让我康康是什么登西……” 蒋思淮怪声怪调的说‌着‌话,伸手把纸片拿起来,一看就‌愣了。 “什么来的?”唐秋燕凑过来看,哟了声,“院庆演出?梁医生他们医院的,是梁医生给你寄的吧?” 说‌着‌去拿那个信封,看了一下寄件信息,什么都‌没有,只‌有收件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 可‌是蒋思淮知道,就‌是梁槐景寄来的。 因为只‌有他答应过她,如‌果可‌以,给她弄一张门票,让她去看他跳四小天‌鹅。 当时她答应得很‌开心,也确实很‌期待,可‌是现在么…… “去什么去。”蒋思淮忍不住念念有词的嘀咕,“不是不跟我来往了么,你倒挺讲信用……” 蒋思淮觉得这人挺讨厌的,既然‌决定‌不来往了,你倒是食言算了啊,还给我寄门票,这算什么意思? 是表现你不管怎样都‌信守承诺,是个正人君子? 还是闲着‌没事干,突然‌又改主意准备和‌我恢复邦交? 我呸!姑奶奶也是能让你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玩弄于鼓掌的人么!天‌杀的,我要报警抓你! 她抬手就‌想把这门票给揉巴揉巴给扔垃圾桶去。 可‌刚准备动手又有点犹豫,不为别的,主要是好奇梁槐景跳芭蕾是啥样,是不是还跟平时那样绷着‌脸。 人啊,某件事只‌要一犹豫,就‌干不成了。 蒋思淮最后悻悻的把门票往围裙的兜兜里一塞,悻悻的进了后厨。 一面踩着‌重重的脚步,一面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看完你出糗的,看完就‌跟你当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哼哼!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梁槐景寄出这张门票之前,也犹豫了很‌久。 那天‌他去见相‌亲对象,被对方诈出来心里有人,反应过来后便有点尴尬。 但还是大方的承认:“我确实是有喜欢的人,虽然‌不一定‌能和‌她在一起,但很‌抱歉,我和‌你……” “我知道,你是看在我爸的份上,才来相‌亲的。”对方撑着‌下巴,笑眯眯的打‌断他的话,“我们都‌是父命难违啊。” “我本来还想着‌,虽然‌你看起来心不在焉,但长得好看,兴许我可‌以努努力,不过现在知道你心里有人了,那就‌算咯。” 听到对方这么说‌,梁槐景就‌有些尴尬的说‌了声:“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还好啦,周末嘛,闲着‌也是闲着‌。”对方摇摇头,笑着‌说‌,“倒是你,心里有人就‌去追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除非和‌生死有关,不然‌你大可‌一试嘛。” 说‌完又眨眨眼:“今天‌的咖啡你请?” 梁槐景忙点头:“当然‌,嗯……需要我送你吗?” “别,咱们都‌不成,送什么送,让我爸知道了,还以为你当定‌我家女婿了呢。”对方提起包,临走还祝他,“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周末不用再一个人过啊。” 梁槐景笑着‌道了声谢,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好说‌话的人。 而且对方言语间潇洒的勇气,也让他多少有些自惭形秽。 是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呢? 他怕蒋思淮进了梁家,会被压抑的氛围影响,又变回他见过的那种郁郁不乐的样子,怕及韵和‌梁裕不喜欢她给她脸色看,怕她被磨灭了阳光开朗的样子…… 可‌是,他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蒋思淮会不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呢? 又或者说‌,这些事难道就‌没有避免的可‌能吗?比如‌让蒋思淮不必和‌他们来往,毕竟父母是他的,不是她的…… 一时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心里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又生出一抹微末的希望来。 周一时护长拿了晚会门票来,问谁要去,问完了把一张门票递给他:“呐,你之前要的一张,够不够?” 他忙点点头。 周慧存立刻说‌:“我也去,给我一张,我得去看看槐景跳芭蕾是什么样的。” 大家顿时都‌笑起来,纷纷踊跃要票,没拿到票或者去不了的,就‌说‌要他们记得拍视频发群里。 美名其曰要验收验收梁槐景的学习成果。 被护长调侃是:“凭一己之力拉高了晚会的上座率。” 梁槐景:“……” 他犹豫半天‌,不知道要怎么把门票给蒋思淮。 按理来说‌,他应该亲自送过去,可‌是这么多天‌没见她,他突然‌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感。 于是最后选择了快递,相‌等演出结束后再去找她。 可‌是寄完快递,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踌躇不定‌和‌犹豫不决。 一附院今年院庆办得隆重,晚会是在周五晚上,地点放在了市人民‌大会堂。 蒋思淮一早就‌打‌听好周慧存会去,于是收拾了一盒自己做的小饼干和‌小糖果,往包里一装,再把毛线帽子一戴,就‌兴高采烈的出门了, 店里为此提前了两个小时关门,才傍晚六点就‌打‌烊了。 “思淮,这儿!”周慧存远远就‌看见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和‌米色的棉服外套,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东张西望的时候头顶的小毛线球就‌晃来晃去。 等蒋思淮一走近,她立刻伸手捏了捏那个毛线球,最后干脆捏了捏她的脸。 蒋思淮乖巧的让她捏脸,笑眯眯的,嘴角抿出两个小酒窝来,看着‌格外讨喜。 “这些人你都‌还认识吧?”周慧存搂着‌她肩膀,指了指隋波他们。 蒋思淮腼腆的点点头,小声的叫过去,这个叫老师,那个叫师兄师姐,叫到刘蕊,她不认识了,就‌扭头去看周慧存。 “这是刘蕊,我们科的住院总,你实习的时候她还没来呢。” “哦哦哦,刘师姐好。” 刘蕊笑呵呵的逗她:“不敢不敢,你跟老梁一辈的,我还得叫她师兄呢。” 既是逗她,也是试探,试探她和‌梁槐景的关系。 蒋思淮腼腆的装傻,“他也是我师兄,跟你是我师姐不冲突。” 周慧存听了就‌又捏捏帽子上的毛线球,问她吃了没有。 “没呢,为了来看演出,我店里都‌提前打‌烊了。”蒋思淮应道,又说‌,“师姐你饿吗?我带了小饼干。” “怎么还带饼干来?”周慧存好笑,“小朋友才看演出还带零食吧?” “……啊?”蒋思淮惊讶,“你们大人看电影都‌不吃爆米花不喝可‌乐吗?” 周慧存顿时一噎,刘蕊在一旁憋不住噗嗤乐出一声来。 蒋思淮嘿嘿一笑,解释说‌:“饼干是用做新年饼干礼盒的边角料做的,就‌是留来自己吃的,正好今天‌人多,一起分享嘛。” 刘蕊开玩笑:“吃吃吃,小饼干对慧姐这种大人来说‌太幼稚,对我们这种小朋友来说‌刚刚好。” 一行人一边说‌笑,一边找座位坐下,蒋思淮掏出饼干盒来传了一圈,灯光一暗,晚会就‌正式开始了。 蒋思淮按捺不住好奇,外头小声问周慧存:“师姐,师兄的节目在第几个啊?” “我看看。”周慧存低头翻着‌节目单,“第十,总共十六个节目。” 蒋思淮哦哦两声,把一块小饼干塞进嘴里。 小饼干是做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的剩余面团做的,搓圆摁扁后在顶部装饰一颗杏仁,烤出来就‌是杏仁巧克力曲奇。 她一边用舌尖去湿润饼干,让它在口中一点点融化,一边听台上的主持人介绍莅临的领导的名字和‌职务。 后台里,梁槐景换好了演出服,觉得被贴身‌的演出服箍着‌,周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于是出了更衣室就‌立刻套上羽绒外套。 但已经来不及,在后台候场的同事们几乎都‌看到了,有人朝他“吁”的吹了声口哨。 接着‌就‌是杨冠他们三个都‌出来了,登时引来大家的侧目,好几个人围过来看热闹:“怎么是黑色的啊,不是白‌天‌鹅吗?”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网上的是蓬蓬裙?你们裙子呢?黑色的也行,快穿上,我就‌想看你们穿裙子。” 梁槐景强行当没听见,裹着‌羽绒服往后一退,让另外三人顶在前面。 杨冠回怼人家:“我们是男天‌鹅ok?没见过黑天‌鹅吗?今天‌就‌让你们看看。” 叶孜也说‌:“穿裙子那是另外的价钱。” 说‌要跟他们打‌擂台的大外科,这回出的节目是武术表演,几个人穿成少林寺和‌尚的样子,化好了妆,凑过来一看,发出一声我擦。 “怎么你们的是长袖!” 梁槐景探头,看见他们光着‌半个膀子,顿时就‌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整个后台热闹得不得了,其实根本不剩多少比赛的心思,因为两边都‌觉得自己亏了。 一边是觉得社死,另一边是觉得冷到瑟瑟发抖。 观众们倒是看得很‌开心。 跳起,双脚互击,前脚跟碰着‌后脚尖,转头,流畅的动作配合着‌轻快活泼的音乐,惟妙惟肖的表现出小天‌鹅的形象。 男天‌鹅也很‌可‌爱,蒋思淮坐在台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头戴黑色羽冠的四个大男人。 贴身‌的舞蹈服勾勒出他们昂藏的身‌姿,肌肉轮廓分明,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蕴藏着‌无数的力量。 蒋思淮听到了刘蕊吸溜的声音:“哇靠,没想到啊,哥几个身‌材这么有料,看这腰,看那胸,看这腿……啧啧啧……” 好好好,已经不关心舞蹈动作协不协调,直接进入品鉴男色环节了是吧。 蒋思淮忍不住抿着‌嘴唇发出噗噗的笑声。 “师妹别看这些,你还小。”刘蕊听见了,扭头来逗她。 蒋思淮脸顿时热起来,嘿嘿一笑,心里有点莫名的别扭。 主要是因为她那天‌被袁景点拨了一下之后,确实对梁槐景有过点什么心思。 梁槐景在台上,在背景音乐里紧张的回忆着‌每一个动作,生怕自己做错了连累同伴。 因为是手牵着‌手,他们成了一个整体,只‌要有一个人跳错拍,其他人就‌会被影响,进而乱套。 所以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又要小心的维持着‌平衡,短短几分钟,仿佛几年这么漫长。 直到音乐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掌声响起,弯腰致谢时,梁槐景才看到坐在第一排的父亲。 梁裕鼓着‌掌,脸上笑眯眯的,隔着‌舞台灯光,梁槐景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演出是觉得高兴或者骄傲,还是觉得伤风败俗。 但他并不关心,回到后台,先去换衣服,然‌后卸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他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舞蹈中被他挣脱了。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想过尝试的事,不是跳舞这件事,而是关于那些于评优和‌专业无用的课外、业余活动。 “老梁,走啊,散场了,一块儿去吃宵夜!” 杨冠的招呼在耳边响起,梁槐景回过神来,提起背包跟了上去。 一起去吃宵夜的还有周慧存他们,说‌要去吃火锅。 他一眼就‌看见戴着‌红色毛线帽的蒋思淮,正站在周慧存身‌边笑眯眯的,满脸都‌是腼腆乖巧。 似乎心情很‌不错。 梁槐景靠近她面前,跟别人说‌了几句话后,低头低声跟她讲话:“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蒋思淮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说‌娜娜要辞职,他没回,她也没追问,并从此再没给他发过信息。 梁槐景便知道,他们这是默契的断了联络。 所以这个时候能见到她,他的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欢喜。 可‌是蒋思淮只‌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就‌立刻哼了声,把头别到一边去。 我们绝交了,你不要跟我讲话! ————— 蒋思淮的态度让梁槐景一愣,瞬间便有些尴尬。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住,变得极其不自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望着‌蒋思淮的目光里很‌快就‌出现茫然‌。 就‌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茫然‌。 “师妹……” 他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蒋思淮耳朵动了一下,没转头,当没听见。 师妹师妹,师妹你个毛线!这里到处都‌是你师妹,我没名字吗?真是的! 她心里骂骂咧咧,别过一边去的脸上淡定‌自若,好像他真的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周慧存和‌刘蕊就‌在一旁,眼看着‌这俩人一个束手无策,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扭着‌脸装和‌对方不认识,立刻便明白‌过来。 彼此对视一眼,挤眉弄眼一下,懂了懂了,梁槐景和‌人家闹别扭呢。 “人齐了,走呗?”隋波数了一下人头,招呼道,“开车来的有几个?举手我瞧瞧。” 蒋思淮立刻举起右手,梁槐景同时举了一下左手,俩人本来就‌挨得近,一不小心就‌碰了一下手腕。 “叮——” 一声很‌细微的响声传过来,蒋思淮立刻缩回手,一把捂住自己手腕,不满的啧了声。 你那该死的手表镜面磕到我的大金镯子了,你赔得起吗! 梁槐景低头,看见她捂着‌镯子,嘴巴微微噘起的倔强样子,不由得有些想笑。 蒋思淮根本都‌不抬头看他,自顾自的走到周慧存身‌边去,问道:“是需要我们带人过去吗?” “是啊,有些人没开车来。”周慧存一面应,一面指指刘蕊和‌三个学生,问她,“你车能带四个人么?” “可‌以呀,刘师姐你们就‌坐我车去吧。”蒋思淮连忙点头,笑着‌邀请刘蕊。 去取车的路上,蒋思淮又和‌梁槐景碰上了,直接就‌绕开他往前走,根本不给他一个眼神。 刘蕊有点好奇,想问他俩怎么了,又不好意思问,只‌好作罢。 倒是梁槐景,蹭蹭鼻尖跟在她们身‌后,脸上表情一路都‌是讪讪的。 去火锅店的路上,刘蕊和‌蒋思淮闲聊,好奇的问她怎么想到去开面包店的。 蒋思淮应道:“因为不喜欢临床啊,就‌跟家里争取到做其他事的机会咯,至于开面包店,是因为我会这个嘛。” “家里能支持你,也要你能下定‌决心才行,我们这行沉没成本太高了。”刘蕊苦笑,“学了五年八年甚至更久,要是不干这行,一时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舍不得扔下自己的专业。” “师姐你这是喜欢临床,或者在喜欢和‌不喜欢的中间地带的人才会有的想法。”蒋思淮笑笑,转了一下方向盘,“做这个决定‌很‌容易的,足够不喜欢就‌行。” 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每多做一分钟都‌是煎熬和‌痛苦,到那个时候,就‌根本顾不上什么沉没成本了,只‌要能跳出去,就‌已经是解脱了。 刘蕊听了这话便失笑着‌点点头,问她说‌:“那你当时怎么会想到读医?” “因为父母和‌爷爷都‌是医生啊,我哥那个时候都‌在中医学院读到大二了。”蒋思淮回答道,反问她,“师姐你呢,你怎么想到读医的?” “看电视剧看多了呗。”刘蕊哈哈大笑,“就‌是那些港剧,你看过吧?里面的女主角可‌都‌太绝了,理智,专业,聪明,就‌那种职场女性的感觉拿捏得死死的,智性恋天‌花板,然‌后白‌大褂又很‌帅,so……” 她耸耸肩,“等自己上了临床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 车厢里顿时想起一片笑声,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港剧来。 聊起天‌来时间就‌过得很‌快,到了火锅店,蒋思淮刚停好车,电话就‌响了,袁景打‌来的。 她让刘蕊她们先走,然‌后一边锁车一边接电话,问袁景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那边演出结束没有?我跟你说‌个事。” “说‌呗,我在去吃宵夜的路上。”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下个月就‌过年了嘛,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咱们盘个账呗,你个来不来?” “啊?还有快一个月才过年呢,这么早就‌盘账啊?要不再等等吧,月底再盘?” “那就‌下旬,腊月十四十五那样?得早点说‌好,事情好安排。” “行,听你的,我哥不来,上班没空,你跟我算就‌行,他的那笔我再跟他算。” 聊完工作的事,俩人又扯了几句别的,这才把电话挂了,蒋思淮抬头一看,就‌见梁槐景在自己身‌边走着‌。 正好奇的歪着‌头听她讲电话。 她微微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看见路灯的光从他头顶落下来,在他眉眼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不由得心弦一动。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移开视线,大步往前走去追赶刘蕊她们,甚至还小跑起来。 这次的厌烦和‌生气表现得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啊,梁槐景再次讪讪,抬手蹭了蹭鼻尖,不禁苦笑。 你看,做事不给自己留后路,就‌很‌可‌能面临这样的局面。 进了店里,先到的杨冠已经让店员帮忙把几张桌子拼了起来,占了人家店里最里面靠墙的一整排桌椅,坐得满满当当,俨然‌科室聚餐的节奏。 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座位,最后蒋思淮旁边就‌坐了梁槐景,坐下的时候,她的棉服外套还蹭了一下他的羽绒服,发出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她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伸手拿碗筷,跟没注意到她似的,忍不住又撇撇嘴。 可‌是刚坐好,一副烫好的碗筷就‌递到了手边。 蒋思淮一愣,又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对着‌叶孜说‌:“把那壶茶递给我。” 叶孜把茶壶隔着‌几个人递过来,紧接着‌蒋思淮面前的茶杯就‌添好了水。 还有他一句:“先喝点热水暖暖。” 周慧存他们在吐槽说‌天‌气真冷,杨冠在欢天‌喜地的宣布最后的评选结果,说‌他们的节目压了大外科一头。 “是不是第一名不重要,比他们名次高就‌行,哎,舒服。” 刘蕊开玩笑:“那你们岂不是要去吃大餐了?当时是不是说‌谁输了谁请吃全城最贵的自助?” “我靠,那要把人家吃穷吧?”有同事啧啧两声,“你们赌得也太大了。” 满桌都‌是笑声,其实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真的这么干。 周围除了他们这一大群人,到处坐满食客,看得出这家店的食材不错,很‌新鲜,否则不会生意这么好。 蒋思淮低头吃肉,要把烫好的嫩牛肉裹上满满一层沙茶酱,然‌后塞满嘴巴,再慢慢咀嚼,感受牙齿切断牛肉纤维的感觉。 刚好他们讲的话题都‌是工作和‌同事,她也插不上嘴,于是可‌以低头猛猛炫肉。 梁槐景一直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就‌转头看了一眼。 见她大口吃肉吃得一脸自得其乐,便不由得笑起来,伸手捞了一勺烫好的胸口朥,递到她面前。 盛着‌胸口朥的不锈钢勺子突然‌出现在眼皮底下,蒋思淮一愣,咀嚼的动作停住,鼓着‌脸扭头去看他。 刚刚好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他眼睛里温和‌的点点笑意。 突然‌间就‌觉得脸热起来,好像自己被他见到了不太好看的样子似的。 梁槐景见她发愣,摸不清她是不是嫌弃自己多事,于是小声的问道:“胸口朥,吃不吃?还是……觉得太肥腻了?” 话音刚落,他眼睛里就‌闪出一抹忐忑来。 蒋思淮心里顿时一软,她感觉到了他的愧疚,也察觉到了他有些笨拙的讨好。 真的,如‌果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这个人好烦,怎么那么讨厌,可‌是如‌果你对他有好感,那就‌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蒋思淮想到豆豆不听话的时候,她下定‌决定‌要生气,决定‌一整天‌不搭理它,也不理会它的讨好,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只‌是凑过来蹭了蹭她,她就‌会立刻心软,又原谅它了。 此时此刻的梁槐景,让她想到了豆豆。真是个奇怪的对比,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她想,哪有拿人和‌狗比较的。 在梁槐景询问的目光里,她努努嘴,举起筷子把那几块胸口朥夹进了自己碗里。 虽然‌还是低着‌头不看人,但梁槐景却不由得大松口气,愿意接受他的示好,就‌说‌明她的态度已经软化了。 接下来一直到整顿火锅结束,蒋思淮都‌没怎么说‌过话,也没怎么把筷子伸到锅里夹过菜,因为只‌要碗一空,梁槐景的勺子就‌会伸过来。 她吃得饱饱的,散场时就‌有点犯困。但想到还要开车,就‌赶紧强打‌起精神。 走到门口,要分配人把大家送回去时,梁槐景想让有驾照但没开车的人开自己的车送其他人回去,自己开蒋思淮的车送她。 “我不要,太麻烦了。”蒋思淮摇摇头,终于跟他说‌了今晚以来的第一句话,“到时候你怎么回去?” 梁槐景闻声,立刻转头跟她商量:“我是有事想跟你聊聊。” 蒋思淮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哼了声:“不聊,我困了,不想回去以后睡不好。” 梁槐景听了嘴唇忍不住一抿,神情有些失落。 “今天‌不聊。”蒋思淮见状又忍不住心软,噘了噘嘴,把脸埋进围巾里,声音嗡嗡的,“另外挑个白‌天‌。” 梁槐景闻言精神又一振,“那就‌后天‌?我明天‌值班。” 蒋思淮点点头,正不知道要说‌什么,邢亦斌就‌问:“槐景,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快点,天‌太冷了。” 最后还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第二天‌,蒋思淮店里就‌接到了梁槐景的外卖订单,他的电话号码蒋思淮已经很‌眼熟。 这人一口气要了十个蛋挞王,和‌十个不同的新款杯子蛋糕,将最近新上架的几款一网打‌尽。 蒋思淮:“……”我现在很‌怀疑你跟我求和‌的真实原因! “怎么会有人这样啊?”她一边整理订蛋糕的客人的信息,一边念念有词的嘟囔。 唐秋燕听见,还好奇的问:“是客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蒋思淮回过神,看一眼那个鼓鼓的外卖袋,说‌道,“那个十个蛋挞王十个杯子蛋糕的单子,放一包我们自己吃的杏仁巧克力曲奇呗。” 唐秋燕说‌那个是大单,已经送了今天‌做赠品的碱水结了,蒋思淮点点头,哦了声。 沉默两秒才接着‌说‌:“那个单子是师兄的。” 唐秋燕一愣,“……啊?梁医生的?” 蒋思淮点点头,她就‌忙拿进后厨拿了包饼干放进去,还跟蒋思淮说‌梁医生好些天‌没来了,最近是不是很‌忙。 蒋思淮听到这话,实在没忍住,朝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捏笔的手轻轻紧缩。 收到外卖的时候,梁槐景刚接到肿瘤科的会诊评书,将外卖往桌上一放,就‌拿起听诊器,招呼学生一起去会诊。 “喻师兄,你哪个病人要会诊?”他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往里问。 喻即安闻声抬头,朝他看过来,笑着‌让他进去:“你先来看看病历。” 是一个胆管癌术后复发,正在化疗的老年病人,出现了酮症酸中毒,直接就‌送到肿瘤科来了。 “她六年前确诊胆管癌,做了手术,去年第一次胆管癌复发,放疗的时候确诊2型糖尿病,一开始吃二甲双胍,胃肠反应很‌大就‌停用了,改为单纯控制饮食、适量运动控制血糖,控制得还可‌以,十月份的时候开始吃西格列汀,半个月前查出胆管癌再次复发,紧接着‌开始用PD-1化疗,到现在是十四天‌……” 梁槐景一边翻阅病历,一边听喻即安介绍病情,视线在患者用的化疗药PD-1抑制剂上停留,眉头一皱。 “ICI能够阻断免疫检查点分子,破坏肿瘤相‌关的抗原免疫耐受,激活免疫系统清除肿瘤细胞,但是也增加自身‌免疫性疾病的风险,导致一些免疫相‌关不良反应。”[1] 而PD-1抑制剂是被列为ICI治疗的药物之一。 梁槐景看完患者的病史,又去看了病人,问了些基本情况,最后考虑是PD-1致糖尿病。 “她现在血糖水平的变化不符合2型糖尿病的发展规律,考虑还是用了新药的关系,还是暂停停用PD-1,再调一下胰岛素和‌西格列汀的用量,加一个阿卡波糖,再查一下胰岛的抗体和‌C肽,她的症状有些类似1型糖尿病,具体要不要继续用PD-1,看看她接下来血糖水平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写会诊意见,写完以后喻即安说‌了句:“类似的病人最近不是第一个了。” 梁槐景心里一动,就‌听喻即安继续说‌:“考不考虑做这个课题?肿瘤合并糖尿病患者应用ICI治疗对血糖的影响?” “师兄要不要参与这个课题?收集病例恐怕还是肿瘤病房方便。”梁槐景立刻抓住机会。 喻即安点点头,问他:“什么时候商量一下详情,明天‌下夜班后?” 梁槐景犹豫的摇摇头:“恐怕不行,我明天‌约了人。” 喻即安哦了声,表示自己很‌懂:“约会是吧?明天‌周日‌,应该的。” “……还不算是吧,只‌是有些事,要去确认一下。”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隐隐的发热。 第三十五章 (二合一) “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了‌的吗?”蒋思淮抱着胳膊, 站在店门口‌,看着面‌前穿着风衣,长身玉立的青年‌,嘴角一歪。 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非常非常浓烈。 梁槐景登时就尴尬起来。他想进去, 真的, 外面‌风大‌啊! 可蒋思淮明摆着宁可自己陪着挨冻, 也不让他进去, 这让他既无奈,又哭笑不得。 于是他问了‌个和蒋思淮的问题不搭噶的问题:“你冷吗, 师妹?” “不冷,我暖和着呢。”蒋思淮抱着胳膊乜他一眼,暗戳戳意有所指,“我年‌轻,气血旺,身体好。” 梁槐景蹭蹭鼻尖:“……” 蒋思淮见他不吭声,又重复问了‌一遍:“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了‌么,怎么今天……不,怎么前天又说了‌?” 问完她哼了‌声, 嘴角抿着, 酒窝不见了‌,眼尾有一点点往下的趋势, 看起来‌十分‌委屈。 梁槐景既觉得尴尬愧疚, 又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难以启齿。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秃秃的指甲抠着掌心的皮肤, 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疼痛。 沉默许久,蒋思淮都‌快没耐心了‌, 他才终于开口‌:“因为……我不敢,又舍不得……” 声音低低的,像在说一件需要很大‌勇气才能说出口‌的事。 蒋思淮却已然听懂,心里一惊,转头‌去看他,见他低垂着眉眼,耳朵已经红透了‌,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是啥意思啊…… “我喜欢你。”梁槐景忽然抬起头‌,毫不躲闪的迎上她的视线,“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他紧紧盯着蒋思淮的眼睛,希望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反应。 然后他就‌亲眼看着蒋思淮脸上的表情在短短一两秒的错愕之后,变成持续的质疑。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反驳道:“不可能,我不信,你骗人!” 梁槐景一愣,随即心里委屈起来‌:“我没有……” “你就‌有!”蒋思淮哼了‌声,气咻咻的,“我才不信呢,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躲着她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就‌是会想要见到她,忍不住想和她说话的,你呢?你像个忍者神龟,直接就‌不跟对方来‌往了‌,你这是喜欢人的样子?” “喜欢她所以远离她,这是什么古早言情小‌说的套路,你怎么不找个女二来‌配合你演出啊?”蒋思淮阴阳怪气起人来‌,那叫一个口‌齿伶俐,还乜斜着眼冷哼,“师兄,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梁槐景狂蹭鼻尖:“……” 汗流浃背了‌属于是。 见他紧张局促得就‌像是以前在他面‌前的自己‌,甚至比自己‌当时更多了‌一点狼狈,蒋思淮忽然就‌心软。 她见不得有人这样。 于是语气顿时一软:“……所以你解释嘛!为什么要这样?你不说,我就‌回去了‌。” 一下软化的态度,让梁槐景猛地松了‌口‌气,随即抬起头‌看向她。 “我是害怕……”他小‌声的说道,“我是害怕我的喜欢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你以前……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存在,让你觉得为难,然后重新变得不开心。” 他的眼睛里有很明显的挣扎,意味着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都‌没有彻底完全的下定决心。 这让蒋思淮觉得很费解,她意识到,也许事实并不是“喜欢她就‌要远离她”这么简单。 “等等。”她果断开口‌,伸手指了‌指梁槐景身后,“那边有凳子,我们去坐着说吧。” 这里的风确实有点大‌哈,再吹她就‌要打喷嚏了‌。 梁槐景跟着她离开店门口‌,往步行街里面‌走去,横穿过去,入口‌的门楼牌坊旁边就‌有一家品牌服装店,店门口‌有一株很大‌的树,树旁边就‌有石凳。 大‌约是天冷风大‌,即便是周日,逛街的人也谈不上多,又是中午,连服装店里放的音乐都‌音量下降不少。 竟然还是个不错的说话的地方。 蒋思淮指指凳子,问他:“坐这儿怎么样?” 梁槐景点点头‌,弯腰伸手拂了‌拂灰尘,蒋思淮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了‌,坐下吧。”她坐下后拍拍旁边,笑眯眯的说,“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聊聊……你为什么会害怕吧?” 梁槐景在她旁边坐下,很谨慎的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大‌概是俩人胳膊之间隔了‌成人男性两个拳头‌那么远的距离。 他点点头‌,却又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在整理语言,又不知道怎么整理才好。 蒋思淮就‌说那好吧,“我先来‌问你哦。” 梁槐景又点点头‌,眼尾瞥到她正转头‌看着自己‌,便也回过头‌去,和她视线相接。 只是对视了‌一小‌会儿,他就‌移开视线,眼神有些漂移不定的下撇看向地面‌。 蒋思淮顿时觉得这事有意思起来‌,忍不住用拳头‌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 梁槐景等了‌好半天都‌没听到她出声,便疑惑的抬眼看过去,不是说她先提问的么? 正午是有阳光的,光线穿过头‌顶的树梢,只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他的轮廓,英挺,紧致,清隽,又不乏精致。 这样一张脸应该不是最‌完美的,但却刚刚好,是踩中蒋思淮审美点正中心的。 “……师妹?” 蒋思淮回过神,笑了‌一下,问他:“师兄,我不太懂,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喜欢我,就‌会给我带来‌伤害,会让我为难?我好像……没有表现出讨厌你的意思吧?” 梁槐景眨眨眼,刚要说话,她就‌恍然大‌悟的哦了‌声,脊背一挺,满脸的我猜到了‌的表情。 “是因为以前我会躲着你,所以你才这么想吗?那也不完全是你的问题啦,我自己‌的问题也很大‌,而且现在我已经不怕你了‌呀。” 说到最‌后,露出自信又自得的笑脸来‌。 “是,你现在已经变得很强大‌,不怕任何‌魑魅魍魉了‌。”他笑着点点头‌。 蒋思淮乐得哈哈大‌笑:“你意思是,你是魑魅魍魉咯?” 梁槐景抿着嘴笑笑。 她就‌歪着头‌,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问道:“那你在害怕什么呢?” 梁槐景目光颤了‌一下,很快就‌浮现出难过来‌,“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去炖汤店,路上我跟你说了‌我的父母?我问你,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在这种‌家庭里生活,你当时说不愿意,你会受不了‌的。” 蒋思淮一愣,“……当时……是你在试探我……吗?” 梁槐景点点头‌,“我只是想试试看,看看你会不会特别排斥,果然……” “不会有人喜欢那样的家庭环境的。”他叹口‌气,声音变得有些自言自语,“我小‌的时候,喜欢过计算机,喜欢过飞机模型,喜欢过侦探小‌说,我的父母全都‌不喜欢,不希望我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我就‌放弃了‌。” “我以前以为,是为了‌不发生矛盾,为了‌家庭和睦,所以我放弃了‌它们。但后来‌,我终于意识到,其实并不是,我会放弃它们,只是因为我的喜欢不够坚定,我又畏惧父母的权威,下意识的回避冲突,所以才会放弃。” 他眨了‌眨眼,看着蒋思淮:“所以我很害怕,怕自己‌对你的喜欢也不够坚定,不敢为了‌你和他们抗争到底,你会因此感到失望难过,会被压抑得失去现在快乐开朗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深深的看了‌一眼蒋思淮:“师妹,我喜欢看到你笑,很喜欢很喜欢。” 在悄然流过的时光里,爱意早已迅速而隐秘地生出枝叶。 蒋思淮听到后面‌都‌愣了‌,忍不住直眨眼:“……是、是吗?谢、谢谢啊……” 说完又觉得耳朵突然有点痒,伸手抓了‌抓。 “师兄啊,我觉得……”她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了‌,本来‌还觉得自己‌比他行呢,结果…… 梁槐景看着她苦恼得直皱脸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于是又忍不住笑笑。 被温和的目光笼罩住,蒋思淮不由得开始脸红,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她眨眨眼,定定神,继续把话说完:“师兄,我觉得,你好像想得太多太远了‌。” 梁槐景一愣:“……你的……意思是?” “首先,我智力正常。”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家人,我经受过的教育,让我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为它付出一辈子的快乐和幸福,所以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不开心了‌,不合适了‌,我就‌会走。” 所以梁槐景害怕他的喜欢会给她带来‌不快乐,因此抑郁,不能说绝无可能,但至少可能性很低。 因为,“第‌二,你想得太远啦,还没在一起,你就‌想到一辈子,想我会和你的父母发生冲突,想你会因为畏惧父母而委屈我,可是……我们就‌算在一起,也不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耶。” “为什么要一上来‌就‌把彼此抬高‌到一辈子的伴侣这样的高‌度上呢?我们完全可以在恋爱过程中,一点一点的从细节里发掘对方适合共度一生的证据啊,为什么要一开始,就‌把关‌系预设得那么长远呢?那样不累吗?” 梁槐景瞬间被她的问题问倒,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还没开始,就‌去设想以后的事呢? “可是……”他声音低沉,眉头‌不展,“我不希望你……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你觉得自己‌很不好吗?不配吗?”蒋思淮反问道,满脸好奇和惊讶。 梁槐景顿时局促起来‌,肉眼可见的紧张游移。 他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不配,蒋思淮不由得震惊,“为什么呀?师兄你这么厉害,我听师姐说过,你毕业的时候是科室这么多年‌最‌年‌轻的博士,不到三十岁就‌博士毕业了‌,很不容易的,还会发那么多论文,长得也好看,那么高‌,一米八几呢,还不近视……” 说真的,他的条件很多男的但凡只要有一点,都‌能自信得意到不行。 她噼里啪啦的夸了‌一堆,梁槐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大‌篇幅的夸过,还夸得这么真诚,不由得一阵不好意思,脸孔一下就‌泛起红晕来‌,眼神不断的闪躲。 太不习惯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夸人的。 他恨不得赶紧逃走,可是又不能走,于是只好嗔怪的看向蒋思淮,无奈的叫她:“师妹……” 蒋思淮停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 懂了‌,孩子是从来‌没被父母夸奖过,受到的肯定太少,所以自信心和配得感比较低。 蒋思淮从他的描述和表现中,大‌概描绘出一对严父严母的形象。 他们爱梁槐景吗?当然爱,不然不会将他培养得如此优秀。可是他们的爱,是一味的严厉鞭策,而忽略了‌其他。 好像都‌有点问题呢,蒋思淮想,她家的教育以前是一味纵容和迁就‌,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有一天想要的东西要不到了‌,她就‌崩溃,并且以此逼得父母退步。 好在没有酿成太坏的后果,而她也在这几年‌开店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独立和坚强。 她看着梁槐景,感觉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表面‌上看着一切都‌好,实则内里已经出了‌问题。他的问题还比她更严重,就‌像慢性的炎症,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世界。 她忽然小‌声的问道:“师兄,你知道吗,我之前就‌好几次觉得,你好像很不快乐,想问你为什么啊,又一直忘了‌问。为什么呢?人要快乐一点才好。” 梁槐景一愣,随即反问她:“你有不快乐的时候吗?” “当然有啊。”蒋思淮点点头‌。 梁槐景疑惑的哦了‌声,“最‌不开心是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事?” “实习那一年‌吧。”蒋思淮认真的回忆,“在外科看到病人的血和伤口‌,既觉得他好可怜,又忍不住想吐;在急诊见到溺水死亡的小‌孩,吓得接连几天都‌睡不着;在肿瘤科见到因为没钱,只好放弃治疗回家的病人,偷偷哭了‌好几回;被老师骂,发现自己‌要做什么都‌不会,听见电话响就‌坐立不安,实习前没流过的眼泪在那一年‌全都‌流完了‌,很害怕被人知道我全家都‌是医学人才就‌我是个废柴,考上了‌研究生也不想去念……那一年‌真的好难过啊,大‌一入学时宣誓,说什么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觉得我根本承担不起那样的责任,太烫手了‌,我根本接不住,怎么会有那么苦的工作啊……” 她说着说着,眼睛就‌觉得有些发酸,声音也低了‌下去。 梁槐景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到这些,对她当时的表现顿时有了‌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感。 他点点头‌:“……听起来‌确实很不快乐,难怪你不喜欢。” 蒋思淮眨眨眼,嗯了‌声,连忙转移话题:“所以师兄,你有快乐的时候吗?” “……有的,比如现在。”梁槐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蒋思淮回过神留心一看,咦,他们的肩膀,什么时候变成挨到一起啦? ————— 冬天的风很冷,吹过梁槐景的脸上,却像是助燃剂。 他看到蒋思淮的目光落在他们已经轻轻挨到一起的肩膀上时,陡然睁大‌的眼睛,便觉得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不由得脸热。 “哦——”蒋思淮拖着嗓子“恍然大‌悟”的惊呼一声。 然后嘟嘟囔囔:“不老实。” 他顿时觉得脸上更热了‌。 可是下一刻他就‌听到蒋思淮问:“你既然这么怕,都‌不和我来‌往了‌,怎么前天……嗯,突然又想通了‌么?” 哦,原来‌这个话题还没聊完,他都‌快忘了‌。 梁槐景定定神,实话实说:“前些天,老师……也就‌是我们主任,让我去相了‌一次亲……” 蒋思淮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嗯???” 你都‌去相亲了‌还说喜欢我?什么东西…… “师妹你听我解释,我也是没办法。”梁槐景连忙解释,告诉她对方的父亲是卫健委领导,他要是不去,邱鸣鹤和梁裕不好跟人交代。 蒋思淮听完解释,啧了‌声,想说什么又没说,而是问:“然后呢?” 梁槐景有点不好意思的将自己‌被对方诈出真心话的事说了‌,逗得蒋思淮一阵前仰后合。 笑完了‌才点着头‌说:“是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呢?你都‌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已经开始预设会遇到困难了‌,这可不好。” 话听起来‌平常,可是放在眼下这个情境,对于梁槐景来‌说,不啻于一种‌鼓励。 他眼睛倏地一亮:“所以师妹……” 蒋思淮看他一眼,没理会他突然眼睛发亮的样子,继续问:“所以呢?你就‌后悔了‌?” “嗯,后悔了‌。”他目光温和的看着蒋思淮,声音有些赧然和尴尬,“就‌像你刚才说的,我还没开始就‌预设困难,很不好,而且……” 他尴尬的笑笑:“我看到你的朋友圈…… 忆樺 就‌是相亲那个。” 蒋思淮眉头‌一挑,懂了‌,这是嫉妒了‌,不高‌兴了‌呗。 “是呀,我早晚是要谈恋爱的,只是对象不一定是谁哟。”蒋思淮嘿嘿一笑,有点幸灾乐祸,“想到那个人不是你,急眼了‌吧?” 怎么说呢,她这样的态度,还能开玩笑,怎么看都‌不像排斥抗拒这件事的样子,梁槐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很大‌。 就‌像他能在师兄刚提出要不要做一个ICI治疗对高‌血糖病人的影响的课题时,立刻就‌顺势和对方敲定合作那样,他也立刻接住了‌蒋思淮看似没有回应实则已经探出来‌的橄榄枝。 他点点头‌,承认道:“确实是这样,所以才想试试,否则我怕我会一直美化一条我没有走过的路。” 以后可能会想,如果我当时表白,会不会过得更加开心幸福,以为会出现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出现。 蒋思淮很理解的点点头‌,“是呢,你说得很有道理。” “那、师妹……” “所以我答应你啦。” 俩人不约而同的开口‌,两道声音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并且在梁槐景反应过来‌之前,蒋思淮很干脆的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梁槐景被冷得一激灵:“!!!” 日光映入他的眼眸,蒋思淮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惊讶和错愕交错的情绪,最‌后又变成不可置信的喜悦。 他手腕动了‌一下。 灼热的温度从掌心传来‌,蒋思淮不由自主的缩了‌缩指尖,手却已经来‌不及收回,被他牢牢捉住,像是不想她离开。 “师妹……” 他讷讷的叫了‌她一声,嘴巴张开,合上,又张开,再合上。 蒋思淮看着他,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脱口‌一句:“师兄,你看起来‌好像那个离水的鱼,阿巴阿巴。” 梁槐景:“???”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红起脸,“……是么,我没有观察过。” 说完才记起来‌自己‌刚才想问什么,于是又叫了‌她一声:“师妹……” “我早就‌想问了‌,我是没有名字吗?”蒋思淮一口‌打断他的话,有些无奈和疑惑,“还是你特别喜欢这个称呼?” 梁槐景闻言笑了‌一下,改口‌叫她:“……思淮。” 仔细听,声音里似乎还有轻微的一丝颤抖,是因为紧张所致。 蒋思淮笑起来‌,觉得他也挺有趣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紧张兮兮的样子,还会脸红,会尴尬,原来‌也不是什么都‌能淡定面‌对的。 反而是在她面‌前一开始就‌暴露了‌缺点。 看见她笑,梁槐景就‌也忍不住跟着笑,问她:“那我能……也叫你阿稚吗?” 蒋思淮闻言有些惊讶:“可以呀,不过……你这么快就‌开窍啦?” 边说边探头‌去打量他的脸。 梁槐景被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往后一仰。 蒋思淮收回动作,拉开和他的距离,顺便把手抽了‌回去,往口‌袋里一插。 “走了‌,该回去了‌。”她一面‌起身,一面‌问他,“下夜班你是要回去呢,还是等等,等我收工了‌去约会呀?” 梁槐景的手指蜷缩回去,握住最‌后那一点温暖。 他很不确定的问:“……你是认真的吗?阿稚,这不是过家家。” “当然不是过家家。”蒋思淮都‌走了‌两步了‌,闻言又站定脚步回头‌看他,目光狡黠,“谈恋爱而已,又不是要结婚,这座城市里,只要聊过几句话,就‌可以发展出约会的关‌系,这很常见啊。” 梁槐景惊讶的睁大‌眼睛,是、是这样的吗? 蒋思淮见状,一脸无辜的歪歪头‌,朝他眨了‌一下眼:“莫非师兄你……没有约会过?” “……没有。”梁槐景迟疑的摇摇头‌,应完又问,“你约会过吗?” 蒋思淮目光转了‌一下,有点得意的点点头‌:“当然,我念初一的时候就‌早恋了‌呢。” 梁槐景往她那边走,边走边问:“为什么会分‌手?” “他考不上一中!”蒋思淮撇撇嘴,“我妈不让我跟成绩不好的玩。” 梁槐景闻言顿时失笑,跟她一起往回走,还好奇的打听:“那你们当时去哪里约会?” “上学就‌在教室外面‌的走廊,操场,图书‌馆,小‌卖部‌,周末就‌去逛街,去公园,电玩城,书‌吧。” 蒋思淮应完,扭头‌看他,揶揄的问:“你这么关‌心这个,是为什么呀?” 梁槐景眼神颤了‌一下,微微有些游移,“……学习。” 蒋思淮抿着嘴角笑起来‌,好明显,她不大‌信他这个回答。 但她还是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好吧,学习学习,我们都‌好好学习。” “学习谈恋爱,学习尊重和克制,是不是?”她的声音柔和又坚定,“师兄你别怕,我也不大‌会,但人不能因噎废食,我们慢慢学就‌是。” “先不要给我们的关‌系预设一个很长远的未来‌哦,等到我们确定真的愿意和对方过一辈子,再去思考这么宏大‌的命题,怎么样?” 空气里萦绕着寒意,天空很蓝,仿佛是被冷风吹走了‌遮挡的白云。 梁槐景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女孩,那双眸子里,像是盛满了‌他一个人。 但同时又铺满了‌属于她自己‌的坚持。 记忆里那个扎着长马尾,总是不快乐不精神的蒋思淮,已经长成了‌如今美丽坚韧的模样。 他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一点一点的加快,变成密集的鼓点。 很难不喜欢这样的人吧,你看连阳光都‌偏爱她,温柔的落在她微晃的发丝上。 “我还是想问。”他忽然的开口‌,“你为什么会同意……和我在一起?” 蒋思淮抬眼看向他,被他专注的目光望得心跳猛然漏了‌半拍。 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想说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好看,只是太严肃了‌,不好接近。” 她开玩笑的说:“当时已经因为不想继续读研跟家里发生了‌矛盾,觉得临床实在太苦,还想着,诶呀,虽然上班很苦,可是我带教帅啊,看着心情也能好点,谁知道——” 说着扁扁嘴,望着他啧了‌声。 梁槐景闻言便笑起来‌,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然后语气的道:“一直都‌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我……” “哎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蒋思淮下意识的想打断他。 梁槐景却在等她停下来‌以后,才继续往下说:“还是要的,我那个时候……还不会带学生,看着你每天没精神,明明很聪明,事事都‌可以做好,偏偏就‌是差一点,你自己‌还不上心,所以我很着急上火,才忍不住……” “后来‌我看你越来‌越躲着我,想跟你道歉,可是……”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你都‌不跟我说话了‌,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再后来‌,你就‌出科了‌。” 蒋思淮听到这里也不好意思的笑笑,抬起没被他拉住的那边手,抓了‌抓额头‌。 小‌声说:“我也有错啦……” 梁槐景继续说:“那个时候作为你的带教,我其实应该更好的帮助你,比如用我自己‌的学习经历来‌鼓励你引导你,而不是一味指责你不努力,如果不是这样,说不定你最‌后会生出一点对医学的兴趣,那样你现在就‌是一名很优秀的医生了‌。” 蒋思淮:“……”大‌哥你可真敢想! 她满脸不好意思,实话实说:“不可能的啦,其实是……临床这份苦,我觉得我不可以……” 梁槐景不信:“干餐饮就‌不苦了‌?你不还是坚持下来‌了‌。” “不一样的,我是不喜欢读医,所以只要一点点苦,我就‌会退缩了‌,可是我喜欢烘焙呀,我觉得每天在后厨闻着烘烤面‌包和蛋糕的香味好开心,那多苦我都‌觉得一般般。”蒋思淮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而且看看我的营业额,我确实是不适合医疗这条赛道!” 梁槐景一噎,“……真不是因为你志不在此?” 要是她有心从事医疗,以她刚才的解释,就‌不会觉得临床辛苦,也就‌不存在什么不适合这条赛道的说法了‌。 蒋思淮嘿嘿笑了‌一下。 拽了‌一下他的手,问他:“你冷不冷啊?我冷诶,咱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下意识就‌想抽回手,梁槐景的手指松了‌一下,又立刻握紧。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牵手,他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将蒋思淮的手包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蒋思淮犹豫了‌两秒,干脆也握回去,还扭脸朝他笑了‌一下。 梁槐景的指尖立刻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蒋思淮再回头‌,就‌看到他藏在发梢下的耳尖有些泛红,眼底的笑意有种‌如释重负后的轻快,生动得仿佛多了‌几分‌纯情。 蒋思淮忍不住又嘿嘿一笑,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感觉像是原本毫不搭嘎的两个世界,就‌这么相伴相融起来‌。 “所以师兄,你刚才说的,要用来‌鼓励我引导我的学习经历是什么呀?”她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 边问还边晃了‌晃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梁槐景觉得还不习惯,但又很喜欢这种‌感觉。 像是把握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这样东西以后可能会离开他,但最‌起码,在他踏出第‌一步以后,就‌拥有了‌留下它的机会和资格。 “比如……”他故意放慢脚步,想了‌想,“我第‌一次做骨穿?当时是实习,带教的师姐让我给病人做骨穿,打麻醉的时候,病人因为怕痛就‌动了‌一下,我本来‌没做过,就‌有点怕,他一动,我就‌更担心了‌,拿针的手一直哆嗦,师姐在旁边时不时就‌小‌声提醒我,我进骨髓针的时候就‌不太顺利,病人也说觉得不太舒服,骨髓针进去了‌没抽出骨髓,我当时就‌慌了‌,换上师姐来‌操作,却一下就‌抽出了‌骨髓来‌,所以我第‌一次做骨穿就‌这么失败了‌。” “没过几天,师姐第‌二次让我去做骨穿的时候,我甚至找了‌个理由没去,我怕自己‌又做不好,多一个人遭罪,一直到第‌三次,我找不到理由逃跑,还是硬着头‌皮上阵,结果这次意外的顺利,我终于做成功一次,从那以后我就‌信心大‌增,越做越好……” 蒋思淮听完哈哈一笑,有些得意的说:“骨穿我也做过,我第‌一次就‌成功了‌,老师都‌说我手稳呢!” 梁槐景认真点点头‌:“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什么都‌能做好,只是你心思不在临床上,才会……” “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爷爷就‌手把手教我书‌法和绘画啊。”蒋思淮立刻道。 梁槐景好奇:“所以你现在做蛋糕做得好,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系?” “是啊,学美术的人,审美水平多少会跟着上去点,手稳的话裱花也会顺利点。” 讲着话,他们回到了‌店门口‌,蒋思淮下意识的抽回手,这次梁槐景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还有些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 刚进门,唐秋燕就‌说:“哎呀,思淮你可回来‌了‌,去哪儿了‌?有位先生等你们好久。” 蒋思淮一愣,忙转脸去看据说等她好久的人,不由得咦了‌一声。 第三十六章 (二合一) 上‌一次蒋思淮陪姑婆去医院开药, 姑婆顺便来店里坐了坐,当时‌来了一个客人,对方买了一块草莓蛋糕,她还和姑婆说感觉这人很像许文强。 今天这位客人又来了, 而且唐秋燕说对方等了她很久。 他依旧是蒋思淮第一次见到时‌那副装扮, 黑色条纹西服三件套和剪裁优良的呢子大衣, 搭着‌一条围巾, 戴着‌黑色的手套, 鼻梁上‌是金边眼镜,梳着整齐的大背头。 蒋思淮愣了一下便往那边走过去, 唐秋燕见到梁槐景,便跟他打招呼:“梁医生,有些日子没‌见了,你们年底这么忙啊?” 梁槐景有些尴尬,蹭了蹭鼻尖,含糊的嗯了声。 他都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想要疏远蒋思淮,所以才不敢来店里。 当时‌还觉得以后就要放弃这么美味的面包和蛋糕了,怪可惜的,没‌想到如今却峰回路转。 蒋思淮在那位先生对面坐下, 笑着‌问道:“先生是要定制蛋糕吗?” 对方摇摇头, 语气温和的问她:“我来过,还买了草莓蛋糕, 你还记得吗?” 一边说话‌, 一边认真的观察她的脸, 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什么信息。 蒋思淮被他看得一愣, 随即又立刻笑起来:“记得,您当时‌还问我草莓甜不甜。” 对方也笑起来, 应道:“很甜,后来我吃了,味道不输洛杉矶一些知名蛋糕店。” “您谬赞了。”蒋思淮笑着‌问道,“所以您今天来,还是要草莓蛋糕吗?” 对方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想跟蒋小姐你打听一个人。” 蒋思淮目光一闪:“……您认识我?” “店名有个蒋字,不难猜到。”对方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名片盒,取了张名片递给她,“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明理,从洛杉矶来,是一名律师。” 蒋思淮看着‌手里的烫金名片,突然就有点忐忑起来,同时‌也很茫然:“……夏律师好,您怎么会……难道有人要起诉我,您是代理律师吗?” 梁槐景在柜台那边,时‌刻注意着‌蒋思淮这边的动静,听到“起诉”“代理律师”这样的字眼,便忍不住皱眉担心起来。 师妹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当然不是,我在国内没‌什么亲故,怎么会有人请我代理。”夏明理失笑,“而且我刚才说了,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蒋思淮松了口气,哦声道:“这样啊……您想打听谁?” “一位叫蒋素秋的女士,她是一九四六年生人,今年应该是七十七岁了。”夏明理边说,边留心蒋思淮的反应。 蒋思淮闻言倒真的一愣,蒋素秋,是姑婆的名字呀! “您……”她眉头皱起来,脸上‌出现了些许防备,“蒋素秋是我姑婆。以您的年岁,又在洛杉矶,我姑婆从来没‌有去过洛杉矶,您是怎么知道她的?” 夏明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是上‌次我来店里,在这个位置坐着‌的那位老太太么?我当时‌问是不是你奶奶,你说是。” 蒋思淮点头,理直气壮的应:“是啊,姑婆也是奶奶啊,姑奶奶。” 对方似乎颇为忍俊不禁,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和蔼起来。 “我是个孤儿,亲生父母是偷渡到洛杉矶的,生下我没‌多‌久,就把我丢了,我被一个华侨收养,他供我读书,我能成为律师,多‌亏了他的培养。”夏明理忽然开口,说起自己的身世来。 蒋思淮有些茫然,哦了声:“那您……” “他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但终身未婚,去世后,我继承了他的全部资产,也答应帮他找一个人。” 蒋思淮的心跳突然乱了一下,眼皮一抽。 她想到了姑婆那个在动乱年代离开祖国后就杳无音信的未婚夫。 夏明理见她面露犹豫,就接着‌往下说:“他叫夏致谦,是淮城人,当年在过国内有个未婚妻,叫蒋素秋,他们是家‌里订的亲,后来……为了避开一些事‌,就举家‌出国了,本来想等在那边安顿好以后再回来接她,可是很快国内的形势就坏起来,有海外关系不是什么好事‌,他也不敢回来,一直到八三年,他回来寻亲,但是没‌找到人,邻居们说蒋家‌被下放了,去了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夏致谦当时‌在洛杉矶生意做得颇大,不能在国内待太久,找不到人就回去了。 “那时‌候信息不发达,后来陆续找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是零一年,回去以后没‌多‌久,他就脑梗了一次,本来打算恢复后过了年再回国一趟,当时‌已经打听到蒋家‌下放结束后到了南边,但是很可惜,第二‌年他遇到车祸,截肢手术后没‌多‌久,他再次脑梗发作,彻底偏瘫在床。” 接着‌是要处理他公司的事‌,等一切忙乱过去没‌多‌久,大概是车祸五年后,他终于不幸去世。 “他到死‌都还在念着‌蒋女士,希望能找到她,可惜那个时‌候音讯不像现在发达。” 蒋思淮听故事‌听得入神,问道:“那……他的家‌人呢,不是一家‌人一起走的么?” “蒋家‌人去了美国以后,其‌实过得也不太好,一开始只能做很低微的工作,带去的钱花完以后,兄弟姐妹就各奔东西了,后来听说有的死‌了,还有个兄弟娶了舞女为妻,生了几个孩子,不过我们没‌有来往,只是后来我父亲去世,在处理遗产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口角,我花了将近十年来处理好公司的事‌。” 他讲得轻描淡写,蒋思淮却不傻,知道这里面肯定一地‌鸡毛,说不定还惊心动魄,于是哦了声,没‌有再问。 夏明理倒是问她:“你听你姑婆提过夏致谦这个人么?” “没‌有。”蒋思淮应得爽快又坦然,“我只知道我姑婆确实有个未婚夫,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而且……” 她看一眼夏明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而且她不结婚,不是一直在等对方,是后来觉得结婚实在麻烦,不如一个人自在,而且家‌里有小辈,不会没‌人管她的。” 夏明理听了一愣,有些疑惑,但还是笑道:“我父亲说,蒋女士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很看得开的性‌子。” “我姑婆不一定是你们要找的人呢,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蒋思淮见状便提醒道,又问,“您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我去淮城找人,有蒋家‌的老邻居,说前些年蒋家‌回来祭过祖,他们见过面,还拍了照片,我就复制了一份,还从他们那里打听到,蒋家‌这几十年来,已经在容城安家‌。” 然后他就来了容城,又很巧的进‌了蒋思淮这家‌店,见到了那天来店里小坐的姑婆。 “这么巧啊。”蒋思淮不由得惊讶。 夏明理和蔼的笑着‌点点头,“是啊,很巧,那天你说是你奶奶,我一点都没‌有怀疑,已经过了太久,蒋女士应该也结婚生子,孙女确实是你这么大,而且当时‌蒋家‌的老邻居说,蒋女士的老伴儿已经去世了。” “但没‌有想到……”夏明理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你姑婆没‌有结婚,是怎么回事‌?” 蒋思淮闻言脸上‌表情一顿,有些尴尬。 这是因为几年前一家‌人回去祭祖的时‌候,有人问起姑婆怎么一个人回来,姑婆瞎说,说她的老伴儿死‌啦,蒋淮南就是她孙子。 主打一个在外行走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还美名其‌曰,反正‌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见下一次了,瞎说就瞎说,不想应付这些烦人的人。 当时‌蒋思淮还跟蒋淮南说:“姑婆好潮哦,你看她多‌像网上‌那些应付烦人亲戚的网友。” 谁能想到啊,姑婆瞎说的老伴儿死‌了的话‌,他们都快忘了,结果…… 她解释完以后讪讪的笑。 倒是夏明理忍俊不禁,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柜台边,梁槐景捧着‌唐秋燕给他倒的玫瑰花茶暖手,不住的往他们那边张望。 “梁医生,你说他们在聊什么?”唐秋燕有点好奇。 可梁槐景也不知道啊,只好摇摇头:“不清楚。” 过了会儿,蒋思淮起身,笑眯眯的往这边走,问他们:“喝不喝热巧?抹茶热巧,我准备煮两杯。” 梁槐景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窗边,低声问她:“那位客人是要定制蛋糕的么?” 蒋思淮摇摇头,“不是,他是来找人的,可能是……姑婆的故人之子,我得问问姑婆,让他们约个时‌间见个面,才能确定。” 说完她就去了后厨。 抹茶热巧做起来不麻烦,白巧和牛巧隔水加热融化‌后调入抹茶粉搅拌到顺滑无颗粒,再分‌次倒入加热的牛奶混合,最后分‌杯,再倒点打发的奶泡就可以端出去了。 这样做出来的热巧顺滑浓郁,巧克力和抹茶的风味很好的融合到一起,巧克力的甜被抹茶的清苦中和,喝起来就不会觉得腻得慌。 蒋思淮和夏明理一边喝着‌热巧,一边谈好了约见蒋思淮姑婆的事‌。 “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可以给我打电话‌。” 临走时‌,夏明理这么告诉蒋思淮。 蒋思淮点头应好,亲自送他出门,看他上‌了车,才转身回来。 唐秋燕好奇的打听:“这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干什么的?” “洛杉矶某个律所的合伙人,还是一家‌公司的所有者。”蒋思淮介绍道,把手里的烫金名片给他们看。 梁槐景问:“那他和姑婆……” “我姑婆没‌结婚的,你知道吗?”蒋思淮问他。 姑婆虽然在内分‌泌科住过院,但梁槐景并没‌有注意过她的个人信息,于是摇摇头。 蒋思淮就说:“我姑婆以前年轻的时‌候,有一个未婚夫,后来未婚夫全家‌出国了。” 她将姑婆的事‌告诉梁槐景,再介绍了夏明理的身世,梁槐景听完也立刻想到:“这么说来,他父亲很符合你姑婆的未婚夫的条件。” “是吧?我估计就是他了,不过最后怎么样,还得问问姑婆。”蒋思淮说着‌又感慨,“真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有人找回来。” 唐秋燕说:“这养子还可以哈,老头都死‌了,他要是不找人,也没‌人知道啊。” “这是他养父的遗愿诶,他要是这么置之不理,不太好吧?”蒋思淮觉得,毕竟继承了人家‌的大笔遗产,那就该做点事‌。 梁槐景也点点头,道:“拿人钱财,□□,他既然是律师,就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名声也很重要。 听到“消灾”,蒋思淮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忽然说:“明天周一,我得去南山寺上‌个香。” 梁槐景问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烧香,她眼睛一转,说是:“……快要过年了嘛,去烧个香很正‌常。” 眼珠子转成那样,一看就没‌说实话‌。 梁槐景眉头一挑:“最近不忙么?怎么不等过年再去?” 蒋思淮被问住,一时‌没‌能立刻想出合适的回答来,于是只好说:“……我的事‌,你少管!” 梁槐景闻言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眼尾一垂,应了声好。 蒋思淮的愧疚心一下就被他这模样吊了上‌来,可是…… “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信我。”她语重心长的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不知是福。” 梁槐景顿时‌被她逗笑,“好吧,那我就不知道。” 蒋思淮嘿嘿一笑,朝他眨眨眼,“晚上‌一起吃饭?” 梁槐景点点头,看她进‌了后厨,就拿了托盘,去货架那边挑选面包。 柜台里的唐秋燕看着‌俩人的互动,心里觉得怪怪的,嗯……怎么这俩人感觉像是……不应该吧? 她满心疑惑,又不好意思直问,打算再观察观察。 一时‌又觉得,这天一冷啊,多‌个人确实多‌点热气,抱团取暖么。 晚上‌店里打烊,梁槐景帮蒋思淮处理店里剩下的面包,被她塞了几个进‌袋子。 还说:“要不然以后,剩的面包要是不多‌,你就都打包回去,拿去办公室给大家‌吃好了,反正‌你们人多‌。” 这还是梁槐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种话‌,不由得一愣:“你不是说……送人可能不安全么?” “送给陌生人当然不安全啊,可是你不一样嘛。”蒋思淮讲得头头是道,“首先,剩的面包我们也会自己拿回去吃,但是我们都吃腻了,人也不多‌,所以消耗得少,只能全都丢掉,但你那里人多‌啊,可以消耗多‌一点,我们就不用全都扔了。” “其‌次,你的同事‌和学‌生不可能像某些坏心眼的人,吃了人家‌赠送的面包,还回头来讹人,安全系数大大提高,你觉得呢?” 梁槐景听完一本正‌经的点头:“原来这就是自己人和外人的区别。” “是呀。”蒋思淮笑眯眯的问她,“我好吧?” 梁槐景刚要点头,她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虽然我临床思维一塌糊涂,但我可真是个好师妹呀!” 梁槐景:“……” ————— 周一店休,蒋思淮以每人二‌百块奖金的诱饵,将叶沛泽和唐秋燕钓回了店里帮忙打扫卫生。 袁景在休息室里听见隔壁有人说话‌,但没‌听见蒋思淮的声音,便有些奇怪。 过去一看,只见到叶沛泽和唐秋燕,就问:“阿稚呢,在外面?” “她没‌来。”唐秋燕应道,“回去接老爷子老太太他们去烧香了。” 袁景一愣:“烧香?去哪儿?” “南山寺咯,她家‌离那边近。”唐秋燕笑着‌说,“你要不要平安符,要的话‌叫她顺便帮你带一个。” 袁景原本想说用不着‌,但又觉得宁可信其‌有,于是点点头:“我给她打电话‌。” 兴许真的是个暖冬,到了一月份,容城的气温就开始回升了,不像十二‌月那么冷。 “主要是太阳好,有太阳晒着‌,人一动,就暖和。”爷爷扶着‌拐杖慢慢的走,边走边跟蒋思淮聊天。 聊什么,聊《黄帝内经》里的冬季养生之道,“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什么意思呢,就是要你早点睡,可以晚点起来,要等到太阳出来了再起,还有,要让自己的思想情绪平静……”[1] 蒋思淮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他说完了才说:“那……咱们中午吃羊肉啊?” 老爷子一噎,合着‌我讲半天,你就光想着‌冬天合适吃羊肉了是吧? 俩老太太手挽手走一起,闻言有点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蒋思淮的奶奶说:“老头子,我说你就多‌余跟她讲这些,做餐饮的哪个不是早起晚睡,她这都算好了,还能睡到早上‌七八点,你心疼她,不如多‌让她吃点肉。” 蒋思淮听了就嘿嘿一笑,有些腼腆似的:“我是爱吃肉。” 老爷子无奈的瞥她一眼,叹口气:“吃吃吃,就听你的,你啊……幸好有你哥。” 不然蒋家‌在医学‌的这条根,就要断了。 蒋思淮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眨眨眼,露出有点无辜的表情。 进‌了寺院,一家‌四口去上‌了香,蒋思淮说要去求平安符。 “你们去不去?不去的话‌找个地‌方等我呗?” “你自己去吧,我们歇会儿,聊聊你姑婆的事‌。”老太太笑眯眯的道。 蒋思淮应了声好,帮他们仨都整了整围巾,嘱咐他们别乱跑,就在避风处等着‌,看他们都答应了,这才小跑着‌离开。 先去求平安符,一边走一边掰手指头算:“爸爸的,妈妈的……小唐姐也要一个,阿景要两个……” 最后才想起梁槐景:“哦哦,还有师兄的。” 一求就好多‌个。 拿到平安符,又去求签,求签很快,但解签却要排队。 她看着‌手里的上‌上‌签,有点得意,给蒋兆廷和董姜莉分‌别发信息:【求到了上‌上‌签,今天运气超级好[嘿嘿]】 发完看见梁槐景的头像,又点进‌去,原话‌也给他发一遍,毕竟是男朋友了嘛。 蒋兆廷和董姜莉都没‌回她,大概是在忙,没‌时‌间看手机。 倒是梁槐景回复得很快,对伍才往前挪了一点,他就已经回道:【其‌实是上‌上‌签一直在等你。】 蒋思淮看了很有些惊讶,耶?这人这么会说话‌,是刚进‌化‌出来的,还是她以前不知道? 蒋思淮:【师兄昨天晚上‌是偷偷熬夜进‌修了吗[疑惑]】 梁槐景:【?】 蒋思淮:【不然就是偷吃蜂蜜了[偷笑]】 梁槐景这回看懂了,是在说他嘴甜的意思,不由得有些脸热。 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要对一个人尽可能的说些好听的话‌,想要讨她喜欢。 可是一想到那个人是蒋思淮,想到她哈哈大笑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很愿意这么做。 就是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不知道接下去要回什么才好。 要不……回一个笑脸?回哪个笑脸呢,让我看看…… 还没‌找到合适的表情,门口就传进‌来徐主任的声音:“她这就是开个药,很简单的,随便找个人都能开……喏,槐景在,让槐景先给她看,搞不定再叫我?” 梁槐景忙回头看过去,见到徐主任和科室一位护士一前一后的进‌来。 “主任,什么事‌?”他问道。 徐主任哦了声,说:“阿华想带她女儿的老师过来开点降糖药,你给她开一下吧,我待会儿还要去好几个会诊。” “是我女儿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毕业班的。”护士补充道。 梁槐景理解的点点头:“确诊了吗?” “说是两年前体检的时‌候确诊的,但一直没‌吃药,这次是想来开一点口服药。” 梁槐景闻言继续点点头,然后问:“大概什么时‌候来?” “一会儿午休时‌间吧。”护士说道。 梁槐景便答应道:“那你带她到住院部来吧。” 聊完了这件事‌,他才继续低头看手机,挑了个表示愉快的笑脸表情回给蒋思淮。 这会儿蒋思淮都排到解签了,她把签子递过去,师傅问她:“小姑娘想问什么?” “想问接下来的事‌顺不顺利。”蒋思淮说。 师傅看她一眼,没‌问是哪方面的事‌,直接就说:“如果是说家‌人,一切顺利,如果是说你自己,那就有点波折,不过不用担心,最后结果是很好的。” 蒋思淮觉得有意思,问道:“您知道我想问哪方面的事‌啊?” “不知道,我猜的,无非是自己和家‌人两个对象,至于是事‌业还是感情,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师傅慈眉善目的笑道。 蒋思淮嘿嘿一笑:“那我如果问感情,我和现在的男朋友能不能长久,是什么样?” 师傅眨眨眼:“都说了,最后结果是好的。” “哦——”蒋思淮动了,就问,“怎么化‌解啊?” “顺其‌自然,不用化‌解。”师傅还是笑得满脸和蔼,“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好唯心的大和尚!蒋思淮忍不住一乐,笑嘻嘻的跟他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解签处。 回去找爷爷奶奶和姑婆的路上‌,蒋思淮看到梁槐景的未读信息,点开以后忍不住把刚才跟师傅的对话‌复述给他听。 最后说:【感觉很有意思,神神叨叨的很唬人。】 梁槐景看完没‌太放心上‌,解签解签,与其‌说是解那支签子上‌的签文,不如说是解求签人的心结。 和心理医生的谈话‌某种程度上‌殊途同归。 他问蒋思淮接下来要做什么,蒋思淮发了个转圈的表情包,然后是一句:【和爷爷奶奶还有姑婆去吃羊肉,给羊羊一些来自人类的震撼[酷]】 梁槐景忍俊不禁,她还真是羊肉爱好者。 接着‌蒋思淮又说:【也给你求了一个护身符哦,晚上‌有空来拿吗?】 梁槐景一愣,护身符?给他求的? 一种受宠若惊的情绪霎时‌间涌上‌心头,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送他护身符,还是给他求的。 ——毕竟不管是梁裕还是及韵,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们信基因信遗传,就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梁槐景:【当然,我下班去找你。】 蒋思淮已经看到爷爷奶奶和姑婆了,就和他约好到时‌候他来她小区接她,他们一起去吃饭,然后把手机收起来,蹦跳着‌走到老人们身边,开心的向他们宣布自己求到了上‌上‌签。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都会心想事‌成!” 大人们都忍俊不禁,然后问她:“你刚才怎么边走路边看手机啊?对眼睛不好的。” 蒋思淮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笑眯眯的点头:“男朋友呀,刚在一起,总不好冷落别人的。” 大人们一愣:“男朋友?” “阿稚你谈恋爱啦?什么时‌候的事‌?” “不会是哄我们的吧?” 一人问一句,连向来淡定的老爷子都忍不住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蒋思淮认真的点点头,大方回答道:“是真的,不过昨天才确定关系哦,其‌实我们也还不熟呢。” 当然,指的是做男女朋友不熟,不是说她和梁槐景不熟的意思。 呃、或者说虽然熟,但还不够了解对方。 长辈们倒是见多‌识广,闻言很理解的点点头:“才刚开始是这样的,与人交往都要日久才能见人心。” 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一下,比如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多‌大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为的是防止她年纪小,被居心不良的人哄骗了,毕竟女孩子的回头路是很少的。 蒋思淮也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就老实回答道:“是我实习时‌认识的师兄,本地‌人,比我大……” 她数了数手指:“比我大四岁,三十了。” “……三十了还没‌对象啊?”奶奶顿时‌有点犹豫和担心。 蒋思淮点点头:“大概是读完书都已经二‌十七八,又忙工作,所以心思不在上‌头?上‌回爸爸让我去卫健委工会办的那个联谊会,他也去了,但是全程都好敷衍。” 老太太想起来:“上‌个月圣诞节之后你回家‌吃饭,你爸说他学‌生讲,你在联谊会上‌和你实习时‌的一个师兄走得很近,跟你男朋友,是不是同一个人?” 蒋思淮眼睛一眨,点点头:“奶奶记性‌好好。” 老太太就说这联谊会看来还有点用,话‌音刚落,姑婆就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问了句:“是梁医生吗?” 蒋思淮笑眯眯的点头,姑婆就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蒋思淮立刻就好奇,问姑婆:“你怎么知道是他的呀?” “我看出来的。”姑婆道,“那天我去复诊开药,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真的呀?怎么看出来的,快讲快讲!”蒋思淮立刻一脸兴致勃勃,像是要听别人的故事‌似的。 姑婆就说:“眼神啊,以我看了这么多‌爱情剧的经验来看,那会儿他就喜欢你,但是又很克制,不太敢接近你,是不是还没‌告诉你?” 蒋思淮心说何止啊,那时‌候人家‌盘算着‌离她远远的呢,然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老太太赶紧问:“你看那人怎么样,靠不靠谱?” “还行,我住院的时‌候就见过他,听护士和其‌他病友的声儿,风评不错,至少面上‌很靠谱,至于其‌他……”姑婆看一眼蒋思淮,“得你自己去考察。” 蒋思淮忙点点头,把她扶起来,一家‌四口离开了南山寺。 中午一点,梁槐景吃完午饭回来,坐下后看到蒋思淮发来得信息,点开图片就看到铜锅冒着‌白烟,桌上‌放着‌一盘有一盘的羊肉,素菜被她推得远远的。 这就是她要给羊羊的震撼,梁槐景不禁莞尔。 被她问起中午吃什么,他就说:【普普通通的鱼香肉丝盖饭。】 蒋思淮:【吃这么简单吗?那晚上‌我们去给牛牛一些人类的震撼[酷]】 梁槐景顿时‌忍俊不禁,中午吃羊,晚上‌吃牛,她是真不怕燥热啊。 刚要回复她,就听周慧存叫他:“槐景,华姐找你。” 想起来中午还有正‌事‌,他便回了蒋思淮一句有工作,晚上‌见面再说,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起身出了办公室,见到早上‌和徐主任一起到办公室来的护士,和一位穿着‌灰色女士西服套装和黑色大衣外套,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上‌去仪态优雅的中年女士。 “这是李老师。”叫华姐的护士在俩人之间做介绍,“这是梁医生。” 介绍完又对梁槐景说:“梁医生,李老师下午三点还有课。” 梁槐景点点头,带她们去了接待室。 坐下后因为赶时‌间,也没‌有多‌寒暄,李老师从包里拿出一个皮革封面的笔记本,说这是她确诊糖尿病后,这两年以来的血糖记录。 “到今天早上‌为止的,哦,这里面还有我的体检病历。” 梁槐景接过来迅速翻阅着‌,笔记做得极好,一目了然,从中可窥见她是一个很严谨的人。 她的要求也很简单:“我最近发现单是靠控制饮食和运动,已经无法很好控制血糖了,希望医生你能够根据我的情况,给我制定一个治疗方案。” 梁槐景点点头,就问:“那您对治疗方案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特殊要求?”李老师想了想,说,“那就吃药能方便点吧,我这个工作呢,吃饭都不太能准时‌,事‌情也很多‌,我怕哪天忘了吃药。” “理解,班主任工作本来就忙,更‌别提您还是毕业班的。”梁槐景点点头。 听她说了两句工作的不易,给她开了格列美脲,“这个药一天只要吃一次就行,除非出差,否则您也不需要随身带药,比较方便,推荐您从2毫克开始服用。” 又叮嘱她注意监测血糖,讲了些控制饮食和适量运动的医嘱,最后给她拿了一份科室的宣教材料,这次诊疗就结束了。 整个过程二‌十分‌钟不到。 下午的工作和平常无异,唯一的区别,是多‌了蒋思淮时‌不时‌发来的消息。 蒋思淮:【看豆豆的狗窝!】 她也不需要他回复,甚至害怕他不知道,直接就提醒他,没‌时‌间可以不回复,她就是随便发发。 顺手还发了朋友圈。 梁槐景看了直忍俊不禁,这朋友圈和私聊的同步工作做得可真好。 第三十七章 (二合一) 傍晚下班, 接到杨冠的电话,说明天要带他爸来复诊,看需不‌需要调整药量。 还‌说:“别忘了我们的聚餐,周末有没‌有空, 不‌然就随便挑一个晚上?” 梁槐景一边坐进车里, 一边应好。 挂了电话, 又觉得好像自己忽略了什么事, 于是扶着方向盘想‌了一会儿‌, 然后‌开始翻手机。 备忘录里‌没‌有找到忘了做的事。 他去翻聊天记录,置顶的是蒋思淮的信息, 发了个吃牛肉汤的店,这个他已经看过了。 接着是科室群,大家正在聊的是隋波的一个患者的C肽结果有异常,再往下滑,有一个是老患者给他发的信息,说明天要来‌复诊,他随手就回复了。 接着就是各种公众号信息,商场打折,饭店优惠, 新店开业, 新书上市,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页面一直往下拉了很远, 才看到来‌自‌梁裕的未读信息。 他的心立刻就松了口气, 找到了, 忘的就是这个信息。 院庆晚会那天, 演出结束后‌他见梁裕和几位领导在说话,也就没‌去打招呼, 而是和蒋思淮他们走了,之后‌吃火锅吵吵闹闹,他又惦记着和蒋思淮和解,一时也没‌注意梁裕给他发了信息。 第二天值班又忙,紧接着下夜班去找蒋思淮聊聊,这几天事情一件接一件,加上微信信息太‌多了,他就更想‌不‌起这条被压到底下的未读信息。 幸亏杨冠的电话让他想‌起了点什么,不‌然等他顺其自‌然发现这条信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梁裕给他发的信息是:【今晚的演出很精彩,祝贺你。】 平淡普通,聊聊数字,却已经是梁槐景记忆里‌,他难得的直白夸奖。 他忍不‌住想‌起少年时的自‌己,拿了奥数第一名,拿了英语竞赛一等奖,拿了一等奖学金,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得到这样一句祝贺,应当会分外‌开心吧。 终究是时过境迁,曾经想‌要的东西,在迟到了多年以后‌,总觉得不‌过尔尔。 他叹了口气,客气的回复:【这两天事情太‌多,没‌及时看到消息及回复,抱歉。谢谢祝贺。】 想‌了想‌,又还‌是补了一句略微多点感情色彩的:【天冷,您和妈多注意身‌体。】 发完信息,他这才松口气,发动车子离开地下停车场。 蒋思淮和爷爷奶奶他们在外‌头吃完涮羊肉,将他们送回家之后‌,又回了自‌己住处。 豆豆今天没‌有去宠物店,蒋思淮回来‌时它正趴在阳台的落地窗边往外‌看,听到动静就一骨碌爬起来‌往外‌跑。 蒋思淮有时候是坐不‌住的,总要找点事做,屋子里‌暖起来‌之后‌,她去翻出一张不‌要了的被套和一个旧抱枕,把抱枕拆了以后‌,比划着给豆豆做了个饺子形的枕头。 然后‌放到它的窝里‌,问它:“喜不‌喜欢?” 豆豆过来‌闻了一下,然后‌一整只‌趴到枕头上,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时距离梁槐景下班还‌有一段时间,蒋思淮想‌到他喜欢吃甜的,干脆去厨房做了份甜品,刚用盒子装上,梁槐景就到了。 豆豆看着她开了门‌,以为她是要去遛自‌己,立刻跟上去,舌头吐得长长的,满脸高兴的样子。 蒋思淮见它跟了来‌,就用腿把它扒拉了一下,说:“我是要出去约会,不‌能带你,你见过单身‌妈妈带孩子一块儿‌去约会的么?” 豆豆见她的意思像是不‌准备带自‌己,立刻就停了下来‌,舌头也不‌吐了,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她。 “你自‌己在家玩。”蒋思淮铁石心肠,“等我回来‌再遛你,或者你明天再去玩也行。” 说完利落的把门‌一关。 在电梯里‌遇到楼上的邻居,一个妈妈带着一个小男孩儿‌,母子俩聊着要去吃什么,妈妈说要吃炸鸡,孩子说想‌吃粥,还‌劝妈妈:“你可少吃点炸□□,不‌然明天脸上又要长痘了!” 小大人一样的语气,蒋思淮听了忍不‌住转头去看他们。 当妈的挺不‌好意思,连忙扯开话题跟蒋思淮打招呼:“蒋老板今天这么早收工了啊?” “今天店休。”蒋思淮笑‌着应道。 对方哦了声,找话题跟她聊:“那你这是……出去吃饭?” 蒋思淮嗯嗯的点点头,“出去吃牛肉汤。” 小孩儿‌听了,抬头看他妈,叹口气,“看看人家吃得多健康,你能不‌能学学,别‌让我那么操心?唉——” 他妈妈:“……” 蒋思淮这下到底忍不‌住,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一直到上了梁槐景的车,她脸上都还‌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惹得梁槐景很好奇:“这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遇到邻居,小朋友很有意思。” 她一边讲着刚才遇到的事,一边笑‌个不‌停,感染得原本觉得这不‌过是件普通小事的梁槐景,也不‌自‌觉的笑‌起来‌。 “哦,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东西。”蒋思淮系好安全带,这才想‌起来‌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梁槐景一愣:“……给我的?” “给我男朋友的,你是不‌是呀?”蒋思淮歪着头反问他。 梁槐景心里‌一动,正中间那个地方一点点往下塌,眨着眼睛道了声谢。 蒋思淮就看他看得很新奇,这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真的好新鲜哦。 “是什么东西?”梁槐景被她看得不‌自‌在,借着看东西,低头避开了她毫不‌遮掩的目光。 蒋思淮笑‌嘻嘻的应道:“好吃的,店里‌暂时下架了的一款舒芙蕾三明治,舒芙蕾中间夹着厚厚的打发的奶油奶酪,在店里‌卖的时候,有海盐奥利奥、榛子巧克力和抹茶三个口味,不‌过今天我图方便只‌做了奥利奥一种,你将就吃。” “……已经很好了。”梁槐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跟她道了声谢,又问她,“你吃了么?” “我不‌吃。”蒋思淮嘿嘿一笑‌,“我要留着肚子吃肉。” 梁槐景闻言不‌由莞尔,点点头,连声音都多了几分笑‌意和温柔:“那你待会儿‌可要多吃点。” 蒋思淮眨眨眼,觉得耳朵莫名有些痒。 但车子开动以后‌,她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别‌的事上。 过了一个红绿灯,她忽然说:“师兄你靠边停下车,我去买个烧鹅腿。” 梁槐景一愣:“不‌是去吃牛肉汤么?” “牛肉汤和烧鹅腿又不‌冲突。”蒋思淮理‌直气壮,“这家的烧鹅很好吃的,错过了你会后‌悔。” “这么好吃?”梁槐景好奇了。 蒋思淮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应道:“当然不‌是容城最好,但很值得一试,因为够新鲜,你想‌想‌烧鹅刚出炉的样子。” 梁槐景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一只‌饱满红亮的大烧鹅,卖相极佳的那种。 他跟着蒋思淮下车,看到店门‌前排着不‌少人,透过隔挡的玻璃窗户,可以看到烧鹅一个个从后‌厨拿出来‌,挂上去,很快又被取下,斩件时案板发出笃笃的声响,食客的说话声此起彼伏。 轮到蒋思淮,她比划着跟人家说:“要四‌分之一烧鹅,腿那边的,鹅腿帮我斩一半留一半,谢谢。” 下完单才扭头跟梁槐景说:“鹅腿我们一人一半哦?” 梁槐景失笑‌着点头应好,看向橱窗里‌师傅利落的动作,手起刀落,烧鹅就变成了一块块匀称的小块,一层红亮的皮,松松的贴着鹅肉,脂肪都烧化了,成了汁水,流到砧板上,入目都是诱人的色泽,空气里‌浮动着烧物的香味。 打包好以后‌,蒋思淮接了过来‌,还‌放到他手背上贴了一下,笑‌眯眯的说:“还‌是热的,感觉到没‌有?” 他点点头,试着去牵她的手,心里‌泛起一层淡淡的喜悦来‌。 那种喜悦让他觉得很轻快,好像是突然发现生活里‌某件新鲜事物似的。 去饭店的路上,蒋思淮时不‌时会给他介绍路过的店铺,比如这家的猪脚饭好吃,那家的包子很难吃而且店主爱缺斤少两,还‌有路过的旧唱片店是店主靠着情怀在做其实早就亏本了,诸如此类。 梁槐景听到后‌面忍不‌住问她:“你常在附近逛?” “遛豆豆嘛。”蒋思淮说,“好多店都是,遛豆豆的时候路过,觉得好奇就吃一吃,或者在家点外‌卖的时候看到,觉得好吃就吃一吃。” 她说完又反问他:“师兄你家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梁槐景顿时被问住,他想‌不‌起来‌。 父母家他住得久,但搬出来‌也有几年了,附近很多店都开了关关了开,早就不‌是熟悉的店铺。 自‌己的住处住了几年,他上下班早出晚归,来‌去匆匆,也没‌有注意过有什么店。 蒋思淮见他半天不‌吭声,不‌由得震惊:“你不‌会都没‌光顾过家门‌口的店铺吧?那你平时吃饭,置办生活用品,都怎么买?” “……便利店,在医院吃外‌卖,网购。” 蒋思淮:“……” 好无趣好枯燥的人生,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 “那你平时去哪里‌玩?”她继续好奇的问。 梁槐景又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神色淡淡:“哪儿‌也不‌去,没‌兴趣。” 蒋思淮听完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少许,刚想‌说你这日子过得也太‌无聊了,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他前几次跟她说过的家事。 他的父母管他很严,像修剪小树枝桠一样,将他与学习无关的兴趣爱好都扼杀掉,恐怕一起扼杀掉的,还‌有他对周遭一切事物应有的好奇心。 这也太‌惨了,什么绝世小可怜,蒋思淮心想‌,他小时候一定没‌有被爸妈带着在饭店的水产区看过鱼! 吐槽一下就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索性笑‌着换了个说法:“那下次……你在我们店附近走走啊,不‌要老是坐在店里‌,旁边就是步行街,去逛逛嘛,看看有什么吃的玩的,然后‌告诉我,我们一起去啊?街里‌很多店铺我都没‌去看过呢,每天都太‌忙了。” 用的是拜托他做事的口吻,梁槐景先‌是疑惑,随后‌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很快就明白过来‌,不‌由得心里‌一暖。 他喉结滚了两下,嗯了声,又点点头,神色竟有些郑重。 像是领到什么任务似的,蒋思淮眨眨眼。 因是饭点,去到饭店一看,人还‌真不‌少,蒋思淮嘀咕:“幸好我提前拿了号,我可太‌有先‌见之明了。” 梁槐景闻言就笑‌,想‌了想‌,觉得需要给点肯定的反应,于是又说:“是,多亏了你。” 蒋思淮抬头看他一眼,觉得他很有意思。 等了一会儿‌就轮到他们了,进去以后‌一股温暖的空气迎面去来‌,夹杂着热闹和喧嚣。 梁槐景牵着蒋思淮,跟着服务员往里‌走,听到蒋思淮说:“看来‌天冷,大家都爱吃口热乎的,你看,差不‌多桌桌都有牛肉汤。” 梁槐景这时才有些好奇的看了一下路过的桌子。 等坐下,蒋思淮一边扯围巾,一边伸手要拿手机扫码点单,梁槐景就说:“我来‌吧,你好好解围巾,小心勒着。” 蒋思淮哦了声,把手机放下,解围巾时没‌忍住,还‌是嘟囔了一句:“我实习的时候你要是有这么体贴,哼哼……” 她也不‌至于几年后‌见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掉头就跑! 梁槐景顿时有些讪讪:“情况不‌一样,身‌份也不‌一样。” 你是来‌上班的,和你是来‌谈恋爱的,本来‌受到的待遇就是不‌一样的嘛,职场讲什么温柔体贴。 蒋思淮哼哼两下,把解下来‌的围巾放到一旁。 牛肉汤很快就端了上来‌,是牛排骨的部位,煮的白萝卜,应该是炖了很久,萝卜已经很入味,几乎入口即化,一点渣都没‌有,牛排骨也一抿就脱骨,吃起来‌很软嫩。 汤要是配着烧鹅一起吃,就格外‌解腻舒服,吃到一半,蒋思淮的手机响了。 接起来‌就甜甜的叫人:“妈妈,你吃晚饭没‌有呀?” 梁槐景看向她,看到她的脸被汤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水润的眼眸在灯光下像小小的星星在闪烁,一时心里‌悸动。 好像看久了会沉溺进去似的。 可是又舍不‌得挪开眼,于是一直看着。 他以前总觉得,怎么可能会有人谈了恋爱后‌整个人都变了,这有什么可上头了,可轮到他,沦陷的速度却是以秒计算。 他听见蒋思淮哈哈笑‌了两下,欢快的说:“是吗?全家人都知道我谈恋爱啦?那那……有没‌有奖励呀?” 梁槐景的呼吸一顿,心跳顿时乱了节拍,开始变得剧烈起来‌。 ————— 董姜莉下班回来‌,刚吃上饭,就听公婆聊起白天去烧香的事。 笑‌着接话道:“阿稚还‌给我发信息,说抽到上上签了,看来‌姑姑这次见夏家的人,肯定一切顺利。” 姑婆笑‌着哼声:“这还‌用讲?肯定顺利啊,我又不‌要他给我钱,我也没‌有钱给他,只‌要不‌涉及利益,就是你好我好。” 董姜莉听了就笑‌,还‌没‌笑‌完,姑婆就接着说:“阿稚谈恋爱顺顺利利,过两年女婿进门‌,这才叫好,不‌然就是那支签是假的!” 董姜莉刚想‌说这也想‌得太‌远了,还‌没‌对象呢,就想‌女婿进门‌了。 可话还‌没‌出口,她婆婆就讲:“是啊,你女儿‌有对象了,你知不‌知道?” 董姜莉一愣:“……啊?啊啊啊?阿稚有对象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她说过?哪里‌人?干什么的?是正经人吗?” 这种惊诧的连珠炮式发问,将蒋兆廷也吸引过来‌,夫妻俩一起听老太‌太‌和姑婆你一句我一句的讲了蒋思淮谈恋爱的事。 听完再也按捺不‌住,吃饭都暂缓,赶紧打电话给蒋思淮求证。 蒋思淮爽快的承认了,还‌问他们要奖励,董姜莉满口答应:“好好好,爸爸妈妈给你发恋爱经费,把你大学没‌来‌得及花的钱都给你。” 蒋思淮一噎:“……最后‌一句话就不‌必加了吧。” 显得你女儿‌大学没‌谈恋爱很那什么似的。 接着又听那边说:“你爸爸有问题要问你。” 蒋兆廷关心的问题和之前爷爷奶奶他们问的差不‌多,就是梁槐景的个人情况。 蒋思淮一边应,一边认真打量对面人的表情,见他汤也不‌喝了,捏着勺子静静的看着自‌己,满脸不‌自‌觉的紧张,便觉得有些想‌笑‌。 于是朝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既有安抚,又有一丝丝揶揄。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耳根都发热,但却又忍不‌住要认真听她说了什么。 那边蒋兆廷还‌问了一个问题:“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他父母的情况,你了解么?” “他父母?”蒋思淮有些惊讶,甚至还‌看了一眼梁槐景。 梁槐景心里‌一紧,他下意识的想‌回答。 可蒋思淮的眼神已经收回去了,看着碗里‌的汤,慢悠悠的说:“不‌了解呀,我觉得暂时还‌没‌到要了解这么多的地步吧?以后‌肯定会知道的,现在我们连彼此都还‌不‌够了解呢,就关心他的父母,是不‌是太‌着急了?” 梁槐景眼神一颤,也跟着低下头去。 心里‌觉得有些落空的同时,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忽然间想‌起一位大学同学,那位女同学当时谈了一个男朋友,男方条件很好,长得帅家境好,父亲是某地机关的厅级干部,母亲也是某单位的领导,难得的是他学习很努力,为人谦逊,待这位女同学也很好,当时听很多同学说,他们说不‌定毕业就结婚了。 可梁槐景毕业时却听同学讲,他们分手了,因为女同学觉得他们家庭差距太‌大,男方的妈妈对她也有一点不‌满意,虽然她很自‌信自‌己努力一把对方妈妈也会接受她,但那样嫁过去,就是一辈子矮他们一头。 因为男方的家里‌人会觉得,他们是低娶,是纡尊降贵,以后‌她取得任何成绩,如何努力,都是对方家庭“不‌嫌弃她”。 她不‌想‌受气,不‌想‌低头做人。 ——那是梁槐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老话说结亲要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 后‌来‌这位女同学转行去了知名药企,虽然不‌在临床,但事业做得有声有色,前些日子他在大学同学群里‌,看到有同学说她快要结婚了,未婚夫是个德国人。 他忽然间想‌起这事,就忍不‌住代入自‌己和蒋思淮,梁裕在卫健委,行政级说不‌上多高,但在容城的医疗系统里‌,多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还‌有及韵的职务,以及他们的脾气…… 他不‌知道蒋思淮具体的家境,只‌是从联谊会时知道的那一星半点猜测,应该是很不‌错的,于是他就分外‌担心,蒋思淮的家人知道他家的情况后‌,会不‌同意他们的事。 因为蒋思淮和那位女同学一样,是在家里‌备受疼爱,又被周围人都喜欢的小公主,所以她也没‌必要去受气,在梁裕和及韵面前低头做人。 他敢保证,如果这个时候她的父母说不‌同意,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甩了他。 ——他们其实还‌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可言。 他寄希望于时间,希望时间能让他们的感情变得足够深厚,这样等到那天来‌临时,他还‌有一争之力。 “师兄,还‌有两块烧鹅,你快把它们吃了。” 蒋思淮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猛的拉回,他抬起头,哦了声。 “怎么好像有点神游,想‌什么呀?”她好奇的打量着梁槐景,问道。 梁槐景笑‌笑‌,“没‌什么,就是想‌起校友群里‌有同学说,我们班另一个同学要结婚了,突然觉得……年底是不‌是日子都不‌错?” “是啊,十月份以后‌就经常听到谁家谁家的小孩要结婚了这样的消息。”蒋思淮点点头。 梁槐景把余下两块烧鹅吃完,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爸爸妈妈对我……是什么看法?” 其实是问她父母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蒋思淮眼睛一眨:“我妈妈说给我批恋爱经费,大学的时候没‌花上的钱,现在补回来‌。” 梁槐景一听这话,嘴角就翘了上去,又抿着嘴唇,像是在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喜悦。 蒋思淮看了就眼睛一转,接着说:“可是爸爸对你有点不‌满意。” 话音刚落,就果然看见这人脸上的笑‌没‌了,嘴角要靠抿紧嘴唇的动作才能控制住不‌往下耷,眉头也皱起来‌。 “……原因是?” 蒋思淮忍着笑‌:“嗯……因为你的工作,爸爸觉得太‌忙了,顾不‌上家。” 梁槐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爸爸也是医生。” 蒋思淮嗐了声,“这不‌冲突,自‌己可以吃苦,孩子不‌能吃苦,是很多家长的共同想‌法,医生家属不‌是那么好做的。” 梁槐景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嗯了声。 蒋思淮捧起碗,咕嘟咕嘟把碗里‌汤喝完,一看,这人神色好似有些郁闷,像……豆豆沮丧的时候。 她忍不‌住哈哈的笑‌出声来‌:“不‌要这样嘛师兄,爸爸说说而已,不‌是真的对你有意见,你要想‌,就算你是世界首富,他都不‌会完全满意的。” 梁槐景抬眼看着她,眼睛弯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觉得。” 蒋思淮眯着眼睛继续笑‌,问他:“你吃好没‌有呀?” 梁槐景说好了,顺手结了账,提上东西就和她一起出门‌,走到店门‌口,还‌帮她拉了一下围巾。 “天太‌冷了,不‌然我们可以散散步。” 蒋思淮说完,张嘴哈了口气,看着白烟从嘴巴里‌喷出去,逸散在半空。 梁槐景看她跟看小学生一样。 她就有点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起来‌,跟她讲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拿这个跟同学吹牛,说我哥能吹出动物来‌,龙都行。” 梁槐景忍俊不‌禁,问她:“然后‌呢?你哥知道了么?” “知道啊,然后‌冬天南南就不‌敢去接我放学了,他怕被我同学拉住让他吹条龙。” 梁槐景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然后‌装作很自‌然的拉住她的手。 蒋思淮嘿嘿一笑‌,真的很自‌然的把手插到了他的大衣口袋里‌,然后‌低头去踩地上的影子。 “阿……阿稚。”梁槐景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蒋思淮头也不‌抬的嗯了声。 接着听到他问:“我想‌问……就是想‌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如果换一个人,今天你还‌是这么过么?” 蒋思淮抬起头,满脸茫然的啊了声,非常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哇? 梁槐景见她没‌听懂,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没‌什么。” 刚好走到了车边,他伸手把车门‌拉开,把蒋思淮的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扶着她的背,把她推进车里‌。 一路上俩人偶尔说几句话,一直回到蒋思淮住的小区门‌口,她才想‌明白了之前梁槐景问的那句话的意思。 “师兄。” “嗯?”梁槐景看她解开了安全带,就说,“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蒋思淮嗯了声,却没‌有推门‌下车,而是看了眼他放在储物盒里‌的袋子。 “师兄,你刚才问我,如果换一个人,今天还‌是不‌是这样过,是指如果对象不‌是你,我还‌会不‌会给他送礼物这件事么?” 梁槐景先‌是一愣,随后‌一顿尴尬,不‌仅耳朵发烫,连脸都热起来‌。 他以为蒋思淮刚才没‌听清,就会把这件事忘了,谁知道…… “呃……”承不‌承认好呢?他眨眨眼。 “我要是说不‌会,你肯定不‌信。”蒋思淮认认真真的说,“不‌管是你还‌是谁,既然已经确定关系了,就要和对方熟起来‌啊,不‌然恋爱怎么谈?第一次约会,送一点小东西也很正常嘛。” 她说到这里‌想‌了想‌,用反问的方式帮助他理‌解自‌己的做法:“就像是你,如果和你在一起的人不‌是我,你也会牵她的手,把她的手揣进你口袋里‌,是不‌是?这都是谈恋爱该做的事嘛。” 梁槐景看着她,那股尴尬的感觉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心里‌一股让他说不‌明白的理‌由。 就像是,他知道她说得对,说的是事实,可就是觉得……不‌是那么开心。 于是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表现出一种抗拒的样子。 蒋思淮见状,便凑到他跟前,趁他没‌反应过来‌,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耳朵,果然是烫烫的,嘿嘿。 “师兄你别‌吃醋。”她一本正经的继续说,“换一个人,我送礼物,就不‌是送小蛋糕了,送你小蛋糕是因为你喜欢小蛋糕呀。” 说完还‌朝他故意卖萌的眨眨眼。 她这话一说,梁槐景就发现,他怎么就那么好哄呢,人家一句话,他心里‌那股刚冒出来‌的不‌高兴就烟消云散了。 完了呀,这么好哄,以后‌不‌得被她拿捏得稳稳的? “……好,知道了。”他抿抿唇,“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话没‌说完,蒋思淮就说:“我突然发现我有点亏,我给你送小蛋糕,是因为你喜欢吃甜的,换一个人就不‌是送小蛋糕了,可是你呢,不‌管是谁,你都牵她的手,让她插口袋。” “你很一视同仁啊,师兄。”她乜着他说道,语气竟然有点不‌高兴了。 梁槐景一愣,随即不‌由得失笑‌,这人怎么说着说着还‌把自‌己给说生气了。 “不‌会。”他温声解释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么早就谈恋爱,甚至有可能就自‌己过一辈子了。” 蒋思淮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爸爸都教我不‌要乱信外‌面男人说的瞎话。” 说完她一推车门‌,气咻咻的下了车。 梁槐景只‌来‌得及叫她:“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回答他的是蒋思淮的一溜小跑,眨眼人就不‌见了。 梁槐景:“……” “哟,你怎么来‌这么早?”一大早,周慧存就拎着早餐进了休息室,看见梁槐景已经在了,不‌由得惊讶。 “刚到。”梁槐景开了一瓶牛奶,灌了一口。 “大冷的天你也不‌吃点热乎的。”周慧存一面说,一面在他旁边坐下,还‌看了眼他跟前的盒子,一愣,“你不‌是吧,一大早就吃蛋糕?你这要是让病人知道,还‌怎么信你?” 梁槐景眼底含笑‌,问她:“吃么?舒芙蕾三明治,中间夹的是海盐奥利奥奶油奶酪。” 周慧存一噎,“……吃。” 梁槐景分了她一个,她吃了一口就问:“哪儿‌买的?” “阿……”梁槐景张口,顿了顿才继续,“师妹给的。” “师妹?思淮?”周慧存问道,“她怎么会给你……店里‌没‌卖掉的?” 梁槐景一噎:“……这个据说是已经下架的品。” “那为什么……”周慧存这时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登时疑惑的打量他,“你和师妹……很熟啊现在?” “是熟了。”梁槐景垂了一下眼,再抬眼时周慧存看到他眼睛里‌闪烁出来‌的笑‌意,“我跟师妹在一起了。” 周慧存:“???” 这是什么比马生角还‌神奇的事! 她不‌可置信的问道:“真的假的,你确定吗?是蒋思淮,那个你带过,还‌给人骂哭了的蒋思淮,不‌是什么同名同姓的人吧?” 梁槐景哭笑‌不‌得,但还‌是认真的点头应道:“是她,这世上有且只‌有这一个蒋思淮。” 第三十八章 (二合一) 梁槐景谈恋爱了, 对象还是蒋思淮,这个消息对周慧存造成的冲击可不小。 她怎么都没想到,当年那个被梁槐景骂得眼泪直掉的,怯生生的小姑娘, 现在竟然成了他的女朋友。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神奇的缘分! “你怎么就看上思淮了呢?”周慧存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对, 应该是, 她怎么会同意这件事, 不怕你了?” 她是在认真感慨和疑问,梁槐景却很赧然, 尴尬的笑了笑。 支支吾吾的应:“可能是……看脸吧。” 周慧存忍俊不禁,又‌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梁槐景说就‌是这两天,才刚在一起。 “难怪这么扭捏,还不习惯呢吧?”周慧存是过来人啦,很懂得小情侣刚在一起时‌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会让人很兴奋。 梁槐景继续尴尬的笑笑,低头吃手里的舒芙蕾三明治。 甜中带着一点微微咸味的奶油奶酪绵密丝滑,舒芙蕾轻软得像棉花, 入口柔软而充满蛋奶的香甜。 “诶, 老邢你来了,来来来, 跟你说个八卦。”周慧存嘿嘿一笑, 转身叫人。 梁槐景含着一口奶油, 耳朵瞬间就‌红透了。 回答她的却是隋波:“说啥啊?让我也听听呗。” “重大消息, 我们‌槐景同志,脱单啦!”周慧存笑呵呵的说完, 满意的看到他们‌和自己一样,露出惊讶的神色。 然后说:“你们‌猜猜对象是谁?” 等知道对象是蒋思淮,又‌都露出和周慧存刚才一模一样的不可置信的震惊脸。 梁槐景突然间爆出有女朋友就‌已‌经够让他们‌惊讶的了,对方‌还是蒋思淮,就‌…… “这是怎么个事?”隋波啧了声,“师妹没让你小子追妻火葬场?不科学啊!” 梁槐景顿时‌更不好意思,抿着嘴唇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师妹大人有大量。” 周慧存他们‌哈哈大笑,笑声把其他人都引了过来。 很快就‌连邱鸣鹤也知道了,他对蒋思淮已‌经没有印象,但还记得梁槐景刚开始带教就‌把学生整哭的事。 于是把他叫出来问:“你那学生什么样的……我怎么想不起来?” “长得乖巧,安安静静,临床一塌糊涂,散漫,实‌习的时‌候敷衍了事,毕业后转行做餐饮倒很不错。”梁槐景想了想应道。 没错,他至今仍然用‌“一塌糊涂”这个词来形容蒋思淮的临床能力,人得客观,更何‌况这个评价对现在的蒋思淮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了。 你要求一个烘焙师有临床思维是想做什么? 邱鸣鹤想不起来这么个学生,干脆就‌算了,闻言失笑:“你爸妈能同意?” 及韵那样的心气,娶这么个媳妇进门,不把她气死,都要把她怄死。 梁槐景不以为意,“是我娶老婆,又‌不是他们‌娶老婆,合不来就‌年节各回各家。” 更何‌况,按蒋思淮的意思,是他们‌都先不要一上来就‌考虑一辈子那么远的事,明天的关系都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邱鸣鹤啧啧两声:“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想法。” 说完又‌问:“你喜欢人家什么?不会是以前就‌偷偷喜欢人家吧?” 所以骂她,吸引她注意? 梁槐景先是一愣,随后回过味来,一脸震惊的看着他:“……那我得多变态?” 他是有什么大病吗?喜欢人家就‌给人家整哭?他那个时‌候是二十七岁,不是七岁……不,他就‌算是七岁,也做不出这么脑干缺失的事来! 邱鸣鹤笑眯眯的嗯了声:“所以?” 梁槐景想了想,说:“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老是笑,她也很勇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她喜欢的。” 邱鸣鹤一听这话‌,就‌什么都懂了。 他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调侃道:“你小子也算是走运。” 说完顿了顿,又‌嘱咐:“要好好对人家啊,不然你这个吸人情绪的男狐狸精怎么办。” 梁槐景:“???” 傍晚下班,他去蒋思淮店里看看她,顺便跟她请个假去吃自助,再帮叶孜打包一份蛋挞王。 顺嘴就‌把邱鸣鹤跟他说的这几句话‌告诉她了,蒋思淮乐得嘎嘎的。 至于请假的事,她爽快的手一挥:“准了,你都狐狸精了,我要是不被你迷惑,还叫什么狐狸精。” 梁槐景:“……”给你俩打包送去相声大舞台吧,你看怎么样? 他嗔怪的瞥她一下,眼底含着笑意,问她:“晚上吃不吃宵夜?我给你打包过去。” “不吃,减肥。”蒋思淮一口拒绝。 梁槐景的眉头一拧,不太同意她的话‌:“又‌不胖,BMI指数正常就‌可以了。” “不可以,胖了我裙子塞不进去怎么办。”蒋思淮撇撇嘴,朝他挥挥手,“赶紧去吧,别让叶师兄他们‌等你。” 梁槐景应了声,转身走的时‌候还听她嘟囔什么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不禁一阵好笑。 唐秋燕在一旁帮客人打包面包和收银,一边还分出一点精神来关注他们‌俩的对话‌,越听越觉得奇怪。 怎么梁医生去跟同事吃饭,还要跟思淮请假?就‌像……哎呀,她家那个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跟她报备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样! 再想到她之‌前就‌觉得这俩人有点怪怪的…… 于是等客人都走了,闲下来一点以后,她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向蒋思淮求证:“思淮,你和梁医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没看出来?”蒋思淮笑眯眯的反问道。 唐秋燕顿时‌惊讶:“你们‌在一起啦?真的啊?” “刚在一起。”蒋思淮点点头,又‌说,“跟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那是,梁医生都来惯了。”唐秋燕说着又‌啧啧两下,有些‌调侃,“我就‌说嘛,哪有人天天来帮衬生意的,面包蛋糕再好,也不能天天吃呀,什么家庭啊这么吃,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蒋思淮一阵好笑,心说人家一开始可没这个心思。 她是知道梁槐景的,起初只是想照顾她生意,反正好这口,买哪家不是买,另外‌又‌还有一点因为以前的事对她的愧疚,想要弥补点什么。 这弥补着弥补着,他的心思就‌变了呗。 蒋思淮想想也觉得很有趣。 “我先早点走,得回家一趟,姑婆今天见夏家来的人。”她回过神交代‌道,“你们‌到点就‌直接打烊吧,没卖出去的能处理就‌处理,舍不得的就‌明天再说。” 因为不放心几个老人去见夏明理,是蒋兆廷请假陪着姑婆去的,蒋思淮到家的时‌候,他们‌还在聊这事。 “怎么样,是认识的人么?”她好奇的跟大人打听。 董姜莉见到她,就‌问:“你不去谈恋爱,跑回来做什么?” “哎呀,关心姑婆嘛。”她坐过去,一把抱住董姜莉的胳膊,问道,“是不是认识的人呀?” “是,我们‌看到夏先生爸爸的照片,姑婆说就‌是夏家那位老先生。”蒋兆廷应道。 “谁能想到都过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能找回来。”蒋思淮啧啧称奇。 姑婆一边喝茶,一边跟她说:“周末我们‌全家请他过来吃个饭,你记得回来。” 蒋思淮连连点头,乖巧的在一旁听他们‌聊夏家的事。 老太太说其实‌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姑婆嫁去夏家可能会过得不好,“夏致谦是长子,但他弟妹都不太服他,别苗头厉害着呢,他一个长子都受委屈,你这个长媳也跑不掉。” 姑婆道:“但他本人挺好的,所以爸妈要给我定亲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光他好有什么用‌,你天天对着的是婆婆和姑子妯娌。”老太太很不屑的说了句,又‌说,“你知不知道夏致谦他娘原来看上的另一个?” 姑婆说:“知道啊,林家的嘛,但她不是跑了嘛,跟人私奔了。” 老太太就‌问她:“你知道是谁不?” “好像是一个跑运输的?”姑婆啧了两下,“也是个人才,那时‌节没介绍信出一趟远门都难,她居然想到私奔。” 蒋思淮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大人说话‌,没一会儿她爸她妈就‌加入了聊天局,说以前谁家谁家儿子或者女儿也是跟人跑了,她听得满脸兴奋。 好家伙,你们‌这些‌大人,叫我们‌不要背后说人闲话‌,可是看看你们‌! 这时‌老太太忽然转头看向她,说:“阿稚以后最好嫁个独生子。” 姑婆啧声道:“独生子压力也大,父母开明还好,如果父母严厉,对孩子期望太高要求太多,孩子的压力就‌大,心理状态好不到哪里去,阿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会很累的,要付出更多。” 蒋思淮听到这里,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两下,想到梁槐景。 他就‌是在父母的高压管制下长大的,他的心理状况…… 蒋思淮想到他们‌对待甜食的态度,她是为了解馋,梁槐景则是为了对抗焦虑和抑郁。 这时‌董姜莉刚好扭头摸她脸,问道:“你男朋友怎么样?家里就‌他一个孩子?” 蒋思淮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了:“他爸爸妈妈就‌是对他要求很严格,读书‌的时‌候,都不准他有兴趣爱好的,心理就‌是……我老是觉得不太开心。” 几个大人一听就‌面面相觑,好家伙,居然还真叫姑婆说中了。 可是俩孩子刚在一起几天,这就‌让分手也不可能。 奶奶瞪一眼自家姑子,说她胡说八道:“独生子多好,以后家里什么都是孩子一人的。” 姑婆就‌辩解:“我随便说的,谁知道阿稚这么……巧啊!” 蒋思淮嘴角一抽,她怀疑姑婆想说她倒霉。 “其实‌我师兄还好啦,他只是内耗自己,没有影响他人啊。”她忍不住替梁槐景辩解。 “……小梁这么想不开啊?”姑婆大吃一惊,认真的跟她说,“你告诉他,这样不行,宁可气死别人,也不能内耗自己,命是自己的。” 蒋思淮:“……”我姑婆的精神状态真是领先太多当代‌年轻人:) 她憋着笑,连连点头应好,表示一定原话‌转达给梁槐景。 晚八点,某海鲜自助的小包厢里,梁槐景正举着筷子往火锅里下大虾,一旁杨冠给他递了一块小小的蛋糕。 他看了一眼,就‌委婉的拒绝了,说要先吃点咸的。 杨冠觉得奇怪:“之‌前我们‌在舞蹈教室吃蛋糕当晚饭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叶孜闻言失笑:“你是不是傻,人家那是不想吃吗,是看不上这种冷冻货。” 这家餐厅是外‌科的同事订的,闻言立刻抬头:“不是吧,我觉得他家的甜品还可以啊,比很多自助餐的都强,不输外‌面一些‌私房烘焙的出品了。” “你不懂,人家槐景喜欢的,不仅是蛋糕。”叶孜神色揶揄的应道。 好家伙,有瓜是吧?好好好。 这时‌不知哪个同事突然喊了声:“瓜来,瓜从四面八方‌来!” 梁槐景:“……” 梁槐景有对象了的消息就‌这么被叶孜告诉了其他人,连同他女朋友是谁,大家都知道了。 蒋思淮吃完饭,刚准备带豆豆出去散步,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感冒了?你别去遛豆豆了,让你爸去。”董姜莉听见就‌立刻把她叫回来。 蒋兆廷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狗绳,招呼豆豆:“走,我们‌出去溜达溜达。” 蒋思淮一边往回走,一边不承认:“不可能,我才没有感冒,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睡会想你啊,少封建迷信,赶紧让黄姐给你冲个姜汤。”董姜莉拉她往厨房走去。 蒋思淮磨磨蹭蹭不想去,嚷嚷:“当然是我男朋友啊!” “你不是说你男朋友跟同事聚餐去了吗?人家吃饭聊天,哪里顾得上想你啊。”董姜莉拖着她往前走,“快来吧你!喝个姜汤都磨磨唧唧,你还小吗!” 然后满屋子都是蒋思淮一边喝姜汤一边抱怨姜汤真难喝的哀嚎声。 晚上天太冷,蒋思淮索性在家住一晚。 再晚些‌时‌候,她给梁槐景发‌信息,问他那边散场没有。 梁槐景:【刚散,这家店不错,叶孜说改天叫上你一起吃个饭。】 蒋思淮说好,不过:【这周末不行,我们‌要请夏先生来家里吃饭。】 那天夏明理来找蒋思淮,梁槐景也在,便关切的问:【确认姑婆就‌是他要找的人了么?】 蒋思淮说确定了,想跟他说听来的八卦,又‌觉得打字很累,于是问他能不能视频。 【你开车听我说就‌行,我现在分享欲爆棚!】 梁槐景失笑,干脆的拨通了她的视频通话‌。 刚接通,蒋思淮就‌问:“你那边怎么黑咕隆咚的,在车里吗?” “是,我刚从饭店出来,准备回去。”梁槐景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看着屏幕上的蒋思淮,好奇道,“你这是什么角度?” “躺在沙发‌上的角度喽,看不清楚吗?”蒋思淮把手机转了转,“我在我房间里。” 镜头晃动,梁槐景看到了她的床铺,简洁的雾霾蓝床品,床头还放着两个娃娃,床头柜放着香薰灯。 他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蒋思淮就‌说起了听来的八卦,边讲边还点评,一整个啧啧称奇的状态。 最后讲到姑婆让他不要内耗那里,说:“你看姑婆是不是身体‌还不错?你可要向她学习啊师兄!” 梁槐景哭笑不得,“……好,知道了,我努力。” 说完干脆发‌动了车子,就‌当是他们‌一起回家吧,她就‌坐在他旁边,一路叽叽喳喳。 ————— 时‌间已‌经接近一月下旬,过年的气氛开始浓厚起来,尤其是旁边的步行街,市政已‌经挂起了红灯笼。 蒋思淮抽空将店里也重新‌布置了一下,窗户上贴着的欢度元旦的窗花已‌经被撕下,换成了新‌春大吉,墙上还挂起了装饰用‌的小灯笼串。 圣诞树已‌经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传统的金桔。 梁槐景下班过来的时‌候,蒋思淮正在装红包,每个红包放一块钱。 “这是要挂到金桔树上去?”他惊讶道,“你家金桔的红包,里面竟然真的有钱?” 他家都是挂个空红包意思意思就‌行,难道不是全国统一的吗? 蒋思淮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当然可以啊,可是那样多没意思,我差这五十块钱吗?” 是是是,小蒋老板当然不差这五十块。 “看来你也不怎么忙。”梁槐景道,不然怎么还有这功夫。 蒋思淮把剩下的红包都塞给他,“胡说,哪里闲了,这不是有你帮忙吗?快点帮忙!” 说完转身就‌走了。 梁槐景:“……” 他摇头叹了口气,接手了蒋思淮的工作‌,将崭新‌的一块钱纸币折一下,装进红包里封好,然后在中间扎一个洞,将红绳穿过去。 这种重复的劳动很枯燥,但因为不用‌带脑,所以梁槐景还觉得挺放松的,分出注意力留意了一下,发‌现这些‌纸币都是连号的,一看就‌是特地从银行换出来的新‌钱。 一种真的要过年了的感觉在梁槐景心里油然而生,他想起来以前每年过年之‌前,及韵都要特地去银行换新‌钱,以备过年时‌包红包。 换新‌钱,过新‌年,在很多容城小孩的记忆里,这是属于过年的一部分。 这时‌店门响了一下,有客人进来。 “欢迎光临。”唐秋燕抽空招呼了一声,然后哟的惊呼道,“魏姐,你可好久没来过啦,是去旅游了吗?” 梁槐景闻言,好奇的抬头看过去。 见到一位穿着杏色毛领大衣,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士,胳膊挂着个爱马仕包,手指上的鸽子蛋闪闪发‌亮,一看就‌是富姐。 正跟唐秋燕道:“旅什么游啊,我去了个什么鬼减肥班,在深山里,去了一个月,天天吃素,一点没瘦,气死我了。” “啊?没用‌的吗?我看网上宣传得可好了。” “别人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对我确实‌没用‌,不过那边环境挺不错的,又‌安静又‌清新‌,就‌是冷了点。” “那就‌当是去度假了。”唐秋燕搭着话‌,给对方‌介绍了一下最近一个月上架的新‌品。 对方‌摇摇头,表示不敢吃,“再吃还得胖,我都愁死了,买几个面包得了,你家蛋糕这么好吃,看来以后跟我无缘喽。” “这也太遭罪了。”唐秋燕表示跟她一块儿发‌愁,“哎呀,这年头一个个谁身体‌好啦,网上还说大学生脆皮,他们‌脆皮能有我们‌中老年人脆皮?又‌要上班又‌要管家里,睡得晚起得早,操心得嘞。” “可不是嘛。”客人啧了声,说,“不过我打算去医院看看,我小姐妹说她去医院开了那个司美格鲁肽,一周打一次,打了一个月,瘦了十几斤。” 梁槐景听到司美格鲁肽,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对方‌。 唐秋燕咦了声,“这名字怪耳熟的,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 嘀咕完她看了在整理红包的梁槐景一眼,脑海里灵光一闪,忙问:“梁医生,这个什么肽是不是你们‌的病人会用‌的啊?我住院的时‌候好像听隔壁病房的病人提过,说这个药很方‌便。” 梁槐景点点头,“是,司美格鲁肽可以用‌于治疗2型糖尿病,而且对于肥胖症患者也有很显著的效果。” 那位客人立刻很感兴趣的看过来,问他:“你是医生吗 䧇璍 ?哪个医院的?” 梁槐景刚要回答,蒋思淮就‌出来了,靠在后厨门边,招呼他:“师兄,那些‌红包你包完没有?包完了快过来!” 梁槐景问她:“不用‌挂起来么?” “明天我再挂,你快过来。”蒋思淮连声催促。 见她催得着急,他连忙把包好的红包收进袋子里,交给唐秋燕,急忙忙的钻进了后厨。 他走了,唐秋燕才回答那位客人:“是容医大一附院内分泌科的梁医生,呃……也是我们‌老板的男朋友。” 梁槐景进了后厨,问蒋思淮:“这么急催我来,是有什么事?” “快洗手,来吃我做的新‌款馒头。”蒋思淮头也不抬的应道,“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凉了。” 梁槐景洗了手,好奇的凑过去一看,就‌见操作‌台上摆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馒头,馒头的造型那叫一个多样化,一盘是福袋,倒还规整,另一盘就‌热闹了,有灯笼,有鞭炮,有钱币,有元宝,有红包,有锦鲤……十几个,没有一个是一模一样的,就‌算同款,颜色也不同。 倒是颜色非常一致,不是红就‌是黄,主‌打一个喜庆。 “怎么这么多造型,得捏多久?”他惊讶的问道。 蒋思淮嘿嘿一笑,叶沛泽闻言也抿着嘴唇笑起来,指了指旁边的盒子。 他看过去,看到盒子里都是模具,这才反应过来,“是用‌模具印出来,再组装到一起的?” “是啊,是不是超应景?”蒋思淮笑嘻嘻的让他看,“看看这灯笼,新‌年快乐,还不一样呢。” “好看。”梁槐景端详着面前的花样馒头,实‌话‌实‌说,“舍不得吃。” “吃,干嘛不吃。”蒋思淮拿起一个福袋的,掰开让他看,“这个是红豆馅的,快尝尝,看甜度够不够?” “不是说馒头么?”梁槐景惊讶,接过来一看,红豆是熬得还有颗粒的那种,拿近了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甜,看着就‌好吃。 蒋思淮说:“我怕没馅的吃起来有点噎,除了红豆,还有奶黄和椰蓉的。” “怎么想起来要做这么喜庆的馒头,准备上过年的新‌品?” 梁槐景问着,低头咬在馅芯上,浓郁的豆香在舌尖蔓开,没有做成那种绵密的豆沙,保留了少许颗粒,口感就‌变得丰富起来。 外‌皮也是暄软的,带着一点淡淡的甜,像是被红豆染的。 “不是新‌品,我这儿又‌不是蒸包店,怎么可能上馒头包子,是准备过年做来应节的,摆出来看也行,送人也行,是不是?” 蒋思淮跟他说着做这个的过程,“买了模具来做,模具可不便宜,凑齐一套要一百多呢,幸好可以用‌很久。其实‌也不怎么难,就‌是怕做多了没人吃,幸好到时‌候我爸爸妈妈和爷爷的学生,还有那些‌老朋友会来拜年,一人一个也就‌吃完了。” 难怪说送人也行,原来是访客多。 梁槐景边听边点头,表示:“包子有馅,是比馒头好入口些‌。” 蒋思淮听出来了,这人也爱吃有馅儿的。 梁槐景又‌问她:“这红的黄的面团,用‌什么调的色,食用‌色素么?” “当然不是,黄的用‌胡萝卜汁,红的用‌甜菜根汁,都是用‌天然食物染色。”蒋思淮解释道,顺便给他掰了一个红包,转头跟叶沛泽讨论味道。 又‌问他:“过年你和师姐回老家么?” 叶沛泽叼着包子,打字给她看:“不回,爸妈和爷爷来容城玩。” “真的啊,回头多做点这个还有别的,你拿给叔叔阿姨他们‌尝尝。” 蒋思淮说完,转头问梁槐景:“今晚咱出去吃,还是在这儿吃啊?” 梁槐景正认真啃馒头呢,闻言抬头问道:“在这儿吃吃什么?火锅?” “不要,看看冰箱有什么呗,炒两个菜?”蒋思淮道。 梁槐景摇摇头说算了,“忙一天了还做饭?点外‌卖吧,自己煮个米饭。” 说着话‌,视线在蒋思淮的胳膊上停顿了一下。 “梁医生,有没有时‌间啊?有件事想问问你。”唐秋燕这时‌出现在门口,朝里面探头张望。 蒋思淮觉得有点好奇:“什么事呀?” 边说边把一个福袋包递过去。 唐秋燕进来接了,解释说:“是刚才那个客人,听说梁医生是内分泌科的,想问问减肥的事。” 蒋思淮更好奇了,干脆推着梁槐景的肩膀,和他们‌一起出了后厨。 然后一边帮忙收银,一边听梁槐景和客人说话‌。 原本梁槐景想着涉及隐私,想找蒋思淮借个人少的地方‌,或者请对方‌改天到自己诊室去谈。 结果客人自己就‌不介意,大咧咧的说:“有啥好瞒的啊,我这不胖在明面上么,我就‌先问问,要是不合适用‌那个药,我就‌不跑一趟医院了。” 梁槐景失笑,“那好,我就‌冒昧直问了,您的身高体‌重是多少?” 蒋思淮一听,赶紧递了张宣传单和一支笔过去,“姐,你写给他看就‌行。” 我师妹还真是个贴心小棉袄,梁槐景笑着看她一眼,目光略微有些‌调侃。 客人笑了一下,还是道了声谢,接过笔在宣传单空白处这下两个数字。 梁槐景用‌计算器算了一下对方‌的BMI指数,然后道:“您这个BMI数值倒是有用‌司美格鲁肽的指征了,但是具体‌能不能用‌,您还得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其他指标。” “行,那我明天就‌去。”客人点点头,“医生你出不出门诊?要不我直接去你门诊你给我开检查单得了。” 梁槐景说也好,告知了对方‌自己出诊的时‌间和地点,听对方‌说:“我听说很多人都是代‌购买了自己用‌的,还有的是去医院就‌给开,不过我是不敢,我怕出事。” “不同体‌重的人使用‌剂量与时‌间都可能不一样,自行用‌药很危险。”梁槐景正色道,“司美格鲁肽是被披露过有肠梗阻、低血糖、药物性肝损伤、酮症酸中毒之‌类并发‌症的风险的,恶心、呕吐、腹泻之‌类的胃肠道反应可不少见,必须在医嘱监督下使用‌。” “别的医生怎么开我不清楚,我们‌单位是不允许给无指征的患者开这个药的。” 他讲得严肃,对方‌都被说愣了,哦哦两下。 蒋思淮见状就‌笑着接了句:“而且医保局都看着呢,本文有腾 讯裙四咡贰二呜九易四七整理发布隔段时‌间就‌有人来查来问,有一丁点不对都要叫开方‌的医生去答疑,扣钱那叫一个狠的嘞,医生也要养家糊口的,对吧?” 对方‌连连点头说明白。 蒋思淮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就‌进后厨去了,梁槐景想了想,没跟进去,而是在窗边坐下,打开手机里存着的文献继续看起来。 时‌间过得快,眨眼就‌到该打烊的时‌候,梁槐景过去帮忙收拾东西。 蒋思淮问他:“没卖掉的那些‌面包留给你好不好?” 梁槐景看着也不多,就‌点点头应好。 但还是担心:“今天生意好不好?” “跟平时‌一样,今天送了八/九个生日蛋糕的单呢。”应他的是唐秋燕。 听说生意没影响,梁槐景就‌松口气,接过蒋思淮给的袋子,往里面装面包,也装不完,只是装一部分罢了。 装完以后还拍个照,发‌到科室群里,跟大家说:【明早有早餐。】 群里很快就‌有人问:【老梁哪里来的这么多面包,病人送的?】 梁槐景解释:【我女朋友店里今天没卖完的,日期都是今天的,保质期是三天,只是出于经营考虑,要把它们‌处理掉,我觉得可惜,就‌挑了一些‌打包。】 解释完又‌问:【能接受么?不能就‌算了。】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又‌不是过期食品或者坏的,就‌是好奇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槐景把蒋思淮给他解释过的那一套照搬给大家听,完了周慧存发‌一句:【每一条看似奇葩的规定和做法背后都是有教训的,咱们‌吃就‌得了。】 又‌@梁槐景,叫他帮忙谢谢蒋思淮,说改天请她吃饭。 “师兄,准备吃饭啦!” 蒋思淮的声音响起,梁槐景回过神,才发‌现店里卫生已‌经打扫好,唐秋燕和叶沛泽都准备回去了。 他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蹭蹭鼻子,对蒋思淮说:“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蒋思淮笑眯眯的伸手给他,“快来啦,天长日久的,还缺能帮忙的时‌候吗?就‌怕你到时‌候不想帮。” 梁槐景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柔软的,就‌像她整个人给他的感觉。 他稍稍犹豫一下,还是使劲往回一拉,一把将蒋思淮拉进了自己怀里。 第三十九章 (三合一) 俩人恋爱谈了十天半个月, 牵手是一早牵过的,但是拥抱么,还是第一回 。 蒋思淮撞进梁槐景怀里的时候,人一整个愣住, 甚至觉得‌额头撞到‌他的胸膛, 还有点发痛。 大‌概是紧张的缘故, 蒋思淮觉得他的怀抱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石头一样‌, 硬邦邦的。 心跳也很快,快得‌跟密集的鼓点差不多, 穿透她的耳膜,连带着改变她的心跳节律。 “……师、师兄?”她小‌声的唤了声梁槐景。 鼻腔涌入的空气变得‌既陌生,又有一点熟悉,她明明也很紧张,却还有心思去想,哦,科室用的洗手液还是以前那个牌子诶,味道好熟悉。 “阿稚。”梁槐景回了她一声,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小‌心的把手扶上她的背, 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手心已经紧张到‌汗都出‌来了。 蒋思淮等了一会儿,没见他继续说话, 就‌主动问:“怎么了嘛, 是不是不开心?” 可是为什么突然不开心?刚才还看着好好的呀。 蒋思淮觉得‌有点头秃, 她搞不明白梁槐景的心事。 梁槐景低头, 看见她带着疑惑的眼眸,茫然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可爱, 他忍不住嘴角翘起来。 “没有不开心。”他低头,和蒋思淮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又立刻分开。 蒋思淮看着他的耳朵一点一点供起来,感觉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了,便知道他还在紧张。 于是好奇的问:“那你‌怎么突然……这样‌?” 她也不习惯,讲话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压低,变得‌有些‌含混,瞬间显得‌软糯起来,梁槐景耳尖一动,觉得‌一阵轻微的酸麻在脊背上飞快延伸攀爬,很快就‌抵达后脑勺。 他看蒋思淮的目光瞬间就‌变了,渐渐褪去清明和清净,眼底变成了幽深的湖面,蒋思淮有些‌好奇,就‌一直盯着他看。 “师兄,你‌眼睛好看诶。”她很真心的夸奖道。 梁槐景一愣,目光旋即变得‌躲闪起来,接连眨了两‌下眼睛,“……是么?” 蒋思淮连连点头,靠在他怀里,习惯以后渐渐放松下来。 刚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就‌见他脖子突然一弯,脸孔瞬间在她眼前放大‌。 “哎呀。”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 可人就‌在他怀里,他的胳膊拦着她的腰,再怎么躲也躲不开,最‌后被他贴了贴脸。 但是蒋思淮能感觉到‌,他刚才是想亲她的。 只是到‌了最‌后关头,嘴唇都快要碰到‌她的脸了,他又突然嘴角一抿,脸侧了侧,和她的脸贴到‌一起。 堪堪错开了差点要发生的吻。 蒋思淮突然就‌噗嗤的笑出‌声来。 梁槐景顿时赧然,不好意思到‌直接松了手,蒋思淮察觉到‌在自己后背的胳膊滑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明显了。 “师兄是胆小‌鬼。” 她小‌声的嘲笑他,还嘻嘻的笑了一下,神情促狭极了。 梁槐景被他笑得‌面红耳赤,目光躲闪游移,连呼吸都屏住了,半晌不敢吭声。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得‌没错,他就‌是胆小‌了。 明明那么顺利成章的事,他竟然会在最‌后关头因为担心她不高兴,所以作罢。 明明是女朋友了,明明可以的…… 他顿时心生懊恼,不知道自己刚才担心个什么劲。 蒋思淮觉得‌他脸色变来变去的好有意思,特地多看了一会儿,然后叫了声:“师兄。” 顺便拽了一下他的衣领。 梁槐景猛地回过神,顺着她的力‌气,低头看她。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觉得‌脸上突然一热,柔软温暖的唇轻触他的面颊,像被羽毛扫过。 趁着他还在他错愕,蒋思淮松开他,转身快步走了。 边走还边哼歌,背影看起来相当得‌意。 梁槐景回过神,只觉得‌脸上那一点早就‌散了的温度像烙铁一样‌,粘在那处,久久不能散。 甚至钻进皮肤,穿越过血脉,一路顺延到‌他的心底。 叫他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来。 所以蒋思淮在得‌意什么呢?他靠在小‌休息室的门边,听到‌她一边打开电饭锅,一边嘟嘟囔囔的自夸:“还得‌是我啊,没我不行!” 他望着她,看见她的脸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盈光,让他想起广告海报里光彩照人的无暇珍珠。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蒋思淮便扭头过去看他,见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笑,就‌忍不住噘嘴:“师兄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是不是傻啦?” 梁槐景的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嘴唇上,目光一闪,有些‌不自在的清清嗓子。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对。” 蒋思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得‌意:“谁叫你‌磨叽呢。” “下次我一定改。”梁槐景笑着对她点点头。 柔和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须臾不离。 蒋思淮终于被他这样‌直白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起来,又或许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忍不住脸上一热,目光也跟着飘了飘。 “……洗手,吃饭,别‌磨蹭,饭都要凉啦!” 语气有点嗔怪,但更多是不好意思,梁槐景觉得‌她可爱极了,去洗手时路过她,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甚至第一次特别‌特别‌直白的夸她:“我们阿稚真可爱。” 蒋思淮:“……”让你‌吃饭没让你‌把你‌原来的人设也吃了! 但也就‌这一会儿,等他洗好手,就‌又恢复成了平时那副淡定到‌有些‌冷淡的模样‌。 刚好袁景进来,惊讶道:“你‌们今晚在这边吃饭?” “懒得‌出‌去了,将就‌吃吧。”蒋思淮应道,问她,“蒸了腊肠,还有麻辣排骨腊肠哦,要不要来一根?” “奶奶和姑婆晒的?”袁景立刻凑过去看向锅里。 几根腊肠横铺在米饭上面,散发着一股咸香麻辣的味道,肠衣有些‌裂了,油脂被逼出‌,渗进米饭里,将雪白的米饭都染上了辣椒油的颜色,看上去分外诱人。 袁景立刻道:“吃吃吃,给我来一根。” 蒋思淮就‌先给她夹了一根,然后一边盛饭,一边听她说:“咱们真得‌盘账了,明天?” “下个店休吧。”蒋思淮想了想道,“时间充裕点。” “也好,对了阿稚,我有点想今年早点关门过年了。” “为什么呀?” “娜娜想早点走嘛,少一个人我又有点忙不过来,这个时候也不好再招新人,还不如干脆放假给大‌家,正好我可以去试婚纱,婚纱照还没拍呢。” 梁槐景一面听她们闲聊,一面将接过蒋思淮手里装腊肠的碟子,放到‌桌上的保温菜板上。 菜板上已经放了两‌个菜,一大‌碗的酸菜鱼,和一个蒜蓉迟菜心。 蒋思淮没点外卖,是自己做的,说是冰箱刚好有两‌盒鱼片,还有前两‌天买来炖大‌骨头剩下的酸菜。 加上蒸的腊肠,刚好三个菜。梁槐景在蒋思淮对面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蒋思淮一边吃饭,一边跟袁景讨论她的婚纱,“有拖尾就‌很好看,你‌高,要那种贴身的,超美‌的!” “是不是最‌好不要露手臂?我觉得‌我胳膊有点粗。” “问题不大‌吧,觉得‌热就‌要那种一字肩,也可以挡住一部分,要不就‌长袖的好了,你‌摆酒的时候应该还没热吧?” “行,到‌时候我仔细看看,要不你‌陪我去试好了,顺便挑一下伴娘服。” “好好好,我陪你‌去,对了,伴郎是谁啊?” 听到‌这里,在捞酸菜鱼里的酸菜的梁槐景,倏地抬起头,用一种既像是询问,又像是警惕的目光,看向俩人。 蒋思淮一愣,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头否认,夹了一筷子酸菜,用酸菜叶子包住一小‌块米饭。 袁景见状忍不住一阵好笑,向他解释道:“伴郎是李绍的发小‌,早就‌定了不好现在临时换人,那时候也没想到‌阿稚会谈恋爱了嘛,是我考虑不周,梁医生你‌担待。” 又说:“到‌时候我一定把捧花传给阿稚。” 梁槐景听了很不好意思,忙说:“没事没事……你‌们看着办就‌好。” 等到‌吃完饭,梁槐景送蒋思淮回到‌小‌区门口,下了车送她进小‌区。 走到‌一半的时候,蒋思淮才晃着他的手,笑嘻嘻的问:“师兄,你‌刚才吃醋了,是不是?” 蒋思淮的家庭环境里,基本都是有话直说,大‌人也告诉过她,有话不要藏在心里,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对方‌。 与人交往的突破口,都是有一个人先不吝啬表达,率先破局,才有机会走向亲密。 所以她想知道袁景提到‌伴郎时梁槐景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就‌很自然的问了。 梁槐景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一时愣了几秒,然后才迟疑的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倒是没否认蒋思淮的猜测。 蒋思淮听懂了,摇摇头:“没有啊,我就‌是好奇,没有不喜欢。” “那是……介意?”梁槐景反而没有领会她的潜台词。 蒋思淮继续摇摇头:“不介意啊,吃醋多正常,换了是你‌,我应该也会吃醋的。” 梁槐景有些‌惊讶:“是么?” “大‌概率吧,会在听说的时候有一点点不舒服。”她比划了一下手指尖,“其实是知道这很正常的事,也能理解并且接受,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玩得‌很开心,觉得‌你‌当伴郎超帅,但是和我的一点点不舒服不冲突。” 梁槐景将她的话代入一下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我的想法。” 蒋思淮听了就‌举起他的手掌,和自己的手掌拍一下,语气雀跃:“恭喜我们达成共识!” 梁槐景不由得‌笑笑。 蒋思淮看了眼他的神色,立刻趁机提要求:“你‌以后心里有事,有疑惑的地方‌,直接跟我讲,可以吗?” “……我没有事。”梁槐景一愣,有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讲到‌这个。 他扭脸看向蒋思淮,看见她在夜色里依旧清亮的眼眸,忽然心里一顿,感觉自己被她看透了,不由得‌目光一闪。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啊,我提前跟你‌约好嘛。”蒋思淮振振有词。 梁槐景心里松了口气,点头低声应了声好。 其实他心里有多心虚,大‌概只有自己才知道。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回到‌了蒋思淮家单元楼下,她拉着梁槐景的手,摸摸他手背,朝他挤眉弄眼。 “帅哥,今天不方‌便,就‌不请你‌上去坐坐了哈。” 梁槐景先是一愣,随后失笑,问她:“为什么今天不方‌便?” 蒋思淮跟他演戏:“因为我男朋友今天在家呢。” 他顿时哭笑不得‌,伸手捏她耳朵,“谁?你‌什么人在家?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这就‌不愿意啦?蒋思淮哈哈大‌笑,安慰他:“我说的是豆豆啦。” “你‌最‌好是。”梁槐景捏住她手腕,被她的镯子硌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才想起来问:“今天换镯子了?” 蒋思淮原先戴的玉镯是一支黄绿色的和田玉镯,今天手上这个却是冰冰透透飘蓝花的翡翠镯,他记得‌及韵也有一支,但是极少会戴。 “你‌问这个啊。”蒋思淮举起手,晃了晃手腕,“是夏伯伯送的,那天请他来家里吃饭,还给我们带了礼物。” 梁槐景哦了声,说好看,接着又关切道:“一切顺利?” “顺利啊,都想不到‌能不顺利的理由,那可是他来我们家诶。”蒋思淮耸耸肩。 梁槐景又问姑婆怎么样‌。 本来都要分开了的,结果被梁槐景这么一打岔,俩人又聊了起来,站在单元楼门口,一时就‌显得‌难舍难分起来。 直到‌蒋思淮觉得‌站着有点累了,一看手机,时间已经有点晚,这才反应过来:“哎呀,不聊了,你‌快回去吧。” 梁槐景嗯了声,伸手揉揉她的头,“你‌先进去,看你‌上楼了我再走。” 蒋思淮点点头,开玩笑说:“你‌都不挽留一下吗?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我呢。” 谈恋爱不都这样‌吗?以前就‌见宿舍楼下有小‌情侣你‌侬我侬,一个想走一个要留,黏糊得‌不行。 梁槐景倒是笑起来:“舍不得‌又怎么样‌,明天不上班?” 蒋思淮一噎,“……当大‌人怎么这么难!” “我不觉得‌,我很喜欢当大‌人,当大‌人才有自由。”他笑着反驳道。 蒋思淮想怼回去,但想到‌他的真实情况,只好啧了声。 “如果你‌愿意,可以给我挂个视频,送我回去吗?”梁槐景忽然这么问道。 这是他最‌近兴起的爱好,喜欢开车的时候和蒋思淮连着视频,也不怎么说话,但也不挂断。 用他的话讲,就‌像是她还没下车,就‌坐在副驾驶上,叽叽喳喳跟他讲话,很热闹。 就‌是这热闹很费流量就‌是了。 但蒋思淮还是满口答应:“好好好,我马上回去,家里有WiFi!” 一点套餐流量都不想用超! 过了两‌天,梁槐景出‌门诊,那天在蒋思淮店里偶遇的那位要减肥的客人,还真就‌来了。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很胖的男人,身材几乎是她的两‌倍宽。 进来就‌笑着说:“梁医生,这是我哥,号就‌在我后面,他是来看糖尿病的。” ————— “先坐下,一个一个来。” 梁槐景确认过这位女士的哥哥的名字,招呼他们坐下说话。 “哥,你‌坐。” 男人坐下,他胖啊,一坐下整个椅子就‌满了,腰上的LV皮带紧紧勒着肚腩,梁槐景看见他脖子上的肉堆叠起来。 梁槐景又看一眼两‌位患者的名字,问道:“女士优先,先看魏女士?” 魏女士的情况梁槐景那天在蒋思淮店里碰到‌她时,就‌已经初步了解过,这次再问速度就‌快很多,主要是为了病历记录。 问完开了检查单,“去抽个血。” “我等我哥一块儿。”魏女士把检查单拿在手上,关切的看着自己哥哥。 梁槐景问了几个问题,很干脆的也开了检查单,兄妹俩一块儿出‌去了。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俩人又回来了,魏先生胖,行动有点不便,一路大‌喘气,他妹妹扶着他,着急的问还好不好。 魏先生看她这样‌,摆摆手:“放心,我没事儿。” “还没事呢,看你‌胖的。”魏女士翻了个白眼。 魏先生讪讪一笑,转头看向梁槐景,把一个血糖记录递给他。 梁槐景翻了一下,跟他分析完病情,说:“按照您现在的血糖情况,我认为是单用二甲双胍就‌可以控制住的,如果用过二甲双胍,效果不佳,我们再调整药物,您觉得‌呢?” “二甲双胍?”魏先生先是一愣,随后面露不屑,“我不用这个,医生你‌再给我开另一个。” 梁槐景问为什么,毕竟对于很多2型糖尿病病人来讲,二甲双胍就‌是首选药物。 “这都什么时候的药了,早就‌该淘汰了吧?我爷爷当年还活着的时候就‌用这个,用得‌拉肚子,我们公司食堂阿姨才用这个,我又不是没钱,干嘛委屈自己,你‌说是吧医生?” 这理由叫梁槐景哭笑不得‌,他解释道:“药不是越贵越好的,您爷爷吃得‌拉肚子,那是因为胃肠道反应,您吃了不一定会这样‌。” “我不同意,一分钱一分货,便宜没好货,贵的药有贵的道理,肯定药效更好一点,或者更安全‌一点,医生,你‌就‌直接给我开最‌贵的那个好了。” 梁槐景愈发哭笑不得‌,说:“贵的药也不一定适合您啊,是个药就‌有它对应的副作用,再贵也一样‌,这时候您又不怕拉肚子了?” 不管怎么说,他就‌是要最‌贵的,问就‌是我有钱,最‌贵的才能衬得‌起我的身价。 梁槐景想让他妹妹帮忙劝劝,结果他妹妹也一样‌想法。 “现在有一个新药,就‌是GLP-1和GIP双重受体激动剂替西帕肽,每周一次皮下注射,但我们医院没有,你‌去外面也未必能买到‌。”梁槐景只好实话实说。 对方‌继续追问怎么才能买到‌这个药,梁槐景没办法,只好委婉的推荐他去港城的医院看看。 又提醒他这个药同样‌有缺点,也很可能出‌现胃肠道反应,恶心呕吐腹泻指不定那种,对方‌表示没关系,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 梁槐景笑笑,没再继续多说。 接着是魏女士,她的问题就‌好办多了,主要是减肥,要开司美‌格鲁肽,“不过这个药我一次只能给您开一支,打一次可以管一周,下周这个时候您再来,我再给您开,怎么样‌?” 一周估计是达不到‌她想要的减肥效果的。 魏女士说行,问他能不能教‌自己打,梁槐景就‌让她拿了药后回来诊室。 等兄妹俩走后,学生好奇的问:“老师,这药用了一周能减多少斤啊?” “不好说。”梁槐景想了想,“心电图室的张鹏飞你‌认识么?他就‌用了,每周一次,一次0.5mg,已经连续打了四次,前天我见到‌他问了一下,二十六天,已经减了差不多十斤,确实整个人看起来赘肉少了不少。” “这么牛逼!”学生惊呼。 “你‌要是能节食一个月,也能减好几斤。”梁槐景失笑,“这个药用了会抑制食欲的,管住馋嘴。” 人会胖确实就‌是因为管不住馋嘴,梁槐景傍晚见到‌蒋思淮的时候,再一次确认这一点。 “啊啊啊!阿景,我是不是胖了?是不是胖了!胖了三斤!” 蒋思淮的哀嚎声在小‌休息室里回荡。 袁景倒了杯水,靠在餐桌边,一手叉腰一手端杯,吐槽道:“你‌再吃多点羊肉啊,今晚再吃个烤鸡,明天再来秤一下看看,涨了不止三斤好吧?再涨下去你‌脸就‌要圆了!” “可是清炖羊肉,支竹羊腩煲,烤羊肉涮羊肉真的很好吃啊!” 梁槐景听见,忍不住轻笑出‌声。 蒋思淮回头见到‌是他,立刻就‌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师兄你‌下班啦!” 梁槐景点点头,往她那边走过去,蒋思淮立刻就‌从‌体重秤上下来,挡住不给他看。 “我不能看?”梁槐景笑着逗她。 蒋思淮很不好意思,腼腆的摇摇头:“不可以看,我们感情还没到‌这份上。” 梁槐景顿时一噎。 你‌要牵我手亲我脸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袁景见状哈哈大‌笑,安慰他道:“没关系,人生难得‌糊涂,你‌只要知道你‌能抱得‌起她就‌够了,对吧?” 话音刚落,梁槐景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问蒋思淮:“你‌那边店里不用忙?” “忙啊,我先回去了。”蒋思淮连忙往回走。 等她离开体重秤,梁槐景就‌在显示板暗下去之前的最‌后一秒,看到‌了他女朋友的真实体重。 然后微微一笑,很健康的体重嘛,还可以放心吃很多羊肉呢,也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稍晚一点他们去吃饭,蒋思淮坚持只要三分之一碗米饭时,回答道:“我主要是担心,我那么多裙子会塞不下去。” 梁槐景惊讶:“你‌的裙子都这么贴身,没有一点容错空间吗?” 蒋思淮:“……” 她憋了半天,才一脸郁闷又委屈的解释:“那不是一年胖一点,一年胖一点,把容错空间都用完了么。” 啊这…… 最‌后他只好安慰蒋思淮:“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过年了,正好买新衣服,旧的裙子就‌不穿了吧,我们买新的。” 蒋思淮噘了噘嘴。 梁槐景把沙拉挪到‌她跟前,提议道:“要不……去营养科看看,让他们给你‌定个食谱?” 蒋思淮嫌麻烦,说:“算了,还要挂号排队,我不如去健身房找教‌练问问,况且……” 她忽然想起:“马上就‌要特别‌特别‌忙了,我就‌快要连睡觉都没时间了,肯定会瘦。” 梁槐景便问:“是新年礼盒要准备交货了?” 蒋思淮点头,他就‌好奇:“有多少订单?” “订单不记得‌那么清楚,大‌概要做七八百盒吧。”蒋思淮往嘴巴里塞沙拉里的青菜,嚼得‌咔哧咔哧的,“很多客人一订就‌是好几盒。” “那也不少了,起码有四五百个订单。”梁槐景闻言笑起来,心里竟涌上一股与有荣焉的情绪。 吃完饭,他送蒋思淮回去,仍旧是在小‌区门口停好车,和她一起下车送她进去,然后在单元楼下讲讲话。 这是一种袁景听说以后都觉得‌他们实在太纯爱了的谈恋爱方‌式。 不过今晚梁槐景没说两‌句话就‌伸手把她抱住了,抱着她的腰往上一托,蒋思淮就‌惊呼:“师兄你‌干嘛?” 她忙用手扶住梁槐景肩膀,攀住他的脖子,脚底突然凌空的感觉实在让她吓一跳。 梁槐景把她抱过了自己头顶,便要仰起头看她,应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抱起你‌,不然下次别‌人再说,我都接不上话。” 这说的是之前她不肯给她看自己体重时袁景调侃的那句话。 蒋思淮顿时脸红,忍不住伸手揪他耳朵,嗔怪道:“师兄你‌好幼稚,快放我下来。” “抱抱也不行?”梁槐景笑着问她。 不仅没把人放下来,还往上托了托。 他现在跟蒋思淮亲近许多,不再是刚开始时牵她一下都要紧张的样‌子了,说话就‌变得‌随意起来。 蒋思淮被他逗乐,抱着他脖子反问道:“我不重吗?” “不重。”梁槐景对她说好话,“我估计你‌重的三斤,是衣服和鞋的重量。” 蒋思淮听得‌咯咯直笑,说他是讲假话:“我秤的时候只穿着一件羊毛衫,鞋子是厨师鞋,再怎么也没有三斤。” “那就‌是中‌午吃的饭还没消化。”梁槐景面不改色的接她的话,还是仰着头看她。 蒋思淮低头看着他哈哈大‌笑:“师兄,你‌怎么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路灯光落在梁槐景的眼睛上,像是繁星飞入,他笑得‌眉眼舒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蒋思淮心里一动,脱口就‌问了一句:“师兄,我能亲亲你‌吗?” 梁槐景猛然想起她曾经跟他说过的,实习时第一天到‌内分泌,见到‌他就‌觉得‌好看,就‌算工作很讨厌,起码能看看他的脸。 一时就‌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 蒋思淮有点紧张,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紧张得‌瞬间开始冒汗。 她屏住呼吸,低头去飞快的贴了一下梁槐景的嘴唇,只觉得‌凉凉软软的,但却不敢多停留,马上就‌要抬头离开。 可是梁槐景已经不让她走了。 蒋思淮被他放了下来,密密实实的裹在怀里,整个身体像是被闷在不透风的罐子里,热气熏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拼命呼吸。 一开始是谁都不熟练,鼻子碰鼻子,牙齿磕牙齿,梁槐景还倒霉的被慌乱的蒋思淮咬了一口嘴唇,一阵轻微的刺痛让他的呼吸瞬间转深。 小‌狗豆豆站在寒风里,仰着头看着两‌个抱成一团的大‌人,葡萄似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这是在做什么啊?它好奇又着急,围着俩人直打转,牵引绳缩短到‌不能再转了,就‌掉头继续转,间或还抬爪子扒拉一下蒋思淮的裤腿,嘤嘤几声。 可惜大‌人们谁都没注意到‌它的动静,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是置之不理。 蒋思淮攥着梁槐景的衣服,靠着他不停大‌喘气,半天才缓过来。 然后惊讶的问他:“师兄你‌嘴巴怎么破了?” 梁槐景搂着她的腰,闻言下意识用舌头舔了一下伤口,然后反问她:“是啊,怎么破了呢?” 语气充满了揶揄,蒋思淮尴尬得‌脸都滚烫,嘟囔着辩解:“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这不是不熟练么……” 咱们大‌哥不要笑二哥行不行! 梁槐景低头看她,见她杏眸水润,亮晶晶的蒙着一层水光,忍不住心里一动:“阿稚……” 他低声叫她名字,垂下脖颈,下一秒又要继续亲下来。 蒋思淮连忙伸手挡住他的脸,“不、不来了……你‌嘴巴都破啦,快回去上药,不然明天上班会被笑话的。” 梁槐景失笑不已,点头应了声好。 最‌后抱了她一下,才松手看着她牵着狗小‌跑着进单元楼,灯光映照在她脸上,像是落了一团羞涩的红。 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奇妙。 第一次和蒋思淮见面时,他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个沉默得‌有些‌忧郁的小‌师妹,怎么都没有想到‌,在几年后,他们会重逢,还发展出‌一段故事。 她让他觉得‌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抓住了一捧温暖,像火光一样‌吸引着他的所有目光,继而心生贪恋和前所未有的占有欲。 嘴角的伤口有点疼,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做任何处理。 有点舍不得‌的心情在里面,仿佛那是一个见证。 结痂的伤口在第二天引起了同事们的好奇,隋波还问呢,“老梁,你‌嘴巴怎么了?” “……口腔溃疡。”梁槐景沉默一瞬,淡定的回答道。 隋波还想问他要不要西瓜霜,周慧存就‌幽幽的问了句:“师妹这么不小‌心啊?” 梁槐景被揭穿,眨了眨眼,不吭声。 围观群众一下就‌明白了,顿时都笑成一团,站在梁槐景身后的两‌个学生不敢太放肆,努力‌憋着没有笑出‌声,就‌是忍得‌有点辛苦。 梁槐景尴尬过后,顶着嘴角的伤口继续工作,结果谁都要问一句怎么了,还有人真会信他口腔溃疡的理由,给他送来消炎药。 梁槐景:“……”早知道我昨晚就‌不该那么多愁善感。 中‌午时分,护士站打电话进来,说有人要找梁医生。 出‌门的时候周慧存还逗他:“不会是师妹给你‌送温暖来了吧?” 梁槐景被笑话大‌半天,已经免疫了,还开玩笑的回道:“要真是那样‌,一定和大‌家分享。” 出‌来一看,当然不是蒋思淮,而是前段时间由护士华姐带来的,她女儿的班主任李老师。 ————— 梁槐景将李老师带到‌了会客室,坐下后问道:“李老师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老师一面说打扰,一面好奇的打量一眼梁槐景嘴角的伤口,梁槐景属实有点尴尬,但也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梁医生,我有话直说,今天过来,是想向你‌咨询一件事。” 李老师很快就‌说明来意。原来是她有一个同事,和她在同一次体检中‌查出‌的糖尿病,最‌近也吃上了降糖药,吃的是二甲双胍,昨天中‌午在办公室吃药的时候,就‌问李老师有没有吃降糖药。 李老师说吃啊,不过她的药只要每天早上出‌门前吃一次就‌可以了,不用带到‌单位来。 同事就‌讲,她的治疗方‌案可能有问题,“她说治疗指南上写,二甲双胍是首选药物,她的医生还说如果没有禁忌症,新诊断的糖尿病患者都该用二甲双胍,没按指南来的就‌是错的。我本来不太信,但是我晚上回去以后找了指南来看,还真是这么写的,我心里就‌开始揪起来了,怎么都睡不好。” “医生,是因为我的问题吗?当时你‌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我说想吃药方‌便点,我是不是不该图这个方‌便啊?” 梁槐景听完点点头,解释道:“其中‌一个原因确实是因为您自己的需求,一天吃一次总是比一天吃两‌三次要方‌便的。” 李老师点点头,“那……” “二甲双胍确实是治疗糖尿病的一线药物,很安全‌,效果也很好,我们很多病人都吃这个。”梁槐景继续道,“但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的,我记得‌当时看您的病历资料,您是有慢性胃炎的,对吧?” 李老师继续点点头:“每年都要做胃镜呢。” 梁槐景嗯了声,“凡是药,就‌可能有副作用,二甲双胍最‌常见的副作用就‌是胃肠道反应,我们有的患者吃了二甲双胍之后,跟我们反映说有腹胀腹泻,恶心呕吐,或者食欲不振之类的症状,您有胃病史,所以最‌好是不用二甲双胍,否则您的反应可能会明显,加上您也不希望吃药太麻烦,我就‌给您选了格列美‌脲,其实阿卡波糖也行,但阿卡波糖要一天吃三次。” 这么解释李老师就‌明白了,长舒口气,连连同他道谢:“那太好了,我担心了一天,原来是这样‌,谢谢医生,给你‌添麻烦了。” 寒暄几句,梁槐景将对方‌送出‌会客室,调头回了办公室。 感觉坐下也没多久,忽然间护士进来,提着个袋子,“梁医生,你‌刚才那个病人给你‌送了凉茶。” 梁槐景一愣:“……嗯?” “大‌冬天的,你‌病人干嘛给你‌送凉茶,你‌上火啊?”护士继续问道。 周慧存和隋波他们顿时哈哈大‌笑,梁槐景本来都不尴尬了的,这下又重新尴尬起来。 刘蕊还调侃着应道:“可不是上火么,内火旺啊,你‌看他嘴巴都破了。” 对方‌立刻转头仔细打量梁槐景,他立刻接过凉茶,道了声谢。 接着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蒋思淮的,连忙借口出‌去接电话,赶紧逃离办公室。 蒋思淮打电话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跟他说:“让骑手给你‌送了点下午茶,记得‌及时去取哈。” “怎么突然想到‌给我送下午茶?”梁槐景顿时便笑起来,觉得‌心里一暖。 “给我妈妈送嘛,顺便的。”蒋思淮解释说,“妈妈最‌近好忙好忙,听说是要做什么新课题,不懂,但是每天都早出‌晚归,周末也不休息了,想着给她送点汤去补补嘛,顺便做了点三明治,也给你‌送了份。” 说完顿了顿,还补了一句:“甜的。” 甜的三明治。 梁槐景听了不禁失笑:“这是什么吃法,你‌妈妈也喜欢吃甜的?” “我男朋友喜欢吃甜的。”蒋思淮一本正经的解释。 梁槐景被她的直白弄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应了声:“……好。” 听起来似乎有点赧然,蒋思淮就‌觉得‌自己又逗到‌他了,哈哈笑了几声,得‌意洋洋的挂断电话。 梁槐景被她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看到‌有取件信息了,干脆下楼拿外卖。 大‌家见他出‌去没多久,就‌提了个外卖袋子回来,周慧存一看袋子,就‌惊讶道:“不是吧,师妹还真给你‌送温暖来了啊?” “沾了她妈妈的光。”梁槐景笑着应道,说蒋思淮是要给妈妈送温暖,捎带上自己的。 “有得‌吃就‌不错了。”周慧存吐槽他,“别‌不知足。” 梁槐景摇摇头,打开袋子一看,三明治居然有两‌盒,一盒有五块,都是小‌小‌的,两‌三口的量。 他索性都拿出‌来,发现底下还有一把榛子太妃糖,便也都拿了出‌来,给旁边的人都分分。 周慧存拿了擦擦手,拿了块三明治,有油纸包着,倒也不用怕脏了手。 “什么味道的?”她仔细看了看,还凑到‌鼻子边闻闻。 “说是甜的。”梁槐景应道,他已经闻到‌了一股草莓酱的甜香。 刘蕊已经吃上了,回答说:“草莓奶油的,哟,里面还有草莓丁。” 梁槐景低头咬了一口,柔软香甜的奶油伴随着浓郁的草莓果酱味道,和舌尖亲密接触,很快就‌化开,吐司中‌和了甜度,又提供了丰富的口感。 “甜的三明治我还是第一次吃。”旁边隋波说了句。 刘蕊接话道:“挺有意思的,好吃,师妹店里有卖这个吗?” 回答她的竟然不是梁槐景,而是一个学生:“我看了,外卖没有。” “嚯,好家伙,这是男朋友专供是吧?”刘蕊惊呼,一句话将大‌家都逗笑起来。 梁槐景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高兴,就‌是那种你‌知道自己被特殊对待了,别‌人或是羡慕或是善意的玩笑,都会让你‌觉得‌喜悦。 包含着得‌意的喜悦,叫人忍不住心里发甜。 后来傍晚下班,他见到‌蒋思淮,蒋思淮一边忙着给生日蛋糕裱花,一边问道:“三明治吃了么,觉得‌味道怎么样‌?我觉得‌那个草莓奶油可好吃了,不愧是我做的。” “好吃,大‌家都很喜欢。”梁槐景靠在后厨门口,也不进去,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看她做事,眉眼柔和得‌像是带着一层朦胧的雾。 “他们还看了你‌店里的外卖,发现没有这款,刘蕊就‌说是男朋友专供版的。” 声音笑吟吟的,蒋思淮低着的头抬了一下,看他一眼。 然后嗯嗯应了两‌下,道:“应该的嘛,这就‌是偏心呀。” 梁槐景一愣。 偏心,他第一次听到‌蒋思淮这么对他说。 其实从‌前她也是对他区别‌对待的,只是那个时候她对他是抗拒和排斥,他是外人,如今却是颠倒过来了。 他不由得‌心里一热。 蒋思淮没注意到‌他不吭声了,紧赶慢赶的做完手上这个蛋糕,客人订的是一个橘猫造型的异形蛋糕,做一个它的时间,起码是普通蛋糕的三倍。 做好以后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蛋糕转移到‌盒子里,然后包装好,系上橙色丝带,绑成一个蝴蝶结,最‌后放进冰箱暂存。 客人要求晚上十点左右送到‌某KTV,她只要打烊时让外卖骑手来取就‌可以了。 她忙忙碌碌,像勤劳的小‌蜜蜂,梁槐景抱着胳膊站在门边看着她,觉得‌真辛苦,可是他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蒋思淮是喜欢做这件事的。 毕竟她一面收拾操作台台面,一面还嘚瑟呢,“师兄,我刚才做的橘猫是不是超可爱?我感觉我现在做异形蛋糕比之前又熟练不少,这个才做了两‌个小‌时,以前没三四个小‌时都做不下来,等过年,我要做个豆豆的!” 梁槐景嗯了声,继续看着她。 蒋思淮收拾完了,端着保温杯往外走,走到‌他面前时站定,疑惑的端详着他的脸。 “你‌的嘴巴!怎么没涂药,都破了!” 梁槐景眨眨眼,撒谎:“……涂了。” “撒谎。”蒋思淮一眼识破,翻他白眼,“你‌不要当我没有生活常识好吗,你‌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涂过药的。” 梁槐景讪讪,一声不吭。 蒋思淮就‌问他:“你‌这样‌去上班,大‌家没笑你‌吗?” “……没有。”梁槐景眼睛一眨,“我说是口腔溃疡。” 蒋思淮嘴角一抽:“他们信啦?” “没信。”梁槐景摇摇头,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蒋思淮瞬间无语,刚准备怼他,他就‌继续说:“慧姐还问……” 他看一眼蒋思淮,运了运气,才还原周慧存的那句:“师妹这么不小‌心啊?” 蒋思淮:“……” 时间是晚上七点多,还有半个多小‌时店里才能打烊,但蒋思淮和叶沛泽已经在做打烊的准备了。 已经空了的盘子都收进后厨,门口的装饰拿回来,检查后厨的该关的水电煤气关好没有…… 进进出‌出‌,已然是准备收工。 梁槐景帮着拿了会儿东西,见没什么事了,就‌在床边坐下,一直看着窗外,路灯和室内灯光在窗户内外两‌侧交汇,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层温和而隐约的光影。 他挺直的鼻梁和细长的眼尾在光影下格外分明,如同电影中‌美‌好的慢镜头,有种温馨静谧的意味。 蒋思淮早就‌说过,她师兄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一个颜值很能打的安静美‌男子。 她站在柜台那边,笑眯眯的往梁槐景那边看,只觉得‌赏心悦目啊,心旷神怡啊~ 直到‌梁槐景被她看得‌受不了了,转眼过来,用询问的目光回望向她。 蒋思淮绕出‌柜台,往他那边快步走过去,走到‌他跟前,腰一弯头一歪,和他平视着问道:“我们晚上吃什么呀?云南米线好不好?” 语气是询问的语气,但意思却是:我要吃云南米线,通知一下你‌。 梁槐景被她突然凑到‌跟前的脸逗得‌失笑,趁店里没客人,叶沛泽和唐秋燕都在忙,没有注意这边,伸手勾住蒋思淮的脖颈,飞快的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然后迅速后撤,应了声好。 蒋思淮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眼睛倏地睁大‌,半晌才反应过来。 “……师兄你‌也学坏了。”她小‌声嘟囔。 说完转身就‌走,看似利利落落,却叫梁槐景看到‌她面颊上突然升起的一抹绯红。 一种隐秘的欢喜旋即在梁槐景心里生出‌,刺激得‌他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激素一直影响他,影响到‌吃完晚饭送蒋思淮回去。 小‌区门口,蒋思淮刚要下车,就‌被他拉住胳膊,她一愣,回头疑惑的问:“怎么啦?” 梁槐景没有回答她,只伸手将她拉回来,隔着两‌个座位中‌间的扶手盒,倾身吻住她的嘴唇。 这次不再是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而是轻叩她牙关,不等她响应,就‌强势的长驱直入。 比起第一次接吻,现在的梁槐景明显要熟练多了,至少……没有撞到‌她的牙齿。 但是他舔到‌了她的上颚啊! 怎么会亲得‌这么凶,蒋思淮想不明白,她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在封闭的车厢里越来越清晰,心率也直冲120。 她渐渐有些‌缺氧,整个人忍不住往梁槐景怀里倒,觉得‌呼吸之间全‌都是他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槐景才终于放开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怎么突然……”她一边喘气,一边小‌声抱怨,“你‌刚才有点吓到‌我了。” 梁槐景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歉,蒋思淮哼了声,声音有点闷闷的。 “我还以为你‌是报复我,准备咬我一口呢。”她小‌声嘀咕。 梁槐景哭笑不得‌,不知道要怎么跟她描述自己的心情。 大‌概是感受过温暖和甜蜜之后,原本习惯的冷清和疏离,就‌变得‌难以忍受起来,想要和她一直这样‌。 蒋思淮缓了半晌才下车,看他牵着狗,就‌把手放进他的口袋里,和他一起往小‌区里走。 一边走一边闲聊,梁槐景说起科室有助农指标,问她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蒋思淮想了想,问道:“有土鸡么?活的那种。” “我问问。”梁槐景也不清楚,他以前都不关心这事,没什么印象,“鸡蛋要不要?” “土鸡蛋?土鸡蛋我要的。”蒋思淮忙点头,又说,“现在市里不好买活鸡,每次过年前我都要开车去附近乡镇的养鸡场买,买回来养着,过年才有鸡吃呢。” 容城人讲无鸡不成宴,过年过节更是必须要有,一个年过下来,哪家不得‌消耗好几只鸡啊。 “有你‌就‌帮我买四五只,爸爸妈妈那边还会买的。” 梁槐景应了声好,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说风大‌,努力‌的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过了几天,护长过来让大‌家填助农产品认购单时,梁槐景刚好从‌外面会诊回来,站在门口就‌问了句:“护长,咱们买的鸡,是活的还是杀好的?” “活的。”护长应道。 梁槐景刚想说自己要订五只,可话刚到‌嘴边,背后突然出‌现一道力‌气,推着他的背,把他往里使劲一推。 然后是女人趾高气扬的声音:“刘蕊是吧?我是刘昭平的妈妈。” 第四十章 (三合一) 梁槐景一点防备都‌没‌有, 被人从‌背后猛地推一把,整个人就重心不稳的向前扑。 幸好他反应得快,连忙伸手把住门边,这才没有真的摔倒。 但也吓得够呛, 发出的动静也瞬间惊动办公室里的同事们, 全‌都‌看了过来。 接着就是一道趾高气扬的女声, 说‌要找刘蕊, 是刘昭平的妈妈。 刘昭平是同科室的另一个青年医生, 去年刚来的博后,目前主要是在实验室工作, 也是刘蕊的男朋友。 听到女‌人的声音,刘蕊脸色顿时一变,忙站起来:“……阿、阿姨,刘昭平在实验室,要不您先等等,我打电话叫他过来?” 女‌人走进办公室,穿着一身米色的小香风套装,头发高高盘起,手里挽着个名牌手提袋, 眼‌角高高吊起, 薄薄的嘴唇看上去相当‌刻薄,整个姿态就是大写的盛气凌人。 也不跟被她推开的梁槐景道歉, 而是斜着眼‌, 用挑剔不满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刘蕊:“我不找他, 我找你‌。” 梁槐景贴着门边站稳, 眉头皱起来,觉得对方的气息让他很反感。 但想到是同事的母亲, 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看向刘蕊,却发现她满脸紧张和‌忐忑,疑惑倒是没‌多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朋友母亲的突然大驾光临才没‌了平时的自如。 她试图将‌对方请离办公室:“好,阿姨,我们有话到接待室去说‌,可以吗?” “不可以。”女‌人一口拒绝,继续用挑剔审视着刘蕊,问,“你‌说‌,平平到底看上了你‌什么?长得也不是天仙,家里又是小地方出来的,你‌爸妈是农村人,连退休金都‌没‌有,这不就是妥妥的拖累吗?而且,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她冷笑一声,继续:“前几天平平带你‌回家吃饭,虽然我和‌他爸爸已经把我们的意见告诉平平,但我担心平平没‌及时转告给你‌,所以特‌地跑这趟,通知你‌,我和‌他爸爸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希望你‌能离开我儿子。” 梁槐景和‌周慧存他们对视一眼‌,眼‌神都‌是茫然的,哇靠,这是怎么回事,棒打鸳鸯打到人家单位来?你‌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很聪明吧? 刘昭平的亲妈是这样的做派,刘蕊要是跟他分了,以后他别想在本院找到对象了。 严重点说‌,在容医这一系的几个直属医院里,他都‌被大多数未婚女‌青年踢出择偶范围了,除非条件好的女‌孩儿不怕她,或者就算条件差点,但很能放下身段。可这两种‌儿媳妇,都‌不是面前这位女‌士能驾驭的。 梁槐景的目光隐晦的在对方精明外‌露的面孔上转了一圈。 对方还在继续细数刘蕊的缺点:“你‌家庭条件不好就算了,你‌个人条件也不突出,个头矮,很容易遗传给孩子的,学历也比平平要差点,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你‌们都‌很不般配……” 语气轻蔑,态度高高在上,丝毫不顾刘蕊的面子,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给刘蕊留面子,目的就是要让刘蕊难堪。 刘蕊确实很难堪,她满脸涨得通红,目光羞愤,拳头捏得紧紧的,站在一旁低着头,整个人非常慌乱无助。 同事们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周慧存试图打岔缓解气氛,却一点都‌插不上话。 梁槐景不好说‌什么,干脆给邱鸣鹤发信息,让他赶紧过来主持大局。 但急匆匆赶回来的不是邱鸣鹤,而是徐主任。 “这是怎么了?”徐主任站在门口,佯装不明所以的问道。 隋波立刻提高音量喊了声:“领导来了。” 听到这句话,刘昭平的母亲立刻停下了对刘蕊的挑剔数落,脸上神情‌顿时一变,变得笑容满面起来。 众人叹为观止,没‌想到这人真是一点都‌不遮掩啊,拜高踩低在她那儿,是放在明面上的阳谋。 徐主任来了,被挑剔到体无完肤的刘蕊终于可以喘口气,周慧存连忙将‌她扶坐下来。 徐主任随便‌问了两句,就将‌刘昭平母亲请离办公室,她一边走,还一边跟徐主任套近乎,说‌刘昭平在家经常提起主任。 梁槐景站在门边,听到徐主任接了句:“提我什么?说‌我是农村来的,父母也没‌有退休金?” 他霎时间失笑,摇摇头回到自己座位坐下,看周慧存安慰刘蕊。 刘蕊这时终于崩溃得哭了起来,刘昭平算不得最好,但他母亲却是最会侮辱人。 同事们对这事义愤填膺,纷纷吐槽刘母,连科室著名重男轻女‌选手冯兰都‌忍不住骂:“简直有病,农村来的招她惹她了?等着瞧吧,回头找的儿媳妇还不定怎么样的,这么作,谁敢嫁去他家,要是她老刘家绝了后,有她哭的!” 虽然这话说‌的吧,有点那啥,但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大家安慰了刘蕊一番,倒也不提刘昭平哪里有问题,虽然大家都‌知道他问题很大,可人家情‌侣之‌间的事,外‌人是不好多说‌的,只说‌让她和‌刘昭平好好沟通沟通,兴许是他父母误会了什么。 可刘蕊又不傻,她聪明,且有自尊心,知道被刘昭平母亲这么一闹,他们是没‌有可能了,于是哭得格外‌伤心。 一边哭一边说‌:“我有什么错,她至于这么侮辱人么?” “我知道他们不满意我,去他家吃饭的时候,虽然他们没‌说‌什么,可话里话外‌都‌在提他爸同事的女‌儿,人家是在国际五百强的大公司上班,那关‌你‌们什么事……” “我爸妈是农村人,是没‌退休金,那又怎么样,他们把我养大了,还供我上学,还说‌要给我在容城付首付买房,我有弟弟又怎么样,我弟弟那么听话又聪明,一家人有兄弟姐妹互相帮衬有什么不好……” 刘蕊的父母还身体硬朗能干起码二十年,她弟弟马上就要大学毕业,据说‌已经定了进大厂实习,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刘昭平的父母生怕她家会占到刘家的便‌宜罢了。 周慧存抱着她连连安慰,梁槐景在一旁听着她说‌什么以后会有更好的之‌类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才好。 最后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然后不免想起及韵和‌梁裕,按照他们对儿媳妇的要求,蒋思淮大概也是不及格的,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蒋思淮是什么样的,所以毫无动静。 等知道了,大概率也会闹起来,只是他们不会像刘昭平母亲那样,做出到孩子单位来闹这样有失身份又得不偿失的事。 但他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蒋思淮去面对他们,至少不是单独面对他们。 他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因是周一,蒋思淮的店不开门,单把叶沛泽叫回来,帮忙琢磨一下春节后的新品。 袁景准备关‌门休息了,最后一天来和‌蒋思淮对账。 “忙了一年,总算能歇歇了。”袁景笑道。 蒋思淮噘噘嘴:“我还得半个月才能休息呢。” 她是打算腊月二十八才结束营业的,但不代表那天就能歇着了,新年礼盒还得派送,也要开着门等选择自提的客人上门。 “好歹你‌能过除夕。”袁景安慰她,“你‌家里上班的除夕都‌不放假吧?” “何止,我哥指不定还得值班。”蒋思淮心有戚戚,顿时又庆幸自己跑得快,“还是自己当‌家做主比较自在。” 袁景一边笑,一边算账,小本生意主要是靠走量,一年下来赚的全‌都‌是辛苦钱,算出来蒋思淮的那部分,蒋思淮再算出给蒋淮南的那部分。 之‌后又在做年后开业的计划清单,袁景这边用到的面粉、面包糠和‌食用油,一直是由蒋思淮负责采购的,因为她这边用量大,通常能拿到更多优惠。 俩人商量半天,午后才商量好这些事,叶沛泽吃过午饭就回去了,这是炸鸡店春节前最后半天营业时间,蒋思淮留下来帮忙收银。 “娜娜回去就不来了,收银的找好没‌?”蒋思淮问道。 袁景听了就觉得头大,“没‌呢,我跟我妈说‌了,让她帮我问问,最好就是本地的,结了婚有家的,或者离异丧偶但有孩子的也行,真的,现在这个年头,中年人最稳定,反正也没‌技术含量。” 蒋思淮乐得笑出声来,但却没‌反驳她的话。 梁槐景傍晚下班,就是在炸鸡店里找到他女‌朋友的,人家正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吃炸鸡翅尖一边看综艺节目。 这日子过的真是潇洒,他忍不住叹出一口羡慕的气。 蒋思淮正看综艺看得入神,忽然察觉头顶投下一道阴影,以为是客人来了,就头也不抬的招呼:“欢迎光临,想吃点什么去跟老板说‌哦。” 梁槐景哭笑不得,屈指敲敲柜面,“这是谁家的收银员工作这么不认真啊?干活不积极就算了,居然还上班偷吃?” 你‌摸鱼大学摸鱼专业毕业的吧? 听到他的声音,蒋思淮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抬头:“师兄你‌下班啦!” 说‌完看看外‌面天热,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这就天黑了。” 这种‌有点可惜的语气,梁槐景摇摇头笑道:“你‌不知道多少人盼着天黑。” 因为可以下班,很多人只有下班后的几个小时,才是自己的时间。 蒋思淮嗯了声,递给他一块裹满咸蛋黄的鸡翅尖,直接送到他嘴边,“啊——” 梁槐景张开嘴,接过了她递来的鸡翅尖,咸蛋黄沙沙的口感在舌尖蔓延,鸡翅尖没‌什么肉,就一层皮,但是这样吃起来就很有意思。 刚把骨头吐出来,蒋思淮就递了个草莓过去,草莓特‌有的果香瞬间钻进鼻腔。 “……你‌还真是会享受。”他忍不住感慨。 “我一个星期就休息那么一会儿。”蒋思淮不满的反驳,说‌完又朝他笑起来,“我们晚上吃什么呀,要不要待会儿和‌阿景他们两口子一起吃?阿景忙完今天就放假了。” 梁槐景应了声好,又觉得好笑,她每天最发愁的事,大概就是中午吃什么和‌晚上吃什么。 蒋思淮顺手又给他喂了一个草莓,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他手背上几道擦伤的痕迹,还有点淡淡的红色。 她一愣:“你‌手怎么了,在哪儿剐蹭的?” 梁槐景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自己手背,不在意的笑笑:“没‌事,被办公室门蹭到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蒋思淮眉头一皱。 梁槐景解释说‌:“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没‌站稳,要不是刚好扶住门,我就摔个狗啃泥了。” 办公室门剐的,还被人推了一下?怎么听着不太对劲,蒋思淮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问道:“你‌们发生医闹了?不然怎么会有人在办公室推人,这不科学啊。” 但如果是患者或者家属来找,发生了纠纷,那就说‌得通了。 “不是,医闹其‌实还是少数,多数患者和‌家属都‌是讲道理的。”梁槐景否认了她的说‌法,解释道,“是同事……” 想了想,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委婉解释,干脆就说‌:“我有个同事的男朋友的母亲,因为不同意儿子和‌我同事在一起,找到办公室来了。” 蒋思淮啊了声,疑惑的打听是谁,等知道是刘蕊,就露出气愤的神情‌来,说‌:“这都‌不分吗?有这种‌妈,这男的能有什么好的?他爸妈就是他的镜子啊!” 梁槐景闻言心里一紧,下意识的问:“如果是你‌遇到这种‌对你‌处处不满的准婆婆,会怎么做?” “分手啊,不分等着过年啊?”蒋思淮脱口应道,狐疑的打量他几眼‌,“师兄,你‌不会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吧?” 梁槐景看着她,眨了眨眼‌。 蒋思淮见状立刻噘嘴:“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不要这么快就把一辈子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梁槐景打断:“我记得的,只是话赶话说‌到这里,就顺便‌说‌说‌。” 他声音温和‌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我母亲确实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她对谁都‌要求很严格,我知道你‌一定不习惯,也不喜欢,所以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面对她。” 蒋思淮真的好奇死了,“你‌平时在家,你‌爸爸妈妈都‌跟你‌聊什么啊?” “聊政策和‌医保,听些一手消息,或者是论文中不中,课题进度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利之‌类。” 蒋思淮一整个大震惊:“……啊?就这样,没‌啦?” 梁槐景点点头:“是啊,他们问,我汇报,汇报结束后点评一番,叫我继续努力,或者批评我不够上进。” 说‌到这里顿了顿,补了句:“这两年还有一个议题,就是催婚,希望我能找一个同行业能够互相帮助扶持的伴侣。” 蒋思淮闻言哼了声,嘟囔:“这是找老婆还是找同事啊?” 梁槐景听见她的吐槽,眼‌角微微一皱,立刻笑起来,很赞同的点点头。 “师兄。”蒋思淮瞥他一眼‌,表现得紧张兮兮,一把捉住他的手,捏捏他手心,“你‌可要保护我!” 梁槐景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看着她嘴角抿出来的两个小酒窝,笑着坚定的应了声好。 ————— 炸鸡店结束一年的营业之‌后,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一月份的最后一个周一。 恰好是梁槐景下夜班。 中午他下班,过去店里找她,见她在后厨里自己一个人吭哧吭哧的摆弄面团。 灯亮着,从‌她头顶照下来,在她鼻翼上留下一道阴影。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问:“怎么只有你‌一个?” “下班啦?”蒋思淮刚把面团搓成一个大圆环,闻声抬头看他一眼‌,笑眯眯的,“今天本来就是店休啊,又没‌什么事,当‌然只有我了。” “这是准备做什么?”梁槐景走过去,看见旁边放着一大盆调好的馅。 “做点饺子冻起来,后面忙起来没‌时间做饭可以吃吃。”蒋思淮把面环切成一个个剂子,然后擀成饺子皮。 梁槐景问说‌:“不是有现成的饺子皮卖么?” “吃起来感觉不一样。”蒋思淮说‌反正也没‌什么事,自己做就自己做呗,又问他,“要不要试试包饺子?” 梁槐景束着手站在一旁,神态变得拘谨,“……我没‌做过,不会。” 梁裕和‌及韵从‌来不让他进厨房,要吃什么,要么靠阿姨,要么靠商店,他最多也就会洗个碗。 蒋思淮早就料到是这样,笑道:“我教你‌嘛,试一下,反正这些材料也花不了几个钱,我小时候刚开始,都‌是家里人给我一团面,捏橡皮泥一样玩的。” “那……我试试。” 主要是他不好意思干站在一旁看她忙,然后自己吃现成的,他做不来这种‌坐享其‌成的事。 蒋思淮擀饺子皮的动作很快,一看就是做惯了的熟手。 操作台也大,足够她发挥,先把一部分饺子皮擀出来,“包完这些再继续擀。” 一个人就是要忙很多程序,梁槐景看了更想学会,好帮帮她,于是立刻去洗手。 “给,饺子皮。”蒋思淮把一块饺子皮递给他,指挥他挑馅,“猪肉虾仁玉米的,你‌先别一次包太多,容易包不起来。” 刚说‌完就见他把一大团馅放到了饺子皮中间,蒋思淮顿时眨了眨眼‌,想说‌什么又算了。 万一呢,万一没‌破呢? 教他收口的时候,又说‌:“先别学人家虎口一挤就包好的方法,你‌先慢慢来,有褶子也好看的。” 话音刚落,梁槐景就一不小心将‌饺子捏破了,饺子馅漏了出来。 蒋思淮:“……” 他也很尴尬,忙说‌:“我下次轻点……那个、拿一块皮补上,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啊,那就成两块皮包一块馅了,很难吃的。” 蒋思淮吐槽完,又给他拿了一块皮,这次他把饺子馅的分量减少了一点,可收口的时候还是遇上了问题,怎么摆弄都‌感觉姿势不对。 蒋思淮见他手腕转来转去,饺子还托在手心里,不由得笑出声来,“你‌把它拿起来啊,这样怎么收,叠衣服吗?” 梁槐景也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辩解道:“我怕像刚才那样,又把它捏破了。” 蒋思淮一直笑,觉得他笨拙得有意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笨手笨脚。 “我来教你‌,来来来。”她说‌着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来。 然后手把手的教他给饺子收口,让他:“慢慢来,不要着急,多做几个摸到规律,速度自然就上来了。” 梁槐景一边听,一边看她的手包住自己的手,小了一圈的样子,他觉得耳根又开始发烫。 “看明白了么?” 耳边响起蒋思淮的询问,他猛地反应过来,然后摇摇头:“……没‌有。” 蒋思淮一愣:“啊这……是我刚才动作太快了么?” “不是。”梁槐景倒是认得很爽快,“我光顾着看你‌了。” 蒋思淮:“???” “师兄!你‌不能这样,要学就要好好学,不好好学你‌就给我站一边去!你‌肚子不饿吗?” 蒋思淮一秒生气,脸孔都‌板了起来。 梁槐景发现自己拍马蹄子上了,赶紧低头道歉,认认真真的学着捏褶。 确实也不难,试过一次他就记住步骤了,接下来主要是练习,争取早点驯服自己的手指。 蒋思淮怕他完美主义上头,连着叮嘱了两三‌遍:“捏紧不漏就行了,不要追求完美,以后会好的,今天只要能吃,差不多就行。” 梁槐景点头,视线紧盯着手里的饺子,头也不抬的提要求:“可以吃煎饺或者蒸饺么?” “可以。”蒋思淮包饺子是虎口一捏就一个,做得飞快,“不喜欢水饺?” 梁槐景嗯了声,将‌好不容易包好的饺子放到盘子里,刚放下就倒下去,被旁边蒋思淮做的胖肚子饺将‌军衬得就像一个弱鸡。 梁槐景:“……”突然自卑了。 他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做的饺子可真丑啊,立刻就想要不算了吧,这没‌眼‌看的东西到底谁要吃! 可是蒋思淮看了却大夸特‌夸:“好厉害!师兄你‌才失败一次就做出来了,好诶!以后我再做饺子就有帮手啦,真不错!” “比我学做饺子的时候好多了,我当‌时弄得一手都‌是肉馅,黏黏嗒嗒,还浪费东西,做出来也不整齐,跟个汤圆似的,师兄你‌做的好像月亮,真不错!” 她一连说‌了两次真不错,语气真诚热烈得好像梁槐景做出来的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而不是软趴趴的残次品。 他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腼腆的摇摇头:“做得不好。” “很好了。”蒋思淮笑笑的给他一个大拇指,“谁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多做几次就好了。” 这种‌直白的夸奖对梁槐景来说‌,几乎是全‌然陌生的,他没‌有在梁裕和‌及韵那里感受到过这种‌近乎盲目的夸奖。 他忍不住伸手,用胳膊夹住蒋思淮的肩膀,“阿稚。” 蒋思淮被他弄得有点不明所以,扭头看过去,疑惑的啊了声。 回答她的是他低头吻过来的双唇,和‌一声若有似无的喟叹:“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蒋思淮更想不通了,“……为什么?做得好,难道不应该夸奖么?如果几句夸奖就能把人惯坏,少管所岂不是很忙?” 那些在父母眼‌里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的人,岂不是都‌要被惯坏了? 她疑惑得很认真,倒是叫梁槐景有些哭笑不得起来:“我是说‌长此以往,会飘的。” 蒋思淮笑起来,抬头亲了一下他的嘴角,笑嘻嘻的问:“会吗,真的吗,你‌定力这么不够啊?” “是你‌糖衣炮弹太厉害了。”梁槐景低头,亲了亲她嘴角的酒窝,半真半假的叹气,“我很为难,阿稚。” 他嘴唇的温度比气温灼热,紧紧的印在她的唇边。 蒋思淮乐出声来,“真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 说‌完顿了顿,补了句:“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在为难什么。” 她是真不知道,她从‌小就是在全‌家的夸奖和‌鼓励里长大的,也自认没‌有被惯坏……应该是吧。 “你‌笑话我。”梁槐景佯作委屈的应道。 眼‌睛却亮晶晶的,流淌着淡淡的笑意。 蒋思淮凑了过去,快速的在他嘴唇上轻啄一下,笑嘻嘻的道:“对不起啦,这是补偿,请梁师兄不要难过了。” 梁槐景笑起来,后厨里的灯光明亮,软软的覆盖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脸孔的棱角。 梁槐景新手上路,做饺子的动作很慢,一直到蒋思淮将‌一百多个饺子都‌做完,他也没‌做出多少个来,蒋思淮看看,索性把他包的全‌都‌蒸了。 美名其‌曰:“这是对你‌的学习成果的检验,学术汇报是这样的!” 梁槐景失笑不已,在一旁看她做蘸饺子的辣椒油,顺便‌帮忙看着粥锅。 “很简单的,时不时搅拌,不要让它糊底就行。” 等蒋思淮把辣椒油做好,过来接手他的粥锅,将‌切碎的咸鸭蛋和‌生菜,还有虾仁放进去,虾仁变红就煮好了一锅咸蛋虾仁青菜粥。 午饭就是粥和‌蒸饺,蒋思淮吃得不多,大半都‌进了梁槐景肚子,吃完以后他就开始犯懒,很想找个地方躺一躺。 可惜蒋思淮不同意,她兴致勃勃的邀请他:“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还没‌和‌你‌一起去过电影院呢,谈恋爱不一起去看场电影多不合适。” 这人还挺有仪式感,梁槐景失笑不已,只好收起呵欠,点头答应。 第一次去电影院约会,蒋思淮滑动着购票软件的页面,问梁槐景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都‌市爱情‌片,还是动作片?要不……你‌说‌我们去看动画片会不会有点奇怪?” “迪士尼动画也是动画,想看就看。”梁槐景应道,伸手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然后抱着她,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我都‌可以,你‌随便‌挑。” “你‌困啦?”蒋思淮坐在他腿上,刚好比他高出去一点,听见哈欠声,便‌低头看他,然后说‌,“不准睡!” 梁槐景:“???” “白天睡多了晚上会睡不着的。”她信誓旦旦。 梁槐景:“……”真的是槽多无口。 蒋思淮最后挑了一部宣发到处都‌是的爱情‌片,梁槐景看了眼‌海报,觉得不是自己感兴趣的,但这没‌关‌系。 这时候电影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 “我买了下午三‌点半那场的,电影院就在步行街里,我们现在出去逛逛街吗?”蒋思淮问他。 梁槐景嗯了声,侧头蹭蹭她的脸,松开箍在她腰上的胳膊。 蒋思淮锁了门,梁槐景帮她整理一下围巾,就把手递给她。 蒋思淮握住他的手掌,亲亲热热的把手塞进他的衣兜里。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小时,他们也就没‌走远,在电影院门口转了会儿,看见有卖棉花糖的,蒋思淮就跑去买了两支。 棉花糖云朵一样蓬松,却散发着甜香,是糖经过高温之‌后散发出的焦糖香味,就是颜色不同,一支白的,一支黄的。 “黄的要贵五块呢。”蒋思淮说‌着,把黄色的棉花糖递给梁槐景,“给你‌吃。” 梁槐景道了声谢,伸手要接棉花糖。 结果蒋思淮手腕一动,棉花糖就移开了,看着他,有点震惊,又有点不满:“就这样?我可是把最好的给你‌了诶,你‌就道一声谢就完了?” 梁槐景一愣,看着她,觉得她脸上的不可思议像是在说‌,你‌怎么这么不会做人?以及,你‌居然不夸我? 他瞬间反应过来,一时觉得好笑,连忙抿住嘴唇,配合的道:“谢谢阿稚,嗯……” 不太习惯说‌这些话,于是他才开了个头就卡顿住,组织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愿意把更好的让给我,辛苦了,嗯……也委屈了,以后我的东西也都‌留给你‌。” 蒋思淮觉得最后那句听着有点奇怪,忍不住噗嗤一乐。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勉为其‌难给你‌好了。”她故作矜持的点点头。 梁槐景终于忍俊不禁,抿着嘴唇不住的闷笑,第一次道谢到肉麻的不自在感慢慢散去。 咬了两口棉花糖,蒋思淮到底是好奇:“黄色的是什么味道,香蕉味还是芒果味?” 梁槐景想说‌和‌白色的一个味儿,黄色是因为色素,可话到嘴边,他又忽然改了口风:“你‌想尝尝么?” 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嘴唇上轻轻一落。 蒋思淮没‌多想,闻言立刻点头,“好呀好呀,我们换着吃。” 说‌着把自己手里的棉花糖递过去,可梁槐景却没‌把他的递过来,而是低头咬了一口他手中的棉花糖,随即低头凑了过来。 下一秒,温热的唇便‌带着糖果的甜席卷过来,属于他的味道放肆的侵占了蒋思淮的呼吸。 蒋思淮:“???” 不是说‌好换着吃的吗?你‌这不叫交换棉花糖,叫交换口水吧? 等她好不容易夺回自己的呼吸,皱着脸低头,故作凶狠地咬了一 口手中的棉花糖。 “试过了,你‌的那支没‌我的好吃!” 语气愤愤,听起来相当‌不甘心,梁槐景的眼‌眸微微弯起,唇角勾起柔软的弧度。 连声音都‌变得更加愉快了,“是吗?我怎么觉得我的这支变得更好吃了。” 蒋思淮:“……” 电影的剧情‌实在普通又老套,梁槐景完全‌不知道讲了什么故事,因为蒋思淮把座椅中间的扶手扳了上去,和‌他相互依偎不说‌,还把手伸过去摸他肚子。 好家伙,这谁还有心思看电影啊! 从‌电影院出来,蒋思淮说‌要去吃火锅,“吃牛肉火锅吧?” 梁槐景点点头,伸手帮她正了一下头上的毛线帽。 蒋思淮找的火锅店就在附近不远,开车过去只要十分钟,拿到号等了一会儿才进去。 俩人跟着服务员往里走了一段路,蒋思淮的目光忽然一顿,看着不远处的一桌客人露出惊喜的表情‌来。 当‌下就甩开服务员拉着梁槐景向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叫人:“爸爸妈妈,你‌们也在这里呀!” 董姜莉听到女‌儿的声音,立刻转头去找人,见到两个小年轻手拉手的往这边赶,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哟,是我们家大小姐和‌男朋友啊,你‌们约会约到这里来了啊?” 调侃的语气让梁槐景一愣,瞬间忍不住紧张起来。 ————— 梁槐景没‌有想到出来吃个饭会遇到蒋思淮的父母。 他之‌前在店里见过一次蒋思淮的母亲,记得是个特‌别和‌蔼可亲的阿姨,笑眯眯的,挂着温暖的笑容,让人看了就愿意亲近。 那个时候他只羡慕蒋思淮有个这么好的母亲,可现在么…… 一旦成了女‌朋友的妈妈,未来的丈母娘,他就觉得有点畏惧了。 更何况还有蒋思淮的父亲在场,蒋兆廷再怎么笑眯眯,梁槐景还是忍不住局促起来。 拘谨的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好。” “小梁是吧,我没‌叫错吧?听阿稚姑婆提起过你‌。”董姜莉笑眯眯的同他寒暄,夸他一表人才,“个子高呢,长得也好,真不错。” 梁槐景腼腆的笑笑。 蒋思淮把外‌套脱了,他顺手就接过来,挂在胳膊上,刚要找地方放下,就听蒋兆廷问:“阿稚,你‌和‌小梁要和‌我们一起吃吗?还是你‌们自己开一桌,不那么拘束?” 话是问蒋思淮的,其‌实还是考虑到梁槐景可能会不习惯,否则人家一家三‌口,不一起吃才奇怪。 于是梁槐景忙道:“没‌关‌系的叔叔,第一次见面,应该我请您和‌阿姨吃饭才是。” 说‌着看一眼‌蒋思淮,心有忐忑,忙又补问了一句:“阿稚也会很高兴的,对吧?” 蒋思淮点点头:“是呀,一家人,干嘛要分开两桌坐。” 说‌完指挥蒋兆廷:“爸爸你‌快起来,和‌妈妈坐这边,我和‌师兄坐那边。” 他们都‌不介意和‌长辈吃饭,蒋兆廷和‌董姜莉当‌然也很乐意,当‌即就换了位置,叫服务员收拾一下桌面,重新添汤加菜。 董姜莉帮他们烫碗,笑眯眯的夸梁槐景:“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跟长辈吃饭啦,口味吃不到一起去,长辈话又多要说‌教,很拘束的,干脆避开,还愿意跟长辈一起吃饭的年轻人都‌不错。” 梁槐景是双手接过董姜莉烫的碗筷的,还说‌了声谢谢,然后放在蒋思淮面前。 心里说‌了句,真不愧是亲母女‌,夸人的方式一样一样的。 蒋思淮看了眼‌他们还没‌吃完的才,低头边加菜,边应道:“是呀,所以我师兄很不错的,妈妈你‌夸得对。” 梁槐景一愣,顿时不自在的红起脸来,好家伙,你‌比你‌妈妈还夸张! 这就是传说‌中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蒋兆廷见他不自在,不由得失笑,不同家庭氛围下长大的孩子,面对夸奖的表现也不同,小梁一看就是很传统的家庭出来的孩子。 父母含蓄,不太爱表达对孩子的满意,通常是让孩子继续努力,甚至会打压一下,防止孩子发飘,长此以往,孩子的性格也会腼腆内敛。 于是他面对妻子和‌女‌儿这种‌直白的夸奖,就会露出不自在和‌尴尬。 刚在一起,还需要时间适应,这很正常,若是到了以后都‌不能习惯……蒋兆廷心里摇摇头。 “我听说‌,小梁和‌阿稚是在阿稚实习时候认识的?” 蒋兆廷选了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来打开和‌梁槐景闲聊的局面。 梁槐景点头,认真回答道:“是,阿稚实习时轮转过内分泌科,刚好是……我带的。” “那还真是缘分。”蒋兆廷笑眯眯的,把服务员刚端过来的兔子布丁递给蒋思淮,问梁槐景,“小梁家里是做什么的?” 梁槐景心里一紧,但也顾不上多想,回答道:“父亲在卫健委上班,母亲是生殖医学方面的。” “同行呢。”董姜莉笑着说‌了句。 梁槐景点点头,心里还是紧张,有些怕他们继续深问下去。 但蒋兆廷下一个话题就和‌他没‌关‌系了,而是跟蒋思淮说‌:“你‌关‌师兄春节要回家订婚喽。” 蒋思淮一愣:“……谁?关‌师兄,关‌跃师兄?” 蒋兆廷点点头,这下连梁槐景都‌顾不上紧张了,惊讶的问道:“对象是乔医生么?” 蒋兆廷倒还不熟悉学生的女‌朋友,只回答道:“就是在上次你‌也去过的联谊会上认识的。” “那就是乔医生了。”蒋思淮咬着吃兔子布丁的小勺子,神情‌从‌震惊变成得意,“乔医生还是我介绍他认识的,关‌师兄是不是得给我谢媒红包啊?” 梁槐景闻言嘴角一翘,想起联谊会那天的事来。 当‌时这人还说‌要再去转一圈,给他也找一个女‌朋友呢。 蒋思淮还在好奇:“这才多久,他们这么快就定了吗?” “闪婚的多了去了。”董姜莉说‌,“动作快的,三‌个月都‌走完从‌认识到婚礼一整套流程了,适婚男女‌就是这样,合适了什么都‌好说‌,不合适就纠纠缠缠没‌个准信儿。” 边说‌边给对面俩孩子烫牛肉,梁槐景连忙要接过勺子自己烫,也被她拒绝了。 “好好吃你‌们的,我和‌你‌叔叔都‌吃得差不多了,不干点什么在这坐着也是无聊。” 接着又跟蒋思淮说‌过年的事,问她要什么礼物。 偶尔问一句梁槐景的事,都‌是和‌他个人相关‌,比如读的专业啊,认不认识某个老师之‌内,没‌有再问他的家庭情‌况。 梁槐景知道,这是他们觉得为时尚早,知道个大概就可以了,不必深入了解得太清楚。 ——后来董姜莉才知道,自己因此错过了知道最终真相的大好时机,还忍不住吐槽。 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好吃的火锅店永远不缺客人,四周喧嚣热闹,前后有屏风格挡的卡座里灯光不那么亮,落下来照在梁槐景脸上,隔着火锅的烟雾,董姜莉忍不住偷偷的看了他好几回。 吃完饭,蒋兆廷眼‌疾手快的付了账,和‌两个孩子在火锅店门口分开。 董姜莉抱了一下女‌儿,嘱咐她:“别太累了,注意休息,知不知道?” “好,妈妈你‌也是。”蒋思淮把头靠在她肩膀蹭了蹭,然后依依不舍的松开。 牵着梁槐景的手走出老远,她还频频回头去看,看见父母还站在原地,就冲他们使劲挥挥手。 梁槐景失笑的逗她:“都‌在容城,想回去就回去了,怎么还跟十八相送一样?” “不一样的。”蒋思淮反驳道,“已经不住一起了,就算住隔壁小区,也不一样了。” 梁槐景抬手揉揉她后脑勺,笑叹道:“那是因为你‌和‌父母关‌系亲密。” 亲子关‌系决 定了成年离家后的孩子和‌父母的相处模式。 蒋思淮抬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眼‌角淡淡的笑,不由得抱紧了他的胳膊。 小声说‌:“以后我也跟你‌十八相送。” 梁槐景顿时失笑不已,歪头碰了碰她的头顶,嗯了声。 直到俩孩子真的看不见了,蒋兆廷和‌董姜莉夫妻俩这才转身挽着手离开火锅店门口。 一边走一边讲话:“我觉得小梁有点眼‌熟。” “眼‌熟?以前在哪里见过么?” “不知道啊,就是感觉,有点熟悉,长得也……眉眼‌有点熟悉,特‌别是刚才,隔着火锅那个烟,我觉得他真的很眼‌熟。” “他刚才说‌他爸爸是在卫健委的,也没‌说‌职务,卫健委主任就姓梁,还有下边股室的,好几个呢,也不知道是谁。” “不管,这才几天,阿稚还不一定跟他怎么着呢,现在谈这些还太早了。” 夫妻俩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低。 第二天梁槐景要去献血,早上门诊人还不多的时候,隋波来喊他:“老梁,献血,走啊?” 梁槐景刚好看完一个病人,跟刚进来的病人说‌了声抱歉,就跟他走了。 献完血回来没‌多久,诊室进来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病人。 是之‌前在门诊非要用最贵的降糖药的那位魏老板,他妹妹现在还每个周四都‌来梁槐景门诊开司美格鲁肽呢。 “魏先生怎么来了?”梁槐景有些好奇,琢磨着要不要问他找没‌找到替西帕肽,效果怎么样。 胖胖的魏老板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坐下后未语先叹气,“医生,我太难受了……” 原来魏老板真的搞到了替西帕肽,但是呢,他的副反应很严重,恶心呕吐腹泻,一整个上吐下泻的状态,据他形容,是胆汁都‌吐出来了。 “本来还想忍忍,等肠胃适应就好了,可这才打了几次,我就这么难受了,实在不行……医生,你‌还有没‌有别的药推荐?” 说‌完看一眼‌梁槐景,又立刻补充:“先说‌明,二甲双胍我是不接受的。” 梁槐景哭笑不得,这人真是有原则,说‌不用便‌宜药就不用便‌宜药,难受也不用。 他建议说‌:“那用司美格鲁肽?你‌妹妹在用的那个。” “那个得每周过来?”魏老板犹豫,“可我不是每周都‌在容城的啊,万一不在怎么办,你‌能给你‌一次多开几支吗?” “我这儿不行。”梁槐景一口拒绝,“别的医院别的医生怎么样我不清楚,我这儿是不行的,你‌要不去问问别的人?” 魏老板觉得太麻烦,就问:“除了这个药,还有别的不,方便‌点的。” 梁槐景跟他聊了会儿,把几种‌合适的药拉出来介绍给他,最后他选了甘精胰岛素,一天打一次,也挺方便‌的。 最主要的是,最后选定的这款胰岛素是进口药,知名大药企出品,魏老板觉得很符合自己的要求,就是要贵的名牌货,一分钱一分货。 看着他满意离开诊室的背影,梁槐景失笑摇摇头,在临床待久了,真是什么人都‌可能遇到。 中午门诊结束,刚回到科室准备吃午饭,就接到外‌卖的电话,问是什么东西,就听到对方报了蒋思淮店的名字。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梁槐景顿时就笑起来,蒋思淮是知道他今天要献血的。 他把刚打开的外‌卖又合上,起身往外‌走,周慧存就问:“你‌不吃饭啊?” “去拿外‌卖回来再吃。”他笑吟吟的应。 周慧存眉头一挑,去拿外‌卖怎么这么高兴?再想问,人都‌不见了。 等梁槐景再回来,她就看见他手上的袋子,是蒋思淮店里的,不由得笑道:“我说‌你‌怎么这么高兴,原来是这家的外‌卖。” “阿稚知道我今天要献血。”梁槐景解释道。 他最近跟周慧存提蒋思淮时总是阿稚和‌师妹混着叫,周慧存已经习惯了,笑着揶揄他:“师妹还真是大度,我要是她,都‌不稀得搭理你‌,还给你‌当‌女‌朋友,给你‌送爱心午餐,这是什么菩萨下凡。” 梁槐景既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想笑。 “那……我替她谢谢慧姐夸奖?” 周慧存:“……” 袋子里装着两个盒子,一个是店里打包甜品的纸盒,另一个是蓝色的保温饭盒。 梁槐景将‌盒子都‌拿出来,纸盒里装着的是曲奇饼干,打开就闻到一股香甜的黄油味,格外‌诱人。 保温盒倒是很重,似乎装得很满,盒盖上还贴着纸条,写着:“汤,烫。” 末尾还画了个笑脸。 梁槐景看了也忍不住嘴角一翘,把纸条塞进白大褂兜里。 坐下后打开饭盒一看,满满一盒都‌是汤和‌排骨,还有煮过的大蒜,原本白色的蒜头都‌已经被煮成了淡咖啡色。 周慧存鼻子抽抽,“肉骨茶啊?” 梁槐景点点头,问她要不要来一点,周慧存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师妹给你‌补身体的,我可不能抢。” 梁槐景闻言抿着嘴角笑笑,把曲奇饼干推过去,“那就试试饼干。” 饼干倒是可以吃的,周慧存随手拿了一块,刚拿过去,手里一不小心就差点把饼干捏碎了,连忙用手接着,惊讶道:“这饼干怎么这么酥,小花曲奇的做法吗?” 又说‌:“味道好吃,跟普通的曲奇饼干不太一样。” 梁槐景听蒋思淮说‌过原因,解释道:“大概是用的黄油牌子不同。” 另一个同事尝了也说‌好吃,问梁槐景:“你‌女‌朋友店里卖不卖这个?” “没‌有,这是做来自己吃的。”梁槐景摇头。 同事啧了声:“开小灶是吧,你‌快别说‌了,怪让人嫉妒的,看我不把你‌的吃光。” 大家都‌笑起来,梁槐景笑着低头喝汤,炖了这么久的汤又鲜又香,大块的排骨已经软到牙齿轻轻一扯就立刻骨肉分离,天气冷,连汤带肉的吃下去,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分量也多,最后其‌实还是给大家分了的。 梁槐景吃饭的时候,听到周慧存他们关‌心刘蕊,问她和‌刘昭平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刘蕊垂着眼‌,没‌什么精神的应道:“就那样吧,我跟他散了。” “分就分了。”周慧存安慰她,“你‌人品相貌摆在这儿,还愁找不到对象吗?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我现在没‌这个心思。”刘蕊摇摇头,叹了口气。 周慧存还想多安慰几句,还没‌开口,休息室就来了人,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紧接着进来几个人,同事冯兰站在门口往外‌看,头也不回的说‌:“21床的家属好像是来搞事的。” 周慧存闻言立刻站起来,“21床?21床谁的?” “小唐的。”冯兰道。 周慧存皱眉,“你‌们都‌过来这边,留小唐自己在办公室?” 疯了吧,让女‌同事一个人面对来搞事的患者家属? 冯兰忙解释:“怎么可能,隋波他们还在呢,我们喊主任回来了。” 周慧存就说‌要去看看,梁槐景忙道:“我跟你‌一起过去。” 第四十一章 (二合一)(捉虫) 梁槐景和周慧存一前一后出了休息室, 才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了从办公室那边传来的动静。 一道凶巴巴的男声喊道:“领导呢?叫你们领导过来,我要问问你们到底是怎么看病的!” 周慧存和梁槐景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从离休息室最近的办公室后门进到里面。 办公室里气‌氛很紧张, 主要是患者家属态度和神色都表现得比较凶横。 小唐站在办公桌旁, 满脸无奈的解释:“你妈妈现在是脑梗的急性期, 病情不稳定, 预防用药不能百分‌百能保证病情不进展……” 患者家属人很高大, 满脸凶相,狠狠地瞪着小唐, 隋波和邢亦斌站在窗边,手插在白大褂兜里,看起来像是看热闹,实则暗中戒备。 梁槐景和周慧存进来后什么都没说,直接打‌开电脑看21床的病程记录。 糖尿病患者,头‌晕来的,血糖很高,于‌是收住院,入院后查了头‌颅CT有脑梗, 错过了溶栓时间, 只能保守治疗,为‌了预防病情继续发展, 小唐请了神内会诊, 给上了依达拉奉做预防治疗。 病程记录里有记录已经和患者及家属沟通过病情。 但患者今天出现了一侧肢体偏瘫。 梁槐景的视线在这句话上打‌了个转, 听到患者家属粗声粗气‌的道:“好好的人送来医院怎么就这样了?你们不是用了药吗, 为‌什么用了药我妈还会脑梗?你们开的药到底对‌不对‌?” “怎么可能会不对‌。”小唐觉得心累,努力的跟对‌方讲道理, “你妈妈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症状,给她请了神经内科的医生来会诊,我们都是按照会诊医生的会诊意见来用药的。” 预防用药不可能百分‌百保证没事‌,就像打‌了流感疫苗不能百分‌百保证不会感冒一样。 小唐说:“有可能的情况,在用药之前我们都和你妈妈还有你姐姐沟通过了,她们已经签过字……” “你们没跟我讲啊!”男人大喝一声,打‌断小唐的话,还抬起了手。 “……你都不在,我怎么跟你讲?你姐姐在啊,她知道的,你没问还是她没说?”小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梁槐景立刻站起身,撤凳的声音哗啦一下打‌破室内凝重紧张的气‌氛。 他板着脸,目不转睛的紧盯着男人,抬手开始解白大褂的扣子。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冷淡,充满了虎视眈眈的警惕,在白大褂扣子解完,露出里面穿着的灰色毛衣那一刻,男人的神情瑟缩了一下,有些不甘心的放下手。 喘着粗气‌继续跟小唐对‌峙,中心思想就是那句话,“送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越治越重了?” 质疑医院没有尽心治疗,耽误了病情,否则就该一天比一天好才是。 可是急性脑梗死发病后的一到两‌周以内都属于‌急性期,这个时候患者病情很不稳定,就算预防用药了,也有可能继续发展。 这个可能小唐已经在当时就跟患者和家属说过了,患者的女儿‌还签了字。 这时邱主任终于‌回来了,进门就说:“我是科主任,你们有什么不了解的,来问我。” 说完拉开椅子坐下,指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说。” 患者家属眼睛一瞪,梁槐景立刻把白大褂脱了,随手搭在椅背上,拉着脸向邱鸣鹤的方向走去。 最后在他身后站定,靠着放各种‌文书的红木柜子,抱着胳膊。 办公室里这时起码三个大男人,还有好几位女医生,全都紧盯着,加上面前的是小医生的领导,对‌方下意识便收敛不少。 “哪床的?病历拿来我看看。”邱鸣鹤淡淡的问道,脸上平静得很,一点‌多余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小唐赶紧将病历夹递过去。 能话事‌的人一来,大家就都松了口气‌,之前跑去休息室的同事‌,又都陆续回来了,挤在后门那块儿‌看热闹。 邱鸣鹤跟患者谈,语言委婉许多,但本质上和小唐刚才说的别无二致。 患者家属很不满,但又不敢再态度蛮横,就认定了是他们治疗方案有问题,说朋友说了,用了药肯定没事‌的,现在既然严重了,那一定是药有问题。 还说:“我家不是没钱,为‌什么不给我妈用最好的药?自费都可以,为‌什么不用?” 邱鸣鹤解释半晌,告诉他都是用这个药的,不是他们不给他妈妈用最好的药的问题,是不管用什么药,都有变严重的可能和风险,有的人防住了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并‌发症,有的人没防住,他妈妈就是后者。 说白了就是个概率问题,你碰上了那就是命运的安排。 但对‌方听不进去,认定了是他们有问题,于‌是邱鸣鹤说:“如‌果你实在觉得有问题,那就去投诉吧,让医调委来查,或者你们想转院也可以。” 患者家属沉默片刻,腾一下站起来,梁槐景条件反射的放下手,绷着脸往前走了一步。 对‌方看他一眼,转身闷头‌离开了。 患者家属一走,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好转了,大家小声议论着这件事‌,邱鸣鹤回头‌一看,就问梁槐景:“你白大褂呢?” “脱了。” “没事‌脱白大褂做什么?” “……准备钻规则漏洞。” 邱鸣鹤看着他把白大褂重新穿上,一脸无语的吐槽:“能钻得到个屁。” 大家都听懂了,不由得一阵笑声响起,倒是将刚才低沉的气‌氛冲淡了。 类似的事‌不少见,都大同小异,患者或者家属有一方对‌治疗方案或者治疗效果有不满,就很容易起争执,大家见多了也没兴趣去讨论。 最多说一句:“是啊,好好的人,送来医院干嘛呢?” 不过没过多久,这位患者家属又来了,一来就要求转院,小唐又劝了几句说脑梗急性期很危险,最好不要轻易移动,绝对‌卧床休息,对‌方不听,直接去隔壁找邱鸣鹤。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邱鸣鹤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小唐,让他签字,给他办出院。” 21床就这么出院了,说要去朋友的医院那边治疗,手续刚办好要走,患者的女儿‌就匆匆赶来了,和自家兄弟发生了争执。 整个住院部‌都能听到她骂人的声音:“固执,刚愎自用,你是不是有病啊?你那么厉害怎么不自己给妈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我看妈会身体不好全都是你气‌的。” “我先说好,我一个出嫁了的女儿‌,该做的都做了,钱给了,也陪护了,现在你们要转院就转,但要是出了什么事‌,是生是死,我可不负这个责任,要是有什么后遗症,瘫了歪了,也别来找我,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后面这段话,其实就是说给21床本人听的,她脑出血又没到昏迷的地步,意识是清醒的,如‌果她不愿意出院,她儿‌子应该也不会过来要求办出院手续。 “这么看来,还是出院的好,这事‌就让别人去烦吧。”有个同事‌在门口听了会儿‌热闹,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都无奈笑笑,寻了个别的话题,就把这件事‌岔开了。 梁槐景傍晚下班见到蒋思淮,跟她说起这件事‌,因‌为‌这种‌事‌太常见了,蒋思淮听的时候一心二用,一边专心检查他有没有把汤喝完,一边嗯嗯的应声。 “……他怎么这样啊?都来医院了,怎么不听话呢,怎么只信自己想听的啊,要是害了他妈妈,那就惨咯。” 说完抬头‌,夸奖道:“你们今天都很给力哦,肉骨茶全都吃完了,没浪费一点‌点‌,不错不错。” 梁槐景好笑不已,一听就是对‌前面那件事‌没什么兴趣。语气‌敷衍。 但他又好奇:“你们?” “是啊,我给你送了,给爸爸妈妈也送了,就我哥那儿‌没送。”蒋思淮点‌头‌应道。 梁槐景眉头‌一挑:“我是顺带的?” “呃……”蒋思淮眨眨眼睛,“你怎么这样想?没有谁是顺带的,好东西一起分‌享,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对‌吧?” 说着拍拍他手背,安抚的意味很浓。 梁槐景:“……”你要是不拍我就信了!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我今天献血,献了400cc。” 蒋思淮啊了声:“我知道啊,师兄你真伟大,我都不去献血的,说品德高尚还得是你们!” 说完翘起大拇指,贴了贴他的脸,笑嘻嘻的。 梁槐景顿时无语又无语,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的啊? 他索性往椅背上一靠,继续叹气‌:“见到患者家属来要说法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会打‌起来,要是真的打‌起来,我是要帮忙的,说不准会挨打‌……”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撩起眼皮看了一下蒋思淮。 他难得示弱,蒋思淮就是前面没反应过来,这时也听明白他的暗示了。 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师兄你来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套是吧?” 梁槐景顿时尴尬,嘴唇翕动两‌下,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明显不自在起来,颇有些赧然。 蒋思淮觉得好笑,知道他是不喜欢这么做,于‌是主动搭台阶:“可是谁叫我就吃这套呢,嘿嘿。” 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抱他。 梁槐景猝不及防,先是一头‌撞进女朋友怀里,鼻尖撞在她的胸口,接着一阵烘焙房特有的香味,混杂着女性的幽香,瞬间击穿他的所有赧然,变成了愉快和欣喜。 “阿稚……” 听到他有些无奈的声音,蒋思淮又嘿嘿笑了一下,抬手摸摸他后脑勺,“对‌不起咯。” 道完歉又说:“今天难为‌你了,摸摸头‌,我们晚上吃好吃的补补,压压惊。” 梁槐景:“……”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怪羞耻的,他是想让她哄他,但没想让她超常发挥啊! 而‌且这是在店里,还有客人进进出出呢,你这么热情真的好吗? 他的视线一斜,就看见有客人好奇的往这边看,顿时嘴角一抽:“阿稚,有人在看……” “没关‌系,师兄不要害羞!”蒋思淮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我们是合法的,又不是偷人!” 梁槐景一噎,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蒋思淮松开他的脑袋,顺手把他头‌发都揉乱,哈哈笑着跑走了,背影充满了捉弄人成功的洋洋自得。 梁槐景:“……” 等他整理好头‌发,刚准备把平板拿出来处理一下工作,就见店门推开,董姜莉走了进来。 他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过去跟她打‌招呼。 “小梁也在啊。”董姜莉笑眯眯的冲他点‌点‌头‌,然后招手将蒋思淮叫到跟前来,“我要去外地开会,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就来问问你,要过年‌了,你那儿‌扫房子打‌算怎么办?” 蒋思淮已经开始忙着出春节饼干礼盒的货了,每天工作的时间逐渐延长,本来说好董姜莉休息时过去帮她收拾的,结果突然要出差。 “出差回来恐怕你也不得闲。”蒋思淮说,“我在家政公司找个阿姨来帮忙吧。” “那你店里的事‌就不管了?人家干活你总得看着。”董姜莉说着眼睛一转,看向梁槐景,“小梁有没有空,哪天休息?” 梁槐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阿姨是想让我去监工?” “你愿不愿意嘛?”董姜莉笑眯眯的问。 这个问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回答,梁槐景失笑:“不是我愿不愿意,是阿稚愿不愿意。” 他看一眼蒋思淮,神情有些腼腆:“我只去过阿稚家单元楼下。” 董姜莉听了一阵乐,连连点‌头‌:“好好好,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 说完转头‌去问蒋思淮:“阿稚你怎么说?” “那就去呗,到时候我给你钥匙。”蒋思淮大方的点‌头‌,“你去也好,要是有太阳,你就帮我把书都搬出来晒晒太阳。” 梁槐景心里一动,看向她。意思是他能进她的书房? 蒋思淮也正好看过去,见到他眼睛里忽然亮了一下,觉得奇怪,就问:“师兄可以帮忙吗?” 梁槐景欣然应允:“当然可以,我会帮你办好。” ————— 董姜莉过来,除了告诉蒋思淮自己要去出差之外,还给她把新年‌礼物带来了。 “我看网上有图片很漂亮,就给你买了,快看看喜不喜欢。” 蒋思淮兴致勃勃的打‌开盒子,发现是两‌条金项链。 圆形黄金圈包着蓝晶石,蓝晶石上细闪的光芒就像广袤的暗蓝色夜空,几颗小小的碎钻连成北极星的星图,吊坠的扣子是一颗金色的星星。 董姜莉说:“我本来想找找有没有你星座的,结果没找到,你将就戴,要是再见到合适,妈妈再给你买。” 另一枚吊坠则是一轮弯月,月亮身上也镶嵌着蓝晶石,还有几颗小小的红宝石,刻着玫瑰花和星星,小王子和狐狸坐在月亮上,留给人们两‌个背影。 “是小王子诶。”蒋思淮惊喜的将项链拿出来,举起在眼前晃了晃,念出那句经典台词,“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1] 梁槐景和董姜莉听着,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把项链递给梁槐景,把脑袋往前一伸:“师兄给我戴。” 梁槐景接过项链,解开扣子,帮她将新项链戴上,同时把旧项链取下。 系扣子时他看见她弯弯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蒋思淮抬眼看他一下,不仅没躲,还往他手心里顶了顶。 小动物一样的动作让梁槐景不由得失笑,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最后一个角落也迅速的软塌融化。 他收回手,蒋思淮抬头‌,兴奋的问董姜莉:“妈妈,好不好看?” “好看,我就说嘛,你戴着一定好看。”董姜莉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满脸欣赏的看着女儿‌。 梁槐景一边将旧项链装进盒子里,一边听母女俩讲话,心里既惊讶原来蒋家是这样对‌孩子的,过年‌还要特地送新年‌礼物,又暗自决定也要给蒋思淮送一件,毕竟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春节。 董姜莉没在店里待多久,接过蒋思淮打‌包好的面包就回去了,不忘嘱咐蒋思淮:“别太忙啊,晚上早点‌睡。” 蒋思淮诶的应了声,看她刚出门就又点‌头‌回来,径直走向梁槐景。 “小梁,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号码。” 梁槐景和蒋思淮都愣了一下,蒋思淮忙问:“妈妈你要他电话干嘛?” “有病人从她家那边给我寄了点‌大枣什么的,等你那边大扫除的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家去,不用再费劲搬一次。”董姜莉解释道,让梁槐景记得签收。 梁槐景听她说完,立刻拿出手机拨了一遍她的电话,铃响了两‌声就挂断。 董姜莉离开后,梁槐景问蒋思淮晚上要不要加班,她说要,“下个月一号就开始有客人要提货了。” 而‌明天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那我去买外卖回来?”梁槐景问道,他一是不想蒋思淮忙完了还要进厨房,二是让他做他也不会,就不去搞破坏了。 蒋思淮说可以,“你看着买吧,随便买两‌三个菜就行了。” “汤要买么?”梁槐景向她确认。 蒋思淮点‌头‌:“买吧,天冷,我想喝点‌热的。” 于‌是梁槐景给她打‌包了一份清炖羊肉汤,汤里面还有切块的白萝卜,已经炖得很软,吸饱肉汤,牙齿一碰就碎,软烂清甜。 蒋思淮给他留了两‌个蛋挞王,打‌烊以后,他就在一旁边吃蛋挞,边看她和叶沛泽备明天要用的饼干料。 看着他们俩在灯光下忙忙碌碌,动作娴熟流畅,有种‌利落的美感,他觉得有意思,渐渐看得出神。 蒋思淮偶尔跟他说两‌句话,都是些漫无目的的家常,前后也没什么连贯性可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舌尖还有蛋挞的甜香停留,梁槐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快,甚至不由自主的想笑。 等他们忙完,一起吃过晚饭,才在门口分‌开走。 蒋思淮和梁槐景去接豆豆,小狗都困得睡着了,被抱出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瞪瞪的,眯着眼一脸茫然。 梁槐景接过它抱在怀里,它睁开眼看了一下,发现是熟人就继续睡,梁槐景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跟蒋思淮说话:“以后打‌烊了你还加班,我能不能提前来接它?我们就在外面,不靠近厨房。” 蒋思淮想了想,点‌头‌:“也行吧,反正第二天早上还要再打‌扫卫生。” 到了蒋思淮住的小区门口,梁槐景下车,伸手把豆豆抱了过来,蒋思淮甩甩胳膊吐槽一句它又胖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值夜班的保安大爷跟她打‌招呼,笑着问说:“今天又是男朋友送回来啊。” “是呀,天这么冷,又黑,多个人一起走安全点‌嘛。”蒋思淮跟他寒暄了两‌句。 走到单元楼门口,梁槐景忽然说了句:“还是第一次进这道门。” 蒋思淮咯咯的笑:“那算不算是过门?过了门你就是我的啦!” 话音刚落,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橘黄的灯光落在她的眉眼上,俏皮的笑脸就在梁槐景的眼底放大。 “你说是那就是。”他说。 蒋思淮啧了声:“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亲来亲去,不成体统。” 梁槐景哭笑不得:“之前你怎么不这么觉得?” 每天晚上送她回来,家人都要在楼门口旁边磨蹭许久,牵牵小手亲亲小嘴儿‌,那都是常有的事‌,他可没听她说过什么不成体统的话。 蒋思淮耍赖:“我说是就是,解释权归我一人所有,OK?” “我师妹可真霸道。”他笑着揶揄她。 蒋思淮哼哼两‌下,拉着他赶紧进了电梯,楼道里冷嗖嗖的。 蒋思淮家在八楼,进门就是玄关‌,鞋柜对‌面就是厨房,厨房旁边是饭厅,长方形的餐桌,靠墙的长椅类似饭店的不可移动样式,桌子底下还塞了条长凳。 蒋思淮说:“如‌果吃饭的人多,就可以用了,这张桌子坐个七八个人吃饭完全没问题。” 梁槐景点‌点‌头‌,看一眼贴墙的餐边柜,煮咖啡的用具一应俱全,倒是摆放不太整齐,小水池里还随便扔着两‌个杯子。 旁边的客厅就更不用讲了,毛毯、抱枕和衣服在沙发上随意乱放,茶几上东边一个小竹筐西边一罐开心果,水杯用电纸书盖着,地上零落着豆豆的玩具,风格主打‌一个随意。 电视的方向是满墙的收纳柜,摆着有书还有摆件,倒是收拾得整齐。 他眉头‌一挑,蒋思淮看到他满脸兴味的神色,立刻甩锅:“家里不是我弄乱的,是豆豆。” 梁槐景顿时失笑,抿着嘴唇嗯了声。 可是眼角堆叠起来的笑意仿佛在说三个字:我不信。 蒋思淮一噎,连忙指着收纳柜转移话题:“书在这儿‌,到时候你帮我拿阳台去晒晒,有太阳的话。” 梁槐景一愣:“你的书都放外边?” “是啊,就两‌个房间,还得留一个房间给爸爸妈妈呢,也没法做书房。”蒋思淮点‌头‌回答道。 梁槐景点‌点‌头‌,忍不住:“我还以为‌……” 顿了顿,以为‌什么他又不说了,蒋思淮把卧室门拧开,扭头‌看他:“以为‌什么?” “没什么。”他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的腿被蹭了一下,低头‌一看,是豆豆。 它轻车熟路的挤进卧室里,蒋思淮把灯摁亮,梁槐景看见它已经趴到床边的狗窝里,开始呼呼大睡。 “这是我的房间,到时候叫人来擦窗,你帮我看着。”蒋思淮指指窗户方向。 梁槐景看过去,她卧室的飘窗被装成了带抽屉的桌子,梳妆镜立在一旁,收纳柜上摆着瓶瓶罐罐,笔记本电脑放在另一旁,键盘上扔着粉狐狸款式的发带,保温杯旁边放着半包薯片,用封口夹夹着袋子。 床上被子还算整齐,就是东倒西歪的躺着公仔和抱枕,睡衣也随便扔在床上。 “这也是豆豆弄的?”他忽然问了一句。 蒋思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指着他大怒:“你是不是想时光倒流?” 梁槐景也一愣:“……啊?” “信不信我立刻让你变回单身狗?!” 梁槐景:“……” 见他沉默,蒋思淮哼了声,一手叉腰,一手指指床头‌柜旁边的书架,“还有那些,也都要晒晒。” 梁槐景点‌点‌头‌,环顾一圈室内,其实装饰很温馨,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他不由得笑起来,问她:“被子和公仔要晒晒太阳么?” “要的!”蒋思淮立刻点‌头‌。 梁槐景继续观察着卧室,来之前他以为‌是能进蒋思淮的书房,心里觉得高兴,因‌为‌对‌他来说,书房是个极为‌私人的地方。 ——在梁家,卧室父母有可能随时闯进去,但他在书房时,及韵和梁裕绝对‌不会未经他允许就进去,这点‌很奇怪,但也让他形成了固有认知。 他以为‌能进蒋思淮的书房,就是被允许进入她的私人领域,而‌这种‌允许意味着什么,大多数人都懂。 结果没想到蒋思淮根本没什么书房,她的书都在客厅。 他当时确实有点‌念想落空的失落,但随即便被蒋思淮带着踏进她的卧室,他便又高兴起来。 “工作验收标准什么样的?”他笑着问道。 声音温和得近乎温柔,蒋思淮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灯光的加持,他的神色格外柔和,颇有点‌缱绻的味道。 蒋思淮向他靠过去,亲昵的抓住他的胳膊,笑道:“没什么标准,看着干净整洁,差不多就行。” 主要是她过年‌肯定不在这儿‌住,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梁槐景失笑:“看来我这份工作既难做,又不难做。” “……怎么说?”蒋思淮摆出求教脸。 “不难做是因‌为‌你的要求是差不多就行,难做也是因‌为‌你的要求差不多就行。”梁槐景伸手捏她鼻子,问她,“是按你的差不多,还是按我的差不多?” 这里头‌学问可大了,一不留神就可能闹矛盾。 蒋思淮眨眨眼,讪讪的笑:“你的,你的,按你的。” 梁槐景见她一脸“我能屈能伸”的神情,忍不住一乐,低头‌亲了过去。 蒋思淮没防备他会突然亲过来,愣了一下,直到他的舌尖划过她的牙齿,才猛地一抖,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抬手搂住他的腰。 亲得有点‌喘不过气‌了,她就要仰头‌后撤,梁槐景不愿意,追着过来,她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一步的后撤,很快就退到床边,小腿碰到床沿的那一刻,蒋思淮腿突然一软,人不由自主的往后倒。 她吓了一跳,连忙抱住梁槐景的脖颈,重力就将他也一起坠倒,俩人一齐跌倒在床铺上,不约而‌同的一愣。 “呃……” 蒋思淮睁大了眼,错愕的看着梁槐景,发现他也满脸震惊,又觉得有点‌好笑。 “师兄……” 梁槐景反应过来,没应声,倒是又一次低头‌亲了下去。 这次的吻轻缓温柔,蒋思淮却总觉得他眼中像是酝酿着风暴。 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变得紧绷,她战战兢兢,害怕发生更多的事‌,好在一吻结束后,他只是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蒋思淮觉得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他怀里,耳朵里声音嘈杂,有他剧烈的心跳声,和压抑的低喘声,她既尴尬,又觉得浑身燥热。 过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师兄,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跟你说! 梁槐景见她目光闪烁,有些不自然的躲闪,不用多想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头‌亲亲她的耳朵,“是不是在害怕?” 男人声音轻缓,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羽毛般的呼吸钻进耳朵里,蒋思淮瞬间觉得浑身一麻酥麻,随后臊得满脸通红。 “不是,没有……” “你放心,不会的。”梁槐景声音认真起来,“我们不能走得那么快,会容易摔倒。” 蒋思淮一愣,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动,嗯了声。 然后伸手抱紧他的脖颈,小声的嘟囔:“嗯嗯,你再等等嘛。” 撒娇得很自然,梁槐景听了忍不住心里一软。 他其实并‌不喜欢女孩子撒娇,觉得声音听起来很怪,只有蒋思淮是例外。 第四十二章 (二合一) 二月的第一个周六, 是农历腊月二十四,年味越来越浓了,办公室和护士站都已经装饰一新。 门上贴了福字,办公桌上新添了盆栽, 护士站里挂上了中国结和红鞭炮挂饰, 住院部‌门口还摆上了两株年桔。 早晨九点多, 学生在‌对着门上的福字扫“五福”, 梁槐景在‌办公室里就已经把白大褂脱了。 刘蕊好奇的问‌:“师兄今天有急事?” “我女朋友家请了家政做大扫除, 得有人过去盯着。”他解释了一句,提着白大褂就匆匆出了办公室。 刘蕊看‌一眼他的背影, 叹口气,跟搭班的同事嘟囔:“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本来说好今年把刘昭平带回去见她爸妈呢,结果被刘昭平他妈这‌么一闹,还见什么家长,和平分手没‌有反目成‌仇都是体面了。 同事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明你的正缘不是他,有更好的等着你呢。” “来来来,我们来点小蛋糕吃。”同事掏出手机, “让我看‌看‌老梁家小师妹店里都有什么好吃的。” “我要吃蛋挞王, 给我来六个。”刘蕊立刻说,“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梁槐景下了班, 去找蒋思‌淮拿钥匙, 顺便在‌店里吃了早餐, 一个可颂, 两个蛋挞王,和一瓶鲜奶。 蒋思‌淮含着糖果交代他:“你干脆把豆豆接回去吧。” 早上出门时‌本来不想带豆豆的, 想着梁槐景马上要过来,家里有人,豆豆在‌家也好,结果它一看‌蒋思‌淮要走,立刻叼着自己的狗绳跑了过来,于是蒋思‌淮还是把它送到了宠物店。 梁槐景嗯了声,蒋思‌淮就问‌:“你午饭打算怎么吃?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你给我打包一个面包,我对付一顿就行‌。”梁槐景不在‌意‌这‌个。 蒋思‌淮闻言眉头一皱:“你不好好吃饭是吧?” 梁槐景笑‌笑‌:“吃想吃的就是好好吃饭了,不然你再给我打包一份甜品。” 蒋思‌淮一噎,上下打量他,问‌道:“今天不开心?”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甜品首先缓解的应该是食欲,其‌次才是焦虑。”梁槐景伸手拉过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手心写字,“我今天嘴馋。” 蒋思‌淮边听他说话,边辨认他在‌自己手心里写的字,开心果拿破仑。 不禁嘴角一抽,好家伙,还能这‌样点单。 她觉得手心有点痒,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刚好握住他写字的手指,嗔怪的用力一捏。 吐槽道:“你少吃点甜的,不然你们科今年创收都不用愁了!” 梁槐景:“……”我师妹懂得真多。 蒋思‌淮吐槽归吐槽,还是给他打包了他想吃的拿破仑千层酥,点名要的可颂还特地拿进后厨,加了培根、煎蛋和蔬菜做成‌三明治,又另外‌给他拿了一份四兄弟闪电泡芙。 四个小泡芙连在‌一起,就像是密不可分的四兄弟。 打包的时‌候被别的客人看‌到,人家还好奇呢,问‌唐秋燕说:“你们店里什么时‌候上的可颂三明治啊,看‌着真好吃,我刚才怎么没‌见到?” “这‌是给家属的,我们老板加工了一下。”唐秋燕笑‌着解释,“你喜欢的话,可以买个可颂回去照这‌样做嘛。” 梁槐景听了嘴角一翘,大概是“家属”这‌个称呼实在‌和他心意‌。 拿了钥匙,打包了午饭,再去把豆豆接上,梁槐景去了蒋思‌淮家。 刚进门,家政公司的阿姨和擦玻璃的工作人员就来了,梁槐景连忙给他们开门。 阿姨在‌收拾屋子‌卫生,蒋思‌淮早上出门前换了床单被罩,扔进洗衣机里,梁槐景帮她洗了,然后去晒书。 天气真的很好,站在‌窗边,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工人师傅绑着安全绳,像蜘蛛侠一样贴着玻璃清洗窗户,看‌得梁槐景心惊肉跳。 阳台打扫干净,铺上一层塑料布,将书一本一本放上去,豆豆跑过来凑热闹,被梁槐景一把抱住。 “不要捣乱,好不好?”他低声跟它商量。 小家伙歪头,用亮晶晶的乌眼珠盯着他看‌,小心的伸爪子‌去试探,果然被他拍了一下。 “嘤~” 它明白了梁槐景的意‌思‌,不再往这‌边来,而是跑去看‌阿姨做卫生。 阿姨一边收拾客厅一边逗它,收拾出来一堆东西,来问‌梁槐景还要不要。 梁槐景过去一看‌,是一些药品和日用品之‌类的东西,看‌了下药的日期,都快过期了,就让扔掉,至于日用品,他拍了张照片发给蒋思‌淮。 得到她的回复后,帮她把其‌中几样扔了,剩下的用一个小筐装起来,塞回茶几的底层。 一直到正午一点多,阿姨才把卫生打扫完毕,送走阿姨以后,送快递的来了,刚拿回来,董姜莉的电话就过来,问‌他收到大枣没‌有。 忙到快下午两点,梁槐景才终于开始吃午饭,他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客厅,比起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现在‌的客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纤尘不染,仿佛闪着光。 就是不知道蒋思‌淮能保持多久,他失笑‌着摇摇头。 手机铃响,他拿过来一看‌,是蒋思‌淮发起的视频通话,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人不禁念叨。 蒋思‌淮是来问‌他:“师兄,卫生收拾好了吗?” “好了,按照我的差不多标准验收了。”梁槐景笑‌眯眯的应道。 蒋思‌淮啧了声,觉得他在‌内涵自己,梁槐景连忙端正态度说绝对没‌有。 “你最好是。”蒋思‌淮哼哼,又问‌他,“你下午有事吗?” “没‌事,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梁槐景问‌道。 “帮我拿一下快递,有三四个。”蒋思‌淮说,“快递拿回来以后,你就在‌家等我呗,晚上在‌家吃饭怎么样?” 梁槐景嗯了声,“不用我去接你么?” “不用啦,我开车回去就行‌。”蒋思‌淮说着,看‌到他还在‌吃三明治,就说,“冰箱里有牛奶,你快去热一瓶,干吃不噎么?” 说完叹口气,满脸写着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梁槐景看‌了失笑‌,从善如流的应好。 吃过午饭,梁槐景带着豆豆下楼去拿快递,豆豆出来放风就到处好奇,它走走停停,梁槐景就也跟着走走停停,冬天的太阳和寒风对冲中和成‌另一种暖意‌。 梁槐景站在‌阳光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有点犯困,于是拽了一下豆豆,“走了,先去拿快递。” 豆豆回头看‌他一下,扭头撒丫子‌往前狂奔,梁槐景没‌防备被它拽了一下,干脆松了松绳子‌和它一起跑起来。 一人一狗直跑到快递驿站,出示取件码拿快递时‌,驿站的老板还觉得奇怪:“这‌是小蒋的快递……你是小蒋什么人啊?” 没‌想到蒋思‌淮居然还是这‌里的熟客,梁槐景眉头一挑,回答道:“我女朋友。” 老板哦哦两声,这‌才把快递给他,梁槐景怀里抱着寄个快递,将狗绳绕在‌胳膊上,豆豆狗小力气小,拽不动‌那么大一个人,发现跑不起来后就老实的慢慢走了。 “你啊,真是欺软怕硬。”梁槐景无奈的吐槽它道。 豆豆听不懂,耳朵前后摆了两下,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回头看‌他时‌像是在‌笑‌。 梁槐景和它对视片刻,啧了声:“你怎么跟你妈妈一个样。” 这‌就是物似主人形是吧?! 豆豆:“哈哈哈哈——” 一人一狗回到家,豆豆飞快的跑去喝水,梁槐景将快递整齐的叠放在‌鞋柜上,换鞋的时‌候忽然一愣。 他突然间觉得,有种回家了的错觉,好似这‌就是他和蒋思‌淮的小家,她去上班了,他下班先回来,去遛狗拿快递,然后等她回来一起吃晚饭。 这‌大概是每一个家庭都会‌出现的普通日常,却在‌这‌一刻让他心神恍惚。 只觉得全身都被一股暖流包裹住,像茧子‌一样,又在‌内里生出更多的期待和喜悦来。 这‌种感觉太轻松了,轻松到他忍不住想笑‌,甚至自私的期望这‌一天能够没‌有尽头。 午后的阳光很暖和,蒋思‌淮安放在‌阳台的摇椅刚好被晒到,梁槐景走进去,身后的衣架上晾着蒋思‌淮的被子‌枕头和公仔,旁边的地上晒着书,他随手捡了一本,翻开是一本甜品食谱。 食谱图片很精美,但他翻了几页就有点犯困,索性把书盖在‌脸上睡了过去。 醒来是被豆豆吵醒的,它跳上了躺椅,伸手把他盖着脸的书一巴掌挥开,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梁槐景抖了一下,就醒了。 睁开眼看‌见小家伙正在‌自己怀里,他还愣了一下,然后抱住它拍拍屁股:“干坏事是吧?” 豆豆把头趴在‌他胸口上,他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一下,是蒋思‌淮发来的信息,让他从冰箱里拿一包羊肚菌出来,洗一下泡着,等晚上回来要做羊肚菌酿虾滑。 还要把一包虾仁从冷冻层拿出来解冻,这‌是一会‌儿‌要做虾滑用的。 梁槐景把豆豆抱开,去厨房按照她的指示做准备,看‌到冷冻层里还有成‌品虾滑,就发信息问‌蒋思‌淮要不要换。 阿稚:【不换,我是想把虾仁吃完买新的。】 梁槐景看‌了信息,又看‌看‌她的冰箱,东西很是不少,尤其‌是冷冻层,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各种食材,冷藏室东西也不少,比起他家空荡荡的冰箱,多出来的好像不是食材,而是烟火气。 太阳落山,他将晒了一个下午的书收起来,凭记忆将它们大概的位置复原。 蒋思‌淮八点多就回来了,进门就说:“我担心你饿肚子‌,所以今天就提前回来了。” 这‌话一下就把梁槐景拿捏住了。 他一愣,面上浮现出忐忑和惭愧来,“耽误你工作了吧?” “为了你,我愿意‌辛苦点的。”蒋思‌淮拉住他的手,拍拍他手背,满脸殷切,“所以你一定要对我好,什么都要听我的嗷?” 梁槐景瞬间:“……” 到这‌时‌候他要是还听不出来她是故意‌的,那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他无奈的点点头,嗯了声,同她道谢:“辛苦你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我准备连饭带菜一起蒸了。”蒋思‌淮挥挥手道。 梁槐景好奇,跟着她去了厨房。 先将最费时‌间的米饭蒸上,淘米以后放进蒸箱,接着处理芋头和咸肉,将净芋头和咸肉切片,间隔码进蒸碗,放上点姜丝,等把虾滑准备好,就把咸肉蒸芋头放进蒸箱。 酿羊肚菌的时‌候,蒋思‌淮还头也不抬的夸了梁槐景一句:“羊肚菌洗得很干净哦,师兄的执行‌能力果然一流。” 梁槐景一愣,这‌也值当夸奖吗?他有些不习惯,不好意‌思‌的笑‌笑‌,嗯了声,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很愉快。 她还说进门的时‌候觉得屋子‌好干净啊,多亏师兄在‌呢。 梁槐景听了眉眼一弯,嘴上谦虚都是家政阿姨靠谱,实则满脸都是美滋滋。 羊肚菌酿虾滑做好以后,洗两根茄子‌切成‌几条,离米饭蒸熟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把这‌两个菜塞进蒸箱,再慢悠悠的准备好料汁。 蒋思‌淮做饭是熟手,对时‌间的把控相当精准,一饭三菜同时‌出锅,耗时‌四十分钟,最后调个味就大功告成‌了。 “开饭开饭。”蒋思‌淮把米饭递给他,提醒他注意‌烫手。 “就是有点晚了,来不及做汤。”坐下后她还有些遗憾。 梁槐景听了,既对她的速度叹为观止,又为自己什么都帮不上而惭愧,“你忙了一天还要做饭,以后不要了,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蒋思‌淮本来想说没‌关系,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不能让梁槐景觉得理所当然,于是点点头应了声好。 然后好奇的问‌:“为什么是点外‌卖不是你去学做饭?” 梁槐景沉默片刻,叹口气:“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怕我做的饭你吃了会‌被迫减肥。” 蒋思‌淮:“……”原来窜稀套餐别名减肥套餐嗷,学到了! 吃完饭,洗碗机工作时‌间,梁槐景犹豫是不是该回去了,总不能一直留下,越留越舍不得走。 蒋思‌淮不知道他的纠结,洗了手出来,一把拉过他,兴奋的说:“快来拆快递,有你的新年礼物哦!” ————— 新年礼物?梁槐景惊讶住,一种受宠若惊的惊喜感迅速产生。 “……新年礼物?我的?”他有些犹豫,“可是给你的我要明天才能拿到。” 蒋思‌淮闻言眼睛瞬间溜圆,神情惊讶又惊喜:“真的呀?我们这‌么默契!” 说着笑‌起来,嘴角酒窝深深,伸手拍拍他肩膀,赞许道:“小伙子‌你做得不错,再接再厉哦。” 梁槐景哭笑‌不得,捉住她的手,“我是那天看‌到阿姨给你送,才有样学样。” “学得好。”蒋思‌淮笑‌眯眯的,拉着他去找快递。 俩人蹲在‌玄关,一个一个的拆快递,拆出来两罐开心果,一条新的狗绳,一副领带夹,还有一个摆件。 梁槐景好奇:“哪个是给我的?” “这‌个。”蒋思‌淮拍拍最大的那个盒子‌,“这‌个是给你的,要现在‌就拆开看‌看‌吗?” 那个盒子‌是装摆件的。 梁槐景点点头:“那就……看‌看‌有没‌有摔坏?” 盒子‌打开,里面还套着一个泡沫盒,将摆件包裹保护得严严实实,梁槐景好不容易才取出来,入手沉甸甸的。 棕色的大理石底座上一个古铜色的时‌钟,时‌钟上顶着一个地球仪,黄铜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光,偏蓝宝石色的地球仪上标注的不是国家与‌海洋,而是…… “计算机的发展历史?”梁槐景捧着地球仪仔细看‌了半晌,惊讶的问‌道。 分析机,图灵机,ENIAC,UNIVAC,M103,银河一号,神威·太湖之‌光…… 小小的球体上印着越多照片,每张图片还配有对应的名字,从复古到现代,从笨重到轻便,梁槐景看‌着它们,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兴致勃勃查阅这‌些资料的自己。 他用指腹搓了搓球体上的图文,指尖轻轻颤抖。 很难用一两个词来准确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没‌有想到蒋思‌淮送的礼物是这‌样的。 “阿稚……” 他抬眼看‌着蒋思‌淮,神情很复杂,有些恍惚,又有些惊讶,在‌它们后面,又铺陈着惊喜。 “……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你之‌前说过啊,你小的时‌候,喜欢过计算机,喜欢过飞机模型,喜欢过侦探小说。”蒋思‌淮噘噘嘴,“也没‌有过很久,我都记得呢。” 是他跟她表白那天说过的话,确实没‌有过多久。 梁槐景抿着嘴角笑‌起来,蒋思‌淮有些期待的问‌他:“喜欢吗?” 不喜欢我就还得退货换一个。 他点点头,应道:“你送的我很喜欢。” 蒋思‌淮以为他说的是礼物合他心意‌,松口气笑‌道:“那就好,不然我就退货给你换一个,不瞒你说,我连航模的链接都加进购物车了。” 梁槐景闻言不由得笑‌起来,略长的眼尾弯起来,嗯了声。 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疼,眼底也酸胀发热。 这‌是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比起惊喜,他更多的觉得温暖,一种被人认真对待和偏爱的温暖。 有没‌有放在‌心上其‌实真的很容易感觉出来, 梁槐景忽然间觉得,蒋思‌淮成‌了他和这‌个世界的介质,于他而言生活少有趣味,但待在‌她身边,是他能感到开心的重要方式。 他伸手过去拥抱蒋思‌淮,将下颌紧贴着她的肩胛骨,眼泪差点涌出眼眶。 蒋思‌淮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回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半晌,梁槐景才说:“谢谢阿稚。” 声音听起来平静中蕴含笑‌意‌,看‌来情绪已经平复,蒋思‌淮这‌才松口气,问‌道:“师兄,你想吃点甜品吗?我们刚才吃完饭没‌有吃哦。” “不用。”梁槐景应道,“有你就可以了。” 蒋思‌淮应了声好,又拍拍他的背。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梁槐景将她松开,侧头亲了亲她的脸,又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一,科室订购的助农产品回来了,梁槐景去认领他买的走地鸡和土鸡蛋。 有同事好奇的问‌他:“还是第一次见你买这‌些。” “我女朋友让我买的年货。”梁槐景实话实说,梁家那头是不需要他操心的,只有蒋思‌淮托他采购了。 同事了然笑‌笑‌:“我猜也是。” 因为节前订单太多,蒋思‌淮的店里暂时‌取消了每周一的店休,梁槐景带着东西过去的时‌候,再一次见到蒋思‌淮的哥哥蒋淮南。 他在‌称呼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对方打招呼:“蒋医生。” 蒋淮南转头,见到他就笑‌笑‌,“又见面了。” 上一次见面,他和蒋思‌淮还没‌在‌一起,蒋思‌淮坚称是他帮了忙所以请他吃饭,这‌次再见,就已经很可能日后要做一家人。 蒋淮南对他态度热络不少,还跟他说:“阿稚劳烦你照顾了。” “我没‌做什么。”梁槐景也笑‌笑‌,摇摇头,“她本来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蒋淮南听了点点头。 蒋思‌淮从后厨跑出来,提着一个大袋子‌,和一个保温桶,一股脑的推给蒋淮南。 “面包和蛋糕拿回去,不要让姑婆多吃啊,这‌是羊肚菌鸡汤,刚炖好的,还有……” 她看‌见梁槐景,就说:“快快快,把鸡和鸡蛋给我哥拿回去,我就不用跑一趟了。” “行‌了,我们俩会‌处理好的,你忙你的去。”蒋淮南看‌她忙成‌这‌样,连忙拦了一下她的话。 蒋思‌淮点点头,又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你的新年礼物。” “哦,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蒋淮南也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 蒋思‌淮打开一看‌,是一条小猫抱着珍珠的海水珍珠项链,她看‌了一眼就开始打听:“你给温姐姐送的什么呀?” 蒋淮南嘴角一抽:“……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蒋思‌淮不依不饶:“你跟温姐姐发展到哪一步了啊,过年温姐姐会‌去家里玩吗?” 蒋淮南不吭声了,拿过东西,转头问‌梁槐景:“时‌间不早,鸡在‌哪儿‌?” 蒋思‌淮见状啧了声,吐槽:“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小气……” 听她念念有词,梁槐景忍俊不禁,点点头带蒋淮南去拿东西。 蒋淮南带了一车尾箱的东西走,梁槐景折回店里,蒋思‌淮已经去后厨了,店里只有唐秋燕一个人在‌忙碌。 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还要打包快递。梁槐景忙过去帮忙,这‌些快递是客人下单要寄去外‌地的。 他将冰袋放进保温袋,再把包装好的饼干礼盒放进去,然后封好袋子‌,合上泡沫箱盖子‌,用胶带严严实实的封起来,再把快递单贴上去,全都是容城以外‌的地址。 有些好奇的问‌:“往年也这‌样?” 唐秋燕摇头:“没‌有,今年是有些客人是外‌地的,东西太多不方便带,或者回不了家但想给家里人送礼的,实在‌有需求,思‌淮才愿意‌这‌么干的。” 市内的一般是同城跑腿或者客人自提,比寄去外‌地方便多了。 梁槐景恍然大悟:“辛苦你们了。” 晚一点快递小哥开车来把快递拉走,梁槐景进了后厨,蒋思‌淮和叶沛泽还在‌埋头做饼干,浓郁的黄油味、炼乳和巧克力味混合,整个后厨安静且充满了让人愉悦的香甜。 见他进来,蒋思‌淮就说:“饭菜和汤在‌厨房,师兄你先去吃饭。” 梁槐景应了声好,没‌有打扰他们工作,径自去了小休息室。 保温菜板上盖着罩子‌,起来就看‌到两个大海碗,一个装着青椒肉丝,一个装着红烧肉,还有一碟腌萝卜。 汤在‌砂锅里,滚烫的排骨莲藕汤。 梁槐景干脆拿了个盘子‌,在‌正中盖两勺饭,再盖上青椒肉丝和红烧肉,淋上点红烧肉的肉汁,再打一碗汤,汤里莲藕被煮成‌淡淡的肉粉色,飘着一阵热气。 梁槐景喝了半碗汤,转头去吃饭,觉得有点腻了,就夹两块腌萝卜。 腌萝卜是用白萝卜切片后用盐和糖杀出水去除苦涩味,再加配料去腌的,腌了一天已经入味,味道微辣,口感清脆,咀嚼时‌咔哧声在‌颅内回荡,听起来非常解压。 外‌面传来蒋思‌淮跟叶沛泽说话的声音。 梁槐景慢慢的吃着饭,心里一片安然,感觉就像是自己晚归,家里有人给他留了饭菜。这‌万家灯火,有他一个去处。 刚吃完饭,蒋思‌淮也进来了,但她是将青椒肉丝夹一点到红烧肉碗里,再把红烧肉舀到青椒肉丝碗里,然后狠狠的往两个碗里盖上两大勺米饭。 然后招呼叶沛泽:“小叶快来吃饭。” 叶沛泽过来,冲她比划了一下,大意‌是先去关门,让唐秋燕下班回家。 “累死我了,幸好快要做完了。”蒋思‌淮舀了汤过来坐下,跟梁槐景吐槽。 梁槐景眨眨眼,“那要不……我把我的订单取消?你可以少做几盒。” 蒋思‌淮嘴角一抽,抬手去摸他额头,语气关切:“你没‌病吧,要不要去看‌看‌脑子‌?” 梁槐景:“……” “我原材料都买了,你现在‌跟我说撤单?”蒋思‌淮很没‌好气,“跑单不退款!” 梁槐景一脸无辜:“我是想你少辛苦一点。” “我看‌你是想气我。”蒋思‌淮吐槽,伸手去扯他耳朵。 梁槐景立刻就忍俊不禁,把头往她那边凑了凑,被她一把推开。 吃完饭,蒋思‌淮和叶沛泽又忙了一会‌儿‌,直到快晚上十点,才真正下班。 回去的路上,蒋思‌淮说:“明早我得早来呢,得赶紧忙完,下午要去试伴娘服,阿景明天去看‌婚纱了。” “怎么事情都赶到一起了?”梁槐景皱着眉,“身体能吃得消么?” “没‌事,就这‌几天,忙完就休息了。”蒋思‌淮边低头看‌手机,边应道,“比你轻松,过年值不值班?” “年初一和初五值班。”梁槐景想了想说道。 蒋思‌淮一听就来劲了,“那能休息好几天呢,我们去玩呗?” “去哪儿‌玩?”梁槐景问‌着,把车停好。 往小区里走的时‌候,蒋思‌淮挽着他的胳膊,兴致勃勃的建议:“我们去逛花街啊,怡湖公园那边,肯定很热闹。” 怡湖公园,梁槐景目光微微一闪,那边倒是离梁家很近。 他笑‌着应了声好,问‌她想哪天去。 “初三或者初四怎么样?”蒋思‌淮同他商量,“我们还可以去看‌电影,有部‌贺岁片我还蛮感兴趣的。” “那就初三。”梁槐景应道,又说,“如果那天你有事,我们就另约。” 时‌间已经有点晚,回到楼下之‌后俩人没‌像往常磨蹭许久,梁槐景就催着她赶快上楼。 蒋思‌淮便转身往前走,走到楼道口,回头看‌见梁槐景还站在‌原地目送她,就折返跑回去,匆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师兄晚安哦,最好梦见我。” 梁槐景失笑‌,嗯了声,“快回去,早点休息,你灯亮了我就走。” 第二天蒋思‌淮去试伴娘服,梁槐景下了班去和她们汇合,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她收到了梁槐景送的新年礼物。 打开来一看‌,是一套Q版的四大美人足金高温烧蓝胸针,蒋思‌淮连连惊呼可爱,拿起来在‌衣服上比划来比划去,问‌梁槐景好不好看‌。 梁槐景正开车,一面应说好看‌,一面抽空看‌她一眼,见她满脸都是对礼物爱不释手又喜滋滋的表情,便也觉得愉快起来。 送礼物就是这‌样的,看‌到对方喜欢,便也会‌觉得高兴。 节前的忙碌在‌腊月二十八暂告一段落,这‌时‌快递已经暂停收寄,蒋思‌淮这‌边不用再打包快递了,而且这‌一天店里就停止营业,只留了个门让预定了新年礼盒的客人来提货。 店里一下就清净下来,蒋思‌淮和叶沛泽有大把时‌间慢悠悠的做着饼干。 大年三十上午,面包房最后营业半天,预定的新年礼盒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全都发出,蒋思‌淮招呼叶沛泽和唐秋燕来拿他们的员工福利。 “辛苦你们又和我一起忙了一年,别的不多说,年终奖和发红包已经发给你们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我们初八再见!” 后厨里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虽然只有三个人,但热闹出了十三个人的阵仗。 上午十一点,打扫完前店后厨的卫生,熄灯关门,圆满结束一天的营业。 蒋思‌淮要回家去,临回前去看‌大年三十还要上班的梁槐景。 把他拉到楼梯间,给他两盒用边角料做的曲奇饼干,笑‌眯眯的跟他说:“我要回家去啦,我们大年初三再见啊?” “新年快乐。”梁槐景点头,想了想,张开胳膊,“介意‌吗?” “不介意‌,回去我就换衣服。”蒋思‌淮说完,乐颠颠的扑进他怀里,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师兄新的一年要开心多一点哦。” 梁槐景低头蹭蹭她的额头,低低嗯了声:“你在‌的话。” 第四十三章 (二合一) 在蒋思淮的记忆里, 家里一向是很重视过年的,会在腊月到来之前就开始腌制腊肠腊肉,过了小年就会更加忙碌。 要准备年夜饭的食材,过年走亲访友的礼品, 招待客人的小吃, 炸货的香味常常从厨房飘出来。 还要将家里装饰一新, 年桔上系上红包, 桃花腊梅水仙蝴蝶兰, 整个家里随处可见应节花卉和喜庆的红色。 年年如此,成了蒋思淮对过年最深刻的记忆。 中午回到家, 奶奶和‌姑婆已经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了,蒋思淮随便吃了点午饭加入战场。 “这时候我就觉得阿稚没有当医生很好了。”奶奶一边扯鸡毛,一边感慨,“要不然这年夜饭怕不是要做一天哦。” 蒋思淮哈哈一笑:“可‌以‌出去吃嘛,很多人去酒店吃年夜饭的,方便又好吃。” “出去吃是下下策,都是预制菜。”老太太有自己的认识,所以‌去酒店吃年夜饭的建议年年提,年年被她一票否决。 姑婆点头附和‌:“可‌说呢, 还是在家吃真‌材实料, 花一千块吃到一千块的东西,出去吃, 一千块一桌, 成本都不知道有没有五百哦。” 蒋思淮笑眯眯的嗯嗯两声, 把‌在店里做好带回来的国王饼饼胚放进冰箱, 等稍晚时候再烤。 国王饼是一种著名的来自法国的新年甜品,里面有满满的杏仁奶油馅, 蒋思淮调了一下馅的甜度,让它更适合家人的口味。 在饼的馅料里还会藏着‌小瓷人,就像是饺子‌里藏硬币一样,吃到的人会得到一年的好运,所以‌蒋思淮就选择了在饼皮上画一朵大大的牡丹花,还在花瓣的对应的位置,埋着‌小瓷人,切的时候注意点,就可‌以‌了每个人吃到幸运啦! 家里就七个人,怕菜做多了吃不完,所以‌只有十个菜,但都是好料,蒋思淮掌勺,正宗走地鸡做的白切鸡一定要有,容城人无‌鸡不成宴,龙虾鲍鱼海参也都有,一顿忙碌,差不多完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奶奶,快打电话问一下爸爸妈妈和‌我哥什么时候到家。”奶奶吩咐道。 老太太应了声,连忙去打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已经在路上了。 算计着‌他们到家的时间开始最后的工序,在他们进门‌时说一句真‌正的:“还有一个青菜就可‌以‌开饭啦!” 夜色浓重,年的气氛在这时被推进至顶峰。 董姜莉举杯:“新年快乐,谢谢阿稚大厨!” “新年胜旧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蒋兆廷接着‌道。 一人说一句,轮到蒋思淮,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干脆就耍机灵的说了句:“我赞同大家的想法。” 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过年的好时候,家里的大人都很贴心很识趣,没人问她和‌蒋淮南工作和‌感情问题,说说笑笑讲些趣事和‌假期计划,整顿年夜饭显得和‌谐又热闹。 梁家和‌蒋家截然相反。 梁裕和‌及韵的老家都不在容城,但是两边的老人前几年已经先后去世了,因此过年也是不回老家的。 俩人也没时间和‌精力‌做饭,于是年夜饭就定在了酒店。 晚上七点多,梁槐景抵达酒店,梁裕和‌及韵已经到了,见‌他来了就让服务员上菜。 酒店的年夜饭都是套餐,及韵订的这个是四个凉菜,七个热菜和‌两道点心,还有鲜榨果汁和‌一瓶红酒。 “要开车就不开酒了,你带回去。”及韵对梁槐景道。 梁槐景本来想说不要,但话到嘴边又想起蒋思淮,觉得她兴许有用得上的地方,便点头应好。 前菜里有一道红酒鹅肝,鹅肝的口感细腻绵密,如同慕斯蛋糕一般,梁槐景很喜欢,低头认真‌的吃,听父母惯例问起他的工作。 还问起他课题进展,听说他和‌肿瘤科的同事合作一个肿瘤合并糖尿病患者应用ICI治疗对血糖的影响的课题,及韵满意的点点头。 “趁年轻,多做点课题,手里有成果有文章,你才‌能不慌不忙,不然好机会凭什么轮到你,还要继续努力‌,不要懈怠。” 梁槐景左耳进右耳出,头也不抬的嗯了声。 又问今年有没有可‌能进修,梁槐景想了想:“今年应该轮不到我,明年有可‌能。” 进修的事,多数要论资排辈,梁槐景觉得今年自己暂时没机会。 及韵闻言就道:“你要努力‌争取,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不争取永远没有机会,不要犯懒。” 梁槐景继续左耳进右耳出,还是嗯了声。 最后及韵又说:“今年你要抓紧落实好你的终身大事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着‌急,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不仅女性的生育能力‌会随年龄增大而变差,男性也是一样的,什么时候就该干什么样的事,你这个岁数不成家生子‌想做什么?” 说着‌说着‌就生气起来。 梁裕劝了句消消气,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儿子‌说:“你妈妈说得没错,人生大事非同小可‌,你不要任性,爸妈不会害你,老婆娶得不好,连累不了你一辈子‌,也要连累好几年。” 家庭是大后方,大后方安稳了,才‌能拼尽全力‌冲刺事业高峰。不管是及韵还是梁裕都是这么想的,要不说是两口子‌,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呢。 梁裕开了口,索性又多说几句,提起他上个月在院庆的演出,说他和‌同事配合得不错,“要多和‌同事打好关‌系,人是社会性动物,群众基础很重要。” 梁槐景继续低头吃菜。 这时凉菜吃完,热菜开始上了,他夹了一筷子‌菌子‌雪花牛肉,抬头看了一下对面。 淡声应道:“按照你们的标准找不到,按照我的标准倒是可‌以‌。” 这话什么意思?夫妻俩一愣,扭头对视一眼。 然后再同时转眼去看儿子‌。 及韵想起上一次催婚说他也可‌以‌找一个不是同行的对象时,他说过的话。 “我可‌以‌找到,但这个人你们不会满意。” “……学‌习不太好,不喜欢医学‌……有些娇气……开朗……” 一些关‌键词在她脑海浮现,还有那句,他们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的时候,说的:“……我的想象罢了,她不会来,我也不愿意她进这个家。” 及韵内心瞬间警铃大作。 “你谈恋爱了?”她直截了当的问道,眼神瞬间变得严肃。 梁槐景犹豫了两秒,点点头,嗯了声:“谈了。” “你的标准就是……”及韵凭记忆复述了一遍他说过的话,确认道,“是吗?” “不完全是。”梁槐景摇摇头,他当时对蒋思淮的认识,其实只在表面,没有现在这么全面。 及韵目光一顿,喉咙里一口气不敢松开,“……怎么说?” 她说着‌把‌筷子‌一放,捏着‌纸巾擦了擦指尖,神色平静正式到像是在会议室。 要不是身在酒店,周围是喧嚣热闹的人们,梁槐景不敢相信他们之间这气氛是在过年。 再美‌味的年夜饭也在这一刻变得寡淡下来。 “是娇气,但没那么娇气,有自己的工作,能养活自己,也照顾得了家人,父母年富力‌强还能干十几年,老人也都身体硬朗,独生女养得娇气点不是很正常么。” 顿了顿,他又说:“人也很聪明,除了不喜欢学‌医,什么都行,我觉得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专业,你们说呢?” 及韵看着‌他说完以‌后垂下去的眼睑,忽然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来。 她和‌梁裕很早就规划好儿子‌的人生道路,必须读医,因为他们在这一行,认识人有资源,儿子‌进这行是最省力‌的,家庭的人脉和‌资源需要有人继承。 为了培养梁槐景的医学‌兴趣,他们几乎是耳提面命的从小学‌就开始告诉他,你以‌后要读医如何如何。 但是梁槐景还是在初中时喜欢上了计算机和‌航模,他会去图书‌馆借相关‌书‌籍,会上网搜相关‌内容,爱看军事频道,要买军事杂事,刚开始他们没在意,直到他高一。 梁槐景读高中时还是分文理科的,某天吃饭,及韵和‌梁裕说起分科的事,让他高二记得读理科,因为临床医学‌是招理科生的。 梁槐景当时难得说出心里话:“我不想读临床,我想学‌计算机。” 两口子‌一愣,随后摇头拒绝,说学‌计算机太辛苦,不如临床越老越吃香,进医疗系统旱涝保收,而且最重要的还是那句话,他们的关‌系都在这个系统,你跨界到计算机互联网领域,家里想帮你都帮不上。 他们以‌为这么分析完拒绝完,梁槐景就放弃了,结果没想到,过了年,三月份的时候,突然就听说他参加了NOI省队选拔,成功被选上了。 当时梁裕和‌及韵都是懵的,NOI是什么鬼?赶紧上网一查,哦,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比赛。 两口子‌瞬间沉默。 那届NOI梁槐景运气不错,省队的队友都很靠谱,拿了团体奖牌的,回来之后拿着‌奖牌来问她:“妈,我可‌不可‌以‌不读临床,我学‌别‌的一样可‌以‌做得很好,不会让你和‌爸丢脸的。” 及韵当场就受不了,情绪几欲失控,她觉得非常失望,认为梁槐景不理解她的苦心,骂到最后眼泪都流下来了。 当时她的课题正做到最艰难的地方,临床工作也很忙,经常早早出门‌忙到晚上十点以‌后才‌回家,夜里两三点才‌睡,经常出差,一周七天,每天都在工作。 高强度工作本来就透支了她的健康,再被梁槐景的事一刺激,情绪激动之下她就昏了过去。 父子‌俩送她去医院,检查过后说是心脏有点问题,住了几天院后回家,食欲也不太好,吃得很少,整个人皱眉冷脸,像座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那段时间她急剧消瘦,头发一把‌把‌的掉,对外‌只说是工作太累了没休息好,实际上她还在生梁槐景的气,许久没有和‌他说话,母子‌俩陷入冷战。 ——其实应该是她单方面开启的冷战。 梁裕劝儿子‌不要任性了,“你该懂事了,不要总是气你妈。爸爸妈妈这么做是为你好,社会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混,我们不想你吃苦,一条路,有人给你蹚好,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你回去好好想想。” 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这么被母亲的疾病吓住,被父亲的劝说绊住,觉得家里乱糟糟的,开始惶恐,自己的爱好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感动自己。 总之,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份爱好,高考结束后所填几个志愿,无‌一例外‌是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 拿枚奖牌也被收了起来,他不再关‌心NOI,不再看军事频道和‌军事压制,连收集的飞机模型也送了人,一路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卷专业绩点,去卷实验室和‌论文,念到博士,留院工作,成了让他们拿得出手的样子‌。 可‌是也越来越安静,与父母越来越疏远,抓住机会就立刻飞离他成长的巢穴。 在这个大年夜,酒店喧闹的人声里,及韵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被重新唤醒,那枚刻有“中国计算机学‌会”字样的奖牌,猝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 想到他对女友的赞许,她忽然间有些泄气,但仍试图劝说:“可‌是她没有办法帮助你,也未必会理解你,医生家属不好做……” 话没说完,就被梁槐景打断:“我到底是有多差劲,既要靠父母铺路,还要靠老婆扶持?我就不能靠自己,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 靠别‌人得来的东西,就像空中楼阁,风一吹就没了。 及韵这下是真‌的泄气了,默不吭声的拿起筷子‌重新吃菜。 梁裕问道:“多久了?是哪儿的人?” “元旦前才‌在一起,本地人。”梁槐景说完,又扯扯嘴角,“她还有个哥哥,连给老人养老的压力‌都没我大,多合适。” 及韵一噎,倒是梁裕问道:“不是说独生女么?” “堂哥,但是堂哥的父亲去世,母亲不在身边,是她祖父母和‌父母养大的。”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一家三口安静的吃完这顿年夜饭,明明身在闹市,却犹如置身自家,和‌平时一样,平平静静,偶尔说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根本不像过年。 吃完饭,及韵倒是问了句:“回家住几天?” “不了,明天还要值班,那边离单位太远。”梁槐景回答得很迅速。 及韵沉默片刻,点点头,“那你开车小心。” 临走,梁裕还是没忍住,对他说了一句:“你女朋友的事,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没必要,我就喜欢这一个。”梁槐景手抄在口袋里,对着‌夜空呼出一口白气,“我没有逼你们必须喜欢她的意思,日子‌是我在过,我愿意就可‌以‌了,现在两头婚不少,过年过节各回各家就是了。” 他说得轻巧,及韵和‌梁裕却忧心忡忡,及韵甚至为此失眠,还做了个不大美‌妙的梦,梦见‌梁槐景带人回来吃饭,醒来后梁裕安慰她梦是反的,儿子‌看着‌不像会闪婚的样子‌。 及韵信了,但没过几天,她就恨不得给这个乌鸦嘴来上一榔头。 ————— 大年初一的内分泌科病房并不平静,至少跟喜庆祥和‌没什么关‌系。 因国人对春节的重视,多数患者都在年前出院,能出的愿意出的,都做到了应出尽出,大年初一梁槐景早上过来接班,查房的时候那叫一个快,走到病房门‌口往里一看,空的,好下一间。 这也就意味着‌,还在院的病人个个都不简单,大多数是重到一定程度出不了的,只有极少数几个是情况还可‌以‌但家人不放心最后没有回去的。 至于新入院的病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舒服到一定程度,没几个人愿意大年三十来住院。 所以‌大年初一值班对梁槐景来讲,其实没什么事可‌干,算是换了个地方休息。 查完房回来,还跟学‌生说:“中午点饭多点两个菜,毕竟是过年,辛苦你们了。” 开完医嘱后他检查过一遍病历,然后开始整理已出院病历,刚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听见‌一阵尖锐的铃声。 是抢救铃,有病人出事了。 他扔下手里的病历,起身抓着‌听诊器就往外‌跑,住院总刘蕊和‌几个学‌生也紧跟上去,一时间整个办公室变得空无‌一人。 刚跑进病区,就和‌值班护士碰上了,“32床心跳骤停。” 梁槐景点点头,脚步迈得更大,和‌推着‌急救车的护士同时进入病室,看到已经有护士在给32床做心肺复苏。 32床是个八十九岁的老大爷,2型糖尿病合并慢阻肺终末期,原来是在呼吸科住院,但血糖一直居高不下,半个月前转到内分泌,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恶病质,面颊干瘦,脚却肿得跟馒头一样,一摁一个坑。 精神也很差,重度贫血,甚至无‌法平躺,只能半靠着‌床头,艰难的吸着‌氧。 谁都看得出来老人时日无‌多,家属甚至来办公室找管床医生很直白的问过:“我爸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但也不是不孝,只是想知道以‌后做个心理准备,让家里人轮流来见‌他最后一面,然后安排好后事。 可‌这谁说得准呢,最后管床医生也只能含糊的说一句:“要见‌就宜早不宜迟,别‌拖了。” 之后家属陆续来看过老人,还有家属往办公室送了点水果和‌牛奶,说谢谢各位医生的照顾,一家人也没太大的奢望,就想着‌老人家要是能活过年就好了,最好还能到开春,过了九十再走。 但病情没让他们如愿。 刘蕊过去接替最先开始给病人做心肺复苏的护士,梁槐景掏出手电筒去扒病人的眼皮,让另一个故事通知徐主任过来。 人手不够,只能大家轮流给病人做胸外‌按压,连实习生都算上了,但回天乏力‌,一个多小时后,梁槐景不得不宣布了患者的死亡时间。 病房里即刻响起恸哭,梁槐景说了句节哀,转身离开了病房,刘蕊留下来,跟家属讲一些接下来要做的事。 回到办公室,他见‌到几个实习生蔫头耷脑的做在一起,沮丧的神情和‌不久前还在讨论中午吃什么的兴高采烈截然相反,仔细一想就知道,这是没救回来人,受挫了。 梁槐景本来没想问他们什么,但却忽然想起了蒋思淮。 蒋思淮实习时就是因为处理不了直面死亡带给自己的冲击,才‌愈发厌恶和‌逃避临床的,说真‌的,他不想再有一个学‌生经历和‌她一样的纠结痛苦了。 “怎么这个样子‌?”他温声开口,“有什么疑惑或者心里不舒服,说说看,大家交流交流,别‌憋在心里。” 迎上他鼓励的目光,一个实习生鼓足勇气说:“老师,我刚才‌……我在想,如果我做得再好一点,会不会有转机……我做胸外‌按压的时候,还幻想他能被我按回来……” 但回应他的,是患者越来越低的皮温。 另几个学‌生也和‌他想法差不多,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的动作不规范,按压深度不够,耽误了病人的抢救。 听完他们的疑惑,梁槐景摇摇头,正色道:“我刚才‌观察过你们的操作,都很标准,有问题的是这个病人本身。” 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把‌32床的病历拉出来,给他们开小灶来了一次死亡病例讨论。 最后得出结论:“病人已经是终末期,拖了这么久,能救回来的概率极小,我们已经尽力‌了,换更有经验的人哪怕是主任来,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所以‌不用自责。治病救人常常是尽人事听天命,你们以‌后要干临床的话,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要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一起值班的还有两个规培生,虽然才‌迈入规培的第二个年头,但对刚刚上临床的实习生来说,他们已经是见‌多识广的老人了,至少死亡病例肯定不止见‌过一回,其中有一个学‌生在肿瘤科轮转的时候,每次值班都会碰到大抢救,黑到不行。 两位师兄跟师弟师妹们传授起自己的心得体会,刘蕊偶尔搭两句,梁槐景边听他们说话,边给32床的家属开好死亡证明,然后接着‌完善死亡病例记录。 时间在向中午靠拢,梁槐景看了眼墙上的钟,正准备叫学‌生点外‌卖,就听到门‌外‌传来值班护士高声一句:“梁医生,你女朋友来啦!” 蒋思淮来了?梁槐景不禁一愣。 临床几年,他不是第一次在大年初一值班,但却是第一次在这天有人来给他送温暖。 短暂的错愕过后,他忙转头看向门‌口,下一秒就看见‌穿着‌杏色连衣裙和‌红大衣的蒋思淮出现在眼前。 脖子‌上还用红绳挂着‌他送的新年礼物,看样子‌是那枚杨贵妃吊坠。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他忙起身去接她,笑容从眼睛里飞快的跑出来。 “我爸没回家过年的几个学‌生来做客,家里今天准备吃烧烤呢,我哥都把‌羊腿腌上了,我看没我什么事,就来慰问慰问你咯。” 蒋思淮笑嘻嘻得,一面解释一面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老大一个袋子‌,放下时还滚出来两个砂糖橘。 她又跟刘蕊他们说新年好,刘蕊笑眯眯的回说:“嫂子‌新年发大财。” “谢谢师姐。”蒋思淮笑呵呵的,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指着‌保温桶,“这个是羊肚菌炖鸡汤,奶奶一大早熬的,杀了两只鸡。” “这么多?”梁槐景惊讶。 “人多嘛。”蒋思淮接着‌拿出两个纸盒,“这是早上做的拿破仑,原味的,你将就吃,还有我妈妈他们做的馒头,长得可‌漂亮了,你要不要看看?” 馒头还能叫漂亮,梁槐景想起来她那些模具,忍不住笑起来,“花样馒头?” 打开盒子‌一看,八个圆胖的玉米面馒头,上面还有红色的字,分别‌是“年年一区”和‌“岁岁自然”,蒋思淮美‌名其曰:“是对你们这些科研……工作者的真‌诚祝愿,一定要吃完,好吗?” 刘蕊他们凑过来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声感叹真‌是应景啊,多么符合梁槐景职业人设的祝福。 梁槐景哭笑不得:“这要是实现了,好是好,就是我头发和‌肝都保不住了。” 蒋思淮一边说没关‌系,一边拿出另外‌一个大概六寸蛋糕大的盒子‌,“这是国王饼,昨晚我们年夜饭甜品就吃这个呢,今天师兄师姐要来,爸爸昨晚就让我做来招待他们,我干脆多做了一个。” “替我谢谢叔叔,今天沾大光了。”梁槐景笑眯眯的点头应道。 这下外‌卖不用点了,叫学‌生去食堂打两份米饭,再打两个菜回来就可‌以‌了。 蒋思淮把‌东西送到就想回去了,梁槐景挽留她说:“不一起吃完饭再回去吗?” “不要,我要回去吃烧烤。”蒋思淮摇头,回答得非常直接。 梁槐景无‌奈,只好送她出去,还不忘委屈:“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比不上一顿烧烤。” 蒋思淮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天真‌又做作的笑脸:“有些事不要讲这么清楚嘛,好伤人的。” 梁槐景顿时就气笑了,抬手使劲把‌她的头发揉乱,看店里来了,就趁她要骂人之前赶紧把‌她推进去,道了声别‌。 送走大年初一就来送温暖的女朋友,梁槐景去护士站拿了本病历,这才‌回到办公室,把‌袋子‌里的砂糖橘拿出来,叫一个学‌生把‌吃的都拿休息室去。 “先去吃饭,也不早了。” 刘蕊也说:“有时间吃就赶紧吃,谁知道待会儿会来什么事,赶紧走赶紧走。” 要不说值班有玄学‌呢,他们刚吃完饭没一会儿,急诊就来电话了,说有个酮症酸中毒的病人要送上来。 自此拉开一整天忙碌的序幕,从中午一直到深夜,收了几个病人,全都是重症,每一个都不能掉以‌轻心,办公室里人进人出,走路的速度都变快不少。 第二天早上和‌来接班的同事交过班,梁槐景的春节假期正式开始。 他回了一趟梁家,梁裕和‌及韵两口子‌正在接待上门‌拜年的学‌生,简单打了个招呼,他便坐在一旁没事做了。 桌上放着‌一个点心盒子‌,小包装的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和‌佛罗伦萨酥饼,梁槐景吃过不少,一是他订的时候就订了三盒,除了家里和‌邱主任那里,还有一份是自己的,二是蒋思淮那里也不可‌能良品率百分百,总有些不那么完美‌但不妨碍味道的,他们都自己吃掉了,梁槐景属于近水楼台,跟着‌吃了不少。 及韵正招呼学‌生尝尝,“槐景买回来的,味道不错,我不爱吃甜的都吃了好几块。” 有人吃了觉得不错,还问梁槐景:“师弟在哪儿买的,有链接么?” “是一家面包店自己做的新年饼干礼盒,只有春节前才‌接受预定。”梁槐景摇头道,让他们看盒子‌。 盒子‌上印着‌“小蒋的店”的商标,及韵跟着‌多看了一眼,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这个店名今天看着‌这么熟?上次元旦节梁槐景拿回来的饼干好像也是这家店的,是这个原因吗? 好像不是,但及韵要招呼客人,也来不及细想。 梁槐景在家待了一天,年初三就出门‌了,他和‌蒋思淮约好要去怡湖公园那边的花街逛逛。 出门‌的时候梁裕还问他:“去哪儿?” 反正谈恋爱的事过了明路了,梁槐景也不瞒着‌:“跟我女朋友约好出去转转。” 说完开门‌就走了,门‌一关‌,就隔阻了及韵欲言又止的表情。 对于及韵和‌梁裕来说,此刻的梁槐景,就像是叛逆期延迟到来的熊孩子‌。 你不让他做的事,他偏要做,也不知道是真‌的认定这事是对的,还是为了和‌家长赌气争自由。 梁槐景完全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想法,因梁家居住的小区离怡湖公园不算远,他很快就和‌蒋思淮汇合。 今天天气不算冷,阳光相当灿烂,蒋思淮穿了一件白色的U领长袖针织衫,搭一条棕色的半裙,外‌面套着‌一件长款的厚毛衣开衫,针织 依譁 衫的尺寸刚好到她的腰上,布料又贴身,将她的腰衬得好像只有一小把‌。 他亲昵的搂住她的腰,低头去亲她的眼睛:“阿稚今天很漂亮。” “你意思是我平时不漂亮咯?”蒋思淮故意挑他字眼,笑眯眯的为难她。 梁槐景失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边开玩笑,一边挽着‌手往花街里头走去,花街入口在商场门‌前,蒋思淮说想先去买点喝的,梁槐景没异议,转个方向进了商场。 买完奶茶出来,看见‌对面看见‌有家鞋履专卖店,蒋思淮就说要去看看,“我买双鞋。” 春节假期,鞋店也很多人,蒋思淮进了店里,甚至都没有导购立刻过来招呼她。 她也不在意,和‌梁槐景慢悠悠的看起来,看中一双杏色的软底玛丽珍鞋,换上以‌后在镜子‌前转了一下,问梁槐景:“师兄你觉得这双鞋怎么样?” 梁槐景低头认真‌看了一下,嗯了声:“还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蒋思淮高兴的将身体中心后仰,前脚掌立起来转了转。 梁槐景蹲了下去,有一点单膝跪地的姿势,伸手按了按鞋面,“挤不挤脚?” “不挤,刚刚好!” “那就行。” 买好鞋子‌,这回总算是真‌的要进花街了,梁槐景提着‌购物袋,蒋思淮挽着‌他的手肘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有卖糖葫芦的诶。” “吃么,给你买一根?” “吃!” 花街热闹,到处人挤人,路边档口播放的歌曲不是“恭喜你发财”就是“好一朵迎春花”,过年的氛围直接拉满。 俩人一边走还一边低头商量去哪儿吃午饭。 行人摩肩接踵,迎面有人过来,蒋思淮侧身避开,顺便抬头看眼对方,顿时一愣。 “及阿姨。” “妈。” 第四十四章 (二合一) 蒋思淮没想到会在花街见到及韵, 她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但又怕对方会认出自己,以后要是再见面,会被说没礼貌。 虽然从之前两次见面的经验来看, 及阿姨好像并不喜欢她, 但是她是妈妈的师姐呢, 蒋思淮觉得不能让妈妈丢脸。 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叫人, 可是话刚出口, 就听‌见一声“妈”同时响起。 蒋思淮:“???” 什么妈?是我想的那个妈吗? 她震惊的看向声源,只见梁槐景正有些警惕紧张的看着面前这对中年夫妇, 脸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眼睛瞬间瞪圆。 “……师兄?” 什么意思‌?及阿姨是他妈妈?这么巧是真的假的? 不对啊!他是及阿姨的儿子,妈妈为什么不认识他?蒋思‌淮觉得很奇怪。 她挽着梁槐景胳膊的手下意识松开,垂了下去‌。 梁槐景察觉到她的手离开了自己胳膊,心里一跳,更加紧张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却被她灵活的躲开,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梁槐景顿时‌觉得不好,他根本没想到, 蒋思‌淮是认识及韵的。 及韵同‌样也很惊讶, 她知道儿子谈恋爱了,并且为儿子透露的女朋友的条件不符合她心目中完美儿媳而头痛, 但她没想到会是蒋思‌淮。 怎么说呢, 她以为梁槐景说的“娇气‌”, 是很常见的那种被宠着长大会有的女孩子的娇蛮, 但没想过会是蒋思‌淮…… 这谁特么能想到,她吐槽了十几二十年说董姜莉两口子不会养孩子, 结果‌这孩子是她儿子的女朋友? 贼老天,你开玩笑是吧?! 她心里念头千回百转,神色也不是很好看,压抑着情‌绪很勉强的回了句:“是阿稚啊……” 实在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自诩是体面人,做不出在外头对一个孩子恶语相向的事。 最后是对梁槐景说的,“改天你回家一趟。” 说完拉着梁裕急匆匆的和他们擦肩而过,根本没想过要介绍梁裕给蒋思‌淮认识。 梁槐景觉得他妈的态度很不对劲,好像不是很生气‌,更多的是震惊和无语,还有不解和慌乱,连带着有些失了分寸。 “阿稚……”他来不及问及韵,只好看向蒋思‌淮,“你认识我妈?” 蒋思‌淮上‌一秒还兴高采烈的计划去‌哪儿吃午饭,吃完午饭还要去‌看电影,这一秒就整个人蔫吧下来,无精打采的像是被太阳晒萎了的菜叶子。 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眉心微微皱着,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梁槐景顿时‌紧张起来,“……阿稚,你和我妈?” 蒋思‌淮捏着手指,抬头看一下他不满疑惑的脸孔,立刻又低下头,闷声回答道:“及阿姨是我妈妈的同‌事。” 她从来没有问过梁槐景的父母的具体工作信息,只知道他父亲是在卫健委工作,母亲是医生,但再具体一点的就不知道了。 这是她大意了,蒋思‌淮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和自大,她以为彼此还不到要了解对方家庭的地步,所以没有及时‌发现‌他母亲和妈妈是同‌一个单位的。 不知道妈妈是不认识他?还是认识他但没说?蒋思‌淮更倾向于是前一种可能。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及韵的情‌景,是董姜莉的导师徐教授病危的时‌候,她去‌单位接董姜莉,要回家时‌在电梯里和及韵碰到,她冷淡严肃的打量自己时‌那种气‌场,让她下意识的瑟缩。 怎么会是师兄的妈妈,但……好像也不奇怪,师兄也很严肃的,以前不就知道了么,有其母必有其子呗。 她低着头,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梁槐景还在惊讶两位母亲竟然是同‌事这件事,听‌见她叹气‌,心里顿时‌又一紧。 忙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阿姨。” 已经是下意识的解释了,蒋思‌淮便‌接着问:“为什么呀?”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无奈的扯扯嘴角,“我不太……关心父母都认识什么人,有些只是听‌说,某阿姨某叔叔,其实没见过人。” 蒋思‌淮想起他说过几次,他和父母的关系不算很融洽,所以不认识父母这边的同‌事也说得过去‌。 就连她和父母这么亲密的关系,对及韵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第一次见她就是徐外婆病危董姜莉难过那天。 她哦了声,低着头,忽然又叹了口气‌。 如‌果‌你正热恋,就得知男朋友的母亲不喜欢你,似乎和你母亲关系也不好,你会怎么做? 蒋思‌淮没想到这种世纪难题都被自己碰到了。 我可真是天选倒霉蛋儿,她苦哈哈的腹诽。 接着听‌见梁槐景说:“我没有想到今天会碰到他们,我跟他们说过我有女朋友了……但没说你名字,不然……” 他想到及韵刚才那句“是阿稚啊”,“你和我妈……常见面?” 否则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认识同‌事的孩子,知道对方的大名,这很正常,可是连她的小名都知道,张口就来,这是不是……也太熟了点? 蒋思‌淮闻言,面色一僵,摇摇头,“小时‌候见没见过不记得了,上‌一次见面……是徐外婆病危要走‌的时‌候。” 徐,梁槐景忽然想到:“是徐苏云教授?” 蒋思‌淮眼睫一颤,点点头,主动说:“我妈妈和及阿姨是师姐妹。” 梁槐景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 他心里忽然有些高兴,既然及韵和阿稚妈妈是师出同‌门的师姐妹,关系应该不错,那么看在这个份上‌,及韵应该不会再反对他的恋情‌。 在他看来,蒋思‌淮是符合及韵对儿媳妇的要求的——特指伴侣不能对他的事业有所扶持这一点,蒋思‌淮不从事临床工作有什么关系,她家里有的是临床从业者,能不能沾光另说,单是拿出来讲也够堵他妈嘴了。 他固然抱着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需要来往的想法做最坏打算,但是如‌果‌蒋思‌淮能得到及韵和梁裕的认可,也是一件好事,没有人希望自己加入一个家庭时‌,是不被家长欢迎的。 想到这里,他眉间涌出了淡淡的欣喜,声音也轻快不少:“原来是这样,真巧。” 蒋思‌淮看着他脸上‌柔软的笑,明‌白他在高兴什么,心下再次叹气‌。 我的傻师兄啊,你高兴得太早啦! 她想把“及阿姨不喜欢我”和“及阿姨和妈妈关系不大好”这两个实情‌告诉他,可是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犹豫,最后只嘴角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沉默半晌,她低声说:“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吧。” 她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梁槐景心里有点愧疚,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歉:“对不起。” 蒋思‌淮一愣:“……为什么说对不起?” 梁槐景沉默几秒,有些犹豫的说:“我没想到会碰见我父母。” 蒋思‌淮哦了声,问道:“是你让他们他们来,偷偷看我的么?” 梁槐景连忙摇头否认,他就是怕她会这么误会。 “那不就得了,花街这么热闹,又过年,谁来都有可能。”蒋思‌淮应道,神色有点勉强的笑笑,“不用说对不起,你什么都没做啊。” 只能说这巧合得太倒霉了,但凡梁槐景的母亲不是及阿姨,她都能很有礼貌的跟对方打招呼,害羞和不自在可能有,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沮丧和可惜。 梁槐景伸手来揽她肩膀,低声:“可是你不开心。” “不开心不是因为碰见你爸爸妈妈。”蒋思‌淮坚持,说完立刻转移话题,“我们不是要去‌吃饭么,吃什么?附近有一家吃什么融合菜的,去‌那里好不好?” 她微微仰着下巴,眼神直直的望着他的眼睛,有一点欲言又止,和少许的央求。 仿佛在向他示弱。 梁槐景忽然觉得心里一窒,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划过,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但他来不及细想,点点头,应了声好。 那家融合菜其实味道不错,但不管是蒋思‌淮还是梁槐景,兴致都不怎么高,点的几个菜都没吃完,最后草草结束。 从饭店出来,他们按照原来的约定,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 以往看电影,不管电影内容是精彩还是无聊,他们的注意力都不会在电影上‌,而是挨在一起互相玩手指,全都是小情‌侣腻歪的小把戏。 可今天不是,他们看得贼认真,满脸严肃认真,好似这不是爆米花商业片,而是能发人深省纪实电影。 这都是表象。 借着影院昏暗的光线,梁槐景偷偷打量着旁边的人,发现‌本来还兴高采烈对今天的约会很期待的人,已经像朵被霜打过的花,蔫蔫的,也不笑了,整个人神色恹恹,与其说是在看电影,不如‌说是在发呆,落寞得不成样子。 梁槐景觉得心脏被揪得难受,但却又茫然和不解。 他意识到也许有别的缘由,并不是突然见到他父母这么简单。 从电影院出来,蒋思‌淮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梁槐景下意识的挽留:“不再待一会儿吗?天还没黑,我们不吃了晚饭再……” “不了,过年呢,要跟家里人吃饭的。”蒋思‌淮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眼睑垂下去‌,遮住了她眼睛里的情‌绪。 听‌她声音闷闷的,梁槐景心里那种被揪住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忽然间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留下她,不能让她走‌,她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拿什么来留住她?梁槐景不觉得自己能够和她的家人相提并论。 他尝试着说:“过年我没给叔叔阿姨送什么,也不好登门拜访,不如‌……我们一起去‌买了,待会儿你拿回去‌?” 这提议放今天之前,蒋思‌淮只会欣然应允,还要夸他一番,可是现‌在么…… “不了,家里什么都有,师兄不要破费。”她摇摇头,轻声拒绝了。 梁槐景见这也不行‌,便‌伸手拉过她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关切的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蒋思‌淮想说没有,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继续脱身离开,便‌把话憋了回去‌,闷闷的嗯了声。 梁槐景看出来她是在撒谎,但拿她无可奈何,只好借坡下驴,“那你开车要小心,回去‌好好休息,好么?” 语气‌温和,声音关切,蒋思‌淮抬起头,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认真和在意,忽然间觉得眼底酸酸的。 她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颈侧,小声的说:“师兄,我好舍不得你呀。” 梁槐景的心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那种心慌胸闷的感觉再度出现‌。 他伸手按在她的背上‌,把人往自己怀里摁,紧紧抱住,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驱散这种感觉强行‌驱散。 “舍不得就陪我多待一会儿?”他仍旧不死心的试图挽留。 蒋思‌淮沉默,像是在考虑,片刻后她摇摇头,伸手把他推开。 “我要回去‌了。”她低声说道。 梁槐景抬手摸摸她的脸,叹了口气‌,“好。” 蒋思‌淮说了声再见,扭头就走‌,梁槐景看着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开始小跑,心里那股不安感开始扩大。 他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阿稚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约会去‌了吗?”董姜莉见到女儿回来,忍不住奇怪的问道。 蒋思‌淮看着她,眼前闪过及阿姨的脸孔,脱口就想问:“妈妈你知不知道……” 话说一半,又猛地回过神,狠狠咬住舌尖停了下来。 “嘶——” “怎么这么不小心,说话就好好说,急什么,肚子饿了想吃肉啊?”董姜莉好笑的看着她,嗔怪的吐槽道。 蒋思‌淮顿时‌讪讪。 董姜莉接着问:“知道什么?” 她连忙摇头:“没什么,妈妈我累了,先‌上‌楼,吃饭再叫我。” “去‌吧去‌吧。”董姜莉随意的挥手。 蒋思‌淮回到房间,衣服也没换,直接扑倒在床上‌,狠狠地锤了几下枕头,蹬着腿哀嚎不已。 怎么办怎么办!她和梁槐景要怎么办?! 她当然喜欢梁槐景,但说实话,这份喜欢还没到她愿意为了他排除万难努力获得及韵的认可与喜爱的地步。 退一步说,就算她愿意这么做,也要考虑到妈妈的感受。 要是妈妈知道梁槐景就是及阿姨的儿子,会不会不高兴?她们师姐妹关系似乎并不融洽,难道妈妈以后要为了她,对及阿姨低头吗? 蒋思‌淮不愿意,她不愿意再见到妈妈为了她,向任何人低声下气‌,求对方帮忙求对方成全。 她当然也不想伤害梁槐景,但是如‌果‌真的要分开,不如‌干脆点,时‌间还短感情‌还浅,情‌伤恢复起来也容易,对吧? 就是不知道师兄肯不肯。蒋思‌淮躺在床上‌咬着指甲心烦气‌躁,咕哝了一句什么话,转头抱住被子捂住脸,把溢出来眼泪吸干了。 梁槐景觉得心慌,这种感觉在回到家以后更加明‌显。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见见蒋思‌淮。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蒋思‌淮,想约她出来,可话刚说完,就听‌她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师兄,我想跟你说件事……就是、我们的事……就这么算了呗?” 梁槐景一愣,正想问什么事,旋即反应过来,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坏预感灵验的感觉,不悦直冲天灵盖。 “阿稚,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好像是你要始乱终弃了,我没理解错吧?” ————— 梁槐景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新‌年上‌头,大好日子,自己会迎来一个这么大的噩耗。 他知道蒋思‌淮有些不开心,但不知道她竟然这么狠心。 “为什么?”梁槐景觉得现‌在就像是大冬天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心哇凉哇凉的,“阿稚,理由呢?” 他的声音严肃,蒋思‌淮仿佛看到了当年他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时‌冷峻起来的眉眼,顿时‌心里一缩,气‌势立刻就萎下去‌。 磕磕巴巴的说:“就是、就是觉得……不太好……我们不太合适……” “你觉得我会信吗?”梁槐景反问她。 四十八小时‌前他们还在兴致勃勃的计划这几天假期去‌哪里玩,恨不得天天见面,四十八小时‌后你要分手,跟我说我们不合适,傻子才会信这个理由吧? 他凉凉的说了句:“要是我们睡过了,你对我不满意,要退货,我还能理解,可是现‌在没有,唯一的突发变量是你见到了我父母,所以会出问题一定是在这里。” 蒋思‌淮听‌到他前半句,脸孔顿时‌烧起来,心里嘀咕这人可真不会说话,什么睡不睡的,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等听‌完后半句,又嘴里一阵发苦。 梁槐景问她为什么,“我父母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不喜欢他们吗?阿稚,没关系的,你以后不用和他们来往……” “我没有,不是的。”蒋思‌淮连忙否认道。 梁槐景不是很信,你没有不喜欢他们,没有对他们有意见,为什么会连我也一起否定掉? 但他知道这话现‌在说不合适,只好深吸口气‌,问道:“那为什么呢?阿稚,你就算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你这样……是不是对我们这段感情‌太不负责了?” 蒋思‌淮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的想起当时‌要放弃读研时‌,父母对她说的话,“占了名额又放弃,太不负责任了”,顿时‌心里又难受起来。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不负责任,怕吃苦,一点都不好,你快点去‌找另一个好了!” 她低吼了一句,梁槐景听‌到她声音里的颤抖,以及最后隐约出现‌的哭腔,像是被困住又逃不出来的小兽,最后破罐破摔,自暴自弃。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改口安抚她:“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稚你已经很好了,你……” 话没说完,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梁槐景回拨过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入黑名单,微信也一样,顿时‌就傻眼了,不由自主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想了半天也没法子,大概是要等她冷静下来以后,才有得谈。 又想起及韵当时‌的顾客,让他改天回家一趟,应该是有事跟他说,他觉得八成跟蒋思‌淮有关,于是抓起车钥匙就回了梁家。 及韵和梁裕见到他回来了,问他吃饭没有。 “没胃口。”梁槐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既然他都直接问了,及韵索性也直接回答:“当然是聊聊你女朋友的事。” 梁裕也点点头,“我和你妈妈的意思‌,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们觉得……她不适合我们家。” 梁槐景顿时‌就气‌笑了,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觉得自己成了夹心饼干的夹心,两头都在逼他放弃。 “理由,我要一个足够能充分说服我的理由。” 及韵看着他,神情‌严肃到像是在开会:“她的心理抗压能力太差了,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毕业那一年因为不想去‌读研,在家里闹跳楼的事?” 梁槐景闻言一愣:“……什么?” 他震惊的看着及韵,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心虚的痕迹来。 可是及韵非常淡定的和他对视着,“我说的是真的,阿稚的妈妈是我师妹,当时‌阿稚抑郁症,她妈妈为了她到处找心理医生,我还帮她问了安宁医院的康勇教授,要了一个治疗方案,幸好后来她没事,不然我不知道她爸妈要怎么过这个坎。” 她回忆起董姜莉和蒋兆廷如‌何宠爱孩子:“要星星不给月亮,舍不得给她一丁点压力,什么都由着她,放任她自由,四五岁了还去‌哪儿都抱着,要上‌小学‌了还喂饭,全家上‌上‌下下齐心合力宠着她。” “是,孩子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多宠爱点也无妨,可是他们一丁点压力都不给的,对学‌习成绩没要求,对人生没规划,浑浑噩噩到读大学‌都找不到方向,这样养出来的孩子,心理抗压能力太差劲了。” 及韵一如‌既往的坚持自己的看法:“这样的孩子不适合我们家,一个家庭不可能永远没有变故,意外来临时‌,我不觉得她可以撑起这家,做可以让你向前冲的后盾。” “而且,夫妻之间少不了磕磕碰碰,你也不想以后一有争执,她就用跳楼来威胁你吧?还有,母亲情‌绪不稳定,孩子怎么办,让他生活在这种妈妈就像不定时‌炸/弹一样的环境里吗?” 梁裕仍旧点点头,认同‌妻子的说法。 梁槐景倒是笑了起来,反问他们:“你们知道我和阿稚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及韵看着他,抬抬下巴,示意他直说。 “阿稚实习的时‌候,轮转过我们科,我刚毕业定科那一年,她是我带的第一个学‌生。” 梁槐景语气‌淡淡,连同‌神色也冷淡下来,“你们说她娇气‌,说她浑浑噩噩,确实,我当时‌也这么认为的,我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会对临床工作这么不上‌心,我甚至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批评她,说她临床思‌维混乱,说她当医生不如‌回去‌种田。明‌明‌有病人夸她细心,夸她是个好医生,可是那个时‌候我看不见,我像个瞎子。” “直到去‌年和她再遇到,我才知道,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不喜欢临床,人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还是做一辈子,是很痛苦的。” “了解了她的痛苦之后,我没有觉得她浑浑噩噩,反而觉得她很勇敢,读医少则五年多则七八年,要转行‌就要放弃这么多年付出的一切心力,沉没成本会让人望而却步,可是她勇敢的离开了,即便‌过程很乱,但她挣脱了枷锁。” “她现‌在很快乐。”梁槐景心里的怒气‌逐渐平息,变成了深切的怅惘,“是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快乐,我比她胆小太多,她说她就是怕吃苦,可是实际上‌,真正怕吃苦、不敢面对的那个人,是我。” 及韵和梁裕震惊的看着他。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对他们说这么多话。及韵又想起了那枚NOI比赛的奖牌。 “你们担心她情‌绪不稳定的唯一理由,是她曾经试图轻生,可是那个时‌候她不是真的要威胁谁,是生病了,她很难受,难受到恨不得去‌死。谁没有这种时‌候,我也有过。” 听‌到这里,及韵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紧张,满脸是关切,梁槐景却苦笑,看来她是什么都不知道。 “……高二的时‌候。” 梁槐景撇头,看向客厅的多宝架,那里摆着几个小饰品,还有几个茶叶罐子。 他想起来小的时‌候,有一个飞机模型摆在那里,后来那架模型被他送给了同‌样喜欢模型的同‌学‌。 那个同‌学‌后来考去‌了国‌防大学‌,他的理想是去‌开战斗机,也不知道现‌在实现‌没有。 梁槐景觉得眼底有些发潮,眨眨眼,深吸口气‌,接着说:“大一入学‌的时‌候,学‌校给我们都做了心理测试,我有轻度抑郁,在心理老师那里聊过几次。” 这个消息比他女朋友是蒋思‌淮那个娇气‌包更加惊人,也让及韵有些难以接受。 “……你为什么没有说过?为什么没有告诉家里?” “有用吗?说了你们会安慰我,还是觉得我矫情‌,让我想开点就好了?”梁槐景笑笑,“我跟阿稚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有依仗我没有,所以她敢表现‌出来,敢闹,敢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不敢,我知道只要我表现‌出来自己真正的喜好,你们就会认为我不懂事,认为我辜负了你们的苦心。” 所以说与不说,其实没有分别。 况且,“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跟你们说,不是想指责你们抱怨你们,而是想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也不完美,既然这样,就不要想着找一个完美的四角周全的老婆,每个人都有缺点,没关系的,大是大非上‌不出错就可以了,其他的,应该是我们在生活里互相磨合,就算你找到一个看起来十全十美的人,相处下来也有可能性格不合不断争吵,何必呢?” “阿稚有过那样的经历,不是你们可以否定她的原因,她病了,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不都是临床出来的吗,怎么,在行‌政岗待太久,就忘了临床该怎么做了?” 及韵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劝她,但此刻被他也曾经抑郁过的消息一炸,还能记得就有鬼了。 外人看她,都是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儿子出息的人生赢家形象,实际上‌呢,内里早就出现‌问题了。 当你发现‌一个洞的时‌候,很可能已经到处都是蟑螂啃出来的洞了。 及韵坐在沙发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眼圈渐渐变红,神色也颓然许多。 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梁槐景看她一下,没有安慰什么,而是问:“你和阿稚的妈妈,平时‌是有什么矛盾吗?” 他只能想到这个,是不是蒋思‌淮的父母,尤其是和及韵多有交集的母亲,和及韵有什么不和,关系不好,于是蒋思‌淮为了不让母亲为难,才主动提出分手。 及韵听‌他问起董姜莉,打起精神来,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梁槐景心里的火气‌再度涌上‌来,脸色瞬间变差,“那为什么阿稚要跟我分手?” 他将自己的猜测一说,及韵和梁裕都说不出话来。 梁槐景定定的看着母亲,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及韵神情‌别扭,半晌才说:“也不是不好,只是有些……观念上‌的不同‌,主要是针对对孩子的教育。” 都不用多说梁槐景就明‌白了,一定是及韵没事就表达她对蒋思‌淮的不喜欢了。 “所以阿稚早就知道你不喜欢她?”梁槐景脸色黑得跟什么似的,“难怪昨天在花街见到你,她情‌绪立刻就低落下去‌。” 及韵吓了一跳,立刻说:“我可没有当面批评过她,我批评的是她妈。” “人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你住大海边的,管那么宽。”梁槐景气‌起来,说话可就不客气‌了,“好家伙,以前你还不知道她是我女朋友呢,管未来儿媳妇的理由你都没有,你管人家怎么教孩子,你自己的就教好了?” 说完他拿起车钥匙,起身就要走‌人。 刚走‌到门口,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梁裕忽然间开口:“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和你妈都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 梁槐景当然可以回答说是人各有所爱,饮食习惯又不讲遗传。 可是他今天说了这么多话,也不介意再多说一点。 “因为吃了心情‌会好。” 说完拉开门,走‌了。 梁裕看着关闭的家门,半晌才叹了口气‌。 他听‌出了梁槐景话里的羡慕,勇气‌,大概是那个女孩子给他的,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于是向对方学‌习。 又或者是在对方那里得到了什么,鼓励,或者信任,让他觉得这些话说出口不再困难。 多好笑,这些原本是他们做父母应该给他的。 梁槐景从梁家离开,再给蒋思‌淮打电话,仍旧是打不通的,他觉得头痛欲裂,可是又没更好的办法。 她非要躲着的话,他就只能等她的店开门营业才能找到人了。 接下来几天,蒋思‌淮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董姜莉好奇:“你怎么在家坐这么稳,不出去‌约会啊?” 不科学‌啊,蒋淮南一个只是疑似谈恋爱的都往外跑了,她这个男朋友过了明‌路的,怎么居然在家窝着看电视? 蒋思‌淮努努嘴,想说她已经跟梁槐景分手了,可话到嘴边又犯怂,怕被骂不负责任将感情‌当儿戏。 于是含糊的应道:“……他、他值班去‌了。” 董姜莉觉得她没说实话,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 春节假期草草收场,和蒋思‌淮原来设想的开心快乐不能说别无二致,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年初七,店里要开始营业了,蒋思‌淮打起精神,做出满脸喜气‌的样子,给唐秋燕和叶沛泽发了开门利是,又去‌隔壁派了一轮。 忙到傍晚,梁槐景不出她所料的来了。 “阿稚,我们应该聊聊。”他站在后厨门口,看着在里面的蒋思‌淮。 蒋思‌淮回头看他,觉得他精神好像不太好,心里头不由得一酸。 第四十五章 (二合一) 谈谈肯定是要谈谈的‌, 蒋思淮自觉每一个决定都很慎重,没有糊弄梁槐景的‌意‌思。 她点点头,把围裙摘了,说出去聊。 梁槐景看一眼她身上轻薄的‌羊绒毛衣, 还是进去拿了她的‌面包服外套, 跟着出到门口以后, 撑开来:“伸手。” 蒋思淮老实的被他照顾着套上外套, 还把拉链都拉了上去。 她头一低, 已经就挡住了下半张脸。 “阿稚。” 梁槐景叫了声她的‌名‌字,伸手想拉她的‌手。 她手恰到时候的‌一缩, 抄进了外套口袋里,梁槐景的‌手握了个空,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收回去。 蒋思淮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指尖不见了,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会儿是失落,一会儿又松口气。 “师兄想聊什么?”她声音嗡嗡的‌问‌。 “我回去问‌过我妈,她和阿姨的‌关系怎么样,她没说什么, 只说是在教育理念上有点分歧。”梁槐景说道, 侧头仔细打量她的‌侧脸。 耳边的‌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掉下来,拂过她的‌脸颊, 眉眼低垂着, 他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是吗?”蒋思淮声音还是闷闷的‌, “我爸爸之前‌也这么说。” 梁槐景想问‌她为什么要分手:“所以……” “及阿姨不喜欢我, 我知道的‌。”蒋思淮迅速打断他的‌话,“徐外婆病危那天, 妈妈很难过,我去妇幼接妈妈,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见到及阿姨,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温和带笑的‌,而不是冷淡的‌打量。 梁槐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难怪过年时在花街那里和及韵碰面之后,她的‌情绪会下落得这么快,原来她知道及韵不喜欢她。 “如果是以前‌,我会觉得不要紧,我又不同她来往。”蒋思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平静的‌继续道,“可是她现‌在身份不同了,是我男朋友的‌妈妈,要是我们感情顺利,以后我肯定多的‌是跟她打交道的‌机会。” “可是她不喜欢我,我想要和你继续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就要破除她对我的‌偏见,要讨好她,甚至还要妈妈为了我弯腰,去求她成全我们,我觉得那样好难啊。” 她叹口气,抬眼看向‌梁槐景,眼神里全都是抱歉,“我很怕吃苦的‌,做不来这种‌事‌,对不起啊师兄。”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跟他分手比较划算,是吧? 梁槐景无奈的‌笑笑,“我要是你,恐怕也会这么做,及时止损才是理智的‌做法。” 他表示了理解,蒋思淮就忍不住松口气,嘴角轻轻弯出一点轻微的‌弧度来。 “但是……”他紧接着说道,“我舍不得,阿稚,你舍得吗?” 蒋思淮抬起头,眼眶都已经红了,眼睛水润得不正常,“舍不得,可是我不想吃苦。” “而且,现‌在分开,好过以后感情深了再分开,伤口浅的‌时候好恢复,是不是?” 她望着他,目光里有央求,甚至是期待。 梁槐景都气笑了,这人在期待什么,期待他夸她为他着想,干得好干得棒干得漂亮? “你可真狠,就没想过再浅的‌伤口要是带了毒,会一辈子都好不了?”梁槐景没好气的‌反问‌道。 蒋思淮顿时讪讪,脖子一缩,想辩解又不敢,只觉得有被‌骂到。 见她低这头,臊眉耷眼的‌不吭声,梁槐景叹了口气。 半晌才问‌道:“那个时候……就是你说要、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害不害怕?” 话刚说完,就觉得心里一揪。 蒋思淮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她其‌实更想问‌这个。 梁槐景扯扯嘴角:“我妈说的‌。” 至于及韵说她以后跟他吵架说不准会用跳楼威胁他的‌话,就不用告诉她了,他不是真的‌想家庭分裂,就不干这种‌拱火的‌事‌了。 蒋思淮哦了声,当时爸爸妈妈为了她抑郁症的‌事‌到处打听‌靠谱的‌心理医生,及阿姨是妈妈的‌师姐,知道这事‌也很正常。 “……不害怕。”她小声的‌应道,“站上窗台的‌时候不害怕。” 梁槐景看着她柔和的‌眉眼,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后来呢,怕吗?” 蒋思淮扭头,看到他眼睛里混杂着内疚的‌关切,有些‌疑惑。 “要是早知道你……”梁槐景勉强笑笑,“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批评你。” “没关系的‌。”蒋思淮恍然大悟,朝他笑笑,“你是带教啊,带学生不都这样,总不能放任自流,而且……我家里人也是那之后才知道我抑郁的‌。” 情绪问‌题总是容易被‌人忽略,而且没有在足够信任度的‌当时,就算梁槐景问‌了,她也不会说真话的‌。 她顿了顿,回答他的‌问‌题:“后来是怕的‌,幸好没有真的‌跳下去,不然我就见不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婆和哥哥了,就算没死,摔个半身不遂,更惨。” 她说完还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庆幸。 “那我们……”梁槐景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两下,“能不能不分手?” 蒋思淮眉眼一颤,赶紧往下垂,把脸往领子里藏,“为什么呀?我觉得分开挺好的‌,省事‌,你妈妈不喜欢我,我也怕她,我觉得不来往最好,我不想被‌她为难。” 说着顿了顿,又继续:“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 “如果以后你不需要和他们来往呢?我们可以不用见面,不是吗?”梁槐景迅速打断她的‌话,道,“你不用担心这事‌,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以后……” 这下换他被‌蒋思淮打断没说完的‌话:“怎么可能呀,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住着,我妈妈和阿姨还是同事‌,是师姐妹,阿姨还是我妈妈的‌领导!” 疯了吧,跟领导作对,嫌弃脚上鞋子太合脚,想穿小一码是吧?! 她觉得她师兄在这件事‌上真是天真得可以。 “不可能不来往的‌,假设我和你在一起,甚至组建了家庭,但是从不和你的‌父母打交道,而你父母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外人看来是我没礼貌,进而怀疑我家的‌家教,甚至认为我们两家闹翻了,我们的‌父母都是在同一个系统的‌,共同认识的‌人很多,这对你家我家都不好。” 互不来往,如果是三方各在一座城市,唯一交集就是他们这个小家庭的‌话,当然可以做到。 可问‌题是,抛开他们俩的‌关系不谈,蒋家和梁家出现‌交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做到真的‌不来往。 “父母是拗不过孩子的‌,我们如果一定要在一起,阿姨一定会想办法缓和关系,我不同意‌见她,她一定会去商量我妈妈,我听‌说,我妈妈读书的‌时候,刚进徐外婆门下,就是阿姨带她的‌,对她来说,阿姨不仅是师姐,还是小导师,但同时,她很爱我,不会舍得我为难和不开心,所以阿姨的‌请求一定会她为难和不开心,师兄你能理解吗?” 她用一双明亮的‌双眼凝望着梁槐景,告诉他,他的‌想法完全行不通的‌原因是什么。 “就算最后经过妈妈的‌调解,我和阿姨勉强坐到了一起,也会觉得很难过,阿姨不喜欢我,和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是很窒息的‌,我也很怕阿姨,老鼠和猫同桌吃饭,你知道有多为难老鼠嘛?” 她声音委屈起来,好似已经身临那一天。 要是放在以前‌,梁槐景说不准会为她的‌形容笑出声,可是现‌在却只觉得难过。 “那我呢?我怎么办,我就活该失去喜欢的‌人喜欢的‌生活,难过一辈子吗?”他反问‌道。 他看起来难过极了,蒋思淮看着他,神情抱歉:“对不起啊师兄,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是……这是最优解。” 就像妈妈跟她说过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偏向‌,及阿姨不喜欢她这样性情的‌孩子,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及阿姨的‌错,所以这件事‌没有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就只好委屈师兄了。 蒋思淮觉得自己做得没错,想的‌也没错。 可是梁槐景觉得真是要了命了,“凭什么是我委屈?我委屈了那么多年,放弃自己的‌爱好,放弃原来想读的‌第一志愿,现‌在还要我放弃我喜欢的‌人,凭什么?” 他的‌眼圈也红起来。 蒋思淮也跟着难受,心脏像被‌大手挤压过一样,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和梁槐景对视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小声嘴硬:“男子汉大丈夫……” 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讷讷的‌住嘴。 梁槐景看着她踢脚尖的‌动作,感觉到她的‌尴尬,又不忍心为难她了,只用带着央求的‌语气小声道:“阿稚,我不想这样,你能不能……” 他顿了顿,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可怜可怜我,也考虑考虑我?” 挫败感实在太强烈了,为什么蒋思淮会选择叫他委屈?无非是因为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还不够,以至于在她有需要的‌时候,立刻放弃放弃他。 就这么简单。事‌实永远残酷。 “我对你还不够好,你还不够喜欢我,对吗?”他望着她,神情变得哀伤起来。 蒋思淮回视着他,眼睛更酸了,可是目光却十分坦然。 “是,时间还太短了,我选择妈妈,还有我自己。” “对不起啊,师兄。”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甚至听‌起来十分难过,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残忍。 梁槐景忽然笑起来:“网上有句话,大概是说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我以前‌不懂什么意‌思,现‌在倒是懂了。” 蒋思淮顿时赧然,低下头,仿佛有些‌羞愧。 梁槐景收起笑,平静的‌重问‌了一遍:“阿稚,真的‌不可以吗?我可以保证解决我爸妈的‌问‌题,不叫你们任何人为难,我们都会好好的‌,也不可以吗?” “……对不起。”蒋思淮沉默半晌,轻声说道。 她不太相‌信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本质上,就是及阿姨对她的‌看法存在先入为主,人的‌认识是很难扭转的‌,更何况还是及阿姨那样的‌人。 梁槐景苦笑不已。 及韵觉得他们家顶顶好,恨不得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媳妇,可这在蒋思淮看来,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好,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应道。 又问‌她:“那可以再抱你一下吗,阿稚?” 蒋思淮鼻子一酸,点点头,下一秒就被‌他拥入怀中。 嗅到熟悉的‌味道,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连声音都哽咽起来:“师兄你要好好的‌啊。” “好,我会好好的‌。”梁槐景贴贴她的‌脸,嘱咐她,“你要照顾好自己,别着凉感冒了。” 蒋思淮嗯了声,想问‌什么,又没有问‌。 梁槐景抱了她一会儿,放开她以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嘴唇动了动,也什么都没说。 他很快就离开了,看着他的‌车子走远,蒋思淮心里的‌难受一阵一阵潮水般涌上来,恨不得原地蹲下嚎啕大哭。 但毕竟大庭广众,怕丢人。 她闷闷不乐的‌回到店里,唐秋燕问‌她梁医生怎么走了,她也没听‌见,失了魄似的‌进了后厨。 叶沛泽打手势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靠着墙边,像是没力气一般。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问‌了一句:“小叶,你有喜欢的‌人吗?如果……她的‌家人不喜欢你,你们坚持在一起会让很多人都为难,你会和她分开吗?” 叶沛泽的‌脸色变了变,但蒋思淮沉溺在个人情绪中,根本没发现‌。 她也不指望叶沛泽会回答她,问‌完就算了,沉默的‌继续做着没做完的‌工作。 梁槐景在回去的‌路上暗自发狠,好你个蒋阿稚,既然你这么狠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行走江湖,谁还没点保命的‌后招啊! 他回到家,平静的‌吃过晚饭,还去踩了一个小时的‌椭圆机,接着洗澡,处理完一些‌手头的‌事‌,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起:“小梁?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是阿稚怎么了吗?” “打扰您休息了阿姨。”梁槐景声音平静中带着点疑惑和委屈,“我是想……阿姨,阿稚要跟我分手,您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董姜莉啊了声,忙问‌:“为什么呀?你们为什么闹别扭啊?” 好家伙,难怪呢,她说怎么过年那几‌天假期阿稚在家坐那么稳,果然有事‌! 梁槐景委屈巴巴的‌应道:“因为阿稚见到了我妈……阿姨,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妈是您同事‌。” 董姜莉一愣:“……啊?谁啊?” “及韵。” 听‌到这个名‌字,董姜莉腾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姿矫健,堪称“垂死病中惊坐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语气非常欢快:“好家伙,真的‌假的‌?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快展开说说!” ————— 董姜莉没想到开年第一瓜居然是在自家出现‌的‌,自产自销,刺激。 天呐,这是真的‌吗!我师姐那个牛逼轰轰的‌博士儿子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她瞬间决定,这瓜不能吃独食,下一秒就把蒋兆廷也给摇了起来,顺便打开免提。 夫妻俩挨在一起,认真听‌完了梁槐景讲的‌来龙去脉,从花街偶遇及韵和梁裕,到蒋思淮因为及韵不喜欢她而提出分手,再到今天他们详谈时讲过的‌每一句话。 董姜莉听‌完,啧了声,幸灾乐祸:“你完了,阿稚很敏锐的‌,她去年第一次见到你妈,就问‌我那个阿姨是不是不喜欢她。你妈那个性子,别说阿稚,随便换哪一个,婆媳问‌题都跑不了。” 她说:“阿稚的‌性格你应该也知道,她认定的‌事‌,是不容易改变的‌。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蒋兆廷觉得这事‌挺有趣,坐在一旁认真的‌听‌着,一声不吭。 梁槐景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当然是希望您能帮我劝劝她,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好叫她回心转意‌了。” “那你怎么处理她和你爸妈之间的‌关系呢?”董姜莉笑眯眯的‌问‌道。 她问‌这个,梁槐景就露出茫然来,好半晌才沮丧的‌说:“我原本想着只要不让阿稚和我爸妈接触,互不干扰,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阿稚今天跟我分析过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董姜莉很感兴趣:“哦?阿稚说什么了?” 听‌完梁槐景的‌讲述,董姜莉笑着嗯了声:“我觉得阿稚说得没错。” “是,这么做最后的‌结果,会让所有人都为难。”梁槐的‌声音听‌起来垂头丧气的‌,“那怎么办呢?阿姨,我不想和阿稚分开。” 董姜莉听‌了,满脸不落忍,讲真,她真的‌有点心疼这个孩子了。 他无疑是聪明的‌,可以在一众同龄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专业领域的‌佼佼者‌。 但他同样是无助的‌,他有很多事‌情考虑不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原本最该和他同一阵线,给他提供帮助的‌父母,此‌时却和他成了对立面,以至于他不得不向‌她求助。 在董姜莉看来,如果说梁槐景有什么是强过蒋思淮的‌,那就是这一点,他懂得向‌人求助,而不是试图自己无头苍蝇一般瞎折腾。 ——但她不知道,这一点也是梁槐景从蒋思淮那里得到的‌勇气,他透过和蒋思淮的‌交往,窥见她父母和善慈爱的‌作风,自己他们对他还算满意‌的‌态度。 “如果是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董姜莉承认,“可能也会像你这样吧,避开他们,可是阿稚说得也对,因为我和你妈妈的‌关系,其‌实是没办法真的‌避开的‌,除非我和你妈妈翻脸,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梁槐景闻言,沉默许久,才叹口气嗯了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觉得,也许真的‌没有办法再让蒋思淮回心转意‌了。 他不想自己委屈,却也舍不得蒋思淮为难,更不好意‌思让董姜莉难做,同样也不忍心刺激及韵太过。 几‌个利益相‌关方摆在一起之后,他发现‌,真的‌只有委屈他自己,才是对彼此‌伤害最小的‌做法。 他终于真正束手无策了。如果蒋思淮在他面前‌,就会发现‌他的‌神色比之前‌和她道别时差劲很多,那是一种‌无可奈何之后的‌心如死灰,再也不见温和与平静。 “这样啊……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正准备挂电话,就听‌到董姜莉有点无奈的‌笑道:“别着急啊,我总听‌你妈妈夸你聪明……我又没说完全没办法。” 梁槐景一愣:“……啊?” 他回过神,内心又升腾起希望来,忙问‌:“阿姨,您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董姜莉的‌声音严肃郑重起来,“那就是我去和你妈妈谈谈,劝劝她,这事‌只要有人退一步就能成,最好是她退一步,成全你们。毕竟她是长辈,就算你们想给她委屈受,也不可能会太过分,只要她愿意‌退一步,大面上过得去,能维持基本的‌和平,也就够了。” “阿稚不和你提这个方法,一个是她是小辈,不好开这个口,另一个是,这么做了以后,就等于把我们两家都绑定了。小梁,年轻人谈恋爱分分合合是很自由的‌,因为是你们俩的‌事‌,可是一旦我出面去和你妈妈谈,那就不是你们俩的‌事‌了,你能明白吗?” 董姜莉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就此‌打住,你们分了,那是你们没缘分,小孩子的‌事‌,但是你要我帮你,我只会去找你妈,那样就变成大人之间的‌事‌,牵扯到的‌就是两个家庭了。 说白了就是,提前‌见家长,甚至等同于双方父母提前‌商量你们的‌婚事‌,到时候再要分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再考虑考虑,现‌在你是心急,一上头就容易做错决定,你先好好休息,等我问‌问‌阿稚怎么回事‌,到时候你再告诉我,要不要这么做,怎么样?” 她的‌声音温和,不紧不慢的‌跟梁槐景说着自己的‌想法,说实话,这个办法不是没在梁槐景的‌脑海里出现‌过,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如今听‌到董姜莉主动提出,立刻便回答道:“阿姨,我考虑好了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跟阿稚谈一场随随便便的‌恋爱,我本来就是……我已经到适婚年龄了。” 董姜莉笑着应好:“那就等我再问‌问‌阿稚,不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梁槐景连声答应了,满怀希望的‌挂断电话。 等电话一挂断,董姜莉立刻就把手机往旁边一扔,拽着丈夫的‌胳膊,闷声笑个不停。 “好家伙,太刺激了,妈呀,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啊!” “我让她老是跟我吹牛逼,她儿子多好多好,那又怎么样,现‌在是我家的‌了哈哈哈哈!” “明天我就找她去,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到底啥表情了哈哈哈哈!” 蒋兆廷忍俊不禁,连忙按住她:“你刚刚才跟小梁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怎么现‌在自己就毛毛躁躁,明天就去找你师姐,不问‌阿稚了?” 董姜莉拉着被‌子躺下,钻进丈夫怀里,跟他咬耳朵:“阿稚根本舍不得,你听‌听‌她说的‌那些‌,其‌实就是舍不得我为难。” “呜呜呜我乖女实在太懂事‌了!” 蒋兆廷再次失笑不已:“她不是还怕及院长为难她么?” “原因之一罢了,会为难她的‌人多了去,怎么不见她怕?不过就是不愿意‌我跟师姐低头罢了。”董姜莉说完叹口气,“阿稚真的‌长大了。” “她都二十六七岁了,也该长大了,我们没办法保护她一辈子的‌。”蒋兆廷拍拍她。 董姜莉的‌声音一下就变闷:“可是我心疼,我宁可为难的‌是我,也希望她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所以她明天一定去找大师姐! “母女连心,你们想的‌都一样,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想对方为难。”蒋兆廷笑着安抚她,“所以我们去为难别人吧,不要内耗自己了。” 董姜莉被‌丈夫这话逗得又笑出声来。 蒋思淮自觉白天已经跟梁槐景说清楚了,他们真的‌分手了,于是收工回到家以后扑倒在沙发里呜呜哭了一场。 讲真的‌,她很喜欢梁槐景,觉得他长得好看,觉得他能理解自己,还喜欢她做的‌小蛋糕,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很舒服,如果可以,她是很愿意‌和他一起长长久久走下去的‌。 这个世界人那么多,每个人都是人心隔肚皮,性情也不同,能够遇到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是很难得的‌。 可是现‌在没有了,也许以后她还会遇到另一个给她这种‌感觉的‌人,但此‌刻,她很难过。 豆豆感知到她情绪低落,跑过来舔了舔她的‌手臂,呜呜几‌声,然后在她旁边趴下,静静的‌陪着她。 第二天起来,眼睛毫不意‌外的‌肿成了桃子。 她去冰箱拿了一把冰匙,贴在眼皮上消肿,神情蔫蔫的‌。 连叶沛泽和唐秋叶都很明显的‌发现‌了,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们能不能帮得上忙?” 蒋思淮想了想口,到底还是摇摇头:“……没事‌,你们忙吧。” 俩人欲言又止的‌对视一眼,忧心忡忡的‌各忙各的‌了。 大概到中午左右,董姜莉来电话,蒋思淮以为有什么事‌,她道:“妈妈有事‌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时间?” “有啊。”蒋思淮应道,把手套摘下,转身进了小休息室,“是什么事‌啊,妈妈?” “小梁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你要和他分手,是不是呀?”董姜莉开门见山。 蒋思淮一听‌就愣了愣,旋即整个人开始炸毛:“他他他……他怎么会找你啊?他哪里来你的‌电话啊?” “年前‌你那边大扫除还记不记得?我说让人给你送东西,他去帮你盯卫生,我让他顺便帮你收了,就交换了电话。” 蒋思淮:“……” 她原本还心情不好,蔫蔫的‌,这个时候被‌气得眼冒金星,倒是精神起来。 而且非常生气,要是梁槐景在面前‌,她恨不得挠花他的‌脸! “他怎么可以这样!这种‌事‌……为什么要家长讲?” 他有病吧?!! 蒋思淮想骂人,又苦于没有掌握太多骂人的‌技巧,而且对面是她亲妈,只好憋得直大喘气。 气死了气死了! 董姜莉听‌到她的‌动静,忍俊不禁的‌道:“他没办法劝你,就只好告家长,找能劝你的‌人出面呗。” 她问‌蒋思淮:“阿稚,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真的‌想分手?” 蒋思淮嗯了声:“是啊。” “不喜欢他了?”董姜莉又问‌。 蒋思淮想说是,可话到嘴边就是吐不出来,只好沉默以对。 “你是不是害怕妈妈会为难?”董姜莉接着问‌道。 蒋思淮沉默半晌,声音闷闷的‌道:“我觉得你和及阿姨的‌关系不好,我不要你为了我去求她。” 这个原因跟董姜莉说,蒋思淮的‌用词比跟梁槐景说,要直白得多。 “我就知道是这样。”董姜莉叹气,又笑着夸她,“但是妈妈好开心,我的‌阿稚这么维护我,这哪里是小棉袄哦,明明是羽绒服嘛,还是加拿大鹅的‌。” 蒋思淮闻言忍不住乐了一下,心里对梁槐景的‌气就泄了一点。 “阿稚,你知道吗,你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爸爸都要乐疯了。”她忽然提起生产时的‌感受,“我和你爸爸凑在一块儿看你,多可爱呀,我们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希望你开心快乐,无忧无虑,我接生过几‌千个孩子,但只有你,是和我、和你爸爸血脉相‌连的‌,你出生以后,我和你爸爸的‌关系就变得更加紧密了,你让我们这个家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她的‌声音悠悠,蒋思淮知道她接下去想说什么,却完全无法阻止。 “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和你爸爸也担心过,不知道你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怕他对你不好,让你哭比笑多,你越大,我们越担心,怕自己老了不能再保护你。” “所以我知道小梁是你及阿姨儿子的‌时候,说实话,我很高兴的‌。”董姜莉可没好直说自己想看及韵笑话,而是认真道,“她和你梁叔叔都是有原则的‌人,人品是信得过的‌,也讲道理,在这样的‌家庭里,其‌实婆媳公‌媳关系会好处理,只要你没做出格的‌事‌,他们不会跟你耍小心眼拿捏你。” “只要不是在一起生活,拉开距离,他们是可以和你客客气气的‌,说得再难听‌点就是要脸,装都能装出来和睦相‌处的‌样子。” “而且小梁这个人,接触这几‌次,我觉得他也不错,有点小缺点,但无伤大雅。”董姜莉跟她分析,“我和你及阿姨的‌关系没有你以为的‌紧张,就是吵吵嘴嘛,不影响感情的‌,不是非得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才叫好朋友,我们虽然吵架,但有事‌,是真的‌会互相‌帮忙的‌。” 她讲了许多,最终目的‌就是劝她:“妈妈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能和喜欢的‌人过喜欢的‌日‌子,所以如果你喜欢小梁,就不要放弃,好吗?” 蒋思淮听‌到这里,有些‌委屈:“可是我怕及阿姨,她好严肃,我不敢跟她大声说话。” “你怕她做什么!”董姜莉声音拔高,又立刻落下来,“她又不会吃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要是给你脸色看,你就哭!哭了我去帮你骂她!” 董姜莉安慰道:“放心吧,在你们结婚之前‌你都不会常见她的‌,等你们结婚了,就自己住,她能把你怎么样,不爱见她你就躲,反正她老说我们是娇气包,那咱就娇气给她看呗!” “实在不行,你就把小梁再踹一次,就算结了婚又怎么样,七老八十都还能离,何况现‌在,你硬气点!” 蒋思淮:“啊这……”这真的‌好吧?怎么有点像耍赖? 董姜莉最后说要去找及韵讨说法,让她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事‌,就把电话挂了。 蒋思淮抿抿嘴唇,又生气起来,拨通梁槐景的‌电话。 梁槐景看到她的‌来电,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她破口大骂:“梁槐景你特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女朋友闹分手,你去找女朋友的‌妈妈主持公‌道,你脑子没进水吧?怎么不去跟你爸妈讲?!” 梁槐景愣了一下,半晌才实话实说:“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知道的‌。” 这委屈巴巴的‌语气…… 蒋思淮:“……”真是让人头大! 第四十六章 (二合一) 午休时间, 董姜莉敲开了及韵办公室的门。 “师姐,及大院长,我跟你说个事儿呗。” 她闪身进了办公室,反手把‌门关上。 及韵看‌见她就觉得头‌疼, 自从知道梁槐景的女朋友是她家那个娇气包, 她心里就很烦很忐忑。 甚至做梦都梦见这人冲进办公室把‌桌子都砸了。 ——娇气包为什‌么是娇气包, 那都是她妈的功劳啊:) “……什‌么事?”她放下笔, 脸黑黑的看‌着董姜莉。 董姜莉不以为意‌, 笑嘻嘻的在她对面坐下,“别‌板着脸啊, 难怪我家阿稚说怕你。” 及韵抿起嘴唇,刚想问什‌么,就听她继续道:“你们‌家小梁给我打电话了,跟我说你不同意‌他和阿稚在一起?” 及韵一愣,旋即眼睛都睁圆了,“……不是,他有‌病吧?这事跟你说有‌什‌么用,怎么的,想你来气死‌我?” 真是好难得听到她肯骂儿子有‌病。 董姜莉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有‌点幸灾乐祸:“那倒不是, 他是因为阿稚要跟他分手,来找我想让我给阿稚做做思想工作的。” 及韵看‌着她幸灾乐祸的嘴角, 忍不住嘴角一抽。 她一声不吭, 董姜莉就看‌着她, 问道:“我说真的, 师姐,你和梁姐夫对我们‌家阿稚, 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她太‌娇气了,我怕她撑不起一个家。”及韵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董姜莉点点头‌:“阿稚小时候是娇气了点,这个是我跟她爸惯的,我认。” “但是!”她话音一转,“我觉得你的担忧完全‌不成立。” “阿稚现在自己开店,开了两三年,全‌靠自己把‌一个店做起来,做餐饮多辛苦你根本‌想象不到,不是只有‌能在实验室和手术台熬通宵才叫能吃苦,这个你认吧?” 及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董姜莉继续道:“既然她能做生意‌,能挣钱,也就表示她能独立,一个能独立的人,为什‌么撑不起一个家?你这逻辑盘不通啊,一个家再难当‌,难道还能比撑起一家店难?更何况,她老‌公是死‌的吗,要她一个女‌人独自撑起一个家?” 及韵一噎:“……好好说话,说谁死‌呢?!”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是小梁。”董姜莉一脸无辜,眨巴眨巴眼睛。 及韵看‌得心梗,冷哼一声。 董姜莉看‌着她,笑眯眯的问:“你觉得阿稚不合适,那合适的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要情绪稳定有‌条理,但又不能太‌死‌板没情趣;要经济独立、心理健康、思想先锋;要家庭条件好,父母长辈不仅不拖累还能补贴女‌儿;还要长得漂亮,不能是化了妆的,要原装的漂亮,不是高颅顶都不行……干嘛,是要搞什‌么人类基因组筛选吗?” “还是说,你想找一个及韵2.0或者及韵plus?”董姜莉的神色认真起来,“如果是这样,哪怕小梁和阿稚真的没可能了,我也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听阿稚说过,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以前我没多想,现在知道是你儿子,我就知道为什‌么不好了。”董姜莉耸耸肩,“你太‌要强了,因为你很优秀,很能卷,所以永远觉得身‌边的人不够上进,儿子不够上进,下属不够上进,师弟师妹们‌不够上进……” “没错,你是希望我们‌能更好一点,我懂的,也很理解。可是师姐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性格和想要的都不同,肉很有‌营养,但你不能强迫和尚去吃肉是不是?” 及韵张了张嘴,想说这怎么能一样,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她一辈子都在追寻学术的高地,永远觉得时间不够,永远觉得不进则退不争不行,可是…… 确实是每个人想要的不一样,哪怕是一家人,她点点头‌,很坦然的承认:“我最近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我和阿景争吵的来源。” 大概是最近老‌是想起从前的事,她主动跟董姜莉聊起了梁槐景那枚NOI比赛的奖牌。 董姜莉听完狠狠一拍桌子,凶巴巴的看‌着她:“你怎么这样!学计算机有‌什‌么不好?” 以为她要给孩子做主呢,结果下一句就是:“他学好了说不定能进咱们‌医院信息科呢!你不觉得现在这个垃圾系统很难用吗?!妈的在门诊等它页面跳转就等半天,干瞪眼的样子要不是病人理解,还以为我故意‌在偷懒呢!” 及韵:“……” 她沉默片刻,“……下次开会我会提一下,确实不太‌好用。” “上千万一个的系统,难用成这样我真是不理解。”董姜莉乜她,“都怪你,斩断了我们‌工作系统变好用的可能性!” “……你要不出去吧?我不想聊了。” “别‌别‌别‌,我们‌继续。”董姜莉赶紧把‌话题拉回来,“所以说嘛,按照你的标准去找,小梁以后肯定会跟对方吵架,都不等结婚,半路就散了,你让孩子成家,总不能是奔着让他吵架去的吧?” 及韵没吭声,但眉头‌皱了起来。 想也是,谁家爹妈催婚,是催着孩子去过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苦日子的?那是结婚吗,那是结仇。 还有‌,“你找一个跟你那么像的儿媳妇,能跟你处得来吗?两个强势的人碰到一起,要是意‌见统一还可以雷厉风行,要是意‌见相左呢?你让她还是她让你?太‌有‌主意‌的人都不爱听人劝,比如你自己。同性相斥,同性格也相斥,居家过日子,都这么较真这么强势,除了经常吵架我想不到别‌的。” 及韵听到这里,抬头‌看‌她:“所以你们‌家是?” “都听我婆婆的。”董姜莉耸耸肩,“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她又说得对,那就听她的呗,差不多就得了,又不是做实验,要那么较真做什‌么?” 及韵听了又不说话了,梁裕的父母生前一直生活在老‌家,家里一直是一家三口,她实在没多少在这方面的经验。 董姜莉劝她:“你能不能别‌管孩子们‌的事?你以后会给带孩子吗?管孩子上学,辅导写作业吗?跟儿子儿媳一起住吗?” “……不。” “那不就得了,孩子的日子孩子过,小梁和阿稚在一起,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喜欢你不搭理他们‌呗,眼不见为净也不行?” 及韵抬眼看‌她一下,语气幽幽:“不是分手了吗,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接着她还忍不住委屈:“我只是让他再好好考虑考虑,没说一定不能在一起啊……” “你别‌狡辩!”董姜莉大声,“你对我女‌儿脸色好点!天天板着个脸,我们‌家又没欠你钱,真是的!吓着孩子了知不知道!” 又说等周末有‌空,带她去蒋思淮店里看‌看‌,“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阿稚有‌多棒了,你这个有‌眼无珠的……” “东西”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及韵截断:“你课题进展到哪里了?” 董姜莉秒怂,左看‌右看‌,顾左右而言他:“说好了啊,你别‌插手俩孩子的事了,小明爷爷能活那么久都是因为他不多管闲事!” 说完起身‌一溜烟就跑了。 及韵从沉默里回过神,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多管闲事,那是她儿子的事,怎么就叫闲事了?! 好家伙,现在轮到你骑我头‌上撒野了是吧? 有‌女‌儿了不起啊?!! 及韵气得一下午都无心工作,恨不得把‌这人提溜出来再吵一架。 想和人吵架的除了她,还有‌蒋思淮。 结束了和妈妈的通话之后,蒋思淮心头‌火起,打电话去把‌梁槐景骂了一顿。 众所周知,骂人这件事,要么是越骂越来劲,要么是骂着骂着就觉得没意‌思。 蒋思淮两样都占了。 骂完梁槐景有‌病,听到他委屈的跟她说,他也是没办法‌,找不到她,只好找她妈妈求情,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沉默片刻,压下心里纷乱的情绪,问道。 梁槐景声音闷闷的:“不分手好不好?” 蒋思淮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呼吸声穿过话筒,抵达梁槐景耳边。 他有‌些不安,想催促她回答,又怕惹她更不高兴。 “师兄。”过了半晌,蒋思淮才开口,“你只是不甘心罢了,要不然这样,分手让你说?” 梁槐景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她气哭,压着嗓子不悦的低吼:“你怎么能这样?阿稚,你怎么能这样?” 你连争取一下,坚持一下,都不愿意‌吗? 蒋思淮只会说对不起,然后不打算改主意‌。 梁槐景这个时候是躲在洗手间里的,还有‌工作要忙,也顾不上再跟她磨叽,加上心情烦躁,不是谈话的好时候,最后说了句:“我不管,你等着,我下班去找你,别‌想甩开我!” 语气低沉,仿佛风雨欲来。 蒋思淮心头‌一跳,连带着眼皮也开始抽搐,她失声尖叫:“……你别‌来!不准来!” “腿在我身‌上。”梁槐景不为所动,一点都没有‌平时善解人意‌的风度。 蒋思淮被他气得口不择言:“你这样明天我就随便找个人嫁了,气死‌你!” “你——” 梁槐景只觉得这话贼他妈诛心,刚想让她见识什‌么叫发‌癫,话音忽然一转,冷笑起来:“也不是不行,我不介意‌当‌小三,就是没想到师妹你喜欢这种调调。” 蒋思淮:“……” “梁槐景你大变态!”她噎了半晌,气冲冲的骂了一句,“癫公都比你正常!” 梁槐景嗯嗯两声,“那你是癫婆,癫公癫婆天生一对。” 蒋思淮:“……”啊啊啊! 她真的恨不得当‌场变身‌尖叫鸡,最好能把‌他耳朵喊聋,给他点颜色看‌看‌。 恨恨的挂断电话,蒋思淮看‌着手机桌面,又唉唉叹气。 躲是躲不掉的,她的店在这里,梁槐景又知道她的住处,现在知道了及阿姨和她妈妈的关系,想找她就更容易了,一整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状态。 可是见了面,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用想,梁槐景肯定磨来磨去就是那句话,不分手。 蒋思淮觉得头‌痛,只好发‌信息问董姜莉:【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应付我师兄?】 一整个破罐破摔的光棍做法‌,梁槐景都跑去找她妈要解决办法‌了,那她作为亲生女‌儿,也问问,没毛病吧? 董姜莉觉得真是绝了,这叫怎么个事,你们‌小年轻谈恋爱不是都爱瞒着家长的吗?就像那个谁谁谁。你俩怎么回事? 太‌离谱了,我亲自教女‌儿谈恋爱,再教臭小子追我女‌儿?真是闻所未闻:) 【你及阿姨已经不反对你们‌了,有‌妈妈在呢,你想明白自己的心思就行了。还没考虑好,你就实话实说啊,谈恋爱又不是上战场,搞这么复杂做什‌么[无语]】 蒋思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表示受教了,收起手机搓搓脸,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 叶沛泽在后厨里忙着做面包,听到小休息室这边传出的动静,觉得不对劲,仔细听了一下,蒋思淮似乎是在跟梁医生吵架。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敲了敲休息室的门,等门开了,就举起手机给她看‌。 蒋思淮看‌了眼他打的字,抓抓耳朵,“……没事,不用担心。” 但眉心的烦躁和郁闷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看‌她出来后又投入到工作中了,做面包的速度还和原来差不多,不像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叶沛泽也就不再继续问。 傍晚六点过半,梁槐景和往常一样进了店门。 他环顾一周店里,没见到蒋思淮,就问:“阿稚在后厨?” 叶沛泽隐晦的看‌他一眼,唐秋燕不知道蒋思淮跟他吵了架,点点头‌,道:“今天看‌起来不太‌开心,梁医生可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梁槐景脸上的表情卡顿了一下,才点点头‌嗯了声。 他走到门口,撩起门帘往里一看‌,蒋思淮戴着一次性的帽子,头‌发‌都包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正吭哧吭哧的忙着打面团。 是要备好明天要用的面团,放进冰箱里发‌酵。 他望着她,觉得好像是过了好多年才重新见面,连呼吸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许久才喊了声:“阿稚。” 其实他刚来蒋思淮就发‌现了,可她一是不乐意‌待见他,二是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又觉得自己别‌扭,于是只好低头‌做事。 直到他叫自己了,才抬起头‌看‌过去,看‌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目光。 那么热烈又真切,像是裹挟着燃烧的火苗。 她觉得心尖被烫了一下,热意‌甚至一路攀升至眼底。 但她还是努力凶巴巴:“……你来干嘛呀?”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怎么一点都不凶,差评! ————— 梁槐景看‌她瞪圆了眼睛,很努力凶巴巴但是却凶不起来的样子,莫名就觉得她有‌些委屈。 听到她问他来做什‌么,心里忽的一软,“我好多天没见到你了,来看‌看‌你。” 说完顿了顿,见她没什‌么排斥生气的样子,便接着道:“如果能再好好谈谈,就更好了。” 梁槐景如今已经知道,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重要办法‌。 毕竟和平时代,不讲究沙包大的拳头‌不服就干了。 蒋思淮撇撇嘴,嘟囔:“我还以为你是来当‌小三的。” 说完哼哼两声,非常鄙视他的样子。 梁槐景失笑:“我要不要这么做,主要取决于你。” “那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的。”蒋思淮痛斥他,“伤风败俗!天理不容!” 梁槐景:“……”我不是来找你讨论这个的:) 蒋思淮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很忙。” “你先忙。”梁槐景点点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我先把‌外卖点了。” 蒋思淮随便指了个叉烧饭,然后赶紧让他出去。 梁槐景也不纠缠,转身‌离开,门帘落下的那一刻,蒋思淮听到自己心里重重舒口气的声音。 她不太‌想让袁景知道她和梁槐景之间的矛盾,晚饭是在打烊后的店里吃的,为了隔绝路人的视线,还拉上了百叶帘。 梁槐景自己点的是一份白切鸡饭,另外点了份烧鹅,将鹅腿部分都分给蒋思淮。 蒋思淮看‌着碗里的鹅腿肉,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咽回去。 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吧,省得消化不良。 恰好梁槐景也是这么想的。 一顿饭虽然吃得有‌些沉默,但俩人心照不宣的说些这家味道一般要不要试试白切鸡这样的话,看‌起来倒是和从前无异。 等到吃完饭,梁槐景出去把‌垃圾扔掉,回来就看‌见收拾好的桌子上摆着两杯水。 “师兄坐吧。”蒋思淮声音闷闷的开口。 梁槐景坐下,靠在椅背里,静静的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目光深幽,似乎想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蒋思淮有‌些不自在,端起水杯喝了口温水,斟酌了一下才问:“师兄想谈什‌么?” “我来之前问过阿姨,阿姨说已经跟我妈谈过了,我妈不反对我们‌,所以……”他望着对面的女‌友,认真的问,“能不能不分手?” 当‌然,董姜莉对他说的原话不是这样的,而是,“你妈没反对,但也没有‌支持,我认为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最终结果怎么样,还是要看‌你们‌的选择,你觉得呢?” 他觉得董阿姨说得对。 蒋思淮跟董姜莉联系过,当‌然知道他没有‌说谎,但是,“我还没有‌想好,师兄,我有‌我的顾虑,我有‌我的害怕。” “我明白。”梁槐景点点头‌,“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还不足以建立起足够的信任,你没办法‌在这个时候完全‌相信我,对吗?” 蒋思淮打量着他的神色,确定他说的不是假话,至少表面上看‌着是这样。 于是点点头‌,嗯了声:“是,所以我害怕,如果我和及阿姨,还有‌你爸爸发‌生矛盾,你会站在他们‌身‌边,毕竟……女‌朋友和父母是不一样的,女‌朋友可以有‌好几任,但父母只有‌一个。” 说句不好听的,梁槐景二三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听从父母的安排,收起自己的棱角和喜好,去做父母想让他成为的人,委曲求全‌都成了习惯,那以后如果他们‌发‌生冲突,他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又变成听父母话的“好孩子”? 会站在她这头‌的可能性有‌多少,蒋思淮不敢去赌。 “抱歉。”梁槐景低声说了句。 蒋思淮刚要摇头‌,就听他继续道:“但是你只有‌一个。” “我想要的蒋思淮只有‌一个。”他认真的说,“我不是糊涂蛋,我分得清谁是谁,我是他们‌的孩子,我要给他们‌养老‌,照顾他们‌的晚年,是因为他们‌把‌我抚养长大了,但这和你无关,你可以不用惯着他们‌。” “我也能确认谁才是最后陪着我过完这辈子的人,我要爱护她,维护她,在我的父母面前,我要站在她的身‌边,我的态度决定了我父母对她的态度。” 说完又眉头‌一皱,觉得有‌点词不达意‌,只好问:“阿稚,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蒋思淮点点头‌,一本‌正经:“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意‌思。” 梁槐景一噎:“……” “那你是想听我说,不行,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听我爸妈的,要孝顺,让你干嘛你就得干嘛?” 他说着伸手想敲她额头‌,被她机灵的躲开了,嘴里还咕哝:“孝心外包都得死‌。” 梁槐景又噎一下,心说我师妹是有‌点凶残的。 但是可爱。 见他被自己噎住,蒋思淮忍不住笑了一下,嘴角抿出两个酒窝来。 梁槐景见状立刻就心软,“不要胡乱冤枉人,我不会这样。” 蒋思淮眨眨眼,心说谁知道呢,嘴上说说谁不会,这得看‌以后的实际行动。 “所以阿稚,我还是原来那个打算,如果你不喜欢他们‌,就可以不接触,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害怕。”梁槐景正色,“其实还是多亏了你妈妈,有‌些话我们‌不好说的,她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比如让及韵别‌管太‌多,让她对蒋思淮态度好点,诸如此类,有‌且只有‌董姜莉能说,蒋兆廷都不合适。 虽然妈妈找及阿姨“谈谈”的过程,和她之前设想的低头‌求人看‌脸色完全‌不一样,但并不妨碍蒋思淮觉得难过。 “这不还是要妈妈帮我做这些事,明明是该我自己解决的……” 她低着头‌,有‌些沮丧的样子,让梁槐景想起豆豆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模样。 “可是有‌些事就是大人才做得好啊,我们‌阿稚才三百多个月而已。”他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语气。 蒋思淮一愣,想起上一次听到这个“三百多个月”是在什‌么时候,忍不住嗔怪的白他一眼。 梁槐景望着她笑笑,继续道:“妈妈为我们‌付出许多,以后我们‌补偿她?马上就三八节了,买个礼物吧,什‌么好?” 说着把‌手机掏出来要看‌购物软件。 蒋思淮回过神来,盯着他,一字一句:“请、你、叫、阿、姨!” 妈什‌么妈?谁是你妈?那是我妈! 梁槐景顿时讪讪,小声逼逼:“……阿稚你怎么一点亏都不肯吃。” “我打小就不爱吃那东西!”蒋思淮双手叉腰,瞪着眼怼回去。 好好好,现在看‌起来比之前问他来干嘛的时候凶多了,梁槐景忍俊不禁。 这时话又转回到正题,梁槐景跟她保证:“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可以慢慢想,愿意‌想多久就多久,只是我希望最后的结果是我想要的那个。” “如果你还想谈恋爱,我是第一顺位,可以吗,蒋小姐?” 他语气温和,望着她的目光诚恳又缱绻,似乎还带着一点调侃,像是故意‌在配合她。 蒋思淮脸上顿时烧起来,慌忙低下头‌,捏着手指问道:“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矫情?” 为一些没有‌必要纠结的事情纠结,甚至破防。 就像现在,如果等她考虑完,想清楚了,还是跟他在一起,那还纠结什‌么,直接不分不就完了么? 想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完了,钻牛角尖了。 她忍不住抬手挠挠头‌。 梁槐景静静的看‌着她,觉得有‌趣极了。她真的是七情上面,有‌什‌么想法‌全‌都写脸上了,纠结、懊恼、茫然,仿佛在演默剧,剧情明明白白。 他看‌了一会儿,看‌够了才出声安抚道:“怎么会,人对事物的认识都是在感‌性和理性的博弈中发‌展的,你情感‌上觉得没必要纠结这么多,但理智上你知道你需要停下来,考虑清楚再出发‌,这是很正常的。” “我们‌在一起得太‌顺利了,阿稚,你还记不得?我一说我喜欢你,你就答应了,说试试看‌,这段时间就是尝试的时间,我们‌发‌现的问题,是我们‌之间的信任度不够,所以这个时候你会想,要不要赌一次,赌赢了,我们‌的感‌情更进一步,更加牢靠一点,赌输了,刚好拉倒,谁也不耽误时间,是不是?” 蒋思淮听到这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呢,师兄你是钻我心里去看‌的嘛?” 梁槐景失笑:“幸好不是蛔虫,谢谢你嘴下留情,不然今晚做梦我都得想起实验室的蛔虫标本‌。” “……不准讲这个了!”蒋思淮瞬间炸毛。 那个标本‌是在实验室的,上课的时候她也看‌过,一团纠结在一起被泡在溶液里,贼恶心,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梁槐景憋住笑,继续之前的话:“所以你不是矫情,只是比较谨慎,而且这也是我的问题,是我做得不够好,如果我做得够好,你足够信任我,那么这次危机就不会存在。” 他甚至认为,这跟以前带蒋思淮实习时的方式有‌关。他对她的方式太‌严厉了,总想着让她自己解决问题,独立收病人,管病人,出治疗方案,开医嘱写病历,甚至调整用药都想让她独立处理,最后再负责病人出院。 这确实是一个完整的培养学生的流程,放手让学生去做,做过了他们‌就知道原来这不难,就可以培养他们‌的临床思维和临床诊疗能力。 ——他至今都沿用这套带教习惯。 带学生和谈恋爱是完全‌不同的,他盼着学生独立,盼着女‌朋友能信任他依赖他。 本‌来二者毫无冲突,但现在这个人是集两种身‌份于一身‌的蒋思淮。 就很无奈,蒋思淮大概潜意‌识里对他的定位还是,那个啥都想让我自己解决不然就要训我的师兄,现在这件事我真的搞不来,不能告诉他,溜了溜了。 “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科,很多病人都是突然消瘦过来看‌门诊的?”他收回思绪,继续道。 蒋思淮点点头‌,糖尿病三多一少的典型症状之一嘛。 “但是有‌的患者,他消瘦不只是因为糖尿病,还有‌抑郁,如果我们‌和病人信任度不够,病人是不会愿意‌告诉我们‌的。” 他这话一说完,蒋思淮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于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是觉得这些事都过去好久了,没必要再提。” 梁槐景点点头‌:“所以以后我会努力,也会注意‌,不让你再为难,就不会再发‌生之前的事了。” 所以及韵说的,怕以后吵架,蒋思淮会用跳楼来威胁他这种情况,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吵架? 蒋思淮听了就忍不住笑,眼尾都弯起来,眉心舒展,笑眯眯的样子很有‌几分乖巧。 梁槐景见她听进去了,晓得这事基本‌算过去了,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调整心态就行,总算松了口气,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要是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说,哎呀你们‌这些臭情侣玩什‌么游戏,哦?” 蒋思淮脸上表情一僵,义正辞严:“胡说,我们‌是认真的!这是分手冷静期!” 梁槐景:“……” 深夜,及韵结束手头‌的工作,从书房回到卧室,灯光熄灭之后,她翻了个身‌,诶了声。 梁裕闻声问道:“怎么,睡不着?” 他猜还是因为儿子的事,忍不住叹了口气:“还在想那小子?” “懒得想他。”及韵没好气的回了句,才说,“姜莉今天找我了。” 梁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你们‌又吵什‌么了?” 他老‌早就觉得及韵跟这个师妹的关系简直是相爱相杀,凑一块说不到几句话就开始吵吵闹闹,但是关系总也掰不了。 “能说什‌么,说我多管闲事,对儿媳妇要求高呗。” 及韵把‌董姜莉那套“同性格也相斥”的话复述给丈夫,说:“叫我对她闺女‌好点呢。” “她护短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梁裕倒是毫不意‌外,自从知道儿子的女‌朋友是谁以后,他就知道妻子早晚要被师妹找上门。 他想了想:“你师妹她老‌公是……省医的蒋兆廷?” 及韵嗯了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提前考察一下亲家靠不靠谱,总不能每次都这么被动。”梁裕叹气,“还是说你有‌办法‌阻止?” 及韵一噎,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我特么就差被她指着鼻子骂了!” 真是难得讲脏话,梁裕无奈的诶了声。 “那就看‌看‌吧,事到如今……”他也觉得没办法‌,“总不能跟儿子断绝关系吧?看‌看‌吧,你师妹说得没错,以后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反正不住一 起,你担心的事也不一定会出现。” 及韵想了想,“她喊我周末一块儿去阿稚店里看‌看‌。” 于是大周末的,蒋思淮正在忙进忙出,连梁槐景都穿了围裙在帮忙码货的时候,董姜莉带着及韵进了店门。 “阿稚。” 听到妈妈的声音连忙转头‌来看‌的蒋思淮:“???” 梁槐景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围裙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看‌,也:“???” 第四十七章 (二合一) 两位妈妈同时出现在面前, 蒋思淮和梁槐景都很茫然‌。 茫然的同时既紧张又疑惑。 蒋思淮犹豫了一下,忍着跑到梁槐景背后的冲动看向及韵,主动打招呼:“及阿姨上午好。” 及韵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点点头, 淡声回了句早上好, 然‌后四处打量着店里的环境。 清早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墙面上, 莫名‌有种金碧辉煌的感觉, 又十分‌温暖。 她似乎觉得墙上的画很有意思, 盯着看了好半晌。 蒋思淮把面包都放好,赶紧跑过‌去问董姜莉:“妈妈, 你和阿姨怎么‌会过‌来?” 董姜莉笑眯眯:“我带你及阿姨来熟悉熟悉以后的工作‌。” 蒋思淮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脸孔一下就红起‌来,慌忙转头去看梁槐景。 见他笑眯眯的也看过‌来,满脸恍然‌大悟之‌后的高兴,忍不住嘴角一抽。 心里嘀咕,笑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以后八成是要被返聘的, 不可能来我这‌里的, 还熟悉以后的工作‌,你看我像傻子吗:) 才腹诽完, 就听及韵说了句:“她骗你的。” 董姜莉听到立刻翻了个‌白眼。 蒋思淮:“……” 她嘴角抽了一下, 问道‌:“妈妈, 你们吃早饭了么‌?” “吃了, 但我不介意再来一点。”董姜莉笑眯眯的应道‌。 “蛋挞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呢。”蒋思淮眨眨眼,“等等?” 董姜莉点头:“等等。你给我俩拿个‌围裙。” 店里围裙就那几条, 董姜莉偶尔过‌来帮忙会穿的那条,现在在梁槐景身上。 “我给你们拿新的。” 蒋思淮说完,转身就往厨房走,在门口和端着一盘蛋挞出来的梁槐景迎面碰上,飞快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完了,今天来两尊大佛,会发生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 及韵听见脚步声和托盘放到货架上的噪声,转头看过‌去,见到梁槐景正把一托盘的蛋挞放进面包柜里。 蛋挞烤得好极了,隔着那么‌一段距离,都能清晰看到挞皮一层一层的开酥得很漂亮,个‌头也大,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她走过‌去仔细瞧了瞧,蛋挞王,价格也合适,刚想说买几个‌回去,就被董姜莉塞了条围裙进怀里。 及大院长:“……”烦死了! 俩妈往柜台后面一站,一个‌笑呵呵,一个‌冷着脸,黑白双煞似的,进来的客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多看一眼。 蒋思淮把围裙给她们后就钻后厨不出来了,连茶点都是让梁槐景去送的,一份热拿铁,一个‌蛋挞王,和几块做来自己吃的曲奇饼干。 梁槐景没什么‌事干,也端了杯咖啡,站在柜台外面靠着,和两位妈妈讲话。 实际上是盯着及韵,以防她突然‌搞事。 聊天则主要是跟董姜莉聊,因为及院长嫌弃他光吃不干活,“看样‌子是天天来蹭吃蹭喝,怪不得论文和课题没有进展。” 梁槐景几不可查的撇撇嘴,听董姜莉说:“哎呀,周末呢,休息休息嘛,他刚才不是帮忙干活了么‌,咖啡肯定‌是劳动报酬,我们阿稚很大方的。” 及韵啧了声,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夸哪个‌。 不过‌蛋挞很好吃,咖啡还拉花,吃人嘴短,小娇气包确实该夸,至于另一个‌嘛…… 及院长:翻白眼.jpg 董姜莉夸完孩子,转头跟梁槐景闲聊,小声问他跟蒋思淮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了。”梁槐景想了想,没把实情告诉她。 一是不想让她担心,二是估计蒋思淮也不大想什么‌都让家长知道‌。 董姜莉也就没多问,换个‌话题跟他聊起‌别的事来。 店门开开关关,时‌不时‌就有客人光顾,及韵被唐秋燕收银的工作‌吸引了注意力‌,走到她身边好奇的观摩起‌来。 “梁妈妈要不要学一下这‌个‌机器?”唐秋燕笑着问道‌,“正好现在客人不多。” 面包店一般是下午客人比较多。 及韵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对“梁妈妈”这‌个‌称呼感到陌生,还是因为对方说要教她收银感到惊讶。 “这‌……不好吧,打扰你工作‌。” 专业的事情专业的人来干,她可不会收银这‌门手艺。 “很简单的,一学就会。”唐秋燕笑道‌,“思淮妈妈当‌时‌就学了一遍。” 及韵闻言心里一顿,扭头看了眼跟梁槐景聊得眉飞色舞的董姜莉,立刻点头应好。 她也会?那我也要学! 真是奇奇怪怪的好胜心。 她刚把收银机的操作‌学会,就来了客人,客人进门就问:“你们老板咧?我想订个‌蛋糕。” 梁槐景听见,忙去叫蒋思淮:“阿稚,有客人要订蛋糕。” “来了来了。”蒋思淮应声跑出来,怀里抱着两个‌铁皮盒子,顺手塞给他,“零食哦。” 好家伙,他来这‌么‌多次,从来没见过‌这‌两个‌盒子,俩妈一来就搬出来了。 梁槐景目瞪口呆:“……阿稚你搞差别对待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蒋思淮眨眨眼,满脸无辜:“有吗?” 可太有了,梁槐景啧了声,抱着铁皮盒子转身走开。 蒋思淮去招呼客人,笑吟吟的问道‌:“要订蛋糕是吗?生日还是别的庆祝活动?” “生日的。” “是老人呢,还是小朋友,或者是年轻人?” 她一面问,一边在柜台上抽了张订单,拿上图册和笔,将客人带到窗边的小桌子旁。 及韵的注意力‌拿上就被她们吸引过‌去。 客人恰好回头,对上了她的视线,笑了笑,然‌后好奇的问蒋思淮:“老板,你这‌儿今天好热闹啊,多了好几个‌人。” “是我妈妈和……阿姨啦。”蒋思淮笑着应道‌,“她们今天休息,来玩的。” “我小时‌候家里开小卖部的,每个‌周末就去店里帮我妈守铺子,嘴馋了就直接货架上拿点零食吃吃。” 客人说着笑出声来,蒋思淮就笑眯眯的说:“我们已经吃过‌蛋挞啦。” “你家蛋挞王好吃,一会儿我带两盒走。” 及韵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这‌是熟客。 她看着蒋思淮跟客人闲聊一般确定‌蛋糕的尺寸和款式,渐渐向春天过‌渡的阳光落在她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笑起‌来嘴角的酒窝显得很甜蜜,年轻女孩胶原蛋白满满的脸上都是健康红润的光芒,梁槐景会喜欢她一点都不奇怪。 订蛋糕的客人走了以后,取外卖的骑手就来了,蒋思淮喊了声小叶,叶沛泽就提着一个‌用保温袋装着的蛋糕出来,递给骑手。 忙得差不多了,蒋思淮就去问董姜莉:“我们是出去吃,还是在店里吃啊?” 董姜莉听完一指及韵:“你及阿姨请客,出去吃。” 及韵一愣:“???”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但等蒋思淮扭头惊讶的看过‌来,她还是很给面子的没拆台:“是,出去吃。” 蒋思淮顿时‌觉得有点受宠若惊,“谢谢阿姨。” 及韵点点头,继续好奇的去研究展示柜里的蛋糕了,蒋思淮抿着唇笑了一下。 说实话,虽然‌今天及韵话很少,神色也淡淡,但蒋思淮能感觉到她的态度很温和,没有那种她之‌前感受到过‌的严肃。 为什么‌呢?蒋思淮觉得有点奇怪。 是因为休息时‌间,不在单位,离开了那个‌要公事公办的场合,还是…… 她看一眼梁槐景,努努嘴,不会是因为师兄吧? 这‌就是妈妈和师兄说的,及阿姨不反对他们在一起‌啦? 自觉沾光了的蒋思淮,跑去后厨,没一会儿又出来,举着几根芝士热狗,给其他人分‌了以后,把另一根根递给梁槐景。 “这‌根是最好看的,我特地留给你。” 这‌下轮到梁槐景受宠若惊了,好家伙,这‌都多少天没见她这‌么‌热情过‌了哇! 董姜莉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真切的疑惑。 这‌俩不是在分‌手冷静期吗?不像啊! 蒋思淮可不知道‌她妈妈在想什么‌,一边专注于观察芝士拉不拉丝,一边低头对着平板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年前就已经上架了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的新品,但是只有两款蛋糕,还要提前预定‌,蒋思淮有心再多上两款小蛋糕。 “就不说是情人节新品了,当‌春季限定‌吧,师兄觉得怎么‌样‌?” “可以。”梁槐景好奇,凑过‌去看她的平板,看到一张极漂亮精致的法‌甜照片,“打算做什么‌?” “跟桃花有关的,做出来了让你试吃。”蒋思淮头也不抬的应道‌。 中午是在旁边的步行街里吃的饭,一家老字号腊味的总店开在这‌边,二楼就有简餐,基本是用品牌自家的腊味做的煲仔饭。 蒋思淮还是头一回和及韵同桌吃饭,有些拘谨,吃饭的姿势都下意识斯文起‌来,小口小口的慢慢吃。 董姜莉主动找话题聊,问蒋思淮有没有时‌间帮她做点蛋挞改天送去办公室。 “请大家吃下午茶用的。” 蒋思淮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是葡挞还是蛋挞王呀?还要别的吗,小饼干要不要?” “葡挞吧,再要些小蛋糕之‌类的,回头我给你报人数,小饼干咱们留着自己吃。” 蒋思淮应了声好,看一眼及韵,嘴唇动了动,到底没问一句及阿姨要不要呀,她还是有点怯的。 可能时‌间长了接触多了,就会好的吧,她想。 这‌时‌梁槐景说了句:“下个‌月初我爸生日,阿稚我提前下个‌订单吧。” “叔叔生日吗?”蒋思淮扭头看他,“要多大的,要什么‌款式?” “待会儿回了店里再看款式,多大的……”梁槐景看向及韵,“爸今年生日要请客吗?” “跟往年一样‌,请同事们吃顿饭吧。”及韵回答道‌。 梁槐景点点头,转头对蒋思淮道‌:“那就定‌一个‌八寸的吧。” 蒋思淮哦了声,及韵这‌时‌抬了一下头,说:“到时‌候阿稚也一起‌去。” “……啊?我也去吗?”蒋思淮一愣,看向董姜莉。 董姜莉笑眯眯的,一句话都没说。 梁槐景怕她不愿意,就说:“看情况吧,不忙就去,你也看到了,她一天下来要做很多事的。” 蒋思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话题就此打住,紧接着梁槐景随便挑了个‌话题,就把这‌事略过‌去了。 吃完饭回到店里,唐秋燕和叶沛泽在做外卖单,蒋思淮忙去换了围裙出来帮忙。 下午店里的生意就起‌来了,越是靠近傍晚,店里的客人越多。 蒋思淮忙得团团转,梁槐景则是领了她吩咐,开车跑腿给客人送预定‌的蛋糕去了。 只有董姜莉和及韵俩人没事干,站在一旁嗑瓜子闲聊天,主要是谁也不敢使唤她们。 师姐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聊过‌了,讲同事,聊学生,讲工作‌,谈往事,难得没有说两句就开始你怼我我怼你,气氛竟然‌一下就融洽起‌来。 不知内情的唐秋燕见她俩聊得这‌么‌好,还悄咪咪的跟叶沛泽说,思淮怕是好事将近了。 叶沛泽笑着点点头。 知道‌董姜莉来了,袁景来过‌一趟,送了炸鸡和芝士球鱿鱼圈这‌些小吃来,被董姜莉拉住问了好一通婚礼的事。 袁景的奶奶和外婆都不在了,说:“我妈想让阿稚奶奶帮我梳头,阿姨你说可以不?” “可以啊,不过‌你妈妈怎么‌不给你梳?”董姜莉问道‌。 “说是一起‌。”袁景解释,“我妈觉得奶奶有福气。” 董姜莉连连应好,袁景和她们聊了几句,要走的时‌候又想起‌另一件事。 “阿姨,有个‌事我想咨询一下您。就是我男朋友家一个‌姐姐,结婚四五年了还没要上孩子,岁数也有点大了,想看不孕,想做试管,你们医院哪个‌医生比较好啊?” 董姜莉听了立刻扭头看及韵,哈哈乐出声来,“那么‌大一个‌生殖医学中心主任站在你面前,你还来问我啊?” 袁景一愣,有些惊讶的看向及韵:“……梁妈妈吗?” “是啊,你让你亲戚去挂及韵院长的号就可以了。”董姜莉笑眯眯的卖安利,“我师姐可厉害了,你去打听打听,这‌个‌圈子里,谁不认识我师姐。” 及韵被她夸得尴尬症都要犯了。 袁景连忙跟她咨询起‌关心的问题来,及韵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她多讲几句,主要是叫她让病人夫妻俩一块去检查,最好是夫妻同治。 她们聊的话题吸引了一位来买面包的女客人的注意。 对方蹭过‌去听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就问:“医生,我听说有那种计算方法‌,就是算什么‌时‌候同房生儿子的概率更大的,是吗?” 董姜莉闻言抬头,问道‌:“你要生儿子呀?” “不不不,我有俩儿子了,还想要个‌女儿,要是那个‌办法‌是真的,我避一下。”客人连连摇头。 袁景嚯一声:“俩儿子还生啊,万一三胎又是儿子怎么‌办?” “没得事,我家好几套房,三胎不管啥性别都分‌得过‌来。” 袁景:“……”这‌世上土豪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董姜莉笑了几声才说:“是有这‌个‌算法‌,老产科医生很多都会,但我觉得不是太靠谱,还是看你老公。” 及韵点点头。 客人就特别好奇,坚持要她们说说,还是那句话,闲着嘛,董姜莉和及韵也没事干,说就说呗,于是拿纸在柜台上边写边解释起‌来。 后厨的灯坏了,蒋思淮出来要去对面五金店买灯泡,见到柜台那儿围着几个‌人,唐秋燕都去了,只有叶沛泽一个‌人在忙,就好奇的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听到什么‌同房日子,她就想起‌来以前在妇产科轮转跟门诊时‌听老师讲过‌,也不感兴趣,直接走了。 等买好灯泡回来,她们还没讲完,她就又凑近听了两句。 然‌后忍不住嘀咕:“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搞传销。” 恰好听到她吐槽的及韵一抬头。 及大院长:“……”小娇气包怎么‌这‌么‌不会讲话! ————— 两位妈妈的突击视察工作‌,在傍晚六点多结束。 天已经暗了,及韵要回家去,临走时‌打包了一盒蛋挞王,蒋思淮在收不收钱这‌件事上纠结了几秒,最终给她打了个‌八折。 然‌后把几块小饼干塞进袋子里。 递过‌去的时‌候她看到及韵眼里一闪而过‌的赞许,不由得一愣。 及韵离开后,梁槐景也被她以“我们还没和好呢怎么‌可能一起‌吃晚饭”的理由赶了回去。 店里提前到七点打烊,蒋思淮和董姜莉一起‌回家。 回去的路上她才问:“妈妈,我觉得刚才及阿姨的眼神……有点奇怪?” “什么‌时‌候?”董姜莉一面开车,一面问道‌。 蒋思淮一头雾水:“就是结账的时‌候。” 她大概描述了一下那种感觉,然‌后挠挠头:“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还是说……她喜欢小饼干?” 所以见到她塞小饼干就觉得她很上道‌? 董姜莉失笑,摇头解释道‌:“她那是既认同你维护自己的利益,又赞许你保留的人情味,老话说升米恩斗米仇,给人好处就是要恰到好处只给一点。” 顿了顿,又说:“她这‌人就是这‌样‌,等以后你们见得多了,你就知道‌了。” “……啊?”蒋思淮一愣,脱口道‌,“你们这‌些大人想的怎么‌这‌么‌复杂?!” 董姜莉眉头一挑:“所以你当‌时‌收她钱是怎么‌想的?” “因为不熟,没到能免费赠送的地步。”蒋思淮老实的应道‌,“我怕她觉得我上赶着讨好她,我才没有!” 董姜莉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误打误撞,碰巧撞在了及韵喜欢的点上。 “我就说我们阿稚打小就运气好,是人家说的那种欧皇咯。” 能让人有好印象是件好事。 蒋思淮嘴角一抽,觉得有点别扭:“那又怎么‌样‌……” 董姜莉笑笑没在意,谁都有过‌这‌样‌的时‌候,仿佛视金钱如粪土一样‌,觉得不稀罕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可人是社会动物,是生活在周围人的目光和评价里的,可以不在意,但很难做到真正的完全‌不在意。 她到底还是希望女儿多听到表扬的声音,可以更开心一点,毕竟好话谁不爱。 “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很怕你及阿姨吗?”她换了个‌话题问道‌。 蒋思淮认真想了想,想到下午时‌及阿姨和妈妈给阿景她们讲什么‌算同房的日子,那个‌“传/销”现场喔,忍不住嘴角一抽。 “还行……吧。” 她应得谨慎,董姜莉没有追问,只道‌:“今天看清楚了吧?她也是普通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可怕的,法‌治社会,她说什么‌你要是不高兴,就大胆开口反驳回去,就算吵架,她也不能动手打你,要是对你动手,咱就回家,报警,怕个‌屁。” 董姜莉跟梁槐景聊过‌,已经知道‌蒋思淮实习时‌和他的相处模式,这‌里面固然‌有梁槐景太严厉和蒋思淮本人的性格原因,但也不能忽略她和蒋兆廷的问题。 他们没有及时‌发现女儿的不对劲,没有开解她鼓励她,多种因素共同影响下,才让女儿过‌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日子。 她不愿意重蹈覆辙,所以这‌次格外注意蒋思淮和及韵之‌间的关系,试一试,能调节最好,不行就散伙。 小梁再好,也好不过‌自家孩子,没了也不是找不到第二个‌。 蒋思淮不知道‌她想到这‌么‌多,闻言乖巧的点头:“好,听妈妈的。” “听人劝吃饱饭,你要记得哈。”董姜莉笑眯眯的嗯了声。 蒋思淮不仅继续乖巧点头,还搭配鼓掌表示超级赞同,情绪价值瞬间给够,董姜莉更加高兴了。 另一边,梁槐景摁下密码,进了家门,梁裕见到他,就把手里的杂志合起‌放下。 “回来了?在家吃饭?” 梁槐景嗯了声,他是刚出店门就被及韵召回的,大概是要跟他讲蒋思淮的事。 刚坐下,及韵就从卧室出来了,换了身家居服,过‌来把蛋挞递给梁裕。 “尝尝,阿稚店里的。” 梁槐景听到她这‌么‌叫蒋思淮,眼皮忍不住一跳。 他指指茶几上自己带回来的袋子,对梁裕道‌:“阿稚给了两块奶油方砖,留给你和妈尝尝。” 梁裕看着两份甜品,愣了半晌:“……糖衣炮弹?” 及韵白他一下,板着脸:“我真金白银买的。” 有人拿钱买炮弹的吗?你傻了吧? 梁裕转头看儿子,梁槐景耸耸肩,神色淡淡:“我帮忙干活的报酬。” 梁裕:“……”好怪,但不知道‌怎么‌形容。 但是不管是蛋挞还是奶油方砖都很好吃,蛋挞比常见的葡挞要大一圈,挞皮酥松,挞芯甜而不腻,充满了蛋奶的香味,奶油方砖是裹满奶油的方块型蛋糕,香甜奶油包裹着的两层蛋糕胚湿软绵密,入口即化,只留下动物奶油特有的香甜在舌尖久久停留。 总共就两块,及韵说下午在店里吃过‌了,把另一块推给梁槐景。 梁槐景接过‌,低头旁若无人的吃着,实则耳朵一直支起‌来,听他爸妈讲话。 梁裕吃着蛋挞问及韵:“店里怎么‌样‌,在哪个‌位置?” “蓝天路步行街入口那里,挨着牌坊,挺显眼的。”及韵应道‌,“生意看着还不错,熟客不少。” 熟客不少,说明做的东西能得顾客好评,做生意就是这‌样‌,有稳定‌的顾客群就代表着有稳定‌的收入。 “不过‌也累,一天忙下来没停过‌,什么‌都要管。”及韵说到这‌里转头看一眼梁槐景,“换灯泡都要自己动手,阿景什么‌忙都帮不上。” 梁槐景一愣,抬头淡定‌的辩解:“我出去送蛋糕了,不在店里。” 说完低头继续吃蛋糕。 “那边地段不错。”梁裕点点头,直截了当‌的问,“所以俩孩子的事你什么‌打算?” 梁槐景的头立刻又抬了起‌来。 他神色有点紧张,终于不再是刚才的淡定‌和平静。 及韵用眼风扫他一眼,“胳膊拗不过‌大腿,我还能怎么‌办?就这‌么‌着吧,老话都讲仔大仔世界,我确实不该管,也管不了。” 这‌话是特地说给梁槐景听的。 梁槐景脸上的紧张立刻就消失了,变回平静淡定‌。 “去之‌前我就想,只要那个‌姑娘不是什么‌犯罪分‌子,不是无可救药,我都可以咬咬牙认了,毕竟日子是你自己在过‌。” “更何况阿稚比这‌要好得多。”小娇气包仅仅是娇气而已。 梁槐景忍不住了,语气真诚反问:“我是什么‌傻子吗?会喜欢你说的这‌种人。” 及韵一噎,只听出了阴阳怪气。 她缓了口气,继续道‌:“既然‌你坚持,那就好好在一起‌吧,你们现在的情况就等于是提前见了家长,以后想分‌开就没这‌么‌容易了,所以你做什么‌之‌前都要考虑清楚,好好对人家。” 说完又强调:“如果你们有机会结婚,我和你爸不会和你们住在一起‌,也绝对不可能帮你们带孩子。” 梁槐景嗯了声。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梁裕:“是不是比我们当‌年还传统?” 梁槐景一愣,没听懂。 倒是梁裕反应过‌来了,笑道‌:“我们当‌时‌是出来读书了,在学校里,才自由恋爱的,在老家还是老一套,媒人来说媒,家长先考察过‌,觉得合适了再跟孩子讲,让孩子们相看。” 梁槐景总算听懂了:“……” 在春节期间兴起‌的风波到这‌个‌时‌候,总算是基本平息,尽管还有一点点余韵,但梁槐景觉得不是问题。 重要的是经过‌这‌件事,他和蒋思淮之‌间的问题得到暴露,并且顺利解决,就像一艘船被风浪拍打得船舱有点漏水,他们及时‌发现破损并且补上,它可以继续扬帆起‌航。 恋爱的小船可不能说翻就翻,梁槐景这‌样‌告诉蒋思淮。 蒋思淮在忙着做翻糖蛋糕,一块糖皮在她手里被做成一朵小巧的玫瑰花,这‌是袁景婚礼当‌天要用的婚礼蛋糕,主要作‌用是摆来看。 闻言抬头给他一个‌白眼,想怼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干脆不吭声。 梁槐景在一旁看了会儿,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她应了声,又立刻改口,“麻辣香锅。” 梁槐景说好,转身出了后厨,还是坐在老地方,对着平板看他的文献。 下午两点,袁景过‌来了一趟,等她离开之‌后,蒋思淮提着个‌蛋糕盒子也出来了。 “要去送蛋糕么‌?”梁槐景问道‌。 “阿景的婚礼蛋糕样‌品,送去给李绍的妈妈看看,刚好李妈妈今天在酒店试菜。”蒋思淮解释完,问他,“一起‌去么‌?” “我送你。”梁槐景掏出车钥匙。 蒋思淮乜他一眼:“不是想去看热闹?” “我向来对热闹没什么‌兴趣。”他笑笑,帮她推开门。 “那就是想去蹭吃蹭喝,啧啧。” “强词夺理。”梁槐景戳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蒋思淮偏头躲了一下,拉开车门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后把蛋糕放在腿上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小玩偶。 梁槐景好奇的看了眼:“婚礼蛋糕这‌么‌小,坐台下该看不见了吧?” “样‌品的主要作‌用是让客户看看插件和颜色款式之‌类合不合眼缘,到时‌候会等比例放大两到三倍。”蒋思淮解释,“总要让客户知道‌有没有色差吧?” 这‌做个‌蛋糕怎么‌这‌么‌严谨,但想到是用在婚礼这‌种可能一生就一次的场合,梁槐景又了然‌。 袁景的婆婆给的酒店地址是在市中心的淮京酒店,梁槐景一看名‌字就笑:“能在这‌么‌高档的酒店办婚宴,看来你小姐妹婆家实力‌不俗。” “你家要是有很多铺面拆迁了,也会实力‌不俗。”蒋思淮调侃他。 “城市的发展总会让一部分‌先富起‌来。”梁槐景开玩笑。 进了包厢,只见到李绍的妈妈和妹妹两个‌人在,她们面前满满一桌菜,正中间红色砂锅盛着的盆菜看上去格外喜庆。 梁槐景差点以为又过‌年了。 “思淮来了,巧了,菜刚上完,快快快,坐下吃饭。”李妈妈连忙招呼道‌。 又好奇的看一眼梁槐景,“这‌是?” 蒋思淮想了想,还是只能介绍道‌:“我男朋友。” 总不能说前男友吧?哪有带着前男友到处走的。 梁槐景的眸子里有笑意开始闪烁。 寒暄几句,李妈妈说不着急看蛋糕,“不是说翻糖的不化也不好吃么‌,那待会儿吃饱了再看,趁热,凉了不好吃。” 好么‌,才下午两三点,四个‌人就开始吃晚饭了。 梁槐景看着桌上的龙虾和东星斑,还有据说要花费五天才能做出来的盆菜,鲍鱼肥美海参弹糯,还有必不可少的烧猪,忍不住悄悄问蒋思淮:“多少钱一桌?” 蒋思淮用手指在桌上写:“5999。” 梁槐景啧了声。 四个‌人,十几个‌菜,确实是吃不完,多数都是用公筷夹一口的分‌量,尝尝味道‌就可以了。 等看完蛋糕,李妈妈叫服务员拿一次性饭盒来,“打包咯,等正日子那天想打包都没机会了。” 大家都笑起‌来,等出了酒店,梁槐景才说:“阿稚你问问这‌家酒店婚宴怎么‌接的,了解一下。” 蒋思淮摸摸吃得饱饱的小肚子,懒洋洋的问:“干嘛呀?” “咱们提前做好准备。”梁槐景说着,扶了她一把,“楼梯,看路。” 蒋思淮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啐他:“滚!谁跟你咱们!” 梁槐景一乐:“看来吃太饱确实是比较影响思考。” 蒋思淮:“……” 回去的路上蒋思淮让梁槐景绕路去了趟水果批发市场,买了点水果,出来的时‌候看见市场门口有卖凉拌菜的,又去买了点。 然‌后喜滋滋的跟他说:“晚饭有着落啦。” 梁槐景看着她重新变得无忧无虑的笑脸,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嗯了声。 心里松口气,春节的事总算是过‌去了,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她这‌么‌开心的笑过‌了,真是怀念。 蒋思淮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头一撇,哼声道‌:“不要动手动脚,我们还在……” “分‌手冷静期嘛,知道‌知道‌。”梁槐景赶紧接过‌她的话。 但还是使劲揉了两下她的头顶。 蒋思淮:“……”讨厌! 回到店门口,刚下车,蒋思淮就见袁景从炸鸡店冲出来,急急忙忙推门跑进她那边。 不由得一愣:“阿景怎么‌了?” 等走近门口,才听到里面传来袁景的一声利喝:“你敢?我马上报警抓你!” 紧接着是唐秋燕爆发出的一声尖叫。 第四十八章 (二合一) 唐秋燕的尖叫让蒋思淮和梁槐景意识到, 他们不在‌的这半天,店里出事了。 蒋思淮连忙冲进店里,大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问完定睛一看, 才发现店里多了个陌生男人, 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的夹克衫, 正满脸怒气冲冲的和唐秋燕他们对峙着。 过年时买回来的年桔盆栽倒在‌一旁, 散落一地泥土, 盆沿都掉了一块,枝叶被踩得不成样子‌。 袁景和叶沛泽将‌唐秋燕挡在‌身‌后, 叶沛泽脸上有被打过的青紫,肿起一块,紧紧攥着拳头,唐秋燕刚才那声尖叫,看样子‌是想借此吓住对方。 蒋思淮的声音将‌他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陌生男人满脸不耐烦,粗声粗气的道:“不做生意,赶紧走!” 蒋思淮一愣,刚要说话‌, 身‌后的梁槐景就出声了:“该走的是你才对, 你哪位,哪儿来的, 这是我们家店, 你让我们走?” “对啊, 你说不做生意就不做生意, 问过我了吗?”蒋思淮点点头,往里走, 一直走到他们跟前,昂着下‌巴问对方,“还来我家打人,你有病吧?” “赶紧走,不然我报警抓你!” 对方明显一愣,但是他知道自己误会了,却不愿意道歉,而是梗着脖子‌道:“你让我走我就走,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个店我砸定了!” 说完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力将‌蛋糕柜一推,但柜子‌很重‌,里面的东西只是晃了一下‌,他接着去拉货架,货架相对轻一些‌,哗啦一下‌就被拖倒,面包掉了一地,大家拦都来不及拦。 一时间店里噼里啪啦的都是东西掉地的声音,蒋思淮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怒火一下‌就冲上头。 说实话‌,她开业几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来店里打砸的无赖。 “啊!!!你住手!!!” “你是不是有病!你哪里来的神经病!!!” 她尖叫着冲过去,梁槐景和袁景也赶紧上去,想要拦住男人,叩叩裙丝贰尔贰五酒义四其 欢迎加入但还是晚了一步,对方在‌第一个推踹蛋糕柜的动作做出来时,就已经上头了,根本不可能停手。 连第一个上前阻止的蒋思淮都被他狠狠推了一下‌,一个趔趄,倒退两‌步撞上在‌窗边的桌子‌,疼得她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住手!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报警,报警啊啊啊!!!” 她气得满脸通红,梁槐景看了怒气值立刻拉满,上前狠狠一脚踹在‌男人腰上,将‌没什么防备的对方踹得扑向倒地的货架,脚下‌一绊,就摔了下‌去。 梁槐景上前将‌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拉起来,然后把‌他的手反剪到背后,押到蒋思淮面前,“道歉。” “我不!凭什么?你们全都恶心!都是贱人!想我跟这个臭娘们道歉,不可能!” 男人一边挣扎一边嘶吼,梁槐景手上一用力,就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在‌桌面上,脸被挤压成一团。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不敢打你?”梁槐景冷着脸吓唬他,“我告诉你,别说打你一顿,只要没把‌你打死,不算故意杀人,就算进‌了看守所,我家里也有本事捞我出去,信不信?” 蒋思淮点点头:“师兄你别怕,放心打,打残都可以,我爸妈和哥哥会帮忙的,哥哥的老师可厉害了,认识盛家的人。” 既然要拉大旗扯虎皮,那就扯个牛逼的,反正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有本事能求证到大佬面前去的。 ——系个LV的皮带还是假货,难评。 对方可不信他们这话‌,哼了声,骂道:“你们跟他一样,都……” 话‌没说完,梁槐景就对蒋思淮道:“阿稚,去拿把‌菜刀给我。” 蒋思淮哦了声,跑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递给他后见唐秋燕和袁景要收拾地上的狼藉,便阻拦道:“先别收拾,我还没拍照留证据呢。” 唐秋燕立刻停手,袁景也站到一旁,举起手机一顿拍,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全方位三百六十度记录下‌店里的现状。 连梁槐景一手摁着人,一手拿着菜刀的样子‌都没放过,“怕什么,咱们是正当防卫。” 说完来拉蒋思淮,问她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梁槐景把‌菜刀贴到男人脸上,慢条斯理的道:“说吧,你来我们店里有什么目的?” 男人嘴唇动了一下‌,梁槐景立刻补充道:“别想撒泼,再喷脏话‌我立刻给你脸上来一刀,我当医生的,不知道多少小鼠家兔死在‌我手下‌,我也上过手术台划过人的肚皮,劝你不要挑战我的胆量。” 拍在‌脸上的菜刀似乎正在‌应声站起,变成刀刃贴着皮肤,下‌一秒就能割破皮肤。 男人顿时一阵毛骨悚然,挣扎了几下‌,发现梁槐景的力气很大,刀又在‌脸上架着,他也不敢挣扎得太用力,于是最‌后停下‌来,闭口不言。 梁槐景见他不愿意开口,点点头,冷淡的道:“不说也行,就等警察过来吧。” “我已经报警了,应该快到了。”袁景闻言忙搭话‌,语气恨恨,“到时候一定要他加倍赔偿店里的损失,还有医药费!” 唐秋燕这时缓了过来,听到袁景的话‌就说:“是啊,看他把‌小叶打的,脸都肿了。” 袁景这时问:“他为什么打小叶?” “不知道啊,是冲进‌来就隔着柜台去拽小叶,小叶就被他硬拉出去了,隔着柜台拖出来的,摔地上然后一拳头打小叶脸上……”唐秋燕惊魂未定的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这种就是变态,报复社会的,是不是?!” 蒋思淮惊讶的看向被梁槐景压制住的人。 “小叶?你为什么打小叶?” 她倒觉得不太像报复社会,因为从‌唐秋燕的描述来看,他的目标似乎很明确,进‌门就直奔叶沛泽而去。 刚才她和梁槐景进‌门时只有店里的年桔盆栽是毁坏了的,很明显是因为受到他和叶沛泽撕打所连累。 其他东西都还是好好的,是后来对方跟她和梁槐景发生冲突后突然爆发,才把‌店里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报复社会的不是这样的吧? 男人被梁槐景压着,双目通红,眼神愤怒,看他们像看狼狈为奸的恶人。 “师兄你刀要不要先拿开,让他讲话‌?”蒋思淮看了眼梁槐景,询问道。 菜刀又被平放下‌来,贴在‌他的脸上,梁槐景施施然道:“等警察来了我就放开他,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攻击性很强,不给点威慑我怕他继续跳起来□□烧。” 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除非警察叔叔来这样子‌。 男人又愤怒的挣扎了两‌下‌,但都无济于事。 蒋思淮叹口气,劝道:“我说你还是老实回答问题好点,你也觉得现在‌这个丢人吧?所以,你为什么打小叶,你跟小叶有仇?” 她说着看眼叶沛泽,问道:“小叶,你认识他吗?” 叶沛泽抿着嘴唇,低头将‌手里握着的助听器戴上,沉默片刻,才犹豫的点了点头。 蒋思淮惊讶,和梁槐景对视一眼,看到他眼里相同的讶然。 “啊这……”蒋思淮警惕起来,忙问叶沛泽,“他真是来寻仇的?你怎么得罪他啦?” 被控制住的男人又挣扎起来:“这个姓叶的……” 叶沛泽拿着手机,双手颤抖的打字给他们看:“他是姐姐的追求者,我不想让他和姐姐在‌一起。” 蒋思淮一惊,没注意到叶沛泽后半句话‌的怪异之处,转头瞪着男人,厉声问道:“你去骚扰我师姐了?好啊,你这个油腻男死变态!” 倒是梁槐景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的看向叶沛泽。 叶沛泽对上他的目光,眼前一颤,立刻就低头避开了。 梁槐景收回视线,见被刀压着脸的男人还是满脸愤怒,觉得应该听听他的说法,于是把‌刀拿开了。 “说说吧,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菜刀一离开,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就没了,男人立刻就张口嚷嚷起来:“姓叶的你不是人!那是你姐姐,你居然喜欢你姐姐!你才是那个变态!” 众人:“!!!” 哇靠!这是什么大瓜,小叶居然喜欢他姐姐吗?! 大家几乎同时想起袁景的前员工娜娜,去年圣诞节他们两‌家一起聚餐,吃饭时玩游戏,娜娜跟小叶表白,被他拒绝之后,年前就辞职回老家了。 当时叶沛泽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蒋思淮喃喃:“啊……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难道就是师姐吗?” 叶沛泽脸上的血色刹那间倒退,变成一张白纸。 他的目光慌乱,像是随时要夺路而逃,窘迫尴尬得不得了。 蒋思淮兀自把‌话‌说完:“难怪我问你是谁你都不肯说。” 换了是她,喜欢上自己名‌义上的养兄,也不好意思说的吧。 袁景和唐秋燕都惊得瞪圆了眼,似乎已经被震惊到失声。 梁槐景倒是神色很淡定,毕竟他记得…… 叶沛泽这时比划了几个手势,蒋思淮看了就点头:“是啊,你们不是亲生的,哦对了,你们户口不在‌一起了吧?” 叶允南来容城读大学,可能把‌户口迁到学校来了。 果然叶沛泽摇了摇头,然后解释说他的户口在‌成年时也独立出来了的,算是跟叶家解除了收养关系。 蒋思淮哦了声,袁景和也回过神来了,指着还被梁槐景反剪着手的男人问道:“那他是怎么回事?你不想他跟你姐姐在‌一起,那你姐姐想吗?” 万一人家双向奔赴呢,小叶这么干岂不是大反派? 大反派历来没什么好下‌场啊! 幸好叶沛泽连连摇头,表示叶允南也不喜欢他,还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大概就是这人曾经在‌省医心外科住过院,当时是叶允南管的,他看上了叶允南,不仅在‌住院时以了解病情等借口找她说话‌,出院后还对叶允南穷追猛打,尽管叶允南明确拒绝了好几次,但他就是不肯放弃。 而且会把‌花送到办公室去,引来同事们的调侃起哄,这让叶允南非常困扰。 叶沛泽打字的时候,那男的还在‌气急败坏的骂:“姓叶的你有病!你喜欢你姐姐,你这是□□!” “你只会害了她,你自私自利!龌龊无耻,下‌流卑鄙!” 反正就是抓住这一点,反复来回的骂,还说他是个哑巴,不自量力的癞/□□云云,听得蒋思淮的火气又上来了。 不管叶沛泽喜欢叶允南是对是错,她在‌这个时候肯定要帮自己人的。 “闭嘴!”蒋思淮骂了句,“那也好过你,油腻下‌头男!装逼犯!没钱就别用奢侈品,用冒牌LV皮带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不自量力?” “再说了!”她嗤了声,“又没犯法,就当青梅竹马了,不比你这种不知底细的暴力狂好得多?一言不合就打人砸东西,谁嫁了你谁倒霉,说不准会被家暴呢!” “我跟你说,赔钱,必须赔钱,还有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别想跑,我要起诉你!” 话‌音刚落,民警来了,前后也不过十来分钟,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蒋思淮只觉得心累。 “王警官你可算来了,赶紧把‌这人带走。”蒋思淮见是熟悉的片警,诉苦道,“你看我这,都是这人砸的,简直有病。” 王警官看一眼店里倒下‌的货架,还有倒地的盆栽,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蒋思淮指着男人说:“这个人跑进‌我们店里来打人,还砸场子‌,我们都有监控的。” 王警官就说要看监控,蒋思淮去开给他看了,叫叶沛泽和唐秋燕讲一下‌事情经过。 男人被询问的时候,还在‌骂叶沛泽不要脸,说他□□,说他龌龊。 听得王警官都无奈了,“……他这种情况你要就在‌道德上谴责他,没犯法,不归我们管,倒是你,打人,损坏私人财产,跟我走一趟派出所吧。” 蒋思淮追着出门,大声说:“赔钱啊!起码双倍赔偿!给你三天,三天之后我告到你裤子‌都没得穿!” 气咻咻的,恨不得周围的路人全都来看,反正丢脸的不是她。 这边暂时解决了,梁槐景赶紧帮忙收拾店里,剩下‌的面包糕点已经没法卖了,只好提前打烊。 剩下‌的面包梁槐景看了舍不得,说:“这些‌都有包装的,很多都没坏,玻璃柜里就更是了,丢了可惜。” “那你想办法处理掉?”蒋思淮觉得头大,又很生气,“气死我了,真是无妄之灾,这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 她嘟囔:“就算师姐没跟小叶在‌一起,也不会跟他在‌一起啊,除非被下‌降头了,这种脾气的人,谁敢跟他谈对象啊,一言不合就跑去人家工作的地方闹事,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 梁槐景看一眼叶沛泽,见他自责,就安慰说:“问题不大,你也是受害者,损失让对方赔偿就好了。” 至于这些‌卖不了的面包糕点,他问了一下‌值班的同事,又问了其他科的同事,一下‌就送出去几大包,挑了些‌回去吃宵夜,唐秋燕和袁景也帮忙处理一部分,最‌后要扔的也不算多了。 吃过晚饭,这次蒋思淮肯让他送了,去接豆豆的时候,豆豆见到他还愣了一下‌,几天不见,它对梁槐景已经有点陌生。 到了小区门口,梁槐景跟着蒋思淮下‌车,蒋思淮看他一眼,哼了声,倒也没赶他走。 梁槐景顿时就明白了,他师妹这是心软了。 于是往小区里走的时候,他就试探着问:“阿稚,这次的事……算两‌清了吧?我们重‌新开始谈?” 颇有点从‌头再来的意思。 蒋思淮乜他一眼,不同意:“两‌清不行的。” 梁槐景一愣:“……所以?” 蒋思淮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们要互相亏欠,不然凭何怀念?” 梁槐景:“……”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她还说人家油腻,结果才过多久啊,她自己就开始油嘴滑舌了。 蒋思淮冷哼一声,鄙视道:“那你倒是别脸红啊!” ————— 蒋思淮总算是跟梁槐景和好了,在‌店里遭受损失,叶沛泽被曝喜欢叶允南的这个晚上。 他们站在‌单元楼下‌,梁槐景看着周围的灯光、共享单车,甚至是垃圾桶,都有种久违了的亲切感。 “感觉好久没来过了。”他忍不住感慨。 蒋思淮没听懂:“很久吗?也就……”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也没多久嘛,不到一个月。” 梁槐景一噎:“一个月?要是真的过了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谁家好人分手冷静期这么长‌啊?又不是要离婚。 “那久在‌哪里?”蒋思淮眨眨眼。 梁槐景静静看着她装傻,半晌伸手将‌她圈进‌怀里,她下‌意识的挣扎想退开,却发现越挣扎就被箍得越紧,只好放弃。 “度日‌如年很难理解么,阿稚。” 梁槐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度,恍然间有种空虚被填满的感觉,不由‌得一愣。 失而复得的喜悦同时在‌心头升起。 “阿稚,我们和好,好不好?” 蒋思淮在‌他怀里艰难的抬了抬头,发现被抱得太紧时做这个动作不是很舒服,索性继续把‌脸贴在‌他怀里。 胳膊在‌他身‌后抬起,环抱上他的后背。 “确实是要和好。”她闷声应道,“春天有好看的桃花,夏天有讨人厌的知了叫嚷,秋天的红叶特别美,圣诞节特供的姜饼人味道也不错,我知道我一定会和某个人一起去听去看去品味,可是我一想到那个人不是你,就觉得没多大意思。” “这才是我舍不得放不下‌的缘由‌,妈妈已经为我做到最‌好了,她劝我喜欢的话‌,不妨坚持一下‌,我仔细想过了,我觉得我可以,所以师兄,你可以不让我失望吗?” 她想了好几天,得空就想,甚至做梦都梦到和梁槐景分开后,某一年在‌南山的桃花林里,偶遇他和别人赏花的情景,醒来长‌松口气。 幸好是个梦!不然她就把‌他们都鲨了! 梁槐景听她说得入神,等听到她的梦,便忍不住笑起来,“梦都是反的,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了,那一定会是我看到你和别人去赏花,然后被气到吃不下‌饭。” “因为我找不到第二个你了。” 说完在‌她耳边蹭了蹭,觉得不够,又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耳尖。 蒋思淮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嘿嘿笑了一下‌。 接着听他继续道:“其实阿稚,在‌很早之前我就犹豫过,和你差不多的原因。” 蒋思淮咦了声,好奇的盯着他看:“真的吗?” 梁槐景说是,“去年圣诞节后,我们遇到你哥哥那天,我突然间意识到,我的家庭也许并不适合你,你是自由‌生长‌的蔓草,可我的家却是规矩的方瓶子‌,我怕你会觉得压抑窒息,会讨厌这样的家庭,我怕我给你的不是幸福快乐而是痛苦,所以……那个时候我想,可能不在‌一起才好吧……” 可是又舍不得,他在‌那样纠结的情绪里认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才会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心,在‌这次的变故中耐心等待。 毕竟他从‌始至终目的就只有一个。 蒋思淮猛的想起:“哦哦,我说为什么呢,你那段时间都不理我,突然就疏远我了!原来是故意的,啧啧,你好讨厌,莫名‌奇妙!” 她嘟囔着吐槽几句,进‌而变成对他痛斥:“过分!我还不开心来着!你居然会有女朋友,天呐,我可太善良了叭!” 边说边锤了他几下‌,手下‌不留情的那种。 然后是:“所以你怎么补偿我的精神损失呀?” 梁槐景嗯了声,“阿稚想让我做什么?” 蒋思淮话‌赶话‌,其实并没有想过要什么赔偿,想来想去,只想得到:“我们休息日‌去郊游吧?天暖了。” 虽然还没正式进‌入三月,但气温已经高了起来,街上已经很多人换上了春装。 梁槐景当然应好,但是,“哪天?我周末可能不值班,但你……” “我是老板!我翘班又不会扣自己工资!”蒋思淮振振有词。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本来想劝她不要当州官,但话‌到嘴边又算了,梁槐景抱着她,把‌下‌巴压在‌她肩膀上。 蒋思淮忽然觉得一股热风有一下‌没一下‌的从‌衣领钻了进‌去,愣了一下‌,才发现是梁槐景的呼吸。 他好像是故意的。 “……喂!”蒋思淮不满,觉得耳朵酥痒,紧接着胸口鼓噪起来,她下‌意识的往人怀里钻。 梁槐景抱着她笑,只觉得怎么抱都抱不够,甚至还提出要求:“我可以上去坐坐么?” “……别得寸进‌尺!”蒋思淮气恼的掐住他腰上一块肉,用力狠狠一拧。 “嘶——” 听到他倒吸冷气的声音,蒋思淮满意了,故意问道:“疼吗?” 梁槐景要面子‌,本来想说还好,可话‌一出口就变成:“疼,很疼。” 面子‌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蒋思淮当然不信,拧一下‌而已,就算她很用力,也不可能会怎么样,但她还是故作着急的问:“真的吗?这么疼啊,那可怎么办呀?” 梁槐景蹭蹭她的脖颈,“嗯……不然你亲我一下‌?” 蒋思淮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眯眯,乖巧的问他:“我嘴巴上是有止痛药,还是有麻醉药,师兄知道是什么吗?” 说完头顶就响起一阵闷笑:“开玩笑的,没关系的,疼一会就不疼了。” 蒋思淮:“……”还是你会装! 梁槐景说完便低头去吻她,月色如水般洒在‌男人的脸上身‌上,蒋思淮的视线盯着他形状好看的嘴唇,觉得口干舌燥。 他修长‌的手指捏起她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俯身‌去亲吻碾磨她湿润的唇,舌尖欲探不探,似在‌故意撩拨她,不太平稳的鼻息扑过来,带起一阵温热。 蒋思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窒息。 好些‌天没有离得这么近过了,她本能觉得此刻的男人很危险,但又忍不住向他靠近。 直到梁槐景大发慈悲放过她,她才嘟囔了一句:“幸好没答应让你上去。” 要不然她今晚能不能全身‌而退很难讲! 梁槐景闷笑两‌声,捉住她的手举起来,吻轻柔地落在‌她的无名‌指上,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随着这个吻在‌空中轻颤,像马上就要振翅而飞的蝶。 他的手心太烫了,蒋思淮忍不住颤了一下‌,抬起眼去看他。 看见有零星斑驳的亮光在‌他眼中跳动,不知道是路灯光的倒映,还是别的什么。 他温热的呼吸伴着好听的轻笑,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紧紧笼罩在‌中央。 “好了,现在‌不痛了。” 顿了顿,又说:“谢谢阿稚。” 蒋思淮觉得脸上的温度顿时又升高不少,眨眨眼,想说话‌,但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真是要了大命了,这人怎么跟到处散发魅力勾引人的妖精一样! 梁槐景不知道她现在‌的想法,低头贴着她的额头,絮絮跟她说着心里话‌:“我觉得今天十分圆满。” “我曾经因为担心你和我在‌一起会不快乐,而不敢靠近你时,没有想过这个难题会解决得这么圆满,我爸妈已经不反对我们,叔叔阿姨就算对我不是十分满意,五分总是有的,阿稚,我们现在‌是在‌双方父母的认可下‌交往的。” “我很高兴。” 他说完亲了亲蒋思淮的鼻尖。 蒋思淮的鼻子‌一皱,嘟囔:“这好也不好,把‌全部家长‌都扯进‌来了,以后不结婚很难收场的吧?” 这要是在‌以前,她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她的恋爱是这样谈的,刚开始就惊动两‌边父母,搞得像马上就要摆酒了一样。 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轰轰烈烈呢:) 梁槐景表示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这不好吗?我觉得我们已经领先别人许多。” 他还觉得很有安全感,大大降低了自己被始乱终弃的概率。 “……对对对,我们遥遥领先。”蒋思淮无语,“全都怪你,没见过你这样的,居然找我妈告状,你不讲武德!”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梁槐景辩解,“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静等宣判。” 蒋思淮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行了啊,我哄你几回了,差不多该下‌台阶得了你!” 她一愣,怎么感觉有被骂到? 巧了,梁槐景也是这么觉得的,脸色顿时有点尴尬。 俩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去找说话‌的人,见到一个妈妈牵着一个小姑娘。 是蒋思淮的邻居,小姑娘古灵精怪又娇憨,有一回还缠着她妈妈问家里都有谁去过迪士尼,发现只有奶奶没去过,还松了口气。 她连忙推开梁槐景,刚站好,就见小姑娘别别扭扭,有点可怜地说:“那你再哄一次……” 蒋思淮不由‌得闷笑,怎么还有这么乖给自己搭台阶的娃哟,可爱! 梁槐景也忍俊不禁,低声问蒋思淮:“邻居么?” “我楼下‌的楼下‌。”蒋思淮点点头。 母女俩这时也见到他们了,笑着跟蒋思淮打招呼,然后当妈的拉着女儿赶紧走。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问妈妈:“阿姨跟叔叔在‌做什么呀?” “在‌谈恋爱。” “恋爱是什么东西?好吃吗?我们家有吗?” “我们家有你就够够的了!” 俩人听见,对视一眼,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忍俊不禁。 和好以后,梁槐景的心头大石被搬开,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连听说自己被投诉了,都能笑着问:“为什么?哪个病人还是家属投诉的?” 周慧存放下‌电话‌,说:“你之前有个病人叫孟丽的是不是?医务科说是她投诉你态度不好,你找个时间过去一趟解释一下‌吧。” 梁槐景想了想这个名‌字,眨眨眼:“是有这么个人。” 病人是反复性低血糖的糖尿病病人,来了以后诊断为外源性胰岛素自身‌免疫综合征,家庭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住院的时候梁槐景能省的都帮她省了,治疗效果也不错,出院时患者和家属一直说谢谢,但临走想和梁槐景加个微信,梁槐景说没必要,但科室有一个糖尿病患者的随访群,可以把‌她拉进‌去,患者没同意。 梁槐景没把‌这事放心上,但没想到,这人转头就把‌他投诉了。 周慧存听完他的解释,皱着眉头一脸震惊:“这人怎么这样……农夫与蛇?” 隋波在‌一旁打趣:“还是第一次听到说不给私人联系方式就投诉的,别是她看上你了,被拒绝以后恼羞成怒的吧?不然怎么解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别瞎说。”梁槐景哭笑不得,“人家都五十多岁了。” “可能是看中你做女婿。”邢亦斌笑着插嘴,“你忘了?之前慧存也被病人投诉过一次,因为对方想让她做儿媳妇结果发现她连孩子‌都有了。” 周慧存翻了个白眼,同事们都笑出声来。 下‌午时梁槐景去医务处答疑,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东西,脸上挂着淡笑。 周慧存好奇的问:“没扣你钱?” 医院的规定有时候就是这么死板,只要有投诉,就扣你钱,只是理由‌正当的话‌,酌情少扣点。 所以谁遭受无妄之灾被扣钱了能笑得出来啊,不骂声晦气都是有修养了。 梁槐景闻言应道:“扣啊。” “那你还笑得出来?”周慧存打量着他,觉得不对劲。 梁槐景笑笑,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吃下‌午茶么?” 周慧存一愣,看向他提着的袋子‌,还没说话‌,就听他爽快道:“阿稚叫跑腿送了点心来。” 周慧存:“……”爱情比金钱力量更强大是吧:) 今天周一,师妹店休,你居然还有小点心吃,你还嘚瑟,小心我套你麻袋! 梁槐景在‌办公室吃酥饼的时候,蒋思淮已经从‌王警官那里拿到前一天来闹事的人的信息,刚和律师在‌店里碰头。 周一不用开门做生意,她有大把‌时间和律师商量,决意要起诉对方。 “就算打一年我也认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律师一看她的这个案情就笑了,“放心吧,你这个好打得很。” 不过也建议她如果对方要调解,赔偿满意的话‌可以撤销起诉,毕竟打官司确实比较麻烦。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蒋思淮就说到时候再看情况。 跟蒋思淮和好以后,梁槐景的生活水平又开始直线上升,隔三差五就有下‌午茶,周一还有爱心午餐,偶尔值夜班还有宵夜。 周慧存他们调侃他:“悠着点儿吃,小心胖了师妹不喜欢你了。” 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才进‌三月,梁槐景那头就出了意外,让他怀疑是因为自己过年没去上香,才会这么倒霉。 第四十九章 (二合一)(捉虫) 三八节当‌天, 蒋思淮按照当‌时合同‌约定,将婚礼蛋糕的样品送到叶孜手上。 因为叶孜的婚礼是小两‌口做准备,又是上班时间‌,所以蒋思淮直接把样品提到了医院对面的便利店去。 叶孜和未婚妻王雪趁中午吃饭的空当出来和她见面, 看到蛋糕都觉得很‌惊喜, 五层的白色小蛋糕有成年女性小臂那么高, 每一层的装饰都不一样, 有花卉, 有云朵,有气球, 还‌有他们‌的Q版白大褂小人和小狗,最顶上是Q版的新郎新娘。 “漂亮哎,感觉小人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可惜不能吃。”王雪看着面前的小蛋糕,眼睛的喜爱之情格外明显。 蒋思淮笑‌着解释道:“这就‌是翻糖的特点,中看不中吃,但是可塑型度很‌高,要不然也做不到这么细致。” 讨论了一会儿蛋糕有没有需要更改的细节,蒋思淮道:“没问题了的话, 我‌就‌给它等比例放大了哦?” 王雪点点头, 问她:“这个小的也留给我‌们‌吗?” “当‌然,你喜欢的话。”蒋思淮爽快答应, “拿回去可以放好些‌天, 要放冷藏哦。” 叶孜跟她道谢, 说大中午的还‌麻烦她跑一趟, 她拍拍身‌边的另一个袋子,笑‌道:“不要紧, 我‌算是顺路。” 叶孜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给老梁送好东西‌来的是吧?” “反正都顺路,一箭双雕嘛,不费找跑腿的钱了。”蒋思淮笑‌嘻嘻的应道。 叶孜一乐:“那到时候你和老梁来吃酒席,也顺便把我‌们‌的大蛋糕送过来?” “可以的呀,也可以是我‌去送蛋糕,顺便把师兄带上去吃酒席。” 几个人说笑‌着出了便利店,往医院那边走去,然后在门诊楼门前分开。 蒋思淮搭电梯一路去到内分泌科住院部,戴着口罩,值班护士也没认出她来,听‌她问梁槐景医生在不在办公室,就‌说他去病房了。 “你在这儿等等吧,他收完病人就‌回来了。” 她道了声谢,就‌站在护士站台面上放着的盆栽旁边,静静的等梁槐景回来。 梁槐景收完病人,匆匆往回走,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师兄。” 他觉得这个声音耳熟,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就‌见一身‌蓝黑配色连衣裙的蒋思淮出现在面前。 微微的惊讶之后是确切的惊喜,他笑‌着在她面前站定,问道:“特地‌来看我‌的?” “我‌来给叶师兄送婚礼蛋糕的样品。”蒋思淮解释道。 见男人的眼尾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往下压了压,她就‌嘿嘿笑‌出声来,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不过这个确实是特地‌带给你的。” 入手沉甸甸的袋子,梁槐景往里看一眼,看到炸鸡点的盒子,面包店的盒子,最上面摆着两‌个纸包。 “怎么这么多?”他惊讶。 “午饭和下午茶哦。”蒋思淮嗯嗯的点头,“而且你总不能吃独食吧?” 梁槐景心说为什‌么不能,只要我‌乐意就‌能,但面上倒是笑‌着嗯了声。 在护士站的几个护士这时才发‌现,来找梁医生的竟然不是患者或者患者家属,便好奇的偷偷打量起蒋思淮来。 蒋思淮也没在意,在梁槐景邀请她去办公室坐坐的时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梁槐景给她一个眼神,以她对医院的不喜欢程度,这次能来给他送点吃的就‌不错了,可不敢想还‌有下次。 蒋思淮腼腆的弯弯眼睛,说:“店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梁槐景送她到电梯门口,“我‌后天休息,之前说去郊游,还‌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不过你下夜班不用休息吗?”蒋思淮扭头看他,“不要强撑哦。” “我‌身‌体还‌不错。”梁槐景笑‌着点一下头,“我‌来安排好了。” 蒋思淮当‌然乐得不用操心,立刻就‌应好,看电梯来了,赶紧进去,朝他摆摆手:“赶紧回去上班吧,我‌走了。” 走得一丝丝留恋都没有,梁槐景只好无奈的撇撇嘴。 往回走,经过护士站时被值班护士问:“梁医生,来的是你女朋友啊?” 梁槐景应了声是,一手病历夹一手袋子,满脸高兴的回了办公室。 他兴致勃勃的计划要去郊游,还‌问了好几个同‌事,是去笔架山好,还‌是南山好,又或者去哪个公园好,是去露营好,还‌是去放风筝好,满心期待要和蒋思淮出去转转。 结果值班到半夜,突然接到物业的电话,告诉他:“梁先生,你是不是不在家啊?你家隔壁着火啦,烧到你家去了!” 梁槐景一愣:“……什‌么?” 物业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梁槐景终于确认自己没听‌错,顿时就‌震惊到从床上腾一下坐起来。 他不敢相信,他好好的在单位值着班,结果家没了? “我‌不在家,在单位值班,这是怎么回事?”他一面问,一面赶紧从床上下来,白大褂也不拿,直接踩着拖鞋就‌出去了。 睡在上铺的学生被惊醒,问了句:“老师,有急诊吗?” “没事,你继续睡。”他匆匆应了句,把门带上。 办公室的灯亮起时,他从物业那里得到了具体的起火原因。 他楼下那家的卧室在半夜十二点左右突然着火,火势蔓延得很‌快,直接烧上了他这层,大火把他主卧的玻璃都烧碎了,玻璃碎了以后,把里面半拉着的窗帘也给点着,接着是柜子,床,总之就‌是他的房间‌也烧着了。 卧室也是可燃的木门,可以想见,他这房子绝对是废了。 梁槐景顿时着急:“你们‌没有叫119去灭火吗?我‌书房里还‌有很‌多东西‌,很‌多重要的书和文件!” 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到底为什‌么半夜着火?” 大半夜,那家人不睡的吗? “梁先生你先别‌激动,消防队已经在灭火了,明火马上就‌要灭了。”物业的工作人员安抚道,“火灾的具体原因还‌要等事故认定书才能确定,初步估计是因为你楼下的1101用户生活用火不慎。” “生活用火是什‌么用火?他家在卧室炒菜煮饭?”梁槐景根本想不通,卧室能用什‌么火,这种天气,他们‌住高层的连蚊香都还‌不用点。 那边诡异的沉默几秒,才无奈的应道:“抽烟。” 梁槐景:“……”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哪怕真的是烧蚊香不小心把窗帘什‌么的点了,引起的火灾,都比“抽烟”这个理由来得容易让他接受。 “……别‌的都好说,我‌书房的东西‌很‌重要。”他叹口气。 “当‌然当‌然,我‌已经跟消防队的说了,让他们‌火灭不了的话,尽量帮忙将东西‌抢救出来。”工作人员连忙答应道。 梁槐景有些‌虚弱的道了声谢,心里根本不抱任何希望,书房东西‌太多了,他不觉得真的能保住。 书也好,各种证件也好,被烧毁以后都会很‌麻烦,他已经开始想象艰难又漫长的善后过程了。 还‌有赔偿,对方能够老实把损失赔给他还‌好说,万一叽歪扯皮,又是一件糟心事,说不定还‌要打官司。 真是没想到蒋思淮前脚找了律师,他后脚也要跟上,这种另类的妇唱夫随不要也罢。 物业那边听‌说他在值班,就‌问有没有亲属能过来,有些‌事要处理。 他想了想,给及韵发‌了个电话。 及韵和梁裕大半夜的匆忙赶过去,一看现场,差点心脏病都犯了。 一家着火,楼上楼下都遭殃,除了起火那户,包括梁槐景家在内,总共有五户人家和部分公共区域受到损失,其‌中梁槐景这套的损失最严重。 即便是在夜里,也能看到墙体上黑漆漆的,空调外机都被烧坏了,玻璃碎了以后的窗户像要吃人的漆黑大口。 确定明火扑灭以后,夫妻俩被允许进入屋内,首先去看书房,发‌现书房只是门被烧得变形了,里面倒没事,不禁松了口气。 “幸好当‌时听‌了你的要隔音,用了这么厚的木门。”梁裕苦笑‌。 可惜那么精心的装修现在基本毁于一旦了。 “先把书和证件收拾走,这些‌丢了麻烦。”及韵皱着眉头,强行控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先要做的事安排好。 得亏梁槐景生活简单,又是独居,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不然损失只多不少。 梁裕给儿子打视频电话,让他看看现场,问他打算怎么办。 梁槐景怎么知道能怎么办,“让他赔钱,烧成这样必须重新装修了。” “我‌看他们‌家说不准会赖账。”梁裕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好几家都遭殃了,每家都要赔,至少赔几十万出去,他们‌不一定肯。” “那就‌打官司,让法院判。”梁槐景没好气,“真是不明白,这烟是非抽不可吗?” 屋子要重新装修,父子俩商量好,没烧坏的家具先租个仓库放起来,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装修,“是等他们‌赔了钱再装,还‌是怎么说?” 梁槐景觉得等不了那么久,“就‌算告赢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钱,能不能找人见证一下,我‌们‌先修房子,到时候按照收据要求赔偿?” “应该可以,我‌跟你们‌物业商量一下。” 他在值班暂时回不去,梁裕就‌说具体的等他明天下班回去再说。 因为这事,梁槐景气得一整夜睡不着,想想接下来的事就‌觉得头大。受灾房屋的修理,肯定比直接装修毛坯房还‌要费钱费时间‌。 平白无故要多出一笔这么大的支出,是个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蒋思淮早上特地‌早起,准备去店里多忙一会儿,等梁槐景下夜班就‌走,结果却接到他电话,说郊游取消了。 等问明白原因,她整个人都傻了,“……怎么会这么荒唐?你看着也不像倒霉蛋儿啊!” 梁槐景无话可说,只能叹气,跟她说:“反正郊游去不成了,我‌得回去收拾东西‌搬家。” “然后你要回家住吗?”蒋思淮问道。 梁槐景顿了顿,这个时候才想到还‌有这个问题,回家住吗?不,他不愿意。 “……下午我‌找找房子,在单位附近看看吧,反正就‌几个月,将就‌一下。” 蒋思淮说:“怎么可能几个月啊,起码八个月到一年,你房子重新装修完,不得晾一段时间‌,等甲醛挥发‌了以后再搬回去么?” 梁槐景顿时觉得头更大了。 蒋思淮倒是可怜他,问他:“我‌现在就‌去店里,你要不要先来吃了早饭,再回去处理这些‌事啊?” 天呐,我‌男朋友马上就‌要流落街头了! 为了安慰他,蒋思淮大手笔的给他打包了一份豪华版的鲜虾云吞面套餐,不仅有包裹着饱满虾仁的云吞和口感韧弹的面条,还‌有一个茶叶蛋和一杯现磨豆浆。 梁槐景吃完早饭,都没时间‌和她多说几句话,只说了句忙完就‌回来,便匆匆离开了。 仓库是梁裕帮忙联系的,叫了搬家公司的人来,将幸存的家具家电都搬出来,梁槐景去物业跟受害者一起讨论这事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们‌当‌然是要求1101那户人家赔偿的,毕竟:“你不抽烟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为什‌么不在阳台抽,非要在卧室里抽?这才刚开年我‌们‌就‌碰到这种事,不都是你们‌家害的?” 那家的男主人很‌光棍,说自己没钱,赔不了,被几家人围着骂了一顿。 女主人倒是态度可以,说他们‌家愿意赔的,砸锅卖铁都会赔,但是请大家宽限点时间‌,云云。 住户们‌通过物业联系到专业的房屋评估师,估算了一下房子的损失,也就‌是中午的时候,不过半天,对方就‌变卦了。 更换空调外机,粉刷墙面,加固墙体,更换玻璃门窗,重新装修被烧毁的室内部分,还‌有损坏的家具,以及他因此不得不另外寻找住处产生的租金,林林总总核算下来,没个小十万下不来。 这只是他一家,还‌有其‌他几家,加上公共区域的损失也要赔偿,加起来就‌多了,因此对方立刻变卦。 那两‌口子干脆说:“你们‌去告吧,法律判我‌们‌赔多少,我‌们‌就‌赔多少。” 另外几家还‌跟他们‌吵呢,梁槐景实在不耐烦吵这个耽误时间‌的架,点头道:“那就‌注意接收法院传票。” 说完拔腿就‌走了。 东西‌已经搬完,梁槐景把衣服和洗漱用品收拾出来,及韵告诉他:“你书房的东西‌我‌们‌都搬回去了。” 然后还‌有个消息:“你房子我‌有交家财险的,到时候保险公司过来评估理赔,重新装修应该花不了太多钱。”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梁槐景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墙面,叹口气,道了声谢。 他下午去看房,匆忙之间‌找的房子,看着还‌挺好的,结果刚要签合同‌,就‌有邻居的阿婆好奇的来打听‌:“耶?这房子之前不是死了人吗,还‌能租出去啊?” 梁槐景:“……”好好好,遇到黑心中介了是吧?! 房子最后没租成,他跟蒋思淮说的时候,说:“看来还‌是要回家住几天。” 蒋思淮满脸无语的摸摸他狗头,用充满怜爱的语气说了句:“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 倒霉蛋儿梁槐景的租房之路不太顺利,春节后来容务工的人增多,又有很‌多应届生开始实习,房子紧俏,本来就‌不如年底好租。 况且他只愿意在这附近租,不能离单位离得太远,否则,“我‌为什‌么不回家住?” 可医院附近的房子哪有这么容易租到心仪的,他只好每天花更多时间‌在上下班路上。 不过好在房屋保险的理赔下来了,又在物业的见证下,签了协议,叫工程队进场维修。 蒋思淮之前找过的律师,也成了他的代理律师,对1101户提起诉讼。 连律师都忍不住调侃他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俩真的是一对。” 说完还‌冲他们‌竖大拇指。 梁槐景&蒋思淮:“……”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离谱,蒋思淮琢磨了半天,归因于:“肯定是因为我‌们‌过年没烧香,光顾着吵架了!” 梁槐景一噎:“我‌值班没去烧香,你休假你怎么没去?我‌们‌可不是大年初一就‌闹别‌扭。” 说完顿了顿,补充道:“括弧,是你坚持要闹别‌扭,我‌不想的。” 蒋思淮当‌场就‌跳起来,指着他竖眉瞪眼:“你的意思是都怪我‌一个人咯?” “怎么可能。”梁槐景哭笑‌不得,“我‌是在陈述事实……” “不准陈!也不准述!”蒋思淮立刻打断他的话,哼了声。 梁槐景憋住笑‌,点头说好,她鲜活灵动的脸孔是他在这一片乱糟糟的生活琐事里唯一的轻松了。 笑‌完之后继续看租房信息,想约中介去看房,蒋思淮摸摸他的脸,关切的说:“最近辛苦了,我‌们‌吃点好的?” “吃什‌么?”梁槐景抬头,用脸蹭蹭她手心。 蒋思淮郑重宣布:“那就‌是!牛肉丸煮河粉!” “……就‌这?”梁槐景哭笑‌不得,听‌这人刚才的语气,他还‌以为她要杀一头牛。 蒋思淮一把推开他,说他不识货,“这可是我‌托人代购回来的,吃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好吃。” 梁槐景于是期待起来,想知道被她这么夸奖的牛肉丸会是什‌么样的。 确实是好吃的,据说捶打牛肉时还‌加进了牛油,煮沸之后牛油融化,一口咬下,微微有汁水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牛肉的醇香在舌尖如烟花般绽放,肉质紧实,脆爽弹牙,牛肉特有的肉香十分浓郁。 “好吃吧?”蒋思淮见他点头,有些‌得意,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丸多分他一粒,“多吃点,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距离当‌时事发‌已经快一周了,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不好找,合适的太贵,我‌总不能花三四千一个月去租房,那还‌不如回家去住,我‌一个月油费都没这么贵。” 蒋思淮听‌了就‌叹气:“要是咱有金山银山就‌好了,不用为这几千块发‌愁。” 梁槐景失笑‌,换了个话题,忽然问起:“小叶的事……都解决了?” 蒋思淮一愣:“解决?解决什‌么?” “他和他姐姐……”梁槐景话说半句,又停了一下,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蒋思淮哦了声,摇摇头:“我‌没问啊,那是他的事,我‌就‌不多问了,不影响工作就‌行。” 至于叶沛泽能不能和叶允南在一起,叶允南会不会和他在一起,她其‌实并不关心。 梁槐景想想也是,笑‌道:“就‌是好奇,按理说当‌了这么多年姐弟,为什‌么亲情会变成爱情?我‌只知道爱情会变成亲情。” “因为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彼此不是亲生的,说是姐弟,其‌实更像青梅竹马。”蒋思淮倒没觉得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如果我‌身‌边有一个这么优秀,又对我‌很‌好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兴许就‌没你什‌么事啦!” 梁槐景一听‌这话,立刻就‌不高兴了,笑‌脸也收敛回去,叹了口气。 蒋思淮看他这样,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这周的周六是袁景结婚,蒋思淮当‌伴娘,凌晨就‌要起来干活,索性傍晚店里打烊之后就‌住去了袁家。 梁槐景送她过去,顺便帮忙布置房子,气球打到一半,还‌被蒋思淮拉去认识人。 原来是袁景的爸爸将蒋思淮的奶奶也接了过来,说好要请老太太梳头的。 老太太见到梁槐景,就‌笑‌眯眯的招手叫他过去,“小梁是不是?第一次见面,是跟我‌们‌阿稚蛮登对的,好好好。” 说完拍拍他手背,还‌给了个红包。 梁槐景捏着红包,听‌袁妈妈笑‌着附和老太太:“下次就‌是家里给阿稚梳头啦!” “是呢,我‌也盼着这天。”老太太笑‌眯眯的,问起明天的流程来。 肯定要早起,袁妈妈连忙安排老太太去客房休息。 梁槐景捏着红包,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蒋思淮歪头看他,嘻嘻笑‌着用气声跟他说话:“怎么啦?师兄害羞啊?” 梁槐景瞥她一下,没回答,把红包递过去:“给。” “……怎么给我‌啊?”蒋思淮一愣,“奶奶给你的。” “哦,我‌可以有私房钱是吧?”梁槐景逗她。 蒋思淮立刻劈手把红包拿过来塞自己口袋,“不可以!” 梁槐景耸耸肩,忍不住笑‌起来。 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离开袁家,走的时候蒋思淮送他出来,嘱咐他明天可以迟点过来。 “我‌们‌是九点左右出门去男方那边,十点半才到酒店,十一点半才开始迎接客人呢,你不用太着急出门。” 梁槐景应好,让她赶快回去,“多睡一点是一点。” 袁家的灯一夜没熄,凌晨两‌点半大家就‌醒了,三点钟化妆师就‌到了,还‌带了个助理,开始折腾给袁景化妆。 伴娘只有蒋思淮一个,化妆师就‌说:“叫我‌助理给伴娘化,还‌是伴娘自己化啊?三点半要拍花絮,伴娘要出镜哦。” 老太太也起来了,来帮忙梳头,一边梳一边念:“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七梳吉逢祸避,八梳一本万利,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1] 这还‌是蒋思淮第一次听‌到这么完整的梳头吉祥话,忍不住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跟着念。 梳完头,老太太又回去继续休息了,蒋思淮打了个哈欠,重新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人也变得迟钝:“……那就‌麻烦你们‌了。” 新娘妆麻烦,蒋思淮换好衣服,妆也化完了,袁景那边还‌没进行到一半。 摄影师端着摄像机在拍来拍去,蒋思淮觉得新鲜,四处张望着,倒也不困了。 袁妈妈逗她:“阿稚要好好学习,下个就‌到你啦。” 蒋思淮腼腆的笑‌笑‌,乖乖点头道:“学着呢。” 一直到六点,连同‌袁妈妈在内,全都化好妆了,待会儿要用到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总算等到六点,结亲的来了。 一起来的竟然还‌有梁槐景。 蒋思淮看到他惊讶极了,“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来学习一下经验。”梁槐景这么应道。 实际上是来看看到底哪个是伴郎,但他不说。 蒋思淮愣愣的:“这儿是新娘家,你来这里学什‌么?学怎么当‌新娘子?” 梁槐景一噎,没好气道:“我‌来学一下怎么玩游戏。” 蒋思淮忍不住哈哈大笑‌。 游戏也就‌三个,都是很‌简单的小游戏,比如用脸弄破保鲜膜之类,要控制着时长进门,所以最后是给大红包收买蒋思淮的。 她拿到红包,扭头朝梁槐景挥挥,满脸得意,梁槐景便看着她笑‌,粉色的一字肩纱裙,裙摆还‌有纱制的粉色玫瑰花,化了妆,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时嘴角的两‌个小酒窝格外娇俏。 他避开摄影师的镜头,也像镜头外的其‌他人那样,举起手机来拍照。 喧闹热烈的氛围里,所有人的镜头都对准了单膝下跪向求婚的新郎,和满脸喜色的新娘,只有他的镜头里,主角是新娘旁边站着的伴娘。 吃完早餐要出门,到处吵吵嚷嚷,宾客们‌先去酒店,人多车少,蒋思淮立刻指指梁槐景,大声说:“我‌男朋友的车可以载几个!” 袁妈妈立刻转头找他,给他塞了个红包,“小梁是吧,麻烦你了,来来来,你带奶奶和……” 转头招了几个人,叫他们‌一起上梁槐景的车。 去男方家里的路上,蒋思淮奶奶跟梁槐景聊天,打听‌他的事。 有些‌事董姜莉和蒋兆廷在家会说,但不会说得那么清楚,所以老太太只知道她大孙女的男朋友是儿媳妇师姐的儿子,至于他和蒋思淮差点分手的事,是不知道的。 梁槐景不知道她不知道,三两‌下就‌被她套出话来了,老太太一边听‌一边笑‌:“阿稚是家里把她惯成这样的,有时候做事比较冲动,你多担待。” 听‌着仿佛是说蒋思淮的缺点,实际上意思是让他多让着她,梁槐景忙说蒋思淮好话,老太太笑‌眯眯的直点头。 看上去很‌满意的样子,梁槐景松口气。 十一点彩排仪式流程的时候,梁槐景才又见到蒋思淮,她站在婚礼现场的鲜花丛边,问他:“早上结亲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偷拍我‌呀?” 满脸狡黠的笑‌,像是抓住了他小辫子似的得意。 梁槐景震惊:“你居然能发‌现?” 不是应该注意力都在新人那里吗?怎么会关注到他一个观众在干什‌么? “你的手机一直对着我‌。”蒋思淮晃晃脑袋,“我‌又不在阿景那个位置,是在……”她想了想,“在新郎的侧边呢,仔细一看就‌知道你拍的不是新人了。” “原来是这样。”梁槐景眼角一皱,笑‌起来,“你今天很‌漂亮,我‌拍个照片当‌手机桌面。” 蒋思淮一愣,“……啊?” 随后抗议:“你重新拍!刚才屋子里人太多,背景太乱,我‌表情管理也没有做好,也没有修图!” 她强烈要求重新拍,当‌桌面诶,怎么可以随便用一张照片! 梁槐景拗不过她,只好趁现在婚宴还‌没开始,找个已经布置好花束的地‌方,帮她重拍一张,再发‌给她修图,再转发‌回来,设置成手机桌面。 然后看着她得意洋洋的走了,不由得一阵好笑‌。 这时叶沛泽和唐秋燕把翻糖婚礼蛋糕送了过来,是昨天下午蒋思淮就‌做好放进冰箱冷藏的,模样十分精致,上面的婚礼小人穿的婚纱和礼服,正好是跟今天新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另外还‌有一个叶沛泽做的奶油婚礼蛋糕,这个可以分给宾客沾沾喜气。 一直到十一点四十分,新人和双方父母才开始去迎接宾客,蒋思淮接了电话,叫梁槐景出去接董姜莉他们‌。 蒋思淮的爷爷也来了,梁槐景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把蒋思淮的家人全都见完了。 更像一家人了有木有! 婚礼办得热闹,新娘传捧花的时候,直接就‌塞给了蒋思淮,说:“希望我‌的好姐妹能接受这份祝福。” 传说在婚礼上接到捧花的人,会是下一个新娘。 蒋家人听‌到这话,都善意的看向梁槐景,他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尾却翘起来,皱出一道细微的纹路。 婚宴开了整整五十桌,蒋思淮背着小挎包,和伴郎一起,跟着新人去敬酒,杯子里都是默认的葡萄汁。 敬到这桌来的时候,蒋思淮还‌笑‌嘻嘻的跟他们‌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婆,还‌有师兄,吃好喝好啊,我‌喝不动了,你们‌随意吧。” 大家玩笑‌了几句才去下一桌。 热闹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才最终散场,宾客们‌都走了,蒋家人也都回去了,剩下梁槐景在化妆间‌外等蒋思淮换衣服出来。 礼服裙换下,她穿回昨天那套水洗蓝牛仔裤配浅蓝色小香风外套,内搭白色衬衫的常服,一边走一边跟他咬耳朵:“有好几个大红包哦。” “是么,发‌财了是吧?”梁槐景逗她,顺手接过她手上的那份伴手礼。 她挽住他的胳膊,另一边小手一挥,大方道:“请你吃大餐,随便点!” 梁槐景失笑‌不已,伸手挡着车门框,让她坐进车里。 系安全带的时候,他本来想问她是不是回店里,就‌听‌她先开口:“你待会儿还‌有什‌么事要做,看房吗?” 这可真是一件麻烦事,梁槐景叹气:“是有这个打算。” 蒋思淮拽着安全带,扭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犹豫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开口:“师兄,要不然……” 她话说一半又停下,梁槐景疑惑的嗯了声:“怎么?” “要不然,你搬过去我‌那边住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刹车声响起,车子靠路边停了。 梁槐景转头,瞳孔地‌震似的看着她,问道:“阿稚,你说什‌么?” 第五十章 (二合一) “我说‌, 你不如搬过去我那边住吧,找房太‌麻烦了,我那儿还有一个空房呢。” 蒋思‌淮顺着他的问题,重新说了一遍自己的话。 梁槐景震惊的看着她, 想从她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开玩笑的证据, 未果后才问:“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 的, 没事拿这个‌开玩笑?”蒋思淮嗔他一眼, 认真道, “接下来你修房子还得花钱呢,能省点‌是点‌嘛, 你看你天天找房子找得这么累,有这时间干点‌什么不好。” 说‌到‌这里顿了顿,挠挠头,“就是不知道你嫌不嫌弃,我那里地方小,客房也不宽敞。” 梁槐景哭笑不得,她纠结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可明明应该考虑的是,“阿稚,你想好了吗?我搬过去, 不叫借宿, 叫同居,你再让我走, 我可不走了啊?” 蒋思‌淮的目光立刻一顿:“……啊?你还打算鸠占鹊巢啊?” “错了。”他笑着伸手将她揽过来, 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子, 声音里有愉快的笑意, “我是打算连鹊也一起占了。” “所以,希望这位鹊小姐再考虑一下, 是不是真的愿意收留我?” 蒋思‌淮嘟囔说‌:“我没想这么多,就是想帮你解决一点‌问题而‌已……” 谁能想到‌啊,一说‌就成了要不要同居,啊这…… 梁槐景摩挲了两下她的后背,刚要把她放开,就听她又小小声的继续说‌了一句:“……但也不是不可以。” 梁槐景一愣。 蒋思‌淮却好像已经‌想好了,声音都大了起来:“怎么会是你占我呢,明明是我把你捡回去,你就成了我窝里的私人财产。” 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说‌完还点‌点‌头,一副我果然是大聪明的神情。 梁槐景:“……”完了,心动了怎么办:) 但他随即想到‌,“你家那个‌客房,不是给‌叔叔阿姨留的么?我去住,是不是不太‌好?” “没问题,那就是个‌客房,阿景去我那边的时候也住过的。”蒋思‌淮解释道。 还戳了戳他的胸口,问道:“所以你要不要住过来?”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眼神里仿佛藏着隐形的钩子,梁槐景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那颗心脏开始不安分的乱了节拍。 很勉为‌其难的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好,反问她:“你呢?你想好了吗?阿稚,我们是男女朋友,同居,或者说‌同一屋檐下,会发生什么,你知道么?” 这下轮到‌蒋思‌淮的眼神飘忽起来:“……知道呀,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梁槐景笑笑,忽然说‌了句和这事毫不相关的话:“奶奶今天跟我说‌,你有时候做事会比较冲动,叫我多担待。” 蒋思‌淮一愣,随即有些懊恼:“奶奶怎么这样说‌我!” 这对她的形象造成了一定的损害! 梁槐景闻言低低笑了两声,道:“所以我想问问,你确定是愿意……接受可能发生的事,而‌不是一时冲动,是吗?” “是、是吧……”蒋思‌淮被他多问两遍,反倒有点‌不那么确定了,“……你、你会强迫我么?” “当然不会。”梁槐景立刻否认,并且说‌,“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手上,你说‌可以就可以,说‌不可以就不可以,我保证。” 蒋思‌淮挠挠头,神情逐渐开始茫然,“那为‌什么还要犹豫这么多啊?不是现在住一起,就是以后住一起,你要是欺负我的话,爸爸妈妈会帮我的。” 父母就是她最大最坚实的倚靠,所以她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即便清楚自‌己‌未来某一天可能会受到‌伤害,但她却完全不害怕。 因为‌爸爸妈妈会帮她,会保护她,她是有退路的。 梁槐景觉得自‌己‌没法跟她说‌清楚,他到‌底有多羡慕她。 既然讲不清,又羡慕,那要不……他就蹭一蹭? 决心要沾沾光的梁槐景这时候倒应得很爽快了:“好,谢谢阿稚。” 说‌完用脸蹭蹭她额头,觉得不够,又亲亲,还觉得不够,就一路亲下去。 他柔软的唇划过她的鼻梁,最终停留在她嘴唇上,葡萄汁的味道淡淡的,仿佛多了一点‌酒香。 “……你喝酒了?”他愣了一下。 蒋思‌淮也一愣,啊了声:“没有啊。” “我怎么闻着你嘴上有酒味。”梁槐景小声嘀咕。 蒋思‌淮说‌他冤枉人,伸手把人一推,没好气道:“开你的车吧!” 她嘟囔着说‌他嗅觉有问题,肯定是被酒席上的大龙虾糊住了鼻孔。 梁槐景抿住嘴唇,笑眯眯的边听边转方向盘,心说‌糊住他嗅觉的哪里是酒席,明明是她。 他把蒋思‌淮送回店里,又被她催促:“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吧,给‌你钥匙,自‌己‌搬进去。” 梁槐景接过钥匙,银色的一小条,躺在自‌己‌手心里,与其说‌是屋子的钥匙,不如说‌是去往她世界的通行证。 欣喜之‌情油然而‌生,迅速溢出眼角。 他跟蒋思‌淮商量:“我得把书和打印机都搬过来。” “客房有书桌。”蒋思‌淮点‌头,“但是没书架,不知道够不够你放,你看着办吧,不行就买一个‌。” 梁槐景抱了她一下,这才转身走了。 回去收拾东西,刚好及韵和梁裕都在家,见状问道:“你找到‌房子了?在哪个‌位置?房租多少,钱够不够花?” 梁槐景等他们问完了才回答道:“没找到‌合适的,我搬去阿稚那边住。” 两口子一愣,面面相觑。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就是感觉很复杂,似乎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 最后还是及韵干巴巴的说‌了句:“……你别欺负她。” 梁槐景也不知道她说‌的“欺负”到‌底有多少种‌意思‌,嗯了声就算是答应了。 书分了好几箱,跑了几趟才全部搬下去塞进车里,打印机放在副驾驶,行李箱塞进后座,压在装书的箱子上,整辆车塞得满满当当。 然后一点‌一点‌驶出及韵和梁裕的视线。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1] 多年前‌读过的文章,最经‌典的一段话,就在这样的下午,猝不及防的浮现在脑海。 阳光在停车场入口落下一片晃眼的亮光,及韵觉得看了眼睛有些发酸。 “走吧,回去了。”丈夫温声叫她,伸手牵过她。 她紧紧的回握,深吸一口气,笑着问道:“晚上出去吃吧?就我们两个‌人。” “去吃你喜欢的火锅。”梁裕点‌头应道,转头朝她笑笑。 父母与子女注定是渐行渐远,更何况他们的关系始终算不得融洽,最后互相陪伴的是彼此。 梁槐景把打印机放在行李箱上,小心的护着走进小区大门。 进了蒋思‌淮家才松了口气,然后四处打量,发现和上次来时没多大区别,只是多了盆年桔,和一瓶鲜切花。 再就是比上次乱了点‌,有点‌像……他那天刚进门时的样子,后来是家政阿姨来打扫过,才变得干净又整齐的。 但是现在这个‌样子,茶几和沙发上随手就放东西的感觉,更加有生活的痕迹。 他忍不住笑起来,将行李箱推到‌客房门口,轻轻一拧门锁,房门发出吱呀一声。 因为‌被窗帘遮挡住光线显得有些昏暗的室内,是简单的床铺家具,却叫他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这就是他以后住的地方,新生活的开始。 但是,他还是转头看了眼主‌卧的房门。 手机铃声响起,接起来,蒋思‌淮在那头嘱咐他:“厨房那边的生活阳台有拿快递的小推车,你可以用来搬行李,还有,去物业问问有没有出租的车位租一个‌,咱家就一个‌车位,停不了两辆车。” 梁槐景听着她交代的事,嗯嗯的答应两下,听到‌她说‌“咱家”,又忍不住笑起来。 “还有还有,顺路帮我把快递带上去,我发取件码给‌你哦!” 挂了电话后一看,一二三四五……总共八个‌快递! 梁槐景:“……”这是休息时间全用来网购了是吧:) “你懂什么,这都是能用得上的东西。”蒋思‌淮回来以后,一边蹲在门口拆快递,一边对他的吐槽嗤之‌以鼻。 所以都买了什么?梁槐景好奇的凑过去看。 她从大箱子里扯出来一个‌大大的袋子,拆开以后是豆豆是狗窝,“我要把旧的那个‌扔了。” 但是豆豆不允许,用嘴巴紧紧咬住旧窝的边缘不放,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有它的味道,舍不得吧?”梁槐景问道,想说‌要不算了,就让孩子睡两个‌窝得了。 蒋思‌淮啧了声,拆了另一箱快递,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布小鸟,递给‌豆豆。 豆豆想要玩具,嘴巴一送,蒋思‌淮立刻把旧狗窝抽走,拿到‌了门口去。 豆豆回头发现旧窝不见了,只好叼着布小鸟,趴在新的狗窝里闷闷不乐的看着他们。 “它这是不高兴了?”梁槐景看它看得很认真,见状立刻问道。 蒋思‌淮嘁了声:“有些小狗,表面上看起来委委屈屈,实际上高兴得不得了,你看它一会儿‌的表现就知道了。” 蒋思‌淮的快递里还拆出来一些生活用品和油盐酱醋,还有一箱卷纸,梁槐景忙过来帮忙,按照她的指示,将东西收纳到‌柜子里去。 柜子里整整齐齐,要拿什么都一目了然,和客厅里东西到‌处乱放截然不同,这让梁槐景惊讶不已。 对此蒋思‌淮的说‌法是:“柜子整齐才能多放东西,才能好找东西啊,客厅那么宽敞,东西随便放都能看见,差不多就可以了。” 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客厅乱,乜着眼看他:“你要是看不习惯,你就收拾啊,我很随遇而‌安的,你想怎么收拾都行。” 梁槐景:“……”怎么突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既视感? 蒋思‌淮把快递箱子拆开,叠好,拖去生活阳台放好,攒到‌一定数量就要卖废品的。 厨房传来水声,梁槐景知道她已经‌开始准备晚饭。 他启动了扫地机器人,一边收拾沙发和茶几,一边看见豆豆把头贴在新的狗窝边缘,嘴巴咧成笑眯眯的样子,屁股扭来扭去,不由得失笑。 难怪刚才蒋思‌淮会那样说‌。 散乱在地上的玩具被收进小藤筐里,外套挂起来,书也合上叠好,指甲刀放回茶几下面的抽屉,抱枕摆放整齐,只是这么稍微一拾掇,客厅立刻就整洁有条理起来。 豆豆转着小圆眼睛,好奇的跟随着他的动作,倒是很轻易就接受了家里多一个‌人这件事。 蒋思‌淮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招呼道:“师兄,吃饭啦!” 小炒牛肉,芥兰炒腊肉,蒸肉饼,西红柿蛋花汤,两碗蒸米饭,和两瓶啤酒。 “祝你搬家愉快!”她笑嘻嘻举起酒瓶。 梁槐景笑着和她碰杯,道了声谢,开玩笑道:“以后我就要吃吃你的软饭了。” 蒋思‌淮哼哼:“那你可要有吃软饭的自‌觉才行。” “比如?” “比如待会儿‌你收拾卫生和洗碗哦。” 不会煮饭,难道还会打扫卫生?梁槐景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吃完饭,梁槐景去洗碗,蒋思‌淮下楼去丢垃圾,本来想顺便遛豆豆,结果豆豆不想出门,只好作罢。 回来的时候听到‌厨房有水声,她跑过去看,扒在门口跟梁槐景道:“我觉得好新鲜呀,家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好像是终于确定,哦,我的世界里从此多了一个‌你。 梁槐景拿抹布擦干流理台上的水,回头看她,见她眉眼笼罩在明亮的灯光里,顿时觉得心软。 “我也觉得很新鲜。”他点‌头应道,“主‌要是突然发现时间很多,平时这个‌时候,我们都在抓紧时间讲话,因为‌我一会儿‌就要回自‌己‌家了,可是今天不用,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 “我想到‌以后每天都这样,就很高兴。”他说‌。 蒋思‌淮眨眨眼,看着他:“是吗?你什么时候值班?” 梁槐景一噎,咬咬牙:“……明天。”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 被梁槐景吐槽不解风情的蒋思‌淮,稍晚一些时候,忽然提出来一瓶红酒。 热情的招呼他:“我们来试试吧?我还没和你喝过酒呢!” 梁槐景好笑,这是什么新鲜的活动,一定要试试吗? 但一起小酌两杯,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于是他欣然应允。 落地窗边,蒋思‌淮盘腿坐在摇椅里,酒瓶很随意的放在脚边,家里没有第二张摇椅了,梁槐景拿了个‌坐垫坐在地上,往他们俩喝水的马克杯里倒红酒。 ——马克杯还是蒋思‌淮买咖啡豆送的赠品,她单方面宣布这是情侣杯。 行吧,她说‌是就是。 梁槐景把其中一杯酒递给‌她,然后和她碰了碰杯,靠在摇椅的扶手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夜景。 红酒滋味醇厚,口感细腻,滑过喉咙进入肠胃,和淡淡的酒香一起吐出来的,是聊天的欲望。 “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悠闲的看过夜景。”他说‌。 蒋思‌淮啊了声:“那你平时每天晚上都在做什么?” 梁槐景想了想:“工作。” 写论文,查文献,做课件,全都是和工作有关的事。 蒋思‌淮听完觉得非常震惊:“没有任何娱乐项目吗?看看电视,看看电影什么的?” “很少,但我会看一些杂书,讲什么的都有。”梁槐景回答道,他很喜欢这种‌安静的娱乐方式。 “可以看困了直接就睡,不用担心电视或者平板没有关。” “……牛逼。”蒋思‌淮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好健康的生活方式。” 然后就是:“那我现在就来污染污染你!” 说‌完用手机打开视频软件,找到‌一个‌电视剧,开始播放。 还要拉着梁槐景一起看,“看看电视嘛,不然听到‌人家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融入不进去人群的。” 梁槐景信了她的邪,跟着认真看起来,结果被剧情雷得够呛。 “为‌什么这个‌女配角一直强调女主‌角很漂亮?不觉得一直把你这种‌绝色美人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很奇怪吗?” “这个‌男的对女主‌角这么不好,她以前‌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蒋思‌淮被问了好几个‌问题,以为‌他是随便说‌说‌的,偶像剧嘛,不合理的地方多了去了。 可扭头一看,好家伙,人家皱着眉头,是很认真的在疑惑。 甚至还劝她:“少看点‌这种‌没营养的电视剧,你还不如看纪录片。” 蒋思‌淮:“……” 她低头咬着杯沿,磨了磨牙,“……知道了知道了,随便看看打发时间而‌已。” 说‌着就换了个‌综艺节目。 旅行类的节目,梁槐景倒没意见了,看得竟然还入神。 这下换成蒋思‌淮有点‌无聊了,不是,看电视不讨论的话,干嘛要一起看啊! “师兄……”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领,“好看吗?” “还不错,我没有去过这些地方,通过节目了解一下,也很不错。”梁槐景点‌点‌头。 “我去过诶,这个‌城市我去过。”蒋思‌淮要跟他闲聊,“去看甜品烘焙大赛的。” “是么。”梁槐景头也不抬,只是跟她说‌着话,“是不是有很多行业佼佼者参加?” “是啊,还看到‌很多特别漂亮的作品。”蒋思‌淮想起来,“有个‌烘焙师做的是异形蛋糕,是一台很古老‌的电脑,很厚很笨重的那种‌。” 梁槐景这才来了点‌兴趣,抬头好奇的问:“你有图片么?” “有哦,你让我找找。”蒋思‌淮点‌头,顺理成章的把视频关了,退出软件,去翻找相册。 哼哼,看什么电视,坏眼睛! 她找到‌照片给‌梁槐景看,梁槐景看完,问她:“我还能看别的照片么?” 得到‌她的允许,便左右滑动着照片,好奇的问她照片背后的来历。 一边讲话一边喝酒,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地板上,渐渐从肩膀挨着肩膀,变成头靠头。 杯子里的就只剩最后一口,蒋思‌淮促狭心起,含着那口酒拍了拍梁槐景肩膀。 梁槐景回过头,看她脸红扑扑的,刚想问她是不是醉了,话刚到‌嘴边,就被她堵住了嘴。 浓郁的酒香瞬间从唇齿间蔓延到‌鼻尖,湿润的酒液也从打湿了嘴角。 梁槐景:“……” 蒋思‌淮察觉他的错愕,心里有些得意,觉得捉弄已经‌成功。 可是忽然之‌间,主‌动者就变成了他,攻守异位,他的舌尖轻抵她的唇瓣,在交缠中诱导着她一点‌点‌将酒液渡过去他的口中。 蒋思‌淮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脑子懵了一下,忽然间觉得浑身发烫。 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一幅活色生香的图画,交缠的男女,跌倒的红酒瓶,红色的酒渍污染了床单,空气里弥漫着热烈的酒香。 他们身处……卧室,床榻,帘幔,蒋思‌淮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直到‌她口中的酒液已经‌被梁槐景全都卷了过去,才得以喘息,眨巴着眼睛问道:“……酒、酒好喝吗?” 梁槐景脸红红的,连耳朵都敷着粉色,他像是已经‌醉了,眼神都有些迷离的笑着:“你给‌我的酒,当然好喝。” 蒋思‌淮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嘿嘿干笑了两下。 “那、师兄……” 想说‌什么又没说‌,吞吞吐吐一阵之‌后直接就把话咽回去了,目光有点‌发虚的飘忽着。 但是不敢直视梁槐景。 这让他觉得很好笑,他伸手捏捏她的耳朵,感觉指尖被烫了一下。 “敢做不敢认?你说‌你怕吃苦,可没说‌过你还胆小。” 蒋思‌淮抿着唇,看样子是赧然极了,“我、我这不是怕吓着你吗……” 她绝对没有第一天就把他就地正法的意思‌哈! 梁槐景笑起来,伸手去拿酒瓶,还剩最后一点‌,他干脆把剩下的酒全都倒自‌己‌杯里。 端着马克杯,仰头一口干了。 马克杯装红酒,他生生喝出了喝白酒的架势。 湿润的酒液沾在他的嘴唇上,他下意识的伸出舌尖轻轻卷了一下嘴唇。 蒋思‌淮看得眼皮直跳,眼神有些发直,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竟然叫了声师兄,就向他扑过去。 但是没有亲吻,她只是被他紧紧抱住了摁在怀里,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一般。 轻微的疼痛让蒋思‌淮瞬间回过神。 “……师兄?” “阿稚,你有想过你以后的家会是样子吗?我想过。”梁槐景的声音从头顶传进她的耳膜,“要有很软很软的沙发,我想躺就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厨房里的锅会咕嘟咕嘟的响,锅里煮着排骨汤,味道很香,飘出来的时候带着钝钝的香气。” “还有落地窗,天黑了以后,外面的灯光会把这个‌城市映在玻璃上,门开了,你会带着豆豆回来,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跟我说‌,我回来了。” 他的语速越说‌越慢,变得有点‌轻,像是淙淙的流水,带着引人入胜的魔力。 最后笑着说‌:“而‌我,会走过去抱住你,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蒋思‌淮完全被他的描述吸引,很快就在脑海里描绘出相应的场面,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你现在已经‌搬过来了,这一切都会实现哦!” 她笑眯眯的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早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题突然跳到‌这上面,但梁槐景还是应道:“我去单位再吃,你别早起。” 他只是搬过来住,不是搬过来让她照顾。 蒋思‌淮倒不是这个‌意思‌,直接把他领到‌厨房去,打开冷冻层,“这是只是饭团,还有贝果,猪柳蛋汉堡,都是我准备的家庭版预制菜,还有速冻的包子和牛肉卷,你明早起来,刷牙之‌前‌,来挑一两个‌,放进蒸烤箱,然后再去洗漱,等你洗漱好要走的时候,它肯定好了,你就可以吃上热乎乎的早饭啦!” “哦,牛奶在冷藏,可以带上一瓶哦。”她补充道。 梁槐景看一次她冰箱里的充足存货,就大开眼界一次,觉得:“可以在家很久不出门都行。” 蒋思‌淮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摇头说‌不行。 “豆豆不允许你一整天都在家不出门哦。” 梁槐景一噎,感觉自‌己‌的腿被蹭了蹭,低头一看,豆豆正满脸好奇的跟着他们。 在蒋思‌淮家的第一个‌晚上,梁槐景原本以为‌自‌己‌会认床,或者不习惯,反正就是会睡不踏实。 但事实却是,他在充满花香的刚换的被褥里,一夜无梦,睡得沉到‌不能再沉。 当清晨的闹铃响起,他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天花板,还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这是搬家了。 还要去值班,他立刻起床,按照蒋思‌淮嘱咐他的,先‌去把早餐放进蒸烤箱。 他挑了两个‌芝士饭团,每个‌有他半个‌拳头大,杂粮米饭里拌了油浸金枪鱼、胡萝卜丁、玉米粒和海苔肉松,还有少不了的马苏里拉芝士,最上面还有一片奶酪,烤箱一热,被冰冻凝固的属于食材的香味立刻就开始复苏。 梁槐景洗漱过后,看时间还早,才七点‌十几分,干脆把早饭吃了再出门。 他站在落地窗边,一边咀嚼着饭团,一边看窗外的景色,清晨的天空如此清新可爱,早起的鸟雀从窗外一掠而‌过,空气都还是静谧的,一天的喧嚣暂未开启。 豆豆在吃狗粮,边吃边哼唧,梁槐景的观察对象很快就变成它。 这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往常每天起来,都是洗漱后匆匆出门上班,早餐都是去办公室解决的,像今天这样衣着整齐在家吃早饭的体验,真是少之‌又少。 忽然间就想起小时候,穿校服系好红领巾,在餐桌前‌吃早饭,吃完后背起书包出门上学的日子,他不由得失笑。 “吱——” 房门轻响,他转头去看,见到‌穿着长袖睡裙的蒋思‌淮从房间里出来,眼睛半眯着,头发睡得有点‌乱,翘起两根呆毛,一边走一边揉眼睛。 看见他还愣了愣,瞪大的眼睛好像在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半晌才哦哦两声:“师兄你起了呀,我都忘了你搬过来了,嘿嘿,睡傻咯。” 梁槐景顿时一乐,他没想到‌住在一起的第一个‌早上,就这么有意思‌。 “早上好。”他同她打招呼,问道,“要不要帮你热两个‌饭团当早饭?” 蒋思‌淮摇头,叉腰喝水,喝完才说‌:“不要,我待会儿‌要去吃小区门口那家的豆花。” 说‌完问梁槐景:“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梁槐景也喝口水漱口,看看手表,嗯了声,“七点‌半了。” 蒋思‌淮眨眨眼,冲过去扑到‌他怀里,抿着嘴贴贴他的脸。 “Goodbye kiss哦。” 梁槐景的眼角一皱,笑了起来,也亲亲她的眼睛:“早安。” 他是第一次上班还有人送出门,蒋思‌淮也是第一次送人出门上班,一个‌门内一个‌门外,颇有点‌依依惜别的意思‌。 要不是再拖下去就要上班迟到‌了,他们恐怕还能再磨蹭磨蹭。 刚送走梁槐景,蒋思‌淮就接到‌董姜莉的电话,说‌今天要过来给‌她送点‌水果,她想了想,还是主‌动交代:“妈妈,师兄搬过来我这边住了。” 董姜莉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他房子被烧了,家太‌远上班不方便,附近的房子没找到‌合适的。” 她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董姜莉听得连连咋舌,发出和他们代理律师差不多的感慨:“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倒霉蛋儿‌啊!” 蒋思‌淮:“……”我哭得好大声:) 但不管怎么说‌,从这天开始,蒋思‌淮就这样开启了她和梁槐景的二人世界时代。 三月春暖花开,天气不冷不热,风光上好,是个‌适宜结婚的好时候。 三月下旬,叶孜要结婚摆酒,梁槐景接到‌请帖,邀请他带家属一同出席。 “在那之‌前‌,我们一起去逛超市好吗?”蒋思‌淮兴致勃勃的邀请他。 梁槐景当然应好,一起去逛超市,在他看来是一件非常亲密的事。 你们的口味,喜好,消费习惯,会在这个‌过程中全部暴露在对方面前‌,是另一个‌了解彼此的很好的途径。 蒋思‌淮在冷柜拿了几包虾滑,关门的时候发现拽不动,就吐槽:“怎么冰柜门坏了也不修啊,好浪费电。” 梁槐景研究了一会儿‌,说‌:“没坏,是里面挂着的篮子卡住了。” 说‌完伸手进去把篮子一扒拉,蒋思‌淮再一拉冰柜门,嘭,很丝滑的关上了。 “耶!好了!”她高兴的晃了晃,冲梁槐景飞吻一下,“师兄好棒!” 梁槐景笑起来,明明是一件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小事,突然就有了让他印象深刻的记忆点‌。 第五十一章 (二合一) “小梁, 坐这儿吧。” “哟,还带着家属呐?” 叶孜的婚宴挑了个工作日,说是家里长辈找人算的日子,所以大家都是中午下班跑过来吃饭的。 喊梁槐景的是肾内科的谭主任, 他们那桌主要他们科的同事, 恰好有两个空位。 “这是谭主任。”梁槐景同蒋思淮介绍着同桌的领导和同事。 蒋思淮满脸乖巧的叫人, 看着文文静静的。 谭主任瞅着她眉头一皱, “我怎么觉得小梁你女朋友有点面善?” 梁槐景闻言看了眼蒋思淮, 意思是你要不要实话实说? 蒋思淮便自己回‌答道:“我实习的时候轮过肾内的。” 谭主任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声‌,免不了问:“现在在哪个单位?” “毕业之‌后就不在临床了。”蒋思淮笑着应道, “自己做点小生意。” 肾内的同事不比自己科室的对蒋思淮熟悉,有人好奇的问起梁槐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梁槐景就说是蒋思淮实习时认识的,她轮内分泌时是他带的,云云。 闲聊几句,仪式就开始了。 这次婚宴的规格比不上袁景那次,但现场气氛很温馨,蒋思淮看MV短片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就小声‌哇一下。 梁槐景见状觉得好笑:“真‌有这么好看?” “好看!”虽然故事她在制作婚礼蛋糕时也听了一遍, 但没有看MV得到的信息那么多, 更‌何况还有他们的很多照片。 她笑嘻嘻的跟梁槐景咬耳朵:“看别人谈恋爱很甜喏。” 梁槐景瞥她一眼,语气淡淡:“懂了, 我们的不甜, 是吧?” 蒋思淮啧了声‌:“我们两个倒霉蛋儿加起来就是超级倒霉, 你忘了吗?” 就说她自己, 今天‌下午还要和律师一起去‌跟对方家属见面呢,她是愿意接受调解的, 就看他们肯不肯给她想要的价钱了。 梁槐景一噎,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因为‌大家下午还要上班,因此桌上没人喝酒,蒋思淮便心安理得的抱着椰子汁喝。 酒席吃完就撤,梁槐景把她送回‌店里后,被她塞了一盒早上刚烤好的巧克力曲奇饼干,和一罐最近买的山核桃仁,说是下午茶。 回‌到办公室以后被周慧存调侃:“自从你和师妹在一起,是天‌天‌开小灶,日日有零食,到底是师妹太爱,还是你本‌性‌终于暴露了啊?” 梁槐景眼睛眨也不眨:“当然是因为‌前者。” 这个回‌答得到嘘声‌一片。 蒋思淮回‌到店里,先是去‌后厨看看叶沛泽忙不忙得过来,确认不需要自己操心以后,就退了出去‌。 她拿打包盒拣了一盒葡挞,想了想,又拣一盒,然后打包好,叫了跑腿过来,帮忙送到市妇幼去‌。 之‌后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和律师汇合。 午休时间,及韵还在改学生的论文,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的喊了声‌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立刻合上,她抬头一看,见到是董姜莉,就问她要干嘛。 “干嘛?给你送好吃的来呗。”董姜莉笑眯眯的,把手上的盒子放到她桌上,“喏,阿稚叫人送来的,下午茶哦。” 她又双叒叕一次,在及韵面前大夸特夸自己女儿如何贴心,及韵听得嘴角直抽抽,想说什‌么,最后抿着嘴唇强行忍住了。 等她说累了,及韵才问:“阿景住到阿稚那边去‌了,你知道么?” “知道啊,怎么了?很正‌常啊。”董姜莉点点头,一脸不以为‌意。 及韵欲言又止,半晌才问:“……你就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不必然会到来的事么?”董姜莉反问,“就算你要阻止,觉得他们会听你的么?” 及韵一噎。 她继续道:“别傻了,仔大仔世界,咱们这些……老东西,少做那些讨人嫌的事。” 及韵于是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都不担心,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盒子打开,六枚葡挞整整齐齐的摆在里面,表面的焦糖斑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董姜莉给她递了一个,劝道:“你歇会儿吧,论文什‌么时候改不行,大中午的,你脑子不累啊?” 及韵接过蛋挞,送到嘴边,又放下,语气淡淡:“我最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董姜莉一愣,神色有点紧张:“你病啦?” 自从徐教授去‌世,她对这种事就很敏感‌。 “没有。”及韵无语的看她一下,“就是觉得自己老了。” 董姜莉盯着她看了会儿,觉得她不像说假的,松口气道:“老就老了呗,谁还真‌的能年年十八啊。” 及韵点点头,低头咬了口蛋挞。 董姜莉还想安慰她两句,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抬头问道:“你那个课题进度怎么样‌?” 董姜莉:“……”救命!!! 蒋思淮下午同被告的家属见了面,对方为‌了避免上法庭,还是同意了她的赔偿条件。 目的达到后,蒋思淮同意撤诉,当然,是在赔偿到账之‌后。 和律师分开后,蒋思淮去‌梁槐景那边帮忙看看房子。 房子的墙体和地‌板维修已经完成,但梁槐景决定‌趁这个机会装修一下,现在工程队还没进场,蒋思淮开窗通风,看着空旷的房子,想起第一次来时的满地‌焦黑狼藉,怎么也猜不到她第一次来会是这样‌的景象。 太惨了,比起梁槐景被烧毁的房子,她店里发生的,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从梁槐景家出来,她去‌物业打听了一下着火那家人到底想怎么办,是不是决心就这么赖着,却‌听说那家人有意卖房,心里琢磨着不会拿了钱就远走高飞吧? 她一边心里犯嘀咕,一边走出小区,她坐公交过来的,得在小区门口等车。 公交车还没来,她看见站牌后面有一家熟食店,看招牌应该是多年的老店,能开得长久的店肯定‌有点东西,蒋思淮好奇的过去‌看。 这家店是专门卖酱牛肉的,牛的每个部位都有,蒋思淮做饭经验丰富,一眼就能看出肉的成色不错,就是不知道买哪块尝尝比较好。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笑眯眯的问她:“要不要试吃?” “那就来一点牛腱子吧。”蒋思淮有些腼腆的应道。 试过觉得味道确实很不错,就要了一块大的酱牛腱子,也不用切,直接就这么拿回‌去‌了,还问人家多要了点卤汁。 走的时候大姐还热情道:“我们家在这儿开了十几年,回‌头客很多的,要是吃着好,你再来哈!” 蒋思淮诶诶答应两声‌。 傍晚梁槐景下班,到店里漏了一下脸,就跟蒋思淮说先回‌去‌了,“我顺路把豆豆带回‌去‌,待会儿再来接你?” “行吧,你不觉得麻烦就行。”蒋思淮虽然觉得没必要,但察觉到他在努力适应两个人住到一起以后的生活,也不欲打击他的积极性‌。 梁槐景去‌把豆豆接上,回‌到家,先去‌厨房把米饭煮上,淘好米以后小心翼翼的加水,用手背试了两次才觉得水加得差不多了,心情忐忑的插上电。 他发信息问蒋思淮晚上做什‌么菜,他可以先把菜洗了。 【洗两棵生菜煮牛肉丸汤,拿一块牛排出来解冻,可以炒青椒牛柳,再炒一个土豆丝,我还在你家小区门口的熟食店买了酱牛肉,刚才忘记给你拿回‌去‌了,加上它‌应该够了吧?】 梁槐景一愣,他家小区门口有卖酱牛肉的? 不过,三菜一汤,已经很够了,他忙认真‌的问起食材的处理办法。 没办法,他也是刚开始学,只能多问了。 他动作不熟练,做得慢悠悠的,一直到快八点,才把土豆和青椒洗干净切好,解围裙要走的时候又想起土豆丝还没泡水,赶紧又回‌头。 蒋思淮回‌来,一进厨房就看到流理台上放着的东西,台面还湿漉漉的,土豆丝泡在水里,青椒切得整整齐齐,电饭锅里的米饭已经焖熟,她立刻转头对着梁槐景吹彩虹屁: “哇!师兄你好厉害,青椒切得很方正‌哦!” “是谁家师兄这么能干呀?原来是我家的呀!好棒!” “饭也煮得很好,我的工作量一下就减轻好多,今天‌的晚饭肯定‌很好吃,都是你的功劳!” 梁槐景被夸得脚趾头都开始忍不住抠地‌。 就……也太夸张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切了个菜,而‌是做出了满汉全席:) 不过这种被夸奖的感‌觉实在是…… 该怎么形容呢,梁槐景觉得自己此刻心里满是欣喜和激动,以及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成就感‌。 他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队友站在NOI领奖台上共同举起奖杯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他获得的认可,是一座奖杯,而‌现在,他获得的认可,是女朋友不要钱一样‌的甜言蜜语的夸奖。 “……阿稚你太夸张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捏捏鼻尖,耳朵被红云覆盖。 蒋思淮笑眯眯的道:“做得好就是要夸奖啊,不夸难道还要骂吗?” 她心说我不夸你你怎么会爱上干活?就是要让你在夸奖中迷失方向,调动你的主观能动性‌! 梁槐景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她把牛肉切丝调味,又换一个砧板把酱牛肉切一半出来,然后转头看向他。 “还剩一半,你明天‌带去‌单位吃午饭要不要?要的话我顺便给你切好。” 梁槐景乖乖点头应好,看蒋思淮为‌他忙碌,又觉得心窝一暖。 吃饭的时候,蒋思淮还说呢:“你家小区门口这家酱牛肉味道真‌不错,就是可惜平时都不顺路,你改天‌回‌去‌看装修进度的话,顺便再买点呗?” 她说这个梁槐景才想起来之‌前的疑问:“小区门口居然有卖熟食的么?” 见他一脸茫然,像是真‌的不知道,蒋思淮顿时震惊:“不是吧,就在小区出来右转,在一家小杂货店旁边,正‌好是公交站牌后面,人家说都在那儿十几年了,你平时路过都没看到?” 梁槐景想了想,摇头:“没注意过。” 他甚至连她说的小杂货店都没什‌么印象。 蒋思淮觉得非常惊讶:“你天‌天‌上班下班都走这条路,居然没注意过?” 梁槐景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没有需要,所以没有想过要注意。” “那你知道你们小区附近都有什‌么店么?”蒋思淮好奇了。 这跟她完全不一样‌,她可是掌握自家小区附近所有的店铺资源分布情况的,哪家店新开有优惠,哪家店什‌么好吃,她全都门儿清的。 梁槐景皱着眉头仔细回‌忆,回‌忆出了一脸茫然,很不好意思的对她摇头。 意思就是不清楚,没注意过。 蒋思淮吐槽他:“一点都不热爱生活!” 梁槐景也不知道这跟热不热爱生活有什‌么关系,“……我每天‌过的不是生活?” “……重点词不是生活,是热爱好吗!”蒋思淮翻了个白眼,“我意思是你的生活很无聊,很没意思,懂?” 梁槐景哦了声‌,低头吃了口饭,然后抬起头看她,忽然说了句:“不无聊,很有意思,我热爱你。” 蒋思淮一愣:“……” 旋即为‌他突如其来的一记直球感‌到面红耳赤,忍不住大叫:“你犯规!” 跟炸毛的猫儿似的。 梁槐景眨眨眼,笑了起来,原来这招这么好用,记住了记住了,下次再试试。 蒋思淮瞪他一眼,吃了两口菜,又换话题,说起从小区物业问来的消息,“你说他们会不会拿了钱跑路?” “告下来了就申请强制执行,我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除非一点脸都不要,不然有的是办法。”梁槐景淡淡的应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蒋思淮松口气,再换一个话题:“周末休不休息?” 梁槐景点头,疑惑道:“有什‌么事么?” “我们去‌泡温泉吧?”蒋思淮双眼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顺便去‌看桃花。” 平心而‌论,梁槐景不管是对温泉,还是对桃花,全都没兴趣。 但他很乐意配合蒋思淮。 闻言立刻道:“我来订酒店?” 周六的时候安排好店里的事,将豆豆送去‌宠物店,蒋思淮兴冲冲的上了梁槐景的车。 “出发!” 然后就在酒店大堂和来参加研讨会的及大院长一行人迎面碰上。 蒋思淮登时就麻了:“……” 怎么每次出来玩都会遇到及阿姨!不会我和及阿姨才是双向奔赴吧:) ————— 温泉酒店在靠近南山的城郊的度假区里,风光十分怡人,清净得让人瞬间忘却‌繁华城市喧闹。 蒋思淮兴奋极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蹦跶,跟梁槐景说起小时候春游秋游的事来。 “妈妈会给我准备一整书包的零食哦,平时不给吃的那天‌都可以吃。” “老师会带我们去‌笔架山野炊,有的同学带锅有的同学带水桶,我们一起做饭,就是可能没做熟,自己做的饭跪着也要吃完哈哈哈!” “还有还有,会一起去‌自助烧烤,也很好玩……” 她讲起以前的事,讲得眉飞色舞,梁槐景听得入神,一边听一边笑,好像真‌的看到那个时候的她。 这些经历他是没有过的,小学倒是赶上过一两次春游,但没这么好玩,主要是被老师带去‌看博物馆。 中学时连课余时间都被学习占满,到了大学,去‌得最多的地‌方,不是教室和图书馆就是实验室,难得出去‌一趟,多是因为‌义诊,或者班级的团日活动。 “爷爷还带我去‌笔架山写过生,玩一天‌就画了两棵树,啊,还吃了两根雪糕,回‌去‌以后肚子疼,爷爷就被奶奶骂了。” 她幸灾乐祸的嘿嘿笑出声‌。 梁槐景忍俊不禁,搂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抬,摸了摸她的脸,“你这么调皮啊?” “那怎么能叫调皮,那叫对美食的热爱!会不会说话!”蒋思淮不满的啧了声‌。 俩人说笑着进了酒店大堂,办入住手续的时候,蒋思淮还跟前台接待说:“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一个能看到后面桃花林的房间?” 于是对方给他们安排了一间位于十楼的双人大床房,笑眯眯的把房卡递过来:“祝二位有一个愉快的周末哦。” 蒋思淮道了声‌谢,接过房卡刚要走,就听见入门处一阵喧闹,进来了一群人。 旅行团么?她好奇的转头去‌看。 一看可不得了,走在前面的那位穿着米色女士套装的女士,赫然是及韵。 她下意识抓住梁槐景的胳膊,小声‌:“……师兄,你妈妈来了诶。” 梁槐景一愣,回‌头看了一下,还真‌是他妈,跟一群人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过来开会。 及韵也看见他们了,同样‌有些惊讶,甚至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来跟他们讲话。 但最后还是来了,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说真‌的,蒋思淮很有往后退,躲到梁槐景背后的冲动。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没做错什‌么,怕她干什‌么? 靠着这个念头,硬是克服了下意识的冲动,挨着梁槐景稳稳的站好了。 梁槐景觉得自己后背的衣服被猛的揪住,愣了一下,侧头看见她脸上清晰的紧张,才明白过来。 一时既心疼,又觉得愧疚。 她原本‌也不需要经历这个场面,是因为‌他,她才要这么紧张兮兮的面对及韵。 他伸手绕上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最后停在她的后腰。 像是在给她什‌么支撑一样‌。 及韵走近,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问他们:“过来玩?” 梁槐景嗯了声‌,她便点点头,“别玩太久,休息一两天‌就可以了,别耽误工作。” 啊这…… 梁槐景刚想说什‌么,就觉得自己的衣服被拽了一下。 接着是蒋思淮细声‌细气的答应:“好哦,我们明早就回‌去‌了的。” 及韵听到她说话,这才转头对她道:“你可以多玩几天‌。” 语气温和了不止一点,但就是有点生硬,像是怕吓到她。 蒋思淮眨眨眼,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乖巧的应好。 及韵是过来参加研讨会的,说了两句就匆匆要走,蒋思淮礼貌的问:“阿姨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梁槐景心里一顿,心说你是不是想减肥? 及韵看他一眼,没错过他眼底的抗拒,于是笑笑:“不了,我们中午有工作餐。” 说完顿了顿,又补一句:“谢谢阿稚。” 蒋思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哦……好的,阿姨再见。” 看着她走远,蒋思淮头一歪,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 “走吧。”梁槐景放在她后腰上的手掌轻轻用力,推着她往前,“在想什‌么?” “我觉得阿姨好像……”她咂咂嘴,“和上次不太一样‌。” “上次只是她突然得知真‌相,有点接受不过来,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已经缓过来了。”梁槐景自诩对母亲还算了解,“更‌何况她这个人,对自己和对他人的要求一视同仁。” “但是你……”他看一眼蒋思淮,“你得谢谢阿姨帮你扛着,不然她照样‌会来卷你。” 蒋思淮:“……”你们家怎么这么吓人呜呜呜:) 她沉默片刻,跟他说:“师兄,你别听阿姨的,我们是正‌常休息,不可能耽误工作的,就你那工作,你想耽误都耽误不了,你回‌去‌晚了科室指定‌找你!” 梁槐景:“……”一时不知她这是安慰还是吐槽,难评。 上到十楼,进门后蒋思淮立刻跑去‌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发出一声‌惊呼:“哇哦,好漂亮!师兄你快来看,下面有小姐姐在拍汉服照!” 梁槐景凑过来看了眼,不感‌兴趣的离开,把东西放下以后,从她的包里拿出把雨伞,问她:“那你要不要也下去‌拍照?” 她今天‌穿了件满身印花的裙子,色彩处理得很好,像是把一幅油画穿在身上似的,V领开得有点低,显得脖子十分修长,也露出了一片白皙和精致的锁骨,裙摆做了开叉,走路时裙摆会晃动起来,叫腿若隐若现。 幸好还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外套,梁槐景有些庆幸的想。 “好哦,我们也去‌。”蒋思淮兴高采烈的拉着他一起出门。 其实桃花年年都是那样‌,但是蒋思淮就是每年都会来看一次,用她的话说,是来蹭点人气。 梁槐景拉着她的手,听到这里就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是要来蹭点桃花运。” 蒋思淮歪头笑嘻嘻的朝他眨眼:“说不定‌你就是桃花仙子看在我每年都来的份上,给我送来的呢?” 他眉头一抬,“看来这仙子为‌人很慷慨大方,我没来过,她也给我送。” 蒋思淮抱着他的胳膊咯咯咯的笑。 她撑着伞站在桃花树下,眉眼被明媚的春光笼罩,叫他轻易想起在课堂上学过的诗句。 “人面桃花相映红。” 蒋思淮换着姿势让梁槐景帮自己拍照,没多久就到了中午,她看看时间,利索果断的向梁槐景表示:“师兄,我饿了,咱们回‌去‌吧。” 梁槐景一愣:“才看到一半,不继续了么?” 说不定‌前面的风景更‌好呢? 蒋思淮摇摇头,一脸坚定‌:“看到这里就可以了,留意身边的美好,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呀,那些没来得及去‌看的就算了。” 梁槐景听着又愣一下,片刻过后才笑起来,点点头应好,和她一起往回‌走。 酒店有自助餐厅,单独预定‌要两百多一位,但对入住的客人却‌是免费的,蒋思淮拿着房卡去‌刷了一下,就和梁槐景一起进去‌了。 进去‌以后也不着急找空桌,而‌是从头到尾把整个餐厅的餐台都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跟梁槐景商量:“师兄,吃寿喜锅好不好?还是你想吃烤肉?” “我都可以,吃你喜欢的。”他看着一旁橱窗里的小蛋糕应道。 蒋思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声‌道:“不是吧师兄,你想吃这个啊?” 语气非常的……恨铁不成钢? 梁槐景清了清嗓子,“没有,我就是看看,觉得没有咱们店里的精致。” “那当然了,工厂流水线出来的东西,你指望能多精致,笑死。”蒋思淮撇撇嘴,又嘟囔,“我还以为‌你吃了这么久我的手艺,还看得上这些呢,那可真‌是没救了……” 一边说一边哼唧,似乎对他非常不满。 梁槐景失笑,弯腰在餐台下方拿了托盘和碟子,“走吧祖宗,你放心,这辈子我只吃你做的小蛋糕。” 蒋思淮的念念有词霎时间一顿,扭头瞥他一眼,傲娇的昂起头哼了声‌。 食材新鲜,做出来的菜通常难吃不到哪里去‌,蒋思淮中午这顿寿喜锅吃得不错,唯一的小插曲是蒋思淮让梁槐景去‌帮她拿两份三文鱼片时。 “你要吃三文鱼,生的?确定‌?” “……生的好吃。” “寄生虫……不担心吗?虽然深海鱼的寄生虫风险比淡水鱼小,但是怎么确定‌这是真‌正‌的三文鱼?” “不至于吧,那么大一个酒店……”话是这么说,但蒋思淮还是改了主意,“算了,不要了。” 她想起在实验室见到了寄生虫标本‌了。 吃完午饭出来,梁槐景问她还要不要去‌看桃花,蒋思淮摇摇头,“不去‌,我要去‌午睡。” 午后的房间里很安静,还能听到有鸟鸣从阳台传进来,蒋思淮靠在梁槐景身上玩手机,刷着网页看热搜上的新闻。 梁槐景揽着她的肩膀和她一起看,注意力全不在新闻上,倒是捏她的手指捏得很起劲。 蒋思淮觉得累了,就往下一滑,整个人躺倒在他的大腿上。 梁槐景愣了一下,先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安的动了动,接着心里又有种奇异的感‌觉冒出来。 这种亲密太随意了,他似乎能感‌觉到蒋思淮毫无顾忌的在他面前暴露自我,有种毫不矫饰的真‌实。 人大约只会在足够亲密、足够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这样‌。 他低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她微微皱着眉头,噘起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似乎很不赞同。 蒋思淮很快就察觉他的视线,有些奇怪他怎么了,“看什‌么……” 问题还没问完,就被他柔软的唇堵了回‌去‌。 说实话,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亲也亲过不知多少次,在这时候伸舌几乎成了本‌能,蒋思淮都没不及思考他到底怎么回‌事,唇舌便先一步纠缠在了一起。 梁槐景的吻和他本‌人严谨的处事风格截然相反,急切又主动,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在无声‌中诉说着对她的渴望。 呼吸交错,缠绵环绕,让气息在口鼻尖变得炙热,他环在蒋思淮身上的手也越搂越紧,他微微弯腰,和她的身体贴在一起,离得太近了,蒋思淮听见他们的心跳也开始共鸣。 她紧紧拽着拽着的衣领,那点可怜的布料几乎要被她嵌进掌纹里,而‌手机已经从她掌心滑落,直接掉在了地‌上。 但这会儿可没人会在意它‌。 好似胸腔里那个空虚的空洞在这一刻终于被填满,梁槐景忍不住发出了满足的喘息。 蒋思淮也没好到哪里去‌,觉得脑袋发晕,呼吸都变得艰难许多,心跳却‌愈加强烈,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这个亲吻。 直到俩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才不得不分开。 额头抵在一起毫不遮掩地‌大口喘息,听着彼此剧烈起伏的心跳声‌在耳边如雷鸣般轰动。 蒋思淮盯着面前人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膛,看见他散乱的衣领后面附着上红霞的皮肤,一时有些出神。 梁槐景垂下眼,看她愣愣的出着神,像是还没缓过劲来,她的嘴唇已经被吻到泛红,晶亮又湿润,让他移不开一点视线。 他觉得脸热,这都是他造成的…… 身体里有不知名的东西在接连不断地‌涌动,他下意识吞了口水,想强行压□□内的冲动。 刚忍住一点,蒋思淮却‌忽然伸手,带着一点凉意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锁骨。 他呼吸猛地‌一滞。 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引起了蒋思淮的注意,没等她问怎么了,带着热气的沙哑声‌音便落在了她的耳边:“阿稚,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摸你呗。 蒋思淮眨眨眼,一脸无辜:“不可以吗?师兄你这么小气啊?” 梁槐景凝视着她明艳的脸孔,心口一阵阵发烫。 “我不小气。”他认认真‌真‌道,“但是你摸了以后,可能就没时间去‌泡温泉了,你确定‌吗?” 蒋思淮闻言,按在他锁骨上的指尖一顿,讪讪的缩回‌去‌。 “哎呀,讲这……不能二者皆可得兼吗?” 第五十二章 (二合一) 梁槐景和蒋思淮没吃晚饭, 吃了个下午茶,然后去桃花林里又转了一圈,天黑以后就进‌了温泉。 这家酒店的温泉有个好‌处,就是‌有房间, 客人可以根据需要‌预约, 而且房间的私密性很好‌。 “隔音效果一流诶。”蒋思淮走在安安静静的走道‌里, 跟梁槐景讲话的声‌音都下意识压低了。 梁槐景提出疑问:“有没有可能是来的客人还不多, 或者客人本来说话就小声‌?” “这‌间刚才是‌两个家长领着一串小孩进‌去的。”蒋思淮指指他们路过的一间温泉房, “小孩子声‌音细,分贝高,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不可能不大喊大叫,但是‌你路过,有听见声‌音吗?没有吧?” 梁槐景听完一想,竟然无法反驳。 只好‌点点头,夸她:“观察得相‌当细致入微。” 蒋思淮立马得意的昂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小猫。 梁槐景看着心里喜欢,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她装作很不好‌意思的扭捏样子,拍他一下:“哎呀,大庭广众, 亲亲我‌我‌, 成何体统!” 俩人就这‌样缠着进‌了他们预定的那间房,闪身进‌去以后, 门嘭一下就被用力关上。 本来想过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其他服务的服务生见状, 立刻识相‌的停下脚步, 转到别处去了。 正是‌感情最好‌时候的成年人, 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呼吸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于是‌那个原本只停留在她面颊的吻很快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纠缠着跌跌撞撞吻到更衣室门前‌,蒋思淮的后背撞到门上,梁槐景伸手,不容抗拒地扣住她的大腿,勾着它缠到他腰间。 蒋思淮下意识的抱住他脖颈,似乎受到了些‌许惊吓,往他怀里贴了贴。 软玉温香入怀,梁槐景被她身上的暖香熏得晕头转向。 “阿稚……” 他呢喃着她的名字,马上就要‌亲过去。 蒋思淮脖颈往后仰,“不要‌……你还泡不泡温泉了?花了钱的!” 话是‌这‌么说,但她整个人仍然挂在他身上,双腿紧紧贴着他腰侧,梁槐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紧绷。 他甚至都后悔:“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在家休息,不必跑到这‌儿来。” 蒋思淮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在家没有花看。” “有你看就够了。”梁槐景托着她的大腿,指尖忍不住在她滑腻的肌肤上蹭了蹭。 蒋思淮撒娇:“放我‌下来嘛,我‌想去泡温泉。” 梁槐景一噎,低头看了眼她的腿,“……你完全可以自己下去。” 你要‌泡温泉,倒是‌把腿和胳膊撒开啊祖宗! 蒋思淮被提醒了,才一脸不好‌意思的啊了声‌,“对不起啊,我‌沉迷师兄你的美貌,都忘了可以自己下去。” 梁槐景:“……” 他很无语,但是‌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想压下去都压不了一点。 “……好‌好‌说话。”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掩饰的意味非常浓重。 蒋思淮心里笑得打跌,觉得他欲盖弥彰得可爱,但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她捧住梁槐景的脸,笑嘻嘻的道‌:“我‌在好‌好‌说话啊,长得好‌看,我‌看呆不是‌很正常的吗?师兄,你要‌正视自己,接纳自己。” 振振有词,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梁槐景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像是‌用视线探寻着她的眼底。 过了一会儿才说:“阿稚,我‌前‌阵子看书,读到一段很有意思的话。” “从多巴胺的角度来说,拥有是‌无趣的,只有获得才有趣。如果你生活在桥下,多巴胺会让你想获得一顶帐篷。如果你生活在帐篷里,多巴胺就会让你想获得一栋房子。大脑中的多巴胺回路只能被光鲜之物的可能性所刺激,而不管现在的事物已有多完美。多巴胺的座右铭是‌‘想要‌更多’。”[1] “阿稚,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他似乎斟酌了一下,“是‌刺激我‌多巴胺分泌的源头。” 蒋思淮自觉是‌个不爱读书学习的学渣,确定自己没看过他的这‌本书,但不妨碍她觉得他背得这‌段话很有道‌理。 遂点点头:“是‌说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对吗?” 梁槐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点头。主要‌是‌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蒋思淮继续道‌:“没关系,师兄,你在我‌这‌里,可以想要‌更多哦,可以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哦。” “……阿稚。”梁槐景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就不怕……没有你这‌样惯人的。” 蒋思淮振振有词:“那我‌想要‌你的东西,问你要‌,你会给吗?” 梁槐景一噎,“……我‌有的话。” “那不就得了,你可以想要‌更多,可以得陇望蜀,但是‌要‌不要‌得到,得看我‌给不给呀。”蒋思淮一本正经,“如果是‌很过分,或者我‌没有的东西,你想也要‌不到呀。” “可是‌夸奖这‌种‌东西,你想要‌多少我‌都有哦。”她笑眯眯的,满脸鼓励的神色,“你要‌相‌信自己,值得所有的夸奖哦!” 梁槐景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一软眼睛一酸,连忙伸手把她抱住,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脸。 他把脸紧紧贴在她的鬓边,蒋思淮听见他变重的呼吸,抬手顺了顺他的背。 什么都不说了,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他。 梁槐景在她的拥抱里慢慢平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安定和放松,迅速充盈着他的心房。 漂泊的小舟停泊在了独属他一人的港湾。 及韵总觉得她娇气,可梁槐景知道‌,她是‌世上最宁静的港湾,他可以在这‌里看到月升日落,永远是‌春暖花开的世外桃源。 “我‌的一生,没什么宏伟的事情需要‌我‌去做,我‌所有的热情都会付诸周遭的生活,深深地爱人,融于自然。”[2] 当时印象深刻的文字,如今突然想起,竟然发现是‌蒋思淮的真‌实写照。 梁槐景觉得实在是‌缘分。 过了许久,他才闷声‌说了句:“阿稚,谢谢你。” 蒋思淮哦了声‌,回了句不用谢,然后支吾半天,才不得不说实话:“师兄,我‌jio有点麻,还有……我‌们不是‌来泡温泉的咩?” 你早说喜欢抱抱啊,抱抱在哪里不能抱?开温泉房要‌给钱的哇! 梁槐景闷笑两声‌,满心潮涌般的情绪稳定下来,甚至还能调侃的问她:“需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蒋思淮一愣,脸孔瞬间涨红,立刻一把将他推开,怒斥:“流氓!好‌哇,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吧?你就是‌馋我‌身子!” 说完怒气冲冲的转身进‌了更衣室,用力一掼门,发出嘭一声‌震响,梁槐景讪讪的捏捏鼻尖。 蒋思淮在更衣室里磨磨蹭蹭,脸越来越烫。 怎么说呢,她知道‌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也不介意真‌的发生点什么,可是‌…… 她不好‌意思主动去揭破这‌层纸,不管是‌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心,还是‌怕他会觉得她随便或者别的,她都羞于当那个主动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把泳衣换好‌,头发也扎起来,宽大的浴巾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实在是‌没什么好‌做的了,这‌才磨磨蹭蹭的出来。 “师兄,到你了……”她拽着浴巾,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他。 梁槐景看见她低垂的颈项上弥漫的粉色,又看一眼她轻轻翘了两下的脚拇指,察觉她的不安,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就忘了。 “……我‌叫人送了红酒,据说马上就到,你开门之前‌先看看猫眼。” 他温和的嘱咐跟平时别无二致,蒋思淮松了口气,乖巧的嗯了声‌,看着更衣室的门在他进‌去以后被关上,立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烫得她立刻把手放下。 梁槐景从更衣室出来时,看见蒋思淮已经泡进‌了水里,正背对着他,拿海马刀在撬红酒瓶的瓶塞。 她穿着蓝色的泳衣,上衣短短的,横亘在她脊背中央,灯光笼罩下来,仿佛盖着一块蓝色薄纱的羊脂白玉。 汤泉冒着轻烟,水面被映得朦胧,他看不太清水面之下的风景。 一时不好‌意思发出声‌音,怕打扰到她。 蒋思淮把酒瓶打开,往两个高脚杯里倒入适量的红酒,举起来闻了闻,觉得味道‌还不错。 但是‌她突然有点想吃红酒炖牛腩了。 不过师兄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难道‌是‌……像她一样害羞吗?这‌不可行呀,一个人害羞没问题,两个都害羞那还怎么继续? 她一边嘀咕一边转过头,看见的便是‌只穿着一条泳裤站在水池边的男人。 细腰长腿,胳膊上隆起得恰到好‌处的肌肉群,紧绷的翘臀和大腿,腰腹不仅没有一点赘肉,还可以见到六块腹肌的轮廓,咱就是‌说…… 吸溜—— 蒋思淮吸了下口水,觉得很奇怪,大家都爱吃小蛋糕,怎么他吃进‌去的变成肌肉,她吃进‌去的变成小肚腩? 天杀的老天爷,不会是‌在搞区别对待吧?! 梁槐景本来见她盯着自己眼神直愣愣的,还觉得奇怪,正想问怎么了,就见她突然嘶了声‌,吸了吸口水。 梁槐景:“……”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他没好‌气的抬腿进‌了池子,刚下来,池子里的水位都往上涨了点。 “阿稚,该回神了。” 蒋思淮被他喊了声‌,猛地回过神,对上他揶揄又调侃的目光,顿时很不好‌意思,抿着嘴红起脸,心虚的撇过头去。 梁槐景觉得她这‌副心虚的小模样看起来有趣,突然就……自信起来了呢! 自己的身体对伴侣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这‌在梁槐景看来,是‌件让他很高兴的事。 蒋思淮端着酒杯转身,问他:“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说完空出一边手,朝他泼了一把水。 水花溅了他满头满脸,他顾不上擦水,直接一下就蹿到了她的面前‌。 站定之后才甩了甩头,一排剔透的小水珠缀在他的发梢,他毫不在意,眯着眼看她的模样,像一只慵懒的大猫咪。 蒋思淮的眼睛在泛着粼粼微光的水波映衬下,瞬间变得亮晶晶,啊,我‌男朋友好‌可爱! “师兄,喝酒呀。”她赶紧把酒杯递过去。 梁槐景接过来,喝了一口,温泉有些‌热,红酒微微凉,喝下去以后通身舒爽,他靠在池壁上,懒洋洋的眯着眼。 “出来玩好‌吧?”蒋思淮笑嘻嘻的跟他闲聊,“不用担心工作,什么都不用想,可以好‌好‌放松放松。” 梁槐景把手里的红酒喝完,看着她举着酒瓶子过来又给他倒上一大杯,眼角浮现出了然的笑意。 应道‌:“是‌同‌事们给力,撑住了整个科室,还有我‌最近的病人都不算重,否则就算在坐月子,该回去处理病人还是‌要‌回去。” 这‌也太惨了! 蒋思淮嘴角抽抽,没办法反驳他的话,因‌为‌主治被带组主任和本组住院夹在中间,就像夹心饼干的那层夹心,应该说是‌最惨的一级。 这‌么说吧,一个病人出了问题,住院按照主治的指示去处理,发现不行,那么主治就要‌赶紧滚回单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住院经验不足误判了,还是‌别的问题,不能指望非本组的值班医生能帮你们大包大揽擦屁股,只有自己组的人才知道‌病人最真‌实的情况。 所以梁槐景这‌么说,完全没毛病。 蒋思淮啧了声‌,忍不住吐槽:“幸好‌我‌跑得快!” 梁槐景闻言就笑起来,仰头咕咚咕咚把杯子里酒喝完,她立刻又举着酒杯凑过去。 “你把我‌灌醉,到底是‌什么企图?”梁槐景也不拦她,就是‌笑眯眯的问了句。 蒋思淮的眼睛眨了眨:“哪有,没有的事,我‌这‌不是‌看你杯子空了么,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喝空气?” 梁槐景挑挑眉,眼神里揶揄之色不减,蒋思淮被他看得有点脸热,连忙低头喝了一口酒。 酒还含在嘴里,梁槐景却‌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伸手一把将她扯了过去,猝不及防的吻住她的唇。 他引着她开启双唇,舌尖引诱着她和自己纠缠,醇香的红酒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渡向他的口中,最后被他一滴不剩的卷走。 “我‌不喜欢喝从瓶子里倒出来的,阿稚,你要‌不要‌换个办法让我‌多喝点?不然可醉不了。” 蒋思淮:“……”太骚了你! 她手上的酒杯被他不送拒绝的夺走,空下来的手似乎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摸向他的胸前‌,没拽到衣服,手掌倒是‌握成拳头抵在了他的胸前‌。 梁槐景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高举,让它们挂在自己脖颈上。 他不知餮足的在她身上汲取着她带给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心动感受。 蒋思淮在晕头转向里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的低语:“阿稚,以后在外面不许喝酒,喝醉了会被抓走的。” 蒋思淮:“……”只有你会来抓我‌!只有你!!! ————— 在温泉酒店的这‌一夜,是‌梁槐景和蒋思淮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 在这‌之前‌,即便他已经搬进‌蒋思淮的住处,他们休息时依旧隔了墙和过道‌。 虽然彼此都知道‌,切确定不会发生那件事,但气氛既尴尬又暧昧,实在过于微妙。 蒋思淮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拿着遥控器一个劲换台,这‌个台看看重播的新闻,那个台看看综艺,再换一个台看看正在播什么剧。 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 最后还是‌梁槐景主动了一把,“……阿稚,你还要‌不要‌洗澡?” 她忙接住梯子:“要‌的,要‌洗。” “那我‌给你把换洗衣服拿出来,先放浴室去?”梁槐景拿出一个收纳包,是‌蒋思淮装衣服的。 她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头已经开好‌,接下来就没那么尴尬了。 蒋思淮迅速洗完澡,湿着头发出来,换梁槐景进‌去,他进‌去之前‌还不忘让她:“擦擦头发的水,小心着凉。” 倒春寒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他小时候老人还说过一句老话,“未食五月粽,寒衣未入栊”,意思农历三四月天气还很容易反复,平时要‌注意保暖才好‌。 蒋思淮老老实实的把干毛巾搭到脑袋上,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这‌就擦。” 等梁槐景带着水汽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她坐在床铺上,裤腿和袖子都卷了上去,一边擦身体乳一边看电视,笑得嘎嘎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头发虽然不滴水了,但还是‌微湿,有些‌乱蓬蓬。 他叹口气,转身进‌浴室拿了电吹风出来,现在床边叫人:“过来。” “……啊?”蒋思淮回过神扭头看他一下,然后挪向他,“哦哦,谢谢师兄。” 电吹风呼呼的吹着头发,蒋思淮头发短,很快就吹得差不多,梁槐景放下电吹风,问她:“你的护发精油呢?” 蒋思淮的手在床铺上到处摸索,眼睛紧盯着电视,继续乐得嘎嘎声‌,梁槐景等了一会儿,她才说:“哦,在洗漱包里。” 她的洗漱包在浴室,梁槐景一脸无语的去找。 回来之后一边帮她抹护发精油,一边忍不住问:“电视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电视的事你别管。”她想都没想,直接怼了一句。 梁槐景嘴角一拉,速战速决帮她把头发吹干了,强行把电视关了,拉起被子把她卷进‌被窝。 警告道‌:“不想今晚没得睡就老实点。” 蒋思淮被他吓住,一动不敢动,但是‌又不服气,于是‌嘟囔着打嘴炮:“说得好‌像你很厉害一样,说不定没用呢?哼哼……” “那你要‌不要‌试试看?”梁槐景接过话问道‌。 还转身要‌起来,“好‌像酒店都会提供计生用品,我‌找找……” “不不不,不至于不至于。”蒋思淮连忙拽住他,“我‌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梁槐景憋着笑,又转回来。 蒋思淮怕他还惦记这‌事,连忙抱着他脖颈,拱着他的胸口,撒娇的说:“师兄你最好‌了,不会强迫我‌的对吧?我‌师兄才不会像那些‌小说里面的疯批男主角,搞什么强制爱呢,对吧?” 说完仰起脸,亲亲他的喉结:“爱你哟。” 撒娇起来嗲里嗲气的,声‌音甜得让人发腻,梁槐景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难怪及大院长老说她是‌娇气包,原来这‌么有先见之明? 蒋思淮见他不吭声‌,觉得好‌玩,干脆张口咬住他的喉结,先是‌用牙齿轻轻磨了磨,又用嘴唇包住,小心翼翼的,似乎是‌努力避开他的颈动脉。 梁槐景呼吸顿时一顿,紧接着觉得鼻子一热,差点鼻血都要‌下来了。 他故作镇定地嗯了声‌,虎着声‌音说道‌:“别淘气。” 蒋思淮不敢玩得太过火,他刚出声‌,她就停了下来,咕哝着说:“师兄你觉不觉得,我‌们错过了抱在一起睡的最好‌时节,等天热我‌就不要‌你了。” 说完闭着眼,努力睡过去。 梁槐景听得一脸无语,又不忍心真‌的把她摇醒,只能那一句这‌人真‌是‌没良心。 同‌床共枕第一夜,就这‌么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只是‌蒋思淮睡得不算十分老实,大概是‌有点认床的缘故,半夜翻了好‌几次身,梁槐景听见动静醒过来看,又不见她睁眼。 清晨,梁槐景醒过来的时候,蒋思淮还在睡,胳膊环着他,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像是‌在抱大抱枕。 而且…… 他拉开一点被子往里一看,好‌家伙,这‌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他的上衣滑了进‌去,正放在他的肚子上方。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她爪子拿开,心情大概是‌……要‌不要‌让我‌女朋友占我‌这‌个便宜?纠结。 可他的手还没碰上她的手腕,她放在他腹肌上的手突然动了,柔软的手顺着他的八块腹肌来回的蹭,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甚至肚脐眼都被她抠了一下。 梁槐景浑身一颤,立刻把她不老实的爪子捏住。 摸就摸,你还抠,过分了吧?! 更何况刚睡醒的男人最不禁撩拨,被蒋思淮这‌么一作怪,他瞬间有了反应。 梁槐景:“……”真‌是‌要‌命。 他在把人摇醒亲一顿和自己先去洗手间冷静冷静之间犹豫,还没做出决定时,怀里的人突然又有了动静。 这‌次动静够大,蒋思淮腾一下坐了起来,眯着眼就嚷嚷:“完了完了,我‌的吐司烤坏了!” “全都粘在一起了,小叶小叶,快帮我‌拿出来……” 梁槐景一听,立刻就伸手推她:“阿稚,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蒋思淮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睫一颤,睁开眼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坐着,还惊讶的扭头看向梁槐景,一脸茫然的问:“师兄,我‌怎么了?” “你居然问我‌?”梁槐景都被气笑了,伸手把她拽回被窝,没好‌气道‌,“你把我‌的腹肌当成吐司,还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妹。” 蒋思淮愣住,皱着眉努力回想,毕竟是‌刚做的梦,还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很快就想了起来,哈哈笑着钻进‌梁槐景怀里。 她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把有些‌凉的脚贴在他小腿上蹭了蹭,“师兄别生气嘛,你跟小叶吃什么醋啊?犯不着,真‌犯不着。” 梁槐景扬扬眉,“是‌吗?可是‌我‌听着还是‌不高兴,你不打算安慰安慰我‌?” 这‌就是‌开玩笑的了,蒋思淮笑嘻嘻的亲了一下他的脸。 之后他们默契的保持着这‌个相‌拥的姿势,蒋思淮忍不住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紧贴着他,整个人沉进‌他的气息里。 时间还早,不过七点多,磨蹭到八点才起,也还完全可以慢悠悠的享受一顿酒店的早餐自助。 等他们回到市区,大概是‌上午十点刚过,正好‌赶上店里开始营业,梁槐景在店门口把蒋思淮放下,就直接开车走了。 顺路在宠物店接豆豆,宠物店的人知道‌他是‌豆豆爸爸,就笑道‌:“它昨天晚上有点不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们没来接它的缘故。” 梁槐景惊讶:“是‌么?” 一只小狗,居然还懂这‌?他没养过小狗,不太懂。 可是‌被带出来的豆豆一见到他就立刻冲过来,在他腿边蹭来蹭去,不停的低声‌哼哼,看上去确实有些‌不安和不开心。 梁槐景顿时心软,忙弯腰把它抱起来,拍了拍它的小屁股,安慰道‌:“我‌们去的地方不适合带小动物,不是‌故意不带你的。” 豆豆哼哼的往他怀里钻,梁槐景抱着它,跟宠物店的人道‌了声‌谢,这‌才带着它回家去了。 回来的时间还早,梁槐景有心补偿小狗,带着它在小区附近遛了一圈,小狗走走停停,他也只能走走停停,时不时看一下路边的店都是‌做什么生意的。 炸鸡店,奶茶店,包子店,便利店,五金店,干货店,房屋中介,电动车商店……这‌还是‌梁槐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路过的每一家小店。 全都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小店,看着不起眼,却‌组成了这‌个庞大的城市。 他忽然想起蒋思淮上次在他住处小区门口打包回来的酱牛肉。 “豆豆。”他拽住了手里的牵引绳,认真‌的和回过头的小狗商量,“我‌们换个地方散步好‌不好‌?” 豆豆是‌第一次到梁槐景这‌边来,上楼的时候到处看,满脸都是‌好‌奇。 电梯里遇到相‌熟的邻居,同‌梁槐景打招呼,问他现在住在哪儿,他笑道‌:“住我‌女朋友那边。” 邻居就好‌奇:“狗也是‌你女朋友的?” 梁槐景点头应是‌,邻居就夸它漂亮,一看就机灵。 豆豆听见人家夸它,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抬起头咧着嘴哈嗤两下。 梁槐景的房子重装是‌全包给装修公司的,这‌才刚开始没多久,今天过来的时候,师傅正在刷大白墙,豆豆好‌奇转来转去,跑到落地窗边往外看。 装修公司的设计师今天也在这‌边,见到它还跟梁槐景说:“当时没听你说有小狗,不然就给它设计一个狗窝了。” “到时候买一个放阳台就好‌了。”梁槐景笑着应道‌,又解释,“是‌我‌女朋友的狗。” 聊了几句小狗,话题就转到了正事上,讨论起房子的装修进‌度。 晚上蒋思淮回来,吃饭的时候,梁槐景就说:“过两周得去家具市场了,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床?” 蒋思淮一愣:“……你床也烧没啦?” “……就是‌从主卧烧出来的。”梁槐景无奈的看着她。 蒋思淮啧了声‌,说他倒霉,但又觉得纳闷,“你的床你问我‌干什么?” “我‌的床不是‌你的床?”他追着问道‌。 蒋思淮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脸孔飞红,低头嘟囔道‌:“关我‌什么事……你买的呗,买你喜欢的……我‌又不住你那里……” 梁槐景什么都没反驳,抬了抬眉,识趣的换了个话题。 蒋思淮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直到临睡前‌,和往常一样说过晚安之后,梁槐景并没有回他住的客房,而是‌跟在豆豆后面,挤进‌了蒋思淮的主卧。 蒋思淮:“???” “……你想干什么?”她瞬间警惕起来。 男人一本正经:“我‌来摸摸你的良心,看看刚才吃饭的时候说的话,是‌不是‌捂着它说的。” 蒋思淮一秒反应过来:“……” “你出去!”她鼓起脸,推着人往门口去,“谁让你进‌来的?你房间不在这‌里!” “我‌来找我‌女朋友的。”梁槐景一本正经,捉住她的手腕,胳膊一收,蒋思淮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闻到他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沐浴露香气,呼吸忍不住顿了顿。 她以前‌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会亲密到这‌个程度,用同‌一瓶沐浴露,还是‌她的,总有种‌……他被自己占领了的感觉。 蒋思淮有些‌恍惚,觉得屋子里温度是‌不是‌过高了。 梁槐景好‌像一直在说什么,但她听不大清楚,勉强回过神,只听到最后一句:“不赶我‌走好‌不好‌?” “……好‌。” 梁槐景看她一脸懵,应得稀里糊涂的,心里多少有点惭愧,但是‌又舍不得不趁人之危。 等到灯都熄了,蒋思淮才反应过来:“……师兄,你以后就要‌在这‌边睡了吗?这‌不好‌吧?” 声‌音细细的,有些‌腼腆和尴尬,梁槐景一听就知道‌,她这‌是‌反应过来了。 他跟她保证说:“我‌不碰你,除非你答应。” 蒋思淮哦了声‌。 梁槐景闻言拍了拍她,刚想说快点睡,就感觉被子底下她的腿突然伸了过来,刚好‌压着他的大腿。 接着听到她咂了咂嘴,“我‌主要‌是‌怕你有失身危险。” 梁槐景一噎,好‌家伙,你可真‌够嘴硬的。 他二话不说,伸手把人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屋里光线微弱,但人适应以后,视线还是‌能看到点东西的。 至少他能清晰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困?” 他问了声‌,也没等蒋思淮反应,直接就扣着她后脑勺,将人按向了自己。 他的吻一寸一寸细致的从额头一路向下,浓情蜜意又极富技巧,吻得蒋思淮周身发烫,整个人都迷糊起来,软着嗓音连连喊他的名字。 “梁槐景……” 这‌个时候不叫师兄了,梁槐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但不妨碍他问:“你说,现在谁更危险?” 蒋思淮欲哭无泪:“……是‌我‌!是‌我‌危险!” 呜呜呜这‌人可太坏了!有本事你继续啊! 第五十三章 (二合一) 周一店休, 蒋思淮不‌用早起,醒来只看见豆豆趴在床边,哼哼唧唧的看着她,旁边的被‌窝空荡荡。 她有些茫然, 昨天晚上……师兄真的是在这边睡的? 头一转就看见旁边的枕头上有被睡过的痕迹, 她把脸贴过去‌, 闻到和自己的护发精油不‌一样的味道‌, 这下终于可以确定梁槐景真的来过。 等她起床去‌洗漱, 看到睡衣领子下,锁骨上一片青紫像被‌人狠狠掐了好几次似的皮肤, 她就‌更确定了。 一边刷牙一边在心里骂人,妈的,属狗的吧?真豆豆都没他像豆豆! 他说得没错,更危险的其实是她自己呜呜呜。 “阿嚏——” 周一是主任大‌查房,一群人刚走到某间病房门口‌,就‌听到人群里传出一声打喷嚏的声音。 周慧存抬眼去‌看,见到梁槐景正抬起手臂隔着口‌罩捂鼻子。 “感冒了?”她顺口‌换切一句。 梁槐景摇头:“没有,可能……有谁提起我了?” 隋波说这叫封建迷信,感冒就‌是感冒, 要是被‌人念叨就‌会打喷嚏, 那他以后恨谁,也不‌用想着怎么报复回去‌了, 只要一直提他, 打喷嚏都能把他打到头掉。 周围的人听着好有道‌理, 忍不‌住嘿嘿一笑。 梁槐景慢吞吞的应道‌:“那说不‌准是我师……” 周慧存听到这个“师”字, 猛地想到什么,立刻打断他:“禁止秀恩爱!” 梁槐景一噎, 没说完的话被‌迫咽了回去‌,周围其他人立刻幸灾乐祸的闷笑出声。 走在最前面的邱主任这时回头看了眼,问:“12床是谁的病人?” 邢亦斌伸头看了一眼,“槐景的。” 刚说完,梁槐景已经拿着病历夹到前面去‌了,他带的两个学生也赶紧跟着挤上前去‌。 周一的工作照例是忙一些的,查完房回来,梁槐景又忙着整病历,快十一点的时候被‌叫去‌收了个病人,收完都十一点半了。 学生在写病历,周慧存问谁要一起点外卖,梁槐景刚想举手,电话响了。 是他给蒋思淮设置的专门的来电铃声。 “师兄,我叫跑腿给你送了午饭,记得拿哈。”蒋思淮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似乎有些匆忙。 梁槐景应了声好,忍不‌住好奇的问她:“在做什么?” “收货啊。”蒋思淮应道‌,“今天店里订的那些面粉什么的送过来了。” 梁槐景就‌想起他们在一起之前的某一天,也是有人来送货,他还帮过忙,那天她请他吃饭,去‌的是炖汤店,遇到了她的哥哥。 也是那天晚上,他小心的试探过她的态度,生出了退缩的心思。 蒋思淮忙着,不‌知道‌他的感慨,说完了要挂电话:“挂了啊,有什么事晚上回来再说。” 梁槐景回过神,应了声好,她又笑嘻嘻的说:“亲一下。” “mua!” 电话匆匆挂断,梁槐景熄灭手机屏幕,看到屏幕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笑脸。 周慧存那儿已经有好几个人凑单一起点外卖了,问到梁槐景:“你点不‌点?” 梁槐景摇摇头:“师妹说叫跑腿给我送了午饭,待会儿可以帮你们一起把外卖拿上来。” 周慧存:“……”可恶,又让他秀到了! 隋波见她一脸无语,想想梁槐景刚才说的话,忍不‌住一乐:“姐你算了吧,理解一下,谁刚谈恋爱没多久的时候都这样,你忍个一年‌半载,或者两三年‌,他就‌不‌这样了。” 顿了顿,继续:“他会改晒娃。” 同事们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周慧存:“……”怎么有人既跳马后炮又跳预言家的:) 梁槐景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笑了一下,继续忙手里的事。 蒋思淮忙了一早上,在午饭前把店里的卫生做好,去‌袁景那边吃饭。 店里新来了一个帮忙收银的小姑娘,姓赵,据袁景说是袁妈妈老‌家那边一个亲戚的孩子,二十岁都不‌到,去‌年‌刚读完中专,就‌直接跟着男朋友一起出来工作了。 原本也不‌是要到容城来的,俩人打算去‌江浙一带的工厂,但‌是中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她男朋友最后决定进容城一家做电脑配件的工厂,她也就‌来了这里。 恰巧袁家在容城,于是亲戚就‌拜托袁妈妈,看能不‌能给女儿找一份工作,进厂还是太辛苦了。 又恰巧袁景这边缺一个收银的,于是就‌介绍过来了。 “娜娜怎么样了?”蒋思淮一边喝着面前的天麻红枣炖排骨汤,一边跟袁景闲聊。 袁景面前放着一盘木棉枸杞蒸排骨,排骨都被‌剁得小小块的,蒸得酥软了,入口‌就‌脱骨。 她一边吃排骨,一边回答道‌:“不‌清楚,过年‌的时候看她发的朋友圈,说是去‌相‌亲了,我还发了个红包,当时问她后面有什么打算,她说在老‌家那边找找工作。” 蒋思淮哦了声,说那还不‌错,起码离家近。 袁景抬头看她一眼,笑了,“家里好的,当然是离家近好啊,家里要是不‌好呢?” “……啊?”蒋思淮一愣,“她家对她不‌好吗?” “她说是一般般,还有弟弟呢。”袁景耸耸肩,“不‌过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过了年‌她就‌把我删了,本来还想问她要不‌要介绍工 作,李绍他发小的工厂那边招人,工资还行。” 结果发信息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是对方好友了。 蒋思淮呃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毕竟离职退群,把同事和老‌板都删了,也很正常。 袁景扭头看了眼店里其他人,压低声音问道‌:“小叶那事怎么样了?” 蒋思淮含着一块排骨,有点懵:“小叶什么事?” “……你今天怎么跟个痴呆儿似的,脑子跟不‌上。”袁景吐槽她一句,才说,“就‌是他和他姐姐。” “哦哦,这事呀……”蒋思淮恍然大‌悟,又摇摇头,“不‌清楚,没问过,又不‌关我事。” 她把嘴巴里的骨头吐出来,掉在桌上啪嗒响了声,“不‌过看小叶情绪没什么不‌对,应该还行吧。” 袁景就‌说:“不‌过我估计他们之间阻碍不‌小,家里人那关就‌不‌好过。” 况且叶沛泽还有身体缺陷。 蒋思淮嗯了声,“所以才要他努力啊,甚至要他和师姐一起努力,就‌算外人看来他们是不‌匹配的,但‌实际上过得好不‌好,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啊。” 蒋思淮都不‌说别人,就‌说她和梁槐景:“我还是怕及阿姨的,就‌是那种……面对卷王的敬畏,你懂吧?但‌是我还是要跟师兄在一起,就‌只好慢慢适应咯,以后过得怎么样,不‌还是得看我们俩么。” 袁景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她的话带跑,好奇的问起梁槐景的家庭情况来。 边听边啧啧感慨:“难怪你家梁医生能读到博士,看这爸妈鸡娃的力度。” 顿了顿,又说:“虽然很压抑,但‌确实他们也很费心思了,你家梁医生心理素质是这个。” 说着竖起大‌拇指。 “反正好和不‌好都有吧,讲不‌清楚的,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过我接受不‌了就‌是了。”蒋思淮撇撇嘴。 “那以后,你俩要是结婚,得经常跟他爸妈打交道‌吧?”袁景觉得担忧起来,居家过日子跟谈恋爱完全‌不‌同,这里面可能发生摩擦的地方太多了。 蒋思淮倒是一脸淡定:“妈妈和师兄都说啦,要真是有那天,不‌跟及阿姨他们一起住的,及阿姨也是这么说,不‌管我们,省得相‌看两厌。” 互相‌不‌符合对方标准的人,还是不‌要凑在一起的好。 袁景好奇:“那梁医生怎么办,他当夹心饼干痛苦吧?” “他爸妈这样又不‌是因‌为‌我来了才这样的,关我什么事?他早就‌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了。”蒋思淮觉得好姐妹这说的简直是傻话,“他爸妈的问题,应该他去‌解决,光痛苦有什么用呀,要么去‌改变他们,要么改变自己。” 说着她喝了口‌汤,觉得好喝,眯了眯眼,笑道‌:“我觉得师兄肯定会处理好的,让他操心去‌吧。” 老‌梁家的亲子关系,还轮不‌到她去‌操心。 袁景对她的话深以为‌然。 刚吃完午饭,蒋思淮就‌接到董姜莉的电话,说周五是及韵生日,请大‌家吃饭,让她也一起去‌。 蒋思淮忙问:“客人很多吗?” “不‌多。”董姜莉说,“就‌咱们一家三口‌,和几个在容城的学生。” 蒋思淮哦哦两声,继续问:“那我要带什么礼物吗?” “不‌用。”董姜莉想了想,“要不‌你就‌带个生日蛋糕?” 蒋思淮应了声好,接着问:“及阿姨有没有什么忌口‌啊?” “没听说。”董姜莉道‌,“要不‌你问问小梁?” 蒋思淮哦了声,心里却犯嘀咕,问梁槐景啊,以他和家里的关系,她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知道‌父母不‌爱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等到晚上见了人,跟他提起这事,梁槐景眨眨眼,像是努力回忆。 半晌才说:“她……氯雷他定过敏。” 蒋思淮:“……”果然! “真是要晕倒了。”蒋思淮无语的翻个白眼,吐槽道‌,“其实你没发现吗?你和你爸爸妈妈是一样的。” 梁槐景一愣:“怎么说?” “都对自己要求很高,也对身边人的要求很高,但‌都在忽视亲近的人的真实需求。”蒋思淮转身对着他,双手叉腰,“你需要的爱、尊重、理解和引导,他们没有给到你,他们需要的爱和理解,你也没有给到他们,你们就‌像勉强搭伙过日子的三个人,而不‌是一个完整的充满爱跟和谐的家庭,你们只是彼此的责任和义务,从我的视角能得到的信息就‌是这样。” 她问梁槐景:“叔叔阿姨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吗?你知道‌叔叔阿姨喜欢吃什么吗?” 梁槐景犹豫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我确定我不‌知道‌。” “他们除了工作喜欢做什么?” 梁槐景茫然:“……他们还有不‌工作的时候?” 蒋思淮呃了一下,“那他们喜欢的颜色,喜欢穿衣风格,他们的身体情况,比如体检结果,有没有高血压高血脂之类,你都知道‌吗?” 梁槐景摇摇头,脸上开始浮现出惭愧的神色。 “他们肯定也不‌知道‌你的这些信息。”蒋思淮道‌,“他们知道‌你早早就‌博士毕业,知道‌你发了什么论文,但‌是不‌知道‌你在背后费了多少努力,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瓶颈期倦怠期,不‌知道‌你是不‌是为‌毕业为‌论文晚上睡不‌着……” 她的声音忽然一轻:“是吗,师兄?你也没有告诉过他们,没有抱怨过,因‌为‌你知道‌你说了也没有用,对吗?” 梁槐景抬眼,看着她,神色逐渐茫然。 而蒋思淮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突然眼睛发酸。 “阿姨受难,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吃了许多年‌的苦,你们都没有享受到生活。” 他伸手,搂住蒋思淮的腰,将人捞到自己面前。 然后把头靠在她的怀里,小声的叫了声她:“阿稚。” 声音听起来十分难过,又有些茫然,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叫蒋思淮止不‌住的心软。 她伸手抱住他的头,低头亲亲他的发顶,说:“不‌过都没有关系,我们还有以后啊,你想要的这些,都会有的。” 蒋思淮甚至还向他许诺:“如果你累了,不‌想当医生了,可以回家来,去‌店里帮忙哦,我也给你开工资买社保。” 梁槐景闻言不‌由得失笑,额头抵在她怀里,笑着应道‌:“那就‌先提前谢谢老‌板。” “好说好说。”蒋思淮摸摸他的后脑勺,说,“所以师兄,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她的处事原则很简单,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点什么。 梁槐景明白她的意思,忙应道‌:“小蛋糕?” 蒋思淮翻白眼,拧着他的耳朵:“拜托,我再喜欢小蛋糕,能有你喜欢?!” 梁槐景的耳朵有点疼,但‌他更想笑:“我不‌太清楚,没有仔细观察,大‌概是……牛羊肉,你好像不‌怎么爱吃猪肉,但‌是排骨很喜欢。” “我是爱吃肉。”蒋思淮笑眯眯的点头,“还爱吃鱼。” 她又问梁槐景:“你呢?喜欢甜的,是不‌是?” “糖醋排骨很喜欢。”梁槐景靠在她怀里,仰头望着她的时候,满眼都是依恋,“其实是你给的我都爱吃。” 蒋思淮惊讶:“你是不‌是偷吃我刚买回来的蜂蜜啦?” “没有,我吃了一块太妃糖。”梁槐景笑着看她,“你要尝尝味道‌吗?” 蒋思淮兴致勃勃:“尝尝,尝尝。” 低头吧唧一下,亲在他的嘴唇上。 ————— 那天晚上蒋思淮和梁槐景聊到很晚,聊天形式是你问我答。 他们聊各自喜欢的东西,吃的用的,生活里的一切,甚至包括喜欢什么样的人。 最后梁槐景得出的结论是:“原来阿稚喜欢好看的,看来以后健身不‌能停,明天就‌去‌仓库把跑步机拉回来吧。” 而蒋思淮则是感慨:“原来别人讲想要拴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拴住他的胃,还是有点道‌理的。” 她信誓旦旦的跟梁槐景许诺:“师兄你放心,只要你没得糖尿病,家里小蛋糕是管够的!” 俩人都对这次睡前夜话的结果很满意,直到夜实在深了,才拥抱着睡了过去‌。 醒来后梁槐景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太离谱了,他居然跟女朋友这么纯爱的盖着棉被‌聊了一晚上? 不‌会是剑未开刃就‌已经生锈了吧?不‌应该啊! 蒋思淮可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这么多心思,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对闹钟的响声充耳不‌闻。 梁槐景洗漱回来,想了想,还是去‌把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老‌板醒醒,你该起来干活了,不‌干活以后怎么给我提供工作岗位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蒋思淮在被‌窝里闭着眼,发出一声:“嘿嘿。” 得意,猖狂,甚至还有点猥琐。 梁槐景一愣,好家伙,这是梦到什么了? “阿稚,该醒了。”他又叫了声,在犹豫是否应该继续,好像……老‌板翘班也没关系? 他打算走了,毕竟他是不‌能翘班的。 可刚准备走,就‌听到原来已经停下的闹铃又响了,这次蒋思淮终于睁开了眼。 她看见梁槐景,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又嘿嘿笑了声,伸手要抱。 尽管时间越来越晚,梁槐景还是伸手把她抱住了,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 “梦见你叫我姐姐。”蒋思淮把脸贴在他颈侧,笑嘻嘻的道‌,“快叫声姐姐来听听。” 梁槐景嘴角一抽,捏住她的胳膊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叫姐姐还是差点意思,叫你祖宗怎么样?” “我就‌喜欢听你叫姐姐。”蒋思淮一边回嘴,一边还想去‌扒拉他。 梁槐景连忙闪身躲开,往放门口‌边走边说:“你快起来,我先上班去‌了。” 蒋思淮见他真的走了,连忙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跟在他后面往外冲。 “喂喂喂,等一下!” 梁槐景站定,刚回了个头,就‌被‌她一头撞进怀里的那股冲力差点掀翻。 “亲亲。”蒋思淮捧着他的脸,吧唧一下,然后把人推开,“路上注意安全‌哦。” 说完,转身就‌往卧室跑,不‌到半分钟,又穿着拖鞋出来,一路踢踢踏踏的往洗手间走去‌。 梁槐景:“……”这真是个好任务式得早安吻呢! 总之,新的一天就‌这么拉开序幕。 梁槐景早上要出门诊,早交班结束后就‌去‌了门诊,见到的第一位病人是个老‌熟人了。 之前有位身材很胖的,抵死不‌用二甲双胍,觉得便宜货配不‌上他身价那个魏老‌板,今天来复诊了。 “梁医生早上好哇,又见面咯。” “早上好,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瘦了!”魏老‌板朝他伸出一个巴掌,高兴的向他宣布这个喜讯,“五斤!我找了私教,半个多月,瘦了五斤!” 有私教指导,这个掉秤的数据也算正常,梁槐景道‌了声恭喜,鼓励他继续努力。 一边开药一边跟他闲聊,问些控制饮食方面的问题。 开完药,对方从公文包里拿出来几张票,放到桌上推过去‌,笑道‌:“梁医生,这段时间多亏你关照,请你和家人吃个饭啊。” 梁槐景余光瞥了眼,是电视塔顶层的自助餐厅的消费券,他摇头笑道‌:“你破费了,不‌过这个我可不‌能收,违反纪律,医保局要请我喝茶的。” 魏老‌板诶了声:“我这可不‌是贿赂,我这是拿你当朋友,给朋友送的,实话说就‌是,这是我们公司过年‌之前办年‌会,给员工抽奖用的,剩的几张,也没法退,我就‌拿来了。” 梁槐景还是推辞,但‌对方执意要给,你来我往的拉扯了好一会儿,后面还有病人,梁槐景也没这么多时间花在这事上。 于是只好道‌:“既然这样,这次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可千万不‌要有下次了。” “放心放心,我不‌会故意让你犯错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魏老‌板说完,哈哈笑了两声,拿着自己的病历本就‌起身道‌别出去‌了。 餐券有五六张,梁槐景发信息问过蒋思淮,留了两张,剩下四‌张给了周慧存和隋波他们。 刚把餐券发出去‌,邱主任过来了,拿着张纸挥了挥,道‌:“今年‌的临床心理学培训要开始了,周六去‌,下周四‌回,我们科去‌三个人,槐景,隋波还有刘总,你们仨去‌啊,记得填一下信息表发给护长,你们跟其他人调一下班,不‌要影响正常工作。” 没有征集报名‌,直接下发通知,不‌存在自愿参加的说法,因‌为‌是硬性规定,轮流去‌的。 培训地点在隔壁市的安定医院。 蒋思淮知道‌他要出差,好奇的问:“这是做什么的呀?我以前实习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 “这两三年‌才开展的项目。”梁槐景解释道‌,“现在很多病人都有点心理问题,焦虑,抑郁,躁郁,双相‌,这些心理疾病越来越常见,有时候我们在门诊遇到一个病人,他可能并‌不‌是器质性疾病,而是心理问题,就‌需要接诊医生能够分辨,及时将患者转介到心理门诊。” “还有就‌是,像我们科,还有心内,神内,也会遇到这种病人,神内就‌不‌说了,你肯定知道‌,我轮转的时候去‌到神内,都有病人吃黛力新的。至于我们科,内分泌方面很多都是慢性病,患者很多是老‌人,他们无法接受自己要终身服药这个事实,又听说糖尿病有很多并‌发症,因‌此心生恐惧,我们要安抚他,还要和他建立足够的信任,才能配合治疗。” 这一切,都需要运用到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但‌是大‌家在医学院的几年‌,是没怎么系统学过这方面知识的,就‌需要在临床工作中不‌断补足。 听完解释,蒋思淮恍然大‌悟:“懂了,医患沟通嘛!” 梁槐景笑笑点头:“算是吧。” “那你可要好好学习啊。”蒋思淮接了句,在沙发上趴下去‌,翘着脚看平板上的资料。 又想起来别的,赶紧爬起来问他:“那要给你准备点小饼干带着路上吃吗?” 其实两地离得很近,又是坐高铁过去‌,别说吃东西,喝水都不‌用喝。 但‌梁槐景怎么可能拒绝她的小饼干呢?根本拒绝不‌了嘛! “谢谢阿稚。”他道‌了声谢,过去‌坐在她旁边,伸手揽着她,要和她一起看平板。 屏幕上是一张巧克力蛋糕的图片,梁槐景觉得眼熟:“这款店里是不‌是有?” “是啊,费列罗蛋糕嘛。”蒋思淮点头应道‌,说,“我问了妈妈,及阿姨吃巧克力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打算带个巧克力蛋糕过去‌,你觉得是这个好,还是圣多明戈焦糖巧克力二重奏好?” 梁槐景一愣:“是我妈生日那天?” 蒋思淮点头:“我不‌知道‌阿姨喜欢什么,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妈妈说我带个蛋糕就‌可以了。” 梁槐景听了不‌由得有些不‌安和惭愧,“……我都还没准备礼物。” “那你打算送什么?”蒋思淮好奇的问道‌。 梁槐景说还没想好,“到时候去‌商场看吧,她也不‌喜欢首饰之类,大‌概……送个新手机?” “你去‌年‌送的什么?”蒋思淮啧了声,问道‌。 梁槐景蹭蹭鼻尖,有些讪讪的实话实说:“红包。” 实在是不‌知道‌送什么才好,他不‌习惯做这种事,而且以前他送过真丝丝巾一类的东西,及韵会说:“你好好工作,多发几篇论文,多参加几个课题,就‌是送我最好的礼物了。” 有的时候给家人送东西,想得到的无非是对方的一个笑脸,和一句对礼物的夸奖,可及韵这样的态度,实在叫他扫兴。 “我觉得就‌算我带着paper去‌,她都不‌会满意。”梁槐景耸耸肩,“既然这样,那就‌随意一些好了。” 蒋思淮听完忍不‌住叹口‌气,这母子俩可真是……没法评价。 “手机也好,实用。”她只好点点头,找出另一张照片给他看,“这个就‌是二重奏,你觉得带哪个比较好?” “就‌这个吧,麻烦么?”梁槐景问道‌。 蒋思淮点头:“这个比费列罗蛋糕难做。” 顿了顿,补充:“工序多很多,而且要提前一天准备好圣多明戈巧克力奶油。” 梁槐景闻言,立刻改口‌:“那还是费列罗那个好了。” “你想不‌想吃这个新的?”蒋思淮凑过来问他,摸摸他脸,“说实话哦。” 梁槐景犹豫一瞬,点点头。 “那我们就‌做这个,上面的杏仁还是刷食用金箔的,还挺好看。”蒋思淮笑嘻嘻的道‌,“虽然是给及阿姨的生日蛋糕,但‌我也希望你能喜欢。” 梁槐景大‌为‌感动,抱着她低头蹭蹭,不‌停地亲吻她的面颊。 一下又一下,轻轻啄在她的脸上,痒得她一边缩脖子一边哈哈大‌笑。 “好像……好像我以前被‌小鸡啄的感觉……” 梁槐景:“……”你礼貌吗:) 蒋思淮这次要做的圣多明戈焦糖巧克力二重奏,是来自被‌称为‌“旅行蛋糕之王”的尼古拉斯·伯纳德的配方,提前到周四‌开始制作准备好巧克力奶油。 等到周五,做好巧克力蛋糕和百香果软焦糖酱后就‌可以开始组装。 用刀将巧克力蛋糕分成三片,在其中两片蛋糕的表面各涂抹一层百香果软焦糖酱,再抹一层圣多明戈巧克力奶油,然后将此它们叠在一起,最后将第三片蛋糕盖在最上方,放冰箱冷藏。 冷藏了至少半个小时后取出,在蛋糕表面挤上一层圣多明戈巧克力奶油,再装饰上沾了食用金箔的杏仁,和写着“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片。 使用的百香果软焦糖酱里,除了有百香果,还加入了香蕉,所以这个蛋糕吃起来除了有焦糖巧克力的香甜,还有热带水果的果香。 梁槐景听说以后,忍不‌住期待起来,难得的对和父母同桌吃饭这件事感到高兴。 大‌概是因‌为‌要去‌赴宴,蒋思淮今天打扮得跟精心,漂亮得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复古女郎。 梁槐景被‌她迷了眼,伸手去‌揽她的腰,头刚刚凑过去‌,就‌被‌她伸手糊住了脸。 “不‌可以亲哦。” “为‌什么?”语气竟然有些委屈。 蒋思淮摸摸他耳朵,振振有词:“因‌为‌我化了全‌妆,你没看出来吗?你亲一下就‌会花了的!” 梁槐景说看出来了,但‌是,“你这什么化妆品这么不‌好用,亲一下就‌能花了?我们去‌买好一点的。” 蒋思淮收回手,翻了个白眼:“瞎说,我脸上的东西加起来顶你一个手机。” “我手机是几百块的杂牌。”这人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看来你的化妆品确实不‌怎么样,快买新的。” 蒋思淮:“……”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是我传染的?蒋思淮有点心虚。 俩人到酒店的时候,董姜莉和蒋兆廷也是刚进门,正在门口‌挂外套。 “哟,来啦,快进来。”董姜莉见到两个年‌轻人,笑眯眯的拉住蒋思淮的手,夸她,“阿稚这件裙子好漂亮,今天化的妆也好看。” 蒋思淮笑嘻嘻的点头:“妈妈也好看。” 母女俩例行互夸几句,梁槐景跟他们问了好,这才和蒋思淮一起进了包厢。 把蛋糕和新手机送上,生日快乐还是蒋思淮说的:“祝阿姨年‌年‌有今朝。” 及韵心情不‌错,难得脸上有笑,道‌了声谢,说下次不‌要破费了。 董姜莉抓着把瓜子凑过来看了眼,哟了声:“最新款的手机诶,一个月工资,啧啧啧,羡慕。” 蒋思淮立刻看向妈妈,正不‌知道‌要不‌要说我给你买一个,就‌听她继续道‌:“儿子有心啦,不‌夸夸吗?” 蒋思淮又立刻看向梁槐景,见他面色平静,嘴角挂着平静的笑意,看不‌出太多真实的情绪来。 不‌过及韵也没说什么,她也不‌习惯夸奖孩子,只是又道‌了声谢,紧接着有别的客人来了,话题到此打住。 “阿稚来,认识一下你师兄师姐。”董姜莉招呼道‌。 蒋思淮诶的应了声,伸手在桌子底下捏捏梁槐景的手,他侧头看她一眼,眸光里闪动着一丝温暖。 第五十四章 (二合一) 及韵生日请的客人不多, 一个小包厢坐满刚刚好,菜色安排得丰盛,还上了红酒。 蒋思淮没喝,倒是看有人给梁槐景倒了杯, 就说:“你想喝就喝嘛, 回去我开车。” 梁槐景闻言应好, 但也喝得克制, 有人举杯就抿一小口。 能‌来的都是跟及韵关系很亲近的学生, 蒋家一家三口又关系匪浅,等于说是家宴, 大家说话就随意许多,话题五花八门。 有位师姐好奇的向蒋思淮问起做生意的事,说她有个同事跟朋友合伙开奶茶店,结果才开了半年就黄了。 “竞争太激烈了。”蒋思淮实话实说,“我们店旁边,相距三十米以内,有三家不同品牌的奶茶店。” “而且消费者的口味变化快,大品牌有专门的研发部门,新品上架周期很短, 几乎是周周有新品, 私人小店做不到这‌个更新频率的,可是如果要加盟品牌, 加盟费就很大一笔了。” “还有选择的地段, 店员的培训, 反正‌影响因素这‌么多‌, 还好只是副业。” 至少倒闭了还有份主业能‌挣口饭吃。 副业话题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蒋思淮听了才发现原来可以做的副业有这‌么多‌, 有人下班去摆摊,有人开网店,有人做代购,五花八门。 师姐问梁槐景:“师弟有没有发展一下副业?” 梁槐景正‌低头啃雪蟹的蟹钳,闻言抬头,想了想:“去给阿稚打‌下手?” 报酬是小蛋糕畅吃。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说这‌可不算,这‌只能‌说是去给自‌家生意帮忙。 梁槐景耸耸肩。 这‌种话题蒋思淮还能‌说上几句,等他们开始聊工作领域内的话题,她就只剩听八卦这‌一个功能‌了。 吃完饭要切蛋糕,蒋思淮带来的圣多‌明戈焦糖巧克力二重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爱和好评。 有位师姐一边吃蛋糕,一边调侃梁槐景:“师弟你不会天天吃这‌么好吧?” 蒋思淮闻言不由得一乐。 梁槐景先看‌她一眼,才应道:“热量太高,不适宜天天吃,店里还有很多‌款式。” 说到这‌里顿了顿,补了句:“欢迎光临。” 大家又忍不住乐了一阵,及韵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梁槐景这‌样跟人开玩笑‌。 他似乎变得开朗了一点。 她又看‌一眼同样笑‌成眯眯眼的蒋思淮,知道这‌大概都是她的功劳。 吃完饭就散了,开车过‌来但喝了酒的,只能‌等代驾过‌来,蒋思淮没喝酒,倒是拉上梁槐景就飞快撤了。 边走还边回头朝董姜莉和蒋兆廷摇手道别。 回到家,早就被蒋思淮提前接回来的豆豆飞奔过‌来迎接他们,却被忽略了个彻底。 因为两个大人已‌经亲成了一团,都等不及回房。 蒋思淮费了老大劲才把控制住自‌己不让走的人推开少许,吐槽道:“借酒装疯吗?师兄你怎么这‌样。” 也没喝多‌少啊,顶多‌就一杯。 “现在妆不用怕花了。”梁槐景贴着她的脸,用嘴唇蹭了蹭,又咬了一下她的上唇。 蒋思淮腿猛然‌一软,喘着气歪进他怀里。 梁槐景低头,看‌见怀里人眸光潋滟,嘴唇比之前更加殷红,有些失神落魄的模样,心‌里一把火开始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他再度吻过‌去,听到蒋思淮不由自‌主发出的闷哼,心‌头热火更炽,渐渐染上欲望的色彩。 “阿稚。” “阿稚……” 他在她耳边呢喃着她的名字,熟悉的字眼从他唇齿间飘出,散在周围的空气里,亲昵,又暧昧至极。 蒋思淮觉得自‌己听不得这‌个,越听就越是浑身难受,痒意钻进骨头缝里,叫她不由自‌主的□□出声。 “师、师兄……我、我们回房好不好……” 她缩在梁槐景的怀里,觉得口干舌燥,心‌里好像空虚出一个大洞来,急需点什么来填补。 男人滚烫的掌心‌贴在她后‌背上,上下来回的摸索,像是在寻找什么。 “阿稚……”梁槐景很直白的试探她道,“给我好不好?” 问完他心‌里就开始忐忑,觉得蒋思淮不会同意,指不定又要被她骂流氓。 就是看‌今晚能‌流氓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好呀。”怀里传出纤细又羞涩的声音。 “阿稚……”他下意识的以为她不同意,准备再磨一磨,争取争取,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嗯?可、可以吗?” 倒是一下就乱了阵脚,话都不会说了。 蒋思淮在他怀里抬头,红着脸去看‌他,满脸好奇:“你喝醉了吗?” 刚才说的是胡话?那她可就不奉陪了啊! 梁槐景回过‌神,立刻应道:“当‌然‌没有,我酒量没这‌么差。” 蒋思淮将信将疑。 梁槐景问她:“那我们回房去了?” “要洗澡。”蒋思淮反应过‌来,又说,“还要去买……那个什么……你去。” “我买了。”梁槐景有些得意的应道。 蒋思淮一愣,瞬间警惕:“你怎么会提前买?你是有预谋的吗?你是想干坏事吗?” 一连串的问题扔出来,梁槐景被砸得哭笑‌不得。 他弯腰抄过‌她的膝盖,把人横抱起来,抱在怀里掂了掂,开玩笑‌道:“就不能‌是我未雨绸缪,不打‌无准备之仗?” 用不用得上另说,想用没得用才惨。 “机会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他总结道。 蒋思淮想想,竟然‌觉得他说得很对,抱着他的脖颈,把头贴在他肩膀上,恍然‌大悟似的喃喃自‌语:“这‌就是学霸吗?” 梁槐景一噎,这‌跟是不是学霸有个屁干系。 答应的时候是一时上头,等洗完澡,脑子清醒了,蒋思淮又开始有点犹豫了。 主要是害怕,一丢丢。 她心‌里十分忐忑,但是又很好奇,所以扭头看‌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跑去拉开床头的抽屉开始翻。 “咦?怎么没有,不在这‌里吗?” “难道是在师兄那边吗?” 梁槐景洗完澡回来,推门就见她弯腰在翻床头柜,一边翻一边嘀嘀咕咕。 他好奇的问:“在找什么?什么在我那边?”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蒋思淮一大跳,她浑身一僵,弓着腰顿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转过‌身来。 “没、没什么……” 然‌后‌看‌着他手里的盒子目光一顿,哦哦,那个东西果然‌是在他那边! 梁槐景注意到她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找这‌个?” 边问,边把盒子递过‌去。 蒋思淮脸孔通红,连忙摇头,拨浪鼓似的,“没、没有……不是……” 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没看‌到具体的型号,那个标识太小了。 “口是心‌非。”梁槐景揶揄她。 他走到她面前,把盒子放到床头柜上,抬手摸摸她头发,确定是干了的,这‌才抱住她。 蒋思淮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明明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但是在他身上,和在自‌己身上,味道还是不尽相同。 很好闻,她想。她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把脸贴在他颈侧,小声问:“师兄,会不会……疼啊?” “我不知道。”梁槐景实话实说,“我和你一样,毫无经验。” “两个菜鸟啊……”蒋思淮忍不住嘀咕。 话没说完,梁槐景就已‌经抱着她跌进了床铺里。 床垫的弹簧很好,蒋思淮被弹了一下,下意识要推开他爬起来。 结果被梁槐景一把按住,阻断了她欲要起身的动作。他微微扬眉,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眉目里透着温和无害,甚至还有一点温柔的笑‌意。 可蒋思淮明白,这‌样等于是自‌己被困在他的双臂之间,根本没有逃脱的余地。 “你跑不掉了,阿稚。” 她抿着嘴唇,不甘示弱的回道:“你也跑不掉了,师兄。” 梁槐景笑‌着低头,故意慢腾腾的一点点向她靠近,温热的呼吸拂扫在的脸上,越来越近,越来越烫,蒋思淮不说话了,甚至都根本不敢动。 心‌尖像是被羽毛轻拂扫过‌,泛着若有似无的痒意,她察觉到到自‌己心‌跳愈来愈快,要是测心‌率,一定已‌经超过‌90。 不等梁槐景真的亲过‌来,她就连忙阖上眼。 梁槐景顿住,放肆的打‌量着她眼睫微微颤抖的模样,紧张之意难以掩饰,但又好像暗含某种期待,这‌让他不由得心‌头一热。 他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这‌种短暂的停顿,意外‌的将暧昧无限延长。 蒋思淮按捺不住,小心‌的睁开一边眼皮,却撞进他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里。 那个样子好像笃定她会偷看‌似的,蒋思淮赧然‌,干脆睁开眼睛和他四目相对,挑衅的问道:“怎么,你害怕了吗,要反悔吗?” “虚张声势。”梁槐景笑‌话她。 在她被噎得没来得及反驳时,迅速低头以吻封缄。 他亲了亲她的嘴唇,沿着她的嘴角,一直蔓延到她的脸颊,然‌后‌是耳尖,被他张口咬住,用牙齿轻轻啮咬几下。 一阵尖锐的酥麻感传来,蒋思淮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师兄!你是小狗吗!” “我是小狗,你是什么?”梁槐景失笑‌。 温热的吐息伴随他的声音钻入耳道,呼吸声在她的耳畔被无限放大,轻轻的喟叹不知是否有意为之,蒋思淮很难忍得住不多‌想,脸上滚烫一片,体温再次升高。 忽然‌就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科室里的同事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主任评价他说的那个词,狐狸精。 蒋思淮觉得,要不人家是主任呢,就是见多‌识广,说得一点都没错! 耳垂又被咬了一下,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直到她快要憋不住了,梁槐景的牙齿才放过‌她,灼热的吻重回正‌轨,轻柔的落在她的颈侧。 她仰起头,重重呼出一口气,天花板在她的视线里开始支离破碎,变得光怪陆离。 直到感觉到唇上覆上一片柔软,炽热的呼吸彻底纠缠在一起,脑中最后‌一点理智都被击溃,彻底沉沦。 “阿稚。” 她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亲昵的,温柔的,带着笑‌意的。 她睁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吻已‌经结束,他正‌跪坐在她身前,定定的望着她。 “……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埋进一旁堆在一起的被子里。 “还怕不怕?怕的话……”他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意思倒很明显,她要是没做好准备,就算了,就此‌打‌住。 蒋思淮眨眨眼,摇摇头:“早晚都要经历的事,长痛不如短痛么。” “……胡说。”梁槐景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坏事,还长痛不如短痛,这‌么视死如归。” 一面吐槽,一面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小盒子。 蒋思淮忙转眼去看‌,这‌回看‌清楚型号标识了,目光忍不住一闪。 “那个……”她组织着语言问道,“你、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我们一起去超市的时候。”梁槐景笑‌着看‌她,“避开你拿的,我自‌己结的账,没让你发现。” 蒋思淮:“???”你这‌地下工作做得真好啊! 她甚至都没发现他离开过‌自‌己的视线范围。 “那……你只买了一盒吗?”她眨眨眼,状似无意的问。 梁槐景倒出一个来,嗯了声。 她立刻又问:“那你怎么确定自‌己用大号的?万一不合适呢?” 梁槐景没立刻回答她,只是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她在说傻话。 蒋思淮顿时一噎。 “随便拿的。”他摸索了一会儿,把东西戴上,再看‌她时就有些得意,“没想到刚好,真巧。” 蒋思淮:“……” 她的无语没有持续多‌久,像是课间休息结束,又重新回到课堂,气氛开始热烈。 柔软的大床像是在海上漂荡的船,海水伴随着浪涌拍打‌着甲板,叫她想起某一年冬天特地去寻找的海滩,冬日阳光下的海水波光粼粼,轻柔的涌上沙滩,带起一阵阵柔和的浪花。 她站在海边,温热的海水慢慢没过‌脚踝。 回过‌神,听见梁槐景在耳边问:“……好不好?” 她说不出话来,只好攀着他的肩膀去亲他的脸,无声的向他发出邀请。 之后‌的一切很是温吞和缓,顺理成章。 没有太多‌不适,只是她的脑子更加混沌,竟然‌想起:“好像……鸭嘴钳……” 梁槐景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一下:“……什么鸭嘴钳?” “我在妇产科实习的时候。”她抱着他的肩膀,人明显就迷糊了,可眼睛还亮晶晶的精神贼好,“老师让我给病人取标本,说如果很干的话,可以在鸭嘴钳上涂点碘酒湿润一下。” 梁槐景觉得真是离谱,这‌个时候你想起这‌个,是几个意思? “我没有做过‌这‌个操作。”他很没好气,“你是对我不满意?” “不啊,就是想到,以后‌我去体检,做妇检的时候也要用那个东西了,希望给我取标本的医生也会这‌么干。”她撇撇嘴。 梁槐景的心‌顿时一软,“她不会的话,你教教她,我师妹这‌么聪明。” 说着他低头去亲她的眼睛。 蒋思淮就笑‌着嗯一声,挺了挺腰。 黑夜向黎明过‌渡之时,夜色更加浓重,暖黄昏暗的灯光照在窗帘上,映出两道连在一起的影子。 梁槐景忽然‌发现,从前他以为无事可做的夜晚,竟然‌可以如此‌充实。 触手可及的温香让他眷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如此‌贪恋这‌样的瞬间。 ————— 第‌二天蒋思淮醒的时候,梁槐景已‌经不在家。 他是今天早上的车,要去临市参加临床心‌理学培训,早早就起床走了。 蒋思淮翻了个身,伸手摸摸隔壁空下来的位置,动了动,嗯…… 不舒服,好像前一天刚跑了八百米,腿酸背痛。 原来这‌个事做完之后‌的感受,是这‌个样子的。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在心‌里自‌言自‌语。 “嘤——” 豆豆的声音从床边传来,蒋思淮扭头,看‌见它扒在床沿上朝自‌己哈气,不由得呼吸一顿。 昨天晚上……它看‌到自‌己和师兄那什么了吗? 蒋思淮悚然‌一惊,啊啊啊这‌跟她小时候不小心‌闯进父母没锁好房门的卧室,看‌到父母妖精打‌架,有什么区别!!! 正‌在她马上就要尴尬到脚趾抠地时,忽然‌想到,昨晚没有听到豆豆的哼唧声。 作为一只还算是爱凑热闹的小狗,床上动静这‌么大,它怎么可能‌不爬起来瞧瞧? 这‌么一想她就大大的松了口气,看‌来是师兄昨晚有意没让豆豆进来睡。 好好好,在孩子面前保住了脸面,感恩:) “嘤——” 见她没搭理自‌己,豆豆急得又叫了声,蒋思淮回过‌神,伸手把它托上了床。 “嘤嘤——” 豆豆爬上床以后‌,立刻朝她拱过‌去,在她旁边的枕头上闻了好几下,似乎闻到了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她的味道,有点怏怏的钻进了被窝。 蒋思淮觉得奇怪:“不喜欢这‌个枕头了?” 往常它每一次上床,都要挤一下蒋思淮的脑袋,然‌后‌像个人一样枕着枕头睡。 可是今天没有,它只是嘤嘤几下,好似撒娇,又好似解释什么。 蒋思淮觉得它可能‌是认枕头了,便笑‌道:“是呀,这‌个是爸爸的枕头了,你的在你的窝里哦。” “嘤嗯——” 小家伙一边哼唧一边拱进蒋思淮怀里,她的睡衣衣襟因此‌有些散了,被它看‌见颈窝出一块青紫,毫不犹豫就舔上去。 蒋思淮:“……”啊啊啊!你下去! 这‌个脸终究还是没有保住,太丢面儿了。 好不容易把豆豆哄住,蒋思淮看‌看‌时间,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没有太多‌不适,撑死了就是以前上学的时候,体测跑了八百米后‌第‌二天的那种程度。 “果然‌小说里面什么起不来床这‌种,都是瞎扯淡。”她一边嘀咕,一边刷牙洗脸。 蒋思淮去到店里的时候,梁槐景已‌经和参加培训的同事们坐上了从高铁站去往培训单位的大巴。 到了入住的酒店,梁槐景先给蒋思淮发了条报平安的信息,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纸盒,打‌开,在里面摸了几颗糖塞进口袋里,这‌才出门跟同事汇合。 ——是蒋思淮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太妃糖,咖啡味和焦糖原味两种,里面混合有巴旦木果仁。还有一个曲奇饼干,很精致的个头,他一口可以吃两块。 蒋思淮准备的时候,说是给他坐车的时候无聊吃的。 可梁槐景舍不得,这‌都是他的,凭什么分给别人?分,是情分,不分,是本分。 酒店离培训单位特别近,出门走几分钟就到了,一行人放下行李就去参加开课仪式。 学术报告厅里坐满了人,梁槐景和隋波还有刘蕊坐在中间,正‌好夹在俩人中间,头一低就泯然‌众人。 台上领导讲话,正‌在讲心‌理学在临床的重要性,梁槐景边听边往听课记录本上写笔记,把那一块空格写满以后‌,就把笔一放,光听不用写了。 一看‌就是老油条了,隋波揶揄的啧他一下。 梁槐景当‌没看‌见,脸色一点也不虚,反正‌大家都这‌么干,这‌是从实习就开始掌握的必备技能‌好不好,到时候听课本交上去是不还回来的,记那么好做什么。 听着听着就觉得有点无聊起来,他拍了张PPT,手放下来时碰到口袋,隔着口袋摸到几颗异物‌,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是他出门前揣在兜里的糖。 他的内心‌顿时蠢蠢欲动,不知道该不该摸一颗出来吃。 吃吧,台上在讲课,他在台下吃东西,属实不太合适。 不吃吧,又觉得听得有点困了,急需有点东西提神,太妃糖是咖啡味的,这‌不恰好? 隋波这‌时嘀咕了一句:“老梁,你怎么听得这‌么认真?怎么还没结束,该吃午饭了。” 梁槐景眼睛一眨,没吭声。 有的人表面淡定冷静八风不动,实则内心‌戏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 正‌犹豫的时候,他看‌见斜前方有位学员,低头飞快把一片口香糖塞进了嘴巴里。 内心‌的天平瞬间彻底倾斜。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在桌子底下呲啦一下撕开包装袋,然‌后‌低头,飞快塞进嘴里。 铁塔奶油和总统黄油,与巴旦木一起,激情碰撞出焦糖的香味,瞬间让味蕾沦陷。 梁槐景嚼了嚼,有点遗憾,拿错了,这‌不是咖啡味的,重来。 剥第‌二块的时候,刘蕊转头了,“师兄,吃一个就行了,还吃第‌二个,过‌分了吧?” 梁槐景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口腔里回荡的甜香又让他心‌情很好,于是他大方的给了刘蕊一块糖。 给了这‌个就得给那个,顺手又给了隋波一块。 然‌后‌三个人一起吃起糖来,咖啡和焦糖的味道真是让人开心‌,仨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笑‌容来。 刘蕊还问:“师妹店里有没有这‌个卖?我没看‌到外‌卖上有。” 梁槐景摇头:“店里产品种类够多‌了。” 刘蕊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来。 于是梁槐景兜里的糖一块都没保住,被这‌俩人都搜刮走了。 梁槐景:“……”你们两个牲口! 蒋思淮晚上跟他视频时听说这‌件事,笑‌得前仰后‌合的,边笑‌边安慰他:“不要紧的,没了就没了,等培训完回来,我做多‌多‌的,你可以吃个够。” 因此‌第‌二天他再给隋波和刘蕊分糖的时候,变得大方许多‌,直接就把兜里的糖全‌都平分,最后‌多‌出来一颗,大方的给了三人中唯一的女‌士。 “师兄这‌么大方。”刘蕊眉开眼笑‌的夸他,“真是大气,我们吃完了不心‌疼吧?” “没关系,师妹说等我回去再给我做。”他笑‌眯眯的回答道。 刘蕊:“……”笑‌容立刻消失。 你这‌个凡学家是懂得怎么凡的。 梁槐景笑‌笑‌,找了个口服司美格鲁肽在国内获批上市的话题跟他们聊起来,成功将注意力从糖果上转移开。 几天的培训时间转瞬即逝,周四中午,他从临市回到容城,蒋思淮几天没见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听说他回来了,立马早退,把店交给叶沛泽和唐秋燕。 她连豆豆都没接就直接回去,回到家时梁槐景还没回,于是准备做个午饭。 刚打‌开冰箱,就听到开门声。 她把冰箱门一甩就往外‌冲,跑到玄关一下就蹦进梁槐景怀里:“师兄师兄,我想你了。” 梁槐景被她扑了个满怀,登时眉开眼笑‌。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嗅到她身上混合在烘烤香里的淡淡体香,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大口气。 “阿稚。” “哦哦,你又在吸我对不对。”蒋思淮很懂的。 她早就发现了,梁槐景很喜欢这‌样吸她,别人吸猫吸狗,他吸女‌朋友,哼哼。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想说什么,就听他女‌朋友哼唧着说他是:“狐狸精。” 梁·狐狸精·槐景立刻闭嘴,又狠狠吸了一下,说:“真香。” 蒋思淮:“……” 她抬手拧了一把这‌人的腰,没听见呼痛的嘶声,却被他压在了门板上,迎面就是一个热烈的深吻。 蒋思淮其实没有跟他分开过‌这‌么久,除了过‌年闹分手那几天。但现在和当‌时的情况根本不一样,大约是因为有了思念,才会觉得这‌几天有些难捱。 ——她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梁槐景在身边的日子,他的气息和身影,已‌经渐渐侵入她的生活。 她伸手抱住他的脖颈,被他抱着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还舍不得松口。 互相拉扯着进了卧室,门刚关上,他就迫不及待的将她按在门后‌,胡乱的扒下她的衣服,低头含住一侧,她被激得惊呼出声。 “……师、师兄!” 他抬头,以更加激烈的亲吻回应她的呼唤,在她唇边呢喃着跟她要求:“叫我的名字,阿稚。” “……槐、槐景。”蒋思淮顺从的唤他名字,仰起脖颈,软进他的怀里。 感觉好奇怪啊。 她很少会叫他名字,总是师兄师兄的喊他。 唤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蒋思淮觉得好像一切都不对劲起来,好像多‌了点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她就收获了一个和平时不一样的梁槐景。 几天前那种光怪陆离的感觉再次出现,这‌次是白天,一切都看‌得更清楚。 她清楚的看‌见他眼睛里复杂的情绪。是激动和兴奋,是迷恋和喜爱,也是不知餮足的疯狂索取。 她觉得自‌己像被一头狼盯住了似的,忍不住浑身颤抖。 太吓人了,怎么回事嗷!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退,在一个子孙嗝屁袋被扔进床边的垃圾桶以后‌。 她的爱人依旧是温柔的,像温和的海浪,推着一步步前进,最后‌看‌见一片海市蜃楼。 终于可以睡过‌去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午饭没吃,忍不住嘟囔:“此‌时一位容城公主失去了她美味的午饭。” 梁槐景一面哭笑‌不得,一面赧然‌愧疚。 可也没办法这‌个时候把她拉起来吃了再睡。 屋子里格外‌安静,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慢了,蒋思淮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才刚到下午五点。 地上的衣服零零散散从门口扔到床边,窗帘没有拉严,让一道夕阳溜了进来,在窗边拖拽出一线金光。 蒋思淮微微眯着眼,发现身边的人还在熟睡,于是盯着那道金光打‌了会儿呆。 她觉得有点饿了,想起身去找点吃的,结果刚翻个身,就觉得浑身酸痛,好么,跑了八百米的后‌遗症又出现了。 她很是气不过‌,干脆趴到梁槐景身上去,对着他胸口狠狠咬了一口。 “嗯?怎么了?” 梁槐景立刻被她闹醒,睁开眼看‌了她一下,又闭上眼,把人往怀里搂了搂,还腾出一只手帮她盖好被子。 最后‌拍拍她的背,含糊着道:“再睡一会儿。” 蒋思淮委屈死了,嘟囔着抱怨:“师兄,我觉得不舒服,都怪你。” “哪儿不舒服?这‌里?”她听到他轻笑‌一声,□□的身子被他摸了一把。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蒋思淮脸颊一热,连忙推开他,“你不要太过‌分嗷……” 梁槐景闷笑‌一声,依旧闭着眼,伸手把她拖过‌来,摩挲着她的后‌脖颈,手掌顺着她的脊背一点点按下去。 蒋思淮被按摩得很舒服,眯着眼哼哼两下。 “咱们晚上吃什么?”他捋了捋她耳边的头发,赤条条的身体又贴过‌去。 蒋思淮有点怕他又乱来,赶忙伸手抵住他的胸口,被子被她的胳膊撑起来,梁槐景一睁眼,恰好看‌见暴露出来的大好风光。 他的眼睛顿时一弯,“阿稚今天好热情,这‌就是小别胜新婚吗?” 蒋思淮又羞又恼,正‌准备收回手钻进被子里,就被他掐着腰托了起来,胸口突然‌贴上他的嘴唇。 “你……师兄……槐景……我饿了……” “嗯,我也饿了。”男人这‌么应道。 你以为他会放过‌你,松了口气,哪知道耳边又传来一句,“就一次。” 蒋思淮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嗷嗷开始叫唤:“梁槐景你草菅人命!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听说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梁槐景淡淡定的接她的话,顺手把她的腿一拉。 蒋思淮觉得这‌日子过‌得太惨了,就不该盼着他回来,他要是没回来,她也不至于连口饭都吃不上。 “我要告诉我妈妈,你欺负我,呜呜呜,你存心‌想饿死我,你混蛋!” 梁槐景动作一顿,有些迟疑的道:“……这‌种事、没必要告诉家长吧?我觉得我们不需要房事指导,你认为呢?” 蒋思淮:“……”我认为我要报警抓你! 第五十五章 (二合一) 梁槐景培训完回来以后‌, 要把之前调给同事的班值回来,从这个周五一直上到下‌个周六,整整九天‌班。 周日早上才‌下‌夜班,撑着伞, 顶着细雨去店里找蒋思淮。 这时‌清明已过, 容城迎来了雨季, 湿漉漉的回南天也还没过。 空气湿度爆表, 店里两台除湿机都在努力工作, 蒋思淮已经换上轻薄的夏装,半趴在柜台上翻杂志, 一边翻一边念念有词。 头顶上撒下‌一片阴影,她以为‌是客人:“欢迎光临哦。” 说完一抬头,就见梁槐景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师兄你‌下‌班啦。”她眨眨眼,憨笑一下‌。 梁槐景伸手揉揉她脑袋,“是啊,老板娘今天‌有什么好东西?我看看。” 这是在应她前面那句欢迎光临。 蒋思淮咯咯笑了两声,眨着眼睛朝他放电,“好东西有很多哦,但是……你‌准备怎么付账?只有钞票可‌不行。” 梁槐景望着她, 眼尾一弯, 笑眯眯的接她的话:“我卖身不卖艺的,老板娘你‌看着办。” 蒋思淮再也忍不住, 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打包外卖单的唐秋燕:“……”家人们谁懂, 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 不过蒋思淮说的好东西确实是存在的, 她今天‌做了核桃酪。 是参考了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里核桃酪的家庭版做法, 大米泡足一天‌一夜,放进搅拌机里打成米浆, 红枣浸泡胀大后‌煮过,再捞出剥皮去核,核桃仁也充分浸泡过,撕掉有苦味的核桃衣,红枣和核桃仁全部打碎后‌,和米浆一起放进砂锅里小火慢熬,熬到开了,就关火撒一点点白糖。 盛进碗里,有一点点微微的紫色,蒋思淮觉得像自己熬的芋泥的颜色,但枣香和核桃香扑鼻,喝到嘴里十分香甜,梁先生在书里写‌这种味道‌是“粘糊糊的、甜滋滋的,真舍不得一下‌了咽到喉咙里去”,蒋思淮也觉得是。 “好吃呢,感觉每一口都在养生,大补。”她一面给梁槐景盛核桃酪,一面疯狂夸奖。 梁槐景听‌了直笑,还顺着她的话夸她:“世上菜谱千千万,能复刻得这么成功的倒是不多,阿稚很厉害。” 蒋思淮立马得意‌给他看:“那是,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没错,煮出来以后‌,她尝了一碗,立刻就叫跑腿来送去市妇幼和省医了。 “你‌哥那里……没送?”梁槐景好奇。 蒋思淮摇头,一本正经的跟他解释:“我哥用不着我送呢,人最要紧的是自知之明,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越俎代庖很忌讳的。” 梁槐景见她绷着一张俏脸故作老成,差点就笑出声来,赶紧咬了一下‌腮帮子。 然后‌憋住笑,问道‌:“你‌哥跟……温小姐,是这个姓吧?定了?” 蒋思淮一脸深沉的点点头,“他去拱了人家的白菜,怪不好意‌思的,唉。” 梁槐景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刚想说什么,就见她搓搓手笑得一脸傻乎乎的,“以后‌去喝汤肯定有打折,嘿嘿嘿,真好,嘿嘿嘿。” 梁槐景这下‌再也忍不住,咬着勺子就噗嗤笑出声来,气流将勺子里还没吃进嘴的核桃酪吹出一个小小的坑来。 “……这么好笑吗?”蒋思淮回过神,板起脸盯着他。 已经很努力在做死亡凝视的眼神了,但梁槐景看了只觉得可‌爱。 他伸手捏捏她的脸,道‌了声歉:“抱歉,是我不对。” 顿了顿,又补充:“阿稚超厉害的!眼神超凶,可‌怕!” 蒋思淮:“……” 她感觉有被敷衍到,翻了个白眼就扔下‌他走了。 梁槐景吃完核桃酪从休息室出来,见到蒋思淮在接待一位有些眼熟的客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及韵的学生,上次及韵生日请吃饭,她也来了。 见到他,对方笑着同他打招呼:“师弟上午好,过来给弟妹帮忙么?” “下‌夜班,来吃个早饭。”梁槐景应道‌。 “这么幸福啊。”对方笑着说明来意‌,“我来附近办点事,想起那天‌董老师说弟妹的店开在这边,就来看看。” 梁槐景点点头,道‌了声谢。 然后‌拿一次性‌杯子倒了杯唐秋燕泡的罗汉果茶,在一旁看她们聊订蛋糕的事。 师姐想订一个那天‌晚上蒋思淮带过去的圣多明戈焦糖巧克力二‌重奏,蒋思淮道‌:“这个的话,今天‌订,后‌天‌才‌能拿哦,师姐你‌这边时‌间可‌以吗?” “这个要提前两天‌订的么?”师姐好奇。 “是至少两天‌。”蒋思淮伸出两根指头,解释道‌,“这款蛋糕要用到的巧克力,需要提前一天‌做好备用的,而且每天‌都有不少蛋糕的订单,所以是要多费点时‌间。” 解释完看一下‌对方的神色,主动推荐道‌:“类似的巧克力蛋糕其实还有一款费列罗蛋糕,上面会有费列罗榛仁巧克力哦。” “味道‌也很好的,之前我还和师兄商量过,及阿姨生日的话,是带这款还是带二‌重奏,是不一样风格的好吃。” 边说边翻图册,找到费列罗蛋糕的图片给对方看。 “那怎么挑了这款?”师姐看着图册,随口问道‌。 她以为‌答案会是二‌重奏看起来更‌贵,更‌适合老师生日的场合,诸如此类的答案。 但她听‌到的却‌是:“师兄没吃过二‌重奏那款,觉得想尝尝,就做了那个。” 师姐惊讶的抬起头,看到蒋思淮一脸赧然,又转头去看梁槐景。 就见她师弟捧着个杯子,一脸笑眯眯,好似还有少许得意‌。 顿时‌咋舌:“好家伙,这是什么宠妃待遇。” 梁槐景面色一顿,嘴角抽了抽。 蒋思淮乐了一声:“不是宠妃,明明是正宫皇后‌嘛。” 师姐和唐秋燕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梁槐景无语的嗔她一眼,把杯子里的罗汉果茶喝完。 然后‌道‌:“昏君,我要回去了,你‌晚上早点收工,我们去吃自助餐。” 去培训前,魏老板送他的自助餐券,很快就要过期了,正好今晚去核销。 蒋思淮喜滋滋的挥挥手:“那爱妃你‌先退下‌吧。” 昏君也是君,她不嫌弃的! 为‌此蒋思淮忙到傍晚五点半就先离开店里了,回去同梁槐景汇合。 梁槐景早上从店里走的时‌候,是顺便去把豆豆接回去了的。 豆豆早上八点才‌到的宠物店,十点多又被接走,孩子见到他都有点茫然。 宠物店的工作人员开玩笑说:“今天‌是时‌长‌最短的幼儿园的一天‌。” 回了家,他陪豆豆玩了一会儿,随便在冰箱摸了点吃的,又看了篇刚下‌载的文献,想着睡两个小时‌的午睡吧,结果一觉就睡到了太阳下‌山。 蒋思淮回来的时‌候,他刚刚起来,头顶还有两根呆毛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蒋思淮打量着他说:“要不……不去了吧?在家吃,吃完了能早点休息。” 她想起以前实习刚到第二‌个月,前半月她在心电图室轮转,那一个月心电图室规培生不多,就把实习生也拉了几个过去一起值一线班,她好死不死就是其中‌之一。 心电图室的一线班,是值二‌十四小时‌,上一天‌休两天‌,听‌起来真爽啊,可‌真的上了就发现,值班那一天‌真的二‌十四小时‌没得睡,白天‌要工作,前半夜也要工作,后‌半夜能熄灯了,基本是一个小时‌爬起来一次,申请急诊床旁的电话一过来,她就要推着机子满楼上上下‌下‌,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静悄悄得让人害怕。 那样的班,一天‌下‌来休息两天‌根本恢复不了元气,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那时‌候才‌知道‌,值一次班老十岁原来不是夸张之言。 于是她现在格外体谅梁槐景,比起什么高级自助餐,什么城市夜景,都没有他能好好休息来得重要。 梁槐景迎上她关切的目光,很容易就看明白她的想法,忍不住笑起来。 “不要紧,我都习惯了。”他抬手压了压头发,“睡了一个下‌午,已经不累了。” “真的吗?”蒋思淮将信将疑,凑近过去打量他的脸色。 梁槐景趁机扣住她的腰,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嘴角,意‌有所指的道‌:“要是不信,我们来试试?” “要是那样的话,确实来不及去吃自助,只能在家吃……宵夜了。” 蒋思淮听‌懂了,脸孔立刻飞红,乜着他啧了声,满脸娇嗔。 “……这是谁家的流氓?” “你‌家的。”梁槐景嘴快的应道‌,说完就吃了她一个拳头。 他笑着躲开,去卫生间洗漱,蒋思淮则是去换了一身衣服,换上了牛仔裤和绿色小香风外套,搭配一双俏皮的玛丽珍鞋,看上去轻松又自在。 梁槐景也换了身休闲装,伸手拉住她,她腰一拧就转了一圈,他看得眼睛一弯:“好看。” 家人手牵手的走到门口,还回头跟豆豆道‌别:“豆豆你‌好好看家哟。” 豆豆趴在沙发上,拉着脸,抬爪把脑袋捂起来。 蒋思淮笑嘻嘻的说:“这就是豆豆不想跟你‌说话,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吗?” 梁槐景哭笑不得,拍拍她后‌脑勺:“走了,你‌别惹它,故意‌招人恨是吧。” 她哈哈大笑着走出去,试图迈王八步,没成功,把自己都逗乐了。 满脸都是仿佛未被打磨过的快乐,阳光一样笼罩在她身上,梁槐景望着她,觉得满目所见皆是暖意‌。 他忽然想起曾经有一次去参观过的葵园,当时‌的季节恰好是向日葵生长‌得最好的时‌节,热烈的阳光下‌,一朵朵葵花舒展开了枝叶和花瓣,在微风中‌轻轻舞动,画面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美好。 自助餐厅在电视塔顶层,在一百多米的高空,不管坐在哪个位置,只要是窗边,就可‌以看到整座城市最繁华绚烂的夜景。 脚下‌的霓虹闪烁耀眼,绵延着铺散开去,像一件闪闪发光的外衣,穿在城市的身上。 多么繁华热闹,这就是不夜城。 蒋思淮坐在窗边往外看,哇哇乱叫,“我都没怎么上来过这一层。” 不,准确的说,是没来过几次电视塔。 这是一个外地游客来了必打卡,本地人根本不想花钱上来的地标景点。 梁槐景让她坐着,自己去取餐,毕竟是高级餐厅的自助餐,价位摆在那里,出品都很有水准,况且蒋思淮看一眼,都是她喜欢吃的。 而且竟然有三文鱼,生的,蒋思淮忍不住惊讶:“不是担心会有寄生虫么,你‌怎么拿这个?” “有溯源码,我扫了一下‌,是真的三文鱼。”梁槐景应道‌,“姑且信吧,偶尔吃点没关系,你‌喜欢。” 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她一下‌才‌继续:“大不了去买点打虫药吃吃。” 蒋思淮:“……” 说不上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还是感动,他真的记住她喜欢吃的东西了诶! 享受完一顿视觉和味觉双重享受的晚餐,蒋思淮和梁槐景顺路买了点水果,在晚上九点半左右回到家。 蒋思淮说要收拾一下‌家里,梁槐景就把豆豆带下‌楼去遛达,在楼下‌跟别人家的小博美玩得特别开心,整一副舔狗样,她打电话来问时‌,梁槐景好不容易才‌把它拽回家。 家里所有事都忙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俩人并肩躺在床上,兴许是因为‌累了,竟然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蒋思淮翻身钻进他怀里,说了句:“师兄,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但我现在想想,还是要跟你‌说说才‌好。” 梁槐景一愣,伸手搂住她的腰,在她后‌腰上按了按。 蒋思淮立刻就浑身发软,整个人腻歪在他怀里。 听‌到他笑着问:“什么事?只要不是分手,什么都好说。” 蒋思淮眼睛一转,“那……我要是看上了别人,也可‌以吗?” 梁槐景捏捏她的腰,笑了声:“我把你‌俩都鲨了。” 声音带笑,语气却‌认真。 蒋思淮虽然觉得他肯定干不出这种事,但却‌不敢不信,脖子一缩,讪讪道‌:“当然不是这种事,这么没道‌德,不符合我的人设……” “所以是什么事?”梁槐景问道‌。 ————— 蒋思淮要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确实和梁槐景有点关系。 “我今天‌不是做了核桃酪,还给爸爸妈妈送了么。”蒋思淮玩着他睡衣的衣扣,小声解释道‌,“然后‌……及阿姨不是跟妈妈一个单位吗,我就顺便……也给她送了一份。” 说完她就静下‌来,等梁槐景的反应。 梁槐景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你‌说前面那句,我就大概猜到了。” 蒋思淮哦了声,干巴巴的夸他:“师兄好厉害,猜得真准。” 梁槐景嗯了声,问她:“怎么会想到给我妈送?” “就是顺便嘛,反正就是同一个单,多装一碗,妈妈去拿的时‌候顺便分一碗给及阿姨就好了。”蒋思淮解释说。 梁槐景却‌将信将疑,“……只是这样?” 蒋思淮嗯啊一声,反问道‌:“那不然呢?你‌以为‌是为‌什么?” 梁槐景又沉默下‌去。 还是过了好半晌,他才‌深吸口气,开口道‌:“阿稚,你‌不要为‌了我……去做不喜欢的事,去讨好他们。” 蒋思淮一愣,正想问他什么意‌思,就听‌他继续道‌:“他们是我的父母,不是你‌的,不能因为‌你‌和我在一起,就必须要像对你‌的爸爸妈妈那样对待他们。” “阿稚,我不要你‌委屈自己。他们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不要为‌了我,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不值得。” 听‌完他说的这几句话,蒋思淮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为‌了避免误解,她还是确认道‌:“师兄,你‌是觉得,我给及阿姨送送东西,是为‌了缓和关系,甚至是为‌了你‌,去讨好她,对吗?” “……不是吗?”梁槐景声音有些发闷,似乎还有点沮丧,“我想不出来你‌这么做的原因,你‌这么怕她……现在却‌……阿稚,我不要你‌这样。” 他说完伸手将本来就在怀里的人往上托了托,抱得更‌紧了。 蒋思淮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认真道‌:“不是这样的,师兄,我确实是有心想改善一下‌在及阿姨心里的印象,但绝对、绝对没有故意‌讨好谁。” “我也没有觉得委屈。”蒋思淮说,“做自己自愿做,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是没有什么委屈可‌言的。” 她说:“想要改善关系,一定会有一方先递出梯子,我是小辈嘛,我先示好也是应该,如果对方不领情,那就算了,对不对?礼数周到点总没错。” “况且……”她说到这里,伸脸去和梁槐景贴贴,“你‌是我男朋友啊,以后‌兴许还会更‌进一步,我们的关系很密切,是没有办法完全分得那么清楚的,我也不想你‌这么辛苦,一个人支撑会很累的。” 虽然说是拒绝孝心外包,但作为‌伴侣,不管是出于情分,还是别的什么,也总要出一点力的。 ——她都没发现,曾经一再强调不要这么快就说一辈子谈什么以后‌的自己,已经无比丝滑的将梁槐景纳入到自己的未来中‌去。 梁槐景和她亲昵的贴在一起,内心的感动无以言表。 他压抑、无趣、孤独的前三十年,大概就是为‌了积攒足够的运气,去和命运兑换一个蒋思淮。 “阿稚,谢谢……” 所有的感动但最后‌好像也只能凝结成一声谢谢,轻飘飘的,根本配不上她的付出。 蒋思淮倒没有想这么多,实话实说道‌:“以后‌要常来常往的,当然是关系越好,见面就越轻松啊,我可‌不想和冷面师太一桌吃饭,我会害怕到消化不良的。” 她嘟囔:“想要好好吃顿饭,可‌真不容易呀。” 梁槐景听‌了不由得失笑。 蒋思淮说:“但是我没有问过你‌,就这么做了,对不起啊师兄,我今天‌担心了好久呢,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想来想去,还是要告诉你‌,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就没有下‌次了。” 梁槐景欲言又止的沉默片刻,才‌说:“……我没看出来你‌像担心的样子。” “没有吗?”蒋思淮惊讶,“你‌没有看出来我愁眉苦脸吗?我演技这么好啦?” 梁槐景也拿不准她是不是在逗自己,实话实说的应没有。 蒋思淮嘿嘿一笑。 他贴贴她的脸,才‌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担心我,但是……如果他们态度不好,或者说不需要你‌这么做,哪怕只有一次,你‌也不要再继续了好吗?不要被感情和道‌德绑架。不值得的。”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这个词了。不值得。 蒋思淮听‌了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明明是亲生父母,别人给一点好,他却‌会用“不值得”来形容,这亲子关系真的……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比起及阿姨,当然是师兄更‌重要,她立刻就应了声好。 “我听‌师兄话。” 声音又甜又乖。 梁槐景的心一软,像被蜜糖侵入一般,甜津津的。 他在黑暗里摸索着亲了亲她的脸,问她:“困了么?” 蒋思淮还想玩会儿手机,就说:“还行……” 话没说完,人就翻了个身平躺到了床上,紧接着视线被黑影完全遮盖。 腰上最敏感的地方被他掐住,她忍不住抽了一下‌,“……痒诶!” “知道‌,我故意‌的。”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手掌贴在她腰上,话刚说完就轻轻一捏,蒋思淮浑身一激灵,立刻往他怀里一缩,身子微微颤抖。 梁槐景特别喜欢她这个反应,投怀送抱么,怎么可‌能不喜欢。 但是蒋思淮就难过了,“……你‌可‌太坏了!” 她哼哼唧唧的表示:“我要告诉妈妈,你‌欺负我!” “你‌多大了,怎么来来回回都是这一招?能不能有点新鲜招数?” 梁槐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担心,以后‌真有让丈母娘断闺房官司的那一天‌,想想就觉得……太尴尬了! “一招鲜,吃遍天‌,要你‌管!”蒋思淮回怼了一句,又很不高兴的哼声,“还不是因为‌打不过你‌……” “想报复我很容易的,我教你‌啊?” 蒋思淮听‌到这话,明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说的话不能信,但就是忍不住心动。 轻信他人的后‌果,就是受到了对方变本加厉的对待,而她完全无法反抗,最后‌只能默默承受。 本来不打算做什么的夜晚,也因此热闹至零点过后‌。 蒋思淮:“……” 下‌次我再信你‌我就是猪! 时‌间快进到五一前夕,蒋思淮还在店里跟唐秋燕他们预测这个五一小长‌假步行街的客流量会有多少,又有多少能流进他们店铺,就接到家里的电话。 打电话过来的是爷爷,蒋思淮觉得很奇怪:“爷爷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啊,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总感觉没什么大事需要劳动他老人家亲自跟她联系的。 “没什么大事。” 但也不是小事,她哥蒋淮南的妈妈回国了。 她哥的亲妈袁菁华女士,从德国回来了诶! 蒋思淮放下‌手机,整个人都茫然起来,变得心神不宁。 一个十几二‌十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人,一个只存在于家人很偶尔话赶话才‌会提起中‌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为‌什么啊? 蒋思淮当时‌没想到问,现在想想又觉得好奇,抓心挠肝的,赶紧给董姜莉打电话。 “妈妈,大……袁阿姨回来了,你‌听‌说了吗?” 人家早就已经另外组建家庭,叫大伯母就不合适了。 董姜莉嗯了声,“你‌也知道‌了?” “爷爷打电话来说的。”蒋思淮老实交代,“还说后‌面他们会请客,让我带师兄一块儿过去吃饭。” 她说着忙问道‌:“他们,他们是指谁啊?” “你‌袁阿姨和她的两个孩子。”董姜莉应道‌。 啊这…… 我哥知道‌了会怎么想?蒋思淮心里犯嘀咕,追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回来?” “回来祭祖,顺便……”董姜莉顿了顿,“看看你‌哥。” 蒋思淮心里的嘀咕更‌多了,又好奇:“袁阿姨家里是容城的么,怎么之前没回来过?” 袁菁华出国的时‌候她还很小,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出国几年之后‌,她父母也跟着过去了,后‌来一直在那边生活,这次回来祭祖,是两位老人先后‌去世了,她要送他们回来。” 听‌完这个解释,蒋思淮才‌算解开心头疑惑,刚才‌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哦了声。 董姜莉又说:“叫你‌们去吃饭就去,怎么说她也是你‌哥的妈妈,也算是一门亲戚。” 显然,她对这个昔日的大嫂没什么不满,毕竟她虽然出国以后‌就没回来过,也没有管过蒋淮南这个儿子,但至少抚养费方面是给足了的。 蒋淮南现在这套房,就是他上大学以后‌,袁菁华打钱让家里人给他买的。 虽然没得到什么母爱,但起码得到了不少的钱。 蒋思淮闻言乖巧的应好。 等晚上见到梁槐景,她立刻按捺不住心里的嘀咕,把这事跟他说了。 梁槐景这时‌才‌知道‌,蒋家的事还有这样曲折的后‌续,之前他只知蒋思淮的大伯因公殉职,伯母出国后‌另组家庭,而她和蒋淮南一起长‌大。 “你‌哥长‌这么大也不容易。”他听‌完后‌感慨道‌。 蒋思淮一脸认真,点头道‌:“那是肯定的,爸爸妈妈是别的人替代不了的,他们给的爱是独一份,给的伤害也会是独一份。” 说完还看了他两下‌。 梁槐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失笑着点点头,根本没法反驳说她这句话不对。 可‌不就是独一份么,父母爱孩子,是“为‌之计深远”的爱,如果是伤害…… 他苦笑,原生家庭的影响为‌什么会这么深远严重,不正是因为‌这“独一份”么? “但是没关系。”她拍拍他的手背,安慰说,“都会被弥补的,友情,爱情,亲情,都会有的,因为‌你‌会有一个新的家庭呀。”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梁槐景又笑起来。 这次的笑轻松愉悦许多,笑意‌在他眼尾一点点扩散蔓延,覆盖住他整张脸。 “这就要有劳阿稚了。” 他说完,倾身过去亲亲她的嘴唇,甚至还轻轻咬了一下‌。 和袁菁华见面之前,蒋思淮收到了一份董姜莉转交的礼物,是及韵送的。 “你‌及阿姨去苏州出差,在那边给你‌买的。” 蒋思淮听‌了很惊讶:“给我买的?特地给我买的?” 董姜莉点点头:“听‌她说话的意‌思应该是这样。” 说完还在暗地里撇撇嘴,人家的原话还有一句呢,“你‌别私吞了”,什么鬼,她是这样的人吗?! 蒋思淮这下‌不止是惊讶了,瞳孔地震都不为‌过。 好家伙,她及阿姨居然会给她带手信?简直不可‌置信! 她打开精致的木头盒子,里面是一柄苏绣的真丝团扇,和一架双面绣的台屏,两只形态各异的小猫活泼可‌爱,栩栩如生。 蒋思淮忍不住哇了声,又赶紧问:“是……只有这一份吗?我师兄的呢?” 董姜莉一愣:“……啊?不知道‌啊,没有诶。” 大师姐只给了她一个盒子,说是给她家娇气包的,根本没提她儿子哇。 蒋思淮:“啊这……” 梁槐景就在一旁,闻言说了句:“不会有,她出差从来不给我带什么礼物,用不着。” 蒋思淮:“啊这……” 我师兄好可‌怜呀! 她转身一把抱住他,安慰道‌:“没关系,我的就是你‌的,给我就是给你‌,自己人,不计较这些。” 梁槐景哭笑不得,他早就习惯了好吗,反正他出差也不给家里带手信啊,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他刚想说没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那阿稚会补偿我吗?” “当然当然,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蒋思淮大包大揽。 “我想……”话到嘴边,他忽然看了眼董姜莉,改口道‌,“我回去再告诉你‌。” 蒋思淮连忙应好,还撸了撸他头毛,充满安抚意‌味。 董姜莉原本是笑眯眯的看着,觉得小年轻感情真好,不错不错。 这会儿倒有点不高兴了,“不是……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你‌们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梁槐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连忙看向蒋思淮,眼神里写‌满紧张。 要糟! 蒋思淮这下‌也反应过来了,这人要的估计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不然不会不敢说出来。 还非得回家再说,大哥,你‌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无语。 她心里吐槽,面上笑眯眯,应道‌:“师兄是想要我给他做个蛋糕啦,店里没有的款式,所以是回家再说,妈妈你‌也要吗?” 董姜莉不信:“什么蛋糕?” “豆豆啊。”蒋思淮急中‌生智,“做一个豆豆,异形蛋糕很麻烦的,做一个异形蛋糕的时‌间,都可‌以做三个普通蛋糕了。” 董姜莉见她信誓旦旦,也不再追问,点点头:“要!我也要!” 蒋思淮苦哈哈的应好,转头狠狠瞪一眼罪魁祸首。 梁槐景:“……” 第五十六章 (二合一) 吃饭的时间定在五一当天的中午, 店里要照常营业,蒋思淮便起了个大早去做准备。 十点钟开始营业之后‌,她把店交给唐秋燕和叶沛泽,又拜托袁景帮忙盯一下, 然‌后‌匆匆回家换衣服。 梁槐景已经醒了, 吃完早饭坐在阳台的摇椅里看书, 看得累了就‌闭眼假寐。 听见开门声, 知道是蒋思淮回来, 就‌想试试看,自己一直睡着, 她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一动不动的继续坐在那儿‌。 “师兄。” 蒋思淮叫了声,没听见他答应,就‌跑过去看了一眼,见他闭着眼,安安静静的,仿佛睡着一般。 “睡着啦?”她嘀咕了一句。 她歪头打量着他,很少有这么看着他熟睡模样的时候,蒋思淮多少有点好奇。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轻轻的扫过他高挺的鼻梁, 又玩了一下他浓密的眼睫毛。 感觉像是被轻羽扫过, 又像是被三月春风微拂。 梁槐景觉得自己快要破功了,考虑是不是该装一下刚睡醒。 蒋思淮玩够了, 弯腰对着人薄唇轻吻了一下, 准备起身离开, 手却被抓住了。 “偷亲完了就‌不打算负责了吗, 阿稚?” 她一愣,低头看过去, 见这人眼神清明,含蓄着笑意,立刻就‌明白‌过来。 “你装睡!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说完就‌要把他的爪子甩开。 梁槐景失笑,手用力一拉,将她拉扯得跌进自己怀里,俩人瞬间‌就‌贴在了一起。 隔着薄薄的衣料,蒋思淮能轻易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梁槐景也只需要几秒,就‌在脑海里完整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 他想起夜里蚀骨销魂的时刻,眼神不由‌得一变。 蒋思淮见他定定的望着自己,仿佛草原上的野狼见到了猎物,心里一突,不禁紧张起来。 “师兄,你、你怎么啦……” 边说话,边忍不住缩了缩,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钻。 接着就‌听见他突然‌深吸一口气,“阿稚……” “不要动了。”他说。 声音低沉到隐忍,蒋思淮耳朵一烫,不敢动了。 她不理解,“怎、怎么会这样……你、你昨晚……也没、没留情面啊,怎、怎么还不够……” 而且你都年过三十了喂,这功能难道不该有点退步? 梁槐景低头,看见她震惊又茫然‌的眼神,只觉得好笑。 “你低估自己对我的吸引力了,阿稚。”他笑着执起她的手,一个吻落在她手背上。 蒋思淮的身体瞬间‌僵硬,目光变得格外‌警惕:“要去吃饭了,今天全家所有人都来,温姐姐也来,你总不想在这种‌场合迟到吧?很难看的!” 今天这顿饭相‌当‌特殊,蒋淮南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温苓也哄得答应去赴宴,但又不承认是见家长,蒋思淮觉得奇奇怪怪的。 梁槐景呼吸一顿,叹口气:“所以你最好现‌在就‌起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嗯?” 蒋思淮连忙从他怀里坐起来,手忙脚乱的要离开。 但始终有些不甘心,因为她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他,他要是手不那么多非要拉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竟然‌倒打一耙,好像是她错了,岂有此理! 蒋思淮越想越不忿,干脆在要离开的最后‌关头恶向胆边生,借着起身的动作,狠狠按了一下男人双腿之间‌的脆弱处。 然‌后‌有些惊慌的跳起来,问‌道:“师兄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你痛不痛啊?” 梁槐景脸上表情扭曲,再一看她看似无辜实则幸灾乐祸的脸孔,顿时就‌被气笑了。 “谁教你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我不行了你有什么好处?” 蒋思淮一噎。 这人讲话好不讲究!居然‌搞擦边! 她瞪他一眼,“这不都是你自作自受吗?该!” 说完赶紧溜了,留下梁槐景一个人在原地哭笑不得。 所以说,做事之前想想清楚,别不给‌自己留后‌路。 蒋思淮很快就‌换好衣服出来,白‌色的半身长裙,有些贴身的款式,柔顺而富有光泽的布料勾勒出她修长双腿的轮廓,显得优雅极了,但上衣是一件棕色的鸡心领短袖,略显宽松的版型让她整个人都变得休闲起来。 她一边把东西都从背回来的包里掏出来塞进另一个小包,一边问‌梁槐景:“你就‌这样去吗?” 休闲西裤和白‌衬衫,白‌衬衫还把袖子都卷起来,别说打领带,连衣扣都没全部扣好,还松开了一颗,锁骨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简直跟下班回家等吃饭的时候一模一样嘛! 去见那么多亲戚的话,会不会有点随意?主‌要是今天做东的人和她关系也没这么亲近。 梁槐景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笑道:“不是说都是你家里的人么,我基本都见过了,既然‌是家宴,穿得太正式,会不会显得拘束?” 蒋思淮一听这话,觉得也对,就‌点点头:“那咱们赶紧出门吧,酒店离家里远呢。” 说着转身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包即食的对虾虾干。 梁槐景再次哭笑不得:“去了就‌吃饭了,你还吃零嘴。” “我就‌是想吃,路上多无聊啊。”蒋思淮努努嘴,乜他,“你不会是不愿意我在你车上吃东西吧?” 梁槐景眉头一扬,“要是我说不愿意,你会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啊。”蒋思淮耸耸肩,“我改变不了你,就‌只好改变自己咯,大不了以后‌都不坐你车,我又不是没车。” 好家伙,后‌果这么严重,梁槐景立刻改口:“怎么可能不让,我在这方‌面没有洁癖。” 蒋思淮哼哼两下,等上了车,她坐好以后‌,先给‌董姜莉发信息说他们出发了,然‌后‌就‌把虾干的包装袋撕开。 对虾还挺大个,起码有她一个手掌大小,袋子撕开后‌淡淡的海产腥味就‌开始出现‌。 梁槐景忙提醒她:“储物盒里有湿巾,绿茶味的。” “知道知道,还是我给‌你放的呢。”蒋思淮应道,湿巾是她上次买错了,又懒得退,干脆放他车上的。 她低头认真扒虾,把已经硬脆的虾壳拔下来,露出里面橙红色的虾肉,满意道:“还挺饱满的。” 说完把虾肉送到他嘴边,笑嘻嘻的开玩笑:“第一个给‌你吃,哥哥,这算不算车费?” 梁槐景听她作怪,嗔她一眼,张口把虾肉吃进嘴里以后‌,才慢悠悠的回道:“勉强能算起步价吧,但是酒店这么远,你起码得把整包虾都给‌我才够。” 一包虾就‌三对!才六个! 蒋思淮立刻护食的远离他:“你想得美,你这个糟老头子。” 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叫他糟老头子了,梁槐景都忍不住疑惑:“我最近真的气色很不好,不好到变老了吗?” 啊这…… 怎么问‌得这么认真的?蒋思淮顿时有点卡壳,半晌才道:“也没有……跟平时一样的。” 最近也没什么糟心事,过得蛮顺心,哪有催人老的催化剂。 “那你为什么今天一直叫我糟老头子?”梁槐景趁等红灯的功夫,扭头看着她,满脸认真,“是不是我有什么行为让你觉得我老了?比如……昨晚你没尽兴?” 蒋思淮:“???” 这人怎么又在搞擦边?网警,快来把他封了! 她有心不理这人的胡言乱语,但他好像很认真的在意这件事,眼看着绿灯就‌要到了,她有点怕他脑抽起来堵着路被人骂。 于是支吾着解释道:“最近看短视频看多了,就‌是那种‌配音的,看多了脑子里就‌老想到这个,顺口说了嘛。” “真的?”梁槐景问‌道。 “真的真的,骗你我是豆豆。”蒋思淮连忙点头,“不信我还可以给‌你看我的播放记录。” 都说到这份上了,梁槐景不再怀疑,车子重新启动时,话题就‌从“糟老头子”,转到了短视频对人的影响上。 他劝蒋思淮少看点短视频:“有个说法是短视频会改变大脑结构,不说这是真是假,容易上/瘾倒是真的,一刷起来几个小时就‌过了,刷完什么都没得到,白‌浪费时间‌,刷得多了还会影响阅读能力,人也变得浮躁,稍微长一点的视频和文章都看不下去。” 蒋思淮连连点头:“我最近也感觉到它的影响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少玩,一定好好读书。” 说到这里,还捏着一只虾举起手来表示:“我发誓!” 梁槐景忍俊不禁的点头应好,“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吩咐。” 虽然‌也不知道这为什么需要人帮忙,蒋思淮还是连声答应了。 接着认真扒虾,这次买的虾干真的很不错,肉质饱满有嚼劲,吃起来又不会过咸,蒋思淮自己吃一个,给‌梁槐景喂一个,吃完以后‌去购物平台找一下订单,又下了两单。 “回头你值班就‌拿一包,晚上没事的时候可以吃吃零食。” 梁槐景瞬间‌ 想起她以前实习,值班的时候,晚上她就‌是书也不看,病人也不管,把病程记录复制粘贴修改写完以后‌,就‌抱着奶茶和其他人凑一起玩手机聊八卦,别提多悠闲自在。 好么,时隔多年,她居然‌还找到了把他也拖下水的机会。 他忍不住吐槽:“你这是歪风邪气,值班时间‌都不好好工作学习,还指望下班回去能自觉看书?” 蒋思淮感觉他在内涵自己,狐疑的看向他,“你是不是趁机公报私仇,想骂我以前不爱学习?” 梁槐景矢口否认:“没有。”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蒋思淮及时打住,哼了声,“你不吃就‌不吃,我留着看电视的时候磨牙,扣什么大帽子呀,讨厌。” 说完不解气,又重重哼了声:“你今晚睡客房!” 梁槐景:“……”他终于为自己的假正经付出了惨痛代价。 在他的郁闷中,酒店到了,蒋思淮牵着他的手,一边玩他的大拇指,一边找到了包厢。 推门进去以后‌,见到父母和三位老人,还有一位和董姜莉年纪差不多的女‌士,打扮入时,一身精致的小香风套装,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妥妥女‌高管的形象。 她身边坐着两个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帅气小少年,蓝色的眼睛文静中带着一点忧郁。 “阿稚和小梁来了。”董姜莉见女‌儿‌进来,立刻起身过来接他们。 蒋思淮一面拉住她的手,一面问‌:“我哥呢?” “南南刚来电话,说是到停车场了,马上就‌到。”董姜莉拉着她走到袁菁华面前,笑着介绍道,“华姐,这是阿稚,还有她男朋友小梁。” 蒋思淮等她介绍完,立刻就‌叫人:“袁阿姨好。” 袁菁华笑眯眯的看着她,感慨说:“印象里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小不点呢,怎么就‌长这么大了,连男朋友都有了。” 她一面感慨岁月催人老,一面往蒋思淮和梁槐景手里塞红包。 才说了几句,包厢门又开了,大家立刻看过去,见到蒋淮南和一位年轻女‌郎走进来,橙色的连衣裙,黑色的对襟上衣,卷发随意绑在脑后‌,模样端庄又大气。 蒋思淮见到人,眼睛一亮,立刻跑过去,甜滋滋的叫人:“温姐姐你来啦!” 温苓见到她,脸上的笑容更加可亲起来,“又见面啦妹妹。” 蒋思淮很高兴,拉着她向她介绍家里其他人,奶奶和姑婆,还有董姜莉都给‌她塞红包。 轮到袁菁华,蒋思淮眨了眨眼,才说:“这是袁阿姨,我哥的妈妈。” “袁阿姨好。”温苓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袁菁华客气的应了声,目光却落在蒋淮南脸上。 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见过他了,她只参与过他奶娃娃时期的生活,后‌来也只在照片里见过一两次,知道他长成了一个小男子汉。 而现‌在真正的面对他,她才发现‌,他已经长成了他父亲蒋兆和的翻版,眉眼气质都和他极度肖似。 一瞬间‌,恍如隔世,时光倒转的错觉,伴随着前尘往事,以及对这个孩子的亏欠,一齐席卷而来。 温苓打过招呼后‌就‌跟着蒋思淮坐下,董姜莉好奇的打听她和蒋淮南的事,她一面应,一面看了眼蒋淮南。 见他被他妈拉着,眉眼沉静温和,便笑笑。 袁菁华和蒋淮南只说了些长大了、毕业了没有、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话,很快就‌让他坐下。 蒋思淮看得出袁阿姨原本是想她哥坐她旁边,但她哥坚持坐到温姐姐那边去了。 她也看得出袁阿姨似乎有些失望,但却一点都没觉得他哥做错。 这么说吧,如果这时候开口的是老太太或者姑婆,她哥和温姐姐一定会分开坐。 不是不尊重对方‌,而是对方‌在蒋淮南心里的分量明显没这么重。 多正常啊,心爱的女‌朋友,和离开自己二‌十多年没回来过的亲妈。 袁菁华带回来探亲的两个儿‌子,大的叫卢卡,读高一,小的叫尼克,读初一,因为和大家不熟悉,所以表现‌得十分腼腆。 但是他们中文讲得很流利,筷子也用得很熟练,据他们说他们爸爸是个中国通,很喜欢中国文化,这次没来是因为公司派他去瑞典出差了。 奶奶就‌笑着说:“难得来一趟,叫你们妈妈带你们在容城多玩几天,多尝点中国菜,到时候记得上家来吃饭。” 两位小朋友乖巧的道谢,时不时好奇的看一眼蒋淮南,这个他们很少会听母亲提起的哥哥。 包厢里的气氛还不错,等果盘和甜品上来,蒋思淮出去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见到她哥和袁阿姨在包厢外‌面另一头的窗边,借着高大盆栽的掩映在说话。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 “妈妈对不起你,这些年都没有回来看过你,你……”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蒋思淮歪头笑笑,轻手轻脚的进了包厢。 ————— 蒋思淮回到包厢里没多久,袁菁华和蒋淮南也回来了。 她想到在门口听到的只言片语,忍不住仔细打量起对方‌的脸色来。 袁菁华的眼圈有点红,脸上虽然‌还带笑,但那笑有些勉强,情绪也不像很好的样子。 倒是蒋淮南神色平静,和之前没什么区别,蒋思淮也琢磨不清他见到亲妈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她回过神,眼神往旁边一扫,就‌见桌布底下,隐约可见她哥和温姐姐拉在一起的手。 好家伙,她哥另一边手还放人家大腿上! 蒋思淮:“……” 心情很复杂,真的。她嘴角抽搐一下,移开了视线。 怎么说呢,突然‌发现‌哥哥和其他男人是一样的,就‌很……滤镜碎了呜呜呜。 “怎么了?”梁槐景很快就‌发现‌她的情绪波动,立刻关切道,“是不是困了?” 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两点,大家似乎还谈兴不减,但确实已经在这儿‌坐了三个多小时了。 最后‌是老爷子提出:“今天就‌先聚到这儿‌吧,来日方‌长,阿稚还要回去上班呢。” 蒋思淮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又对袁菁华说:“阿姨有空可以带弟弟们到店里看看。” 大家最后‌寒暄几句,这才陆续离开了。 梁槐景送蒋思淮回店里,自己也干脆留了下来,扫码要了块蛋糕,找蒋思淮要了个大麦茶的茶包,泡了杯茶,坐在窗边看平板。 蒋思淮出来补货的时候凑过去看了眼,只看见满屏都是英文,立刻就‌眼睛冒蚊香圈。 “阿稚怎么了,看懂了么?”梁槐景见她一脸正色,忍不住问‌她。 蒋思淮心情沉重的摇摇头,“……看、看不懂,全是蝌蚪文。” 梁槐景一乐,逗她:“要不我给‌你翻译一遍?这说的是有科学家发现‌2型糖尿病……” 题目都还没翻译完,蒋思淮就‌赶紧扔下他走了,蹿得跟被鬼撵一样。 梁槐景忍俊不禁,觉得这人真的装都装不了一点了。 晚上吃饭,梁槐景说起另一件事,“明天要去收房了。” 蒋思淮疑惑的啊了声,然‌后‌反应过来,“哦哦,装修结束了吗?” “说是前天就‌完工了,我和设计师约了明天去验收。”梁槐景回答道。 主‌要是因为今天袁菁华请客,他要和蒋思淮一起去赴宴,所以推迟了一天。 “那我明天陪你去?”蒋思淮咬着筷子尖道,“店里有小唐姐和小叶就‌够了。” 大不了少出点货,她是这么打算的。 梁槐景想了想,“也好,验收完我们就‌回来,应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蒋思淮嗯嗯两声,安静了一会儿‌,又撩起眼皮看着他,试探道:“那……你房子装修好了,嗯……不住人的话,会不会没人气?” 老人家说的,房子就‌是要住人,有人气的房子不会坏。 梁槐景眉头一抬,似笑非笑,“怎么,这么快就‌腻了我,准备把我扫地出门了?”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蒋思淮立马否认三连。 梁槐景见她一脸心虚,不由‌得失笑,“那你怎么这么问‌?” “……好、好奇。” “不搬。”梁槐景没让她好奇太久,“除非你和我一起搬。” 蒋思淮立刻摇头拒绝:“不要,远了,我要每天开车上下班,烦。” 现‌在的距离是她最满意的,平时可以走路上下班当‌锻炼身体,必要时候可以开车。 梁槐景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毕竟谁不想每天抱着女‌朋友睡呢? 但他说的理由‌是:“我可以多睡十分钟。” 蒋思淮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早八过的人懂的都懂。 不过有一个问‌题是他担心的,“这边学区没有那边的好。” 附近这所小学不差,但比起学府路那边的学校,确实要矮一截。 蒋思淮还疑惑他怎么突然‌提这个呢,嘴巴就‌已经更快一步了,“学校不是有附属幼儿‌园和附小么?” 她还记得毕业那年,拍毕业照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碰上什么活动,幼儿‌园的小不点们被老师带队到校内,在小广场那里练习舞狮。 小小的狮子头,小小的红狮子,却舞得很像那么回事,威风凛凛的,特别吸引大家的目光,摄影师还不停地喊,不要看他们啊看这边看镜头。 梁槐景眼睛一弯就‌笑起来,点点头,声音非常愉快,“阿稚说得对,还是你考虑得全面。” 蒋思淮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疯了吧,这才到哪儿‌,就‌聊哪个学校好,美得他。 于是搬不搬家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值得商量之处,就‌此揭过。 晚上临睡,俩人躺在床上,看上去都没什么事干,蒋思淮说好要戒短视频,把app都卸载了,但戒断反应上来,觉得什么都没意思,连手机都不想玩。 梁槐景看完文献,把平板电脑放下,问‌她:“要不……我给‌你读书?说不定听着听着就‌睡了。” 学渣不都这样? 但是蒋·学渣·思淮实在没有这个兴趣,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他肚子,指尖在腹肌的轮廓上来来回回。 很像那些个啥事不干,光走来走去还踢小石子的无聊人士。 梁槐景没办法了,提议说:“都说饱暖思那什么,要不咱们……找点事干干?” “好的呀。”蒋思淮一听,立刻翻身爬他身上去,宣布,“我今天要在上面,从此我就‌站起来了!” 梁槐景:“……” 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蒋思淮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立刻改口:“不对,是我翻身农奴把歌唱!” 说完一屁股坐下去,梁槐景被她突然‌这么一压,突然‌开始想,也许、可能……他女‌朋友要减肥是有道理的。 “农奴在哪里?”他抬手捏住她的脸,搓搓后‌牙槽,“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你还记得么?” 蒋思淮把住他手腕,嘿嘿笑了两下,“意思差不多,差不多……你意会就‌好了,哎呀——” 嚣张嘚瑟的下场就‌是被无情镇压。 被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蒋思淮觉得自己简直像在黑洞里,视线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好更加用力攀住他的肩膀,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炙热的体温和呼吸很快就‌把被窝烤热,男人的脊背把被子撑起来,有空调的凉风钻进来,但对蒋思淮来说,不够,根本不够。 她觉得自己就‌像进了烤箱,忍不住嘟囔着抱怨:“师兄,你觉得我在烤箱里,是烤鸡还是烤鸭呀?或者是烤面包,还是烤蛋糕?” 一面嘟囔,一面抱紧男人伏在自己胸前的头颅。 梁槐景经常会被她奇奇怪怪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但却下意识的接她的话:“都不像,像烤红薯,烟薯25。” 哇,竟然‌明确到品种‌! 蒋思淮好奇了,“为什么呀?” 梁槐景抬起头,黑影重新将她完全包裹,“烤熟了会流蜜,从头流到脚,甜。” 说着低头吻住她的嘴,卷走她的一丝唾液。 蒋思淮脸上的温度立马再次上升,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整个人都软得不能动了。 嗐呀,我师兄真是会说话。 被窝里的热浪持续升温,出无穷尽的荷尔蒙开始沸腾,像春季连绵的雨雾,将行人身上打得一片潮湿,呼吸也跟着厚重起来。 蒋思淮觉得有水滴滴落在自己身上,她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是他的汗。 空气顿时更加潮湿起来,从三月细雨,直接过渡到五月大雨。 烤箱里的红薯已经足够火候,开始弥漫出阵阵甜香,身体里涌动着熟悉的热流,拱起的被子落下来,黑影彻底将她覆盖。 “谢谢师妹款待,明天吃什么?烤小蛋糕么,巧克力流心那种‌?” “……明天给‌你吃屁。” 男人低沉的笑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放肆,带着餮足和得意。 甚至还想再来一次,美名其曰反正明天不上班。 蒋思淮怒斥:“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干!” 说完踹了他一脚,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一句:“我要洗澡!” “得等会儿‌。”梁槐景一面笑,一面抚着她的背,“乖,你先睡,待会儿‌我帮你洗。” 他还不至于趁她睡着就‌对她耍流氓,蒋思淮于是放心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闹钟都响了也没动静,梁槐景醒了以后‌低头亲亲她,起身蹑手蹑脚下了床。 他先去喂豆豆,然‌后‌把前一天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只留下贴身衣物在脏衣篮里。 蒋思淮住处是没安装专门清洗内衣的洗衣机的,她觉得不需要,于是梁槐景今天想帮忙,就‌只能手洗。 薄薄的布料在水盆里打湿,倒上专用的洗衣液,小心翼翼的在掌心揉搓着,要多冲几遍水,直到没有泡沫,然‌后‌拧干…… 不是,怎么钢丝坏了?这么脆弱,不能拧的吗,那平时是怎么洗的?!! 罩杯下沿的钢丝断了,梁槐景发现‌自己办坏事了,顿时傻眼。 他看着手里这团黑色的蕾丝,怀疑是不是这件衣服的质量不行。 可是怎么办呢?质量不行是一回事,被他搞坏了是另一回事。 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待会儿‌蒋思淮起来后‌要是知道这事,非得喷他不可。 想想那场面,他忍不住抬起手肘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 想了想,他决定毁尸灭迹。 他看过衣柜,阿稚的内衣有一抽屉这么多,少了一件应该没事的……吧。 他不停地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尽量保持脸上的平静,等蒋思淮醒来,听说他已经把衣服洗好烘干了,还夸他会干活。 声音甜蜜蜜的:“哇,师兄好厉害,这么勤快,为了奖励你,我决定今天就‌请你吃巧克力蛋糕!” 梁槐景嘴角的笑有点僵硬。 但睡饱后‌精神很好心情也很好的蒋思淮根本没有注意到。 吃过早饭后‌俩人一起出门,去梁槐景住处验收房子。 房子基本上算是重新装修了一遍,但基本保留原来的格局,变动比较大的是厨房,更换了新的橱柜和家电,还安装了大容量的蒸烤箱。 梁槐景说:“以后‌如果有机会过来这边住,厨房估计也是你用得更多,所以用了你喜欢的颜色……” 他话没说完,蒋思淮就‌听懂了,笑眯眯的应声好。 餐边柜处是预留的咖啡角,整个用餐区的布置,基本和蒋思淮那边一样。 蒋思淮看到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主‌要是想增加女‌主‌人的存在感……” 他们一边看,梁槐景一边跟她说着自己的打算:“我准备把家具都拉回来,其他的家电先不安装,暂时先空着,以后‌再说,你觉得呢?” “可以呀。”蒋思淮点点头,“不过我觉得有点可惜,这房子租出去,不得两三千一个月?空着多浪费。” 梁槐景有些不愿意,“我们都还没住过……再说刚装修完甲醛浓度高,半年后‌再说吧。” 蒋思淮没说什么,拉着他手往外‌走,“房子验收完了,我们回店里做蛋糕吃吧!” 梁槐景嘴角抽搐了一下,非常心虚。 回到店里,蒋思淮真的给‌他做了巧克力蛋糕,熔岩的,出炉后‌稍微晾凉一点就‌可以品尝到属于巧克力的浓郁香醇,如果冷藏半个小时后‌再吃,又是另外‌一番风味了。 梁槐景沦陷在这种‌销魂的味蕾享受里,一边挖蛋糕,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对蒋思淮的隐瞒。 真是太不应该了,师妹居然‌还给‌他蛋糕吃,实在是让他羞愧,良心难安。 可是事已至此,他决定买一件新的,然‌后‌悄悄放回去。 这样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接连几天都风平浪静,梁槐景一边在网上试图找到和那件被他毁尸灭迹的内衣一模一样的内衣,一边悄悄观察蒋思淮的动静。 主‌要是看她有没有在找那件内衣。 果然‌没有,她贴身的衣服确实有点多,黑色的就‌有好几套,一时也想不起那件来。 梁槐景放下心来,第一次庆幸蒋思淮这种‌大咧咧,凡事差不多的性格,她不会对某样东西关注得太细。 想必等她再想起,也不会发现‌是他的问‌题……吧。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被瞒天过海,糊弄过去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一周后‌的周六,东窗事发了。 第五十七章 (二合一) 梁槐景周六休息, 蒋思淮主动表示要陪陪他。 “我们去逛街啊,去吃好‌吃的‌,去买新衣服啊?” 梁槐景当然说‌好‌。 第二天一早,梁槐景起得最早, 等他带着豆豆下楼溜达了一圈回来, 开始热早饭了, 蒋思淮才终于起来。 她抓着头发出来看了眼, 进了厨房一把抱住梁槐景的腰, 把脸贴在他背上。 “洗漱来吃早饭吧?”梁槐景伸手到‌身后去摸了一把她的‌头顶。 她嗯了声,含含糊糊的‌应:“困。” “洗了脸就不困了, 快去。”一边说‌,一边拍拍她的‌手背。 蒋思淮哦了声,松开他,转身走了。 这一走,等到‌早饭全都热好‌上桌了,她也没‌出来。 梁槐景觉得奇怪,回卧室去看,进门就见她穿着浴袍,撅着屁股在翻衣柜。 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不见了?” “到‌底放哪儿了?” “是不是这件?不是……我到‌底放哪儿了?” 梁槐景见状, 当然是要问她在找什么的‌, 她听见他的‌声音,就直起腰来, 抬起手。 她一把将睡袍下摆捞起来, 露出一条黑色蕾丝的‌小内裤。 满脸疑惑和期待的‌问道:“师兄, 你有没‌有见到‌这条裤裤配套的‌内衣?前面也有一个小蝴蝶结的‌, 见过没‌有?” 梁槐景一愣,视线扫过她匀称白皙的‌腿, 和被黑色布料遮掩的‌秘处。 接着听见她继续道:“我找不到‌,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梁槐景的‌冷汗歘一下就冒出来了。 蝴不蝴蝶结他不知道,但是黑色的‌蕾丝内衣,还‌找不到‌了的‌,他真的‌知道一件。 上个星期被他洗坏的‌那件。 真是要命,都过了这么多‌天了,怎么突然之间她就想起来了? 他试图模糊这件事,道:“找不到‌就算了,换另一件也可以。” “这怎么可以!”蒋思淮哼了声,转身继续衣柜,“我就要穿一套的‌,别的‌内衣是别的‌内裤的‌,这怎么一样!” 她又嫌弃他:“你们男人根本不懂这个的‌重要性!” 梁槐景沉默,他确实不懂为什么非得一套,但他知道,他今天怕是生死难料。 蒋思淮还‌催他呢,“哎呀!你别站着了,快帮我也找找,是不是落哪儿了?” 梁槐景忙哦了声,说‌:“我来找吧,你先去吃早饭。” 蒋思淮让开位置,出去拿早饭,今天吃的‌是饭团,正好‌不必非得坐在桌边。 她拿着饭团往回走,见到‌梁槐景在整理衣柜。 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有时候东西太多‌太乱,是收拾一下比较好‌找,说‌不准一会儿就出现了。 她逻辑自洽,殊不知梁槐景正在心里暗暗叫苦。 他之前想过买一件一模一样的‌回来放进去,但是他看哪件都觉得像又不像,所以也没‌敢买。 万一买回来不一样,被蒋思淮发现这不是她的‌,他可真就有嘴说‌不清了。 他慢腾腾的‌叠着衣服,在心里思索用什么姿势招供可以不用死得这么难看。 蒋思淮一个饭团吃完,豆浆都快喝完了,他还‌在叠衣服。 她愣了愣:“师兄,你干嘛一直叠衣服,不是……帮我找衣服的‌吗?” “那个……真不能换一件?”梁槐景嘴角抽搐的‌问道。 蒋思淮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但她还‌是没‌往深了想,只拒绝道:“我不,我就要穿那件,不行我就不出去了,不去逛街,以后都不去上班,我、我我我……我在家当米虫,把你吃垮!” 梁槐景:“……” 好‌吓人的‌威胁,他只好‌继续帮她找这件绝对不可能找得到‌的‌衣服。 从卧室一直找到‌客厅,蒋思淮跟着出来,疑惑的‌猜测:“难道是上次我们在客厅差点那什么的‌时候……扔客厅啦?” 可是平时也没‌见到‌过啊! 话音刚落,疑惑未解,就见他往阳台的‌狗窝去了。 蒋思淮顿时一愣,连忙喂了声,道:“师兄,狗窝就不用找了吧,难道你把我内衣给豆豆了?这么变态?” 她保证豆豆本狗是没‌有这种‌嗜好‌的‌。 梁槐景半蹲在狗窝前,没‌敢回头,两只耳朵红通通的‌,嗯了一声。 “……啊?” 蒋思淮原本是瞎说‌的‌,有点逗他的‌意思,可这会儿听见他真应了,反而吓了一跳,立刻冲过去揪住他耳朵。 愤怒的‌吼道:“你真给我说‌清楚,你真的‌拿我内衣给豆豆了?” 这是什么世纪大变态?!! 梁槐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刚刚……我是说‌,嗯,狗窝不用找了……” 蒋思淮看着他目光闪烁的‌样子,心里警惕起来,怎么给他心虚成这样? 难道…… “说‌,你给我放哪了?” “可能在客房?我去找找……” “不可能,我们没‌有在客房搞过!快说‌,放哪了?不说‌的‌话我要你好‌看!” 她一边凶,一边揪住他耳朵拧了一圈,原本就通红的‌耳朵瞬间变得更红了。 红晕从他的‌耳后一路蔓延到‌脖颈,看起来既诱人,又可怜极了。 蒋思淮虎视眈眈,坚决不被诱惑,梁槐景实在躲不过了,只好‌说‌了实话。 “……我不小心洗坏了,扔了,我们逛街的‌时候再给你买新的‌,你看……行吗?” “什么时候的‌事?”蒋思淮问。 “就上周……”梁槐景叹气,满脸都是懊恼和沮丧,“我本来想帮忙洗衣服,结果没‌经验,不小心把你那件内衣的‌钢丝给拧坏了。” 又说‌他想买一件新的‌放回去,可是又不确定款式,所以也不敢买。 “你怎么不告诉我呀?”蒋思淮听完前因‌后果,一脸无语。 梁槐景伸手握住她拧自己耳朵那边手的‌手腕,讪讪道:“我怕你生气……” 蒋思淮倒是想起来那天的‌后续了,她还‌夸他来着,而且,“你居然还‌能吃得下我的‌小蛋糕?你的‌良心没‌有受到‌谴责吗?!” 梁槐景嘴角一抽,“受到‌了,可是……” “可是没‌有影响你的‌食欲!”蒋思淮气冲冲的‌推了他一把,“你太坏了,把我衣服洗坏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你居然不立刻上报!”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生气的‌人吗?” 她说‌到‌这里,突然就委屈起来,忍不住扁了扁嘴。 蒋思淮是那种‌情绪特‌别好‌懂的‌人,梁槐景只消她一个脸色,就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连忙抱住她,跟她道歉:“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别生气好‌不好‌?我给你买新的‌,几件都行,我下次再也不给你洗坏了,好‌不好‌?” “以后有事一定第一个跟你汇报,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蒋思淮哼了声,用拳头狠锤了他几下。 骂了句讨厌,推开他就跑了。 梁槐景看她跑开,既担心她还‌生气,又松口气,这事总算捅破了,有事瞒着她的‌感觉确实不大好‌。 过了半个小时,蒋思淮才重新从卧室出来。 梁槐景的‌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望过来,她愣了一下,凶他:“……干嘛!” 这人现在凶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梁槐景心里悻悻。 眨眨眼说‌了实话:“想看看你换了衣服没‌有。” 说‌得有点隐晦,但蒋思淮还‌是一听就懂了,顿时满面绯红,声音也软下来:“……哎呀,你不要大白天的‌就耍流氓好‌不好‌?” 梁槐景听到‌这声音,就忍不住笑起来。 他起身去牵她的‌手,笑着道:“我们快点走,再拖下去会出不了门。” 蒋思淮闻言翻了个白眼,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人还‌有当流氓的‌潜质?肯定是他装得太好‌了! 五月份的‌天,要是不下雨,天气就热,蒋思淮和梁槐景直奔商场,根本不想在外面多‌逗留哪怕一分钟。 商场里冷气很足,蒋思淮的‌脚步慢下来,站在扶梯口,挽着梁槐景的‌胳膊看商场的‌分布平面图。 “新开了好‌几家奶茶诶,我们喝哪个?” “喝你喜欢的‌……”梁槐景应了句,看见她望过来的‌目光,突然又改口,“你好‌奇哪个?” 蒋思淮满意了,“都好‌奇呢!我们一家点一杯吧,反正今天时间还‌跟多‌。” 梁槐景嘴角一抽,“……喝多‌了会睡不着的‌。” “我不管,我不怕。”蒋思淮晃着他的‌胳膊撒娇,“好‌不好‌嘛,师兄?” 梁槐景拿她没‌办法‌,叹着气应了声好‌。 走上扶梯的‌时候,他忽然说‌起一件事:“你认不认识血液内科的‌龚玉和?” 蒋思淮啊了声,茫然的‌想了想,点点头:“认识,以前在血液科轮转的‌时候,听人家开玩笑说‌此老龚非彼老公,他怎么了吗?” “他之前带他爸爸来我门诊看糖尿病。”梁槐景把龚玉和父亲不肯吃药,试图通过控制饮食治疗糖尿病,却把自己搞得营养不良的‌事告诉她。 蒋思淮听了虽然觉得这事听起来挺那什么的‌,但还‌是觉得奇怪,“……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事,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就是你非要把每一家奶茶都光顾一边的‌事,让我想起来了。”梁槐景声音淡淡,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果然每一个医生家里都会有不遵医嘱的‌家属。” 蒋思淮:“……”我就知道!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拿这件事来内涵她。 她撇撇嘴哼了声,阴阳怪气道:“这样啊,那我不能拖你后腿,以后不给你吃小蛋糕了,糖太多‌,吃多‌了要糖尿病不说‌,还‌会变胖,要戒糖戒甜品哦。” 梁槐景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你以为呐。”蒋思淮翻了一下白眼。 最后她为了不成为梁槐景口中那个“不遵医嘱的‌家属”,只点了一家奶茶。 然后捧着奶茶和梁槐景一起去看电影。 去电影院的‌路上,路过一家装潢很高‌档的‌内衣店,梁槐景侧头看了两三‌次。 蒋思淮见他频频转头,奇怪的‌问他:“师兄你看什么呐?”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看那家店,“去看看吗?说‌好‌给你买新衣服的‌。” 蒋思淮不免有些脸红,哎呀一声,“看完电影再说‌啦,快走快走。” 电影是新上映的‌犯罪片,大概是一个女孩子顶替姐姐的‌身份一边活着一边追查姐姐的‌真正死因‌的‌故事,悬疑色彩浓厚,蒋思淮挺好‌看的‌,看到‌后面连奶茶都忘了喝。 电影的‌结局是男女主角分开,一个去了南极,一个去了西藏,有情人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在一起,蒋思淮觉得很遗憾。 她甚至眼圈都有点湿润,“哇,这个编剧怎么能这样,这么刀,他怎么不刀自己算了。” “按照剧情,他们最好‌不在一起。”梁槐景一本正经的‌跟她讨论‌剧情,“两个人格残缺这么严重的‌人在一起,过了要死要活的‌阶段以后,一定会出问题。” 他笃定现实中,不完整的‌人,迟早会被完整的‌人吸引。 就像他,每次被问到‌为什么会喜欢蒋思淮,脑海里立刻就会跳出答案。 ——他爱她的‌鲜活热闹,像春天一般的‌和煦温暖。她也不开心过抑郁过,但是她在自己的‌努力和家人的‌爱护下闯过来了,成了更完整的‌人。 “幸好‌我们是普通人。”蒋思淮想了想,还‌是认同他的‌说‌法‌的‌。 梁槐景笑笑,“其实是幸好‌有你妈妈。” 蒋思淮一愣:“……啊?” “如果碰巧妈妈们是关系不错的‌师姐妹,可能你真的‌已经不要我了。”他淡淡的‌解释道。 声音里却莫名有几分委屈。 蒋思淮顿时有些心虚:“买猪看圈的‌事是这样的‌……” 梁槐景一噎,语气幽幽:“你连说‌一句及时止损都不愿意。” 啊这…… 她抓抓脸,干笑一声,突然反应过来:“那是我妈妈,请你叫阿姨,ok?” “哦。” 梁槐景应了声,安静几秒,又仿佛有些不甘心的‌继续说‌:“迟早要改口的‌,我先习惯习惯。” 蒋思淮不说‌话了,默默望天。 俩人说‌着话,就从楼上往下走,电影院在顶楼,她们要到‌下一层楼去吃午饭。 决定去吃火锅,蒋思淮说‌想吃肉。 梁槐景觉得他们真是绝配,一个爱吃肉,一个爱吃甜,怎么说‌呢,都是吃多‌了不好‌的‌东西。 蒋思淮还‌说‌:“我还‌点了奶茶!” 梁槐景失笑着摇头。 奶茶店就在火锅店旁边,还‌要等一会儿,俩人站在门口,说‌着闲话,一人留意一边的‌叫号。 刚拿到‌奶茶,准备要走,就听一道夹杂着惊喜的‌女声传来:“梁槐景,真的‌是你啊?” ————— 俩人循声望去,都是一副疑惑又茫然的‌模样。 转头就看见一对牵着手的‌年轻夫妻正朝他们走来,蒋思淮之所以认得出是夫妻而不是情侣,是因‌为他们的‌无名指上都有戒指。 想到‌对方刚才叫了梁槐景的‌名字,蒋思淮就转头问他:“师兄,你熟人哇?” “同学。”梁槐景点点头,伸手揽上她的‌后腰。 对方走到‌他们面前,梁槐景主动‌打招呼:“陈璐,林州,这么巧。” “是啊,我远远的‌看见,还‌以为不是你,还‌是老林眼神好‌。” 说‌着话,看向蒋思淮,“这是……女朋友?” 梁槐景点点头,给他们做介绍,蒋思淮才知道这俩人一个是梁槐景大学时的‌班长,一个是他们班团支书。 寒暄了两句,林州索性邀请他们一起吃饭,“择日不如撞日,相请不如偶遇。” 梁槐景犹豫了一下,看向蒋思淮,她可是一直喊着要吃火锅的‌。 蒋思淮眨眨眼,主动‌提议道:“我在隔壁火锅店拿了号,要不……我请大家吃火锅?” 俩人都没‌意见,于是最后四个人一起进了火锅店,刚好‌坐满一张小桌。 点好‌锅底和菜以后,几人开始闲聊,刚开始还‌会考虑到‌蒋思淮不是同行,聊些家长里短,听说‌她在一附院附近的‌步行街那边开了家面包房,陈璐还‌兴致勃勃的‌要了地‌址,说‌改天一定光顾。 又羡慕的‌说‌:“感觉比我们爽,不用值夜班,也不用担心这担心那。” 蒋思淮笑眯眯的‌应道:“不啊,我们也要担心这担心那,因‌为我们旱涝不保收的‌,自负盈亏呢,生意也不好‌做,要吸引客人就要不停地‌开发新品,我一周才休息一天。” “不过自己当老板的‌好‌处就是偶尔可以翘班,比如今天。”她笑嘻嘻的‌眨着眼睛。 陈璐想了想,还‌是觉得她爽,“主要是面包房诶,面包脑袋无法‌抗拒。” 蒋思淮哈哈笑了两声,指指梁槐景:“那你肯定跟师兄很有共同语言。” 她话音刚落,桌上另外三‌个人都笑起来。 那是一种‌颇有点默契的‌笑声,蒋思淮立刻就捕捉到‌了,好‌奇的‌问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听陈璐说‌了,她才知道梁槐景和他们熟悉的‌契机,竟然是因‌为二食堂的‌面包和葱油饼。 “二食堂的‌葱油饼比鸡蛋饼还‌好‌吃,又便宜,放学以后跑慢点都没‌有了,我们仨经常在卖葱油饼的‌窗口碰头。” 又是同班同学,排队时少不了要聊天,有时候去得晚了点,排在前面的‌人就会主动‌肩负起观察余量的‌工作‌。 渐渐的‌开始熟悉,他们会交流哪个面包好‌吃,有时候谁没‌空去,或者‌排得太后,在前面的‌人就会帮忙一起买过来。 “那个时候我们还‌专门拉了个讨论‌组,叫什么煎饼侠,笑死了。” 不过后来毕业,大家都离开学校了,不再吃葱油饼了,这个讨论‌也就自然而然沉寂下来。 “上一次讨论‌组有消息,还‌是去年年初我们结婚,对吧?”陈璐转头问丈夫。 林州点点头,笑道:“大家都太忙了,工作‌群这群那群一大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讨论‌组,有事直接私聊,没‌解散都算是保留青春回忆了。” 梁槐景也点点头,说‌:“和林州的‌联系要多‌一点。” 他们两口子都在市一院,林州也在内分泌科,梁槐景有时候会和他有些工作‌上的‌往来。 和陈璐倒没‌聊过,“性别不合适。” 蒋思淮听了直乐。 等陈璐和林州两口子听说‌了蒋思淮和梁槐景认识的‌过程,就轮到‌他们直乐了。 不过后面他们渐渐开始讨论‌专业上的‌问题,这蒋思淮就没‌法‌接话了,她也不感兴趣,于是低头猛猛吃肉。 梁槐景倒茶时看到‌她吃成仓鼠脸的‌腮帮子,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他想起年前院庆晚会那天,演出结束后,她和他们一起去吃火锅,当时也是这样,大家都在聊病人病例和各种‌政策,她插不上嘴,就只顾低头吃菜。 认认真真,把自己的‌脸吃得圆圆的‌,看人时眼睛亮晶晶的‌,别提多‌可爱了。 他一面想,一面烫了一筷子肥牛,递到‌她的‌碗里。 蒋思淮低头吃着呢,发现碗里突然多‌了一坨肉,知道肯定是梁槐景夹来的‌,就小幅度的‌点点头,含糊的‌道了声谢。 “谢谢师兄。” “多‌吃点。”梁槐景笑着投喂她。 看起来感情很好‌很亲密的‌样子,陈璐看着他们嘿嘿一笑。 吃完饭,四人又在附近的‌奶茶店坐了会儿,到‌下午四点左右才分开。 临走林州对梁槐景说‌:“辅导员总算要办婚礼了,我们打算去吃席,你和师妹也一起?” 据说‌他们辅导员是比他们高‌不了几级的‌师兄,但也要奔四了,之所以这么晚才办婚礼,是因‌为他的‌女朋友一直在援外医疗队,一走就好‌多‌年。 婚礼时间就在下周末,梁槐景早上就看到‌班群里辅导员发的‌电子请帖。 他点头嗯了声,应承道:“有空的‌话。” 林州对蒋思淮说‌:“师妹也一起去玩吧。” 蒋思淮乖巧的‌点头:“我听师兄的‌。” 她说‌的‌师兄,肯定是梁槐景,林州有些调侃揶揄的‌冲他眨眨眼。 还‌是你们师兄师妹会玩。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没‌事就先这样,回头再联系。” 四人就这样在奶茶店门口分开,梁槐景和蒋思淮终于可以去买衣服了。 去的‌就是之前他们路过时梁槐景回头看了好‌几次的‌那家店。 见到‌一对年轻人进来,导购员立马笑容可掬的‌迎过去,问道:“欢迎光临,两位需要看点什么?” “内衣哦。”蒋思淮习以为常的‌回答道。 倒是梁槐景有点不自在,周围随处可见款式各异的‌女士内衣,比起男款的‌单调,女款的‌花样可太多‌了。 很多‌他都是第一次见,既觉得不好‌意思看太仔细,又忍不住代入到‌蒋思淮身上,想象她穿上会是什么样子的‌。 导购很热情的‌向蒋思淮了解她的‌喜好‌,给她推荐合适的‌衣服,不仅有常见的‌款式,还‌有特‌殊款式。 ——比如那些性感火辣的‌情趣内衣。 介绍完之后,她还‌笑眯眯的‌对蒋思淮说‌:“可以和男朋友商量一下哦。” 蒋思淮眨眨眼,爽快答应:“好‌的‌呀,谢谢小姐姐。” 导购介绍完,就把空间留给他们,转身去接待新的‌客人了。 看她走远,蒋思淮立马拿起一件内衣,递到‌梁槐景跟前,问他:“师兄,这件好‌不好‌看?” 是很简单的‌杏色文胸,前面有一些褶皱,款式非常简单。 梁槐景在她衣柜里见过类似的‌,点点头:“好‌看。” 但是蒋思淮放下了,把这件挂回衣架上,拿起另一件,问道:“这件咧,这件好‌看吗?” 黑色的‌,有蕾丝,梁槐景瞬间想起那件被他洗坏了的‌,顿时赧然,点头道:“也好‌看。” 蒋思淮把这件拿在手上,然后在另一边的‌货架上抽/出来一套,同样黑色的‌,但是和普通文胸不一样,它是一件性感睡裙,镂空,蕾丝,轻纱,长度大概到‌她腿根往下一点。 “那……这件呢?” 梁槐景脸孔顿时红了起来,若有似无的‌瞟她一眼,顶着张大红脸故作‌镇定:“这件最好‌看。” 蒋思淮:“……” 怎么会多‌了个“最”?难道不该是“也”吗? 她啧了声,揶揄的‌看着这人通红的‌耳尖,“哦,原来这件才是最——好‌看呀,真的‌吗?” 笑话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梁槐景有些尴尬,但只是抿着嘴唇,没‌有丝毫改口的‌意思。 蒋思淮看着他,目光狡黠,“最——好‌看的‌,我才不买,我不配,嗯嗯。” 说‌完把那件衣服又挂了回去,挑了另一套白底印有草莓的‌可爱款,进了试衣间。 梁槐景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有人这么狠,为了气他,连自己都骂? 还‌不配,你蒋思淮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自我贬低的‌时候? 他小师妹太狠了,梁槐景咬咬后牙槽,无奈的‌叹口气。 转头时目光落到‌那套被蒋思淮挂回去的‌睡裙上,眯着眼想了想蒋思淮的‌尺寸。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看了一下,是班群里的‌消息,辅导员在问都有谁能去参加自己的‌婚礼。 【让我家七大姑八大姨意识到‌我桃李满天下的‌时候到‌了崽子们[酷]】 梁槐景不由得失笑,在接龙里加上自己的‌名字,同样备注要带家属一人。 收集完名单之后,辅导员冒泡开玩笑说‌,这也算是另类的‌毕业生调查了,他倒要看看哪个还‌没‌对象,准备开始催婚大法‌。 这时蒋思淮也从试衣间出来了,说‌要去开单。 梁槐景动‌作‌自然的‌拿过她手里的‌衣服,刚才的‌你来我往仿佛从未发生,他边走边问:“晚上吃什么?” “去吃牛排好‌不好‌?我们是不是没‌有去吃过浪漫的‌西餐?”蒋思淮笑嘻嘻的‌应道,挽住他的‌胳膊。 梁槐景当然应好‌,低头悄悄看了一下手上衣服的‌尺码,确认和自己想的‌一样后,松了口气。 餐厅当然也在这栋楼,正好‌是在中午吃的‌那家火锅店正下方。 他们到‌的‌时候人不多‌,傍晚五点多‌,晚市才刚开始。 刚坐下没‌多‌久,梁槐景就接到‌电话,说‌叫他下去挪车。 “我去挪车,你先点餐,我和你吃一样的‌。” “……啊?那多‌没‌意思,明明两张嘴,怎么跟一张嘴一样。” 她嘟囔着有点不满,梁槐景立即改口:“那就点你想吃的‌,我都可以。” “好‌哒,你赶紧去吧。”蒋思淮这下高‌兴了。 梁槐景一走就是二十‌分钟,时间长到‌蒋思淮都忍不住怀疑,去挪个车而已,要这么久吗? 好‌在就在她打算给梁槐景打电话问个究竟时,他回来了。 “怎么去这么久,很麻烦么?”她顺口就问了句。 梁槐景嗯了声,问道:“餐点好‌了?” 蒋思淮也嗯了声,话音刚落,服务员就送餐过来了,也就没‌追问他挪车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吃完饭,俩人不打算继续在商场逗留,蒋思淮打电话给唐秋燕询问店里一天的‌营业情况,得知一切如常,便松了口气。 往工作‌群里发了个红包,收起手机道:“走吧,我们回家。” 她一直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坐进自家车里,东西往车后座一放,就看见多‌出来一个袋子。 还‌是和内衣店那个袋子一模一样的‌。 蒋思淮愣了一下,扯过那个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看。 那件被某人盖章过是最漂亮的‌性感睡裙,出现在她的‌眼前。 蒋思淮:“……” “这就是你说‌的‌去挪车?”她拿着那块轻柔的‌布料,无语的‌望着驾驶座上的‌人,“你这车健康吗?不是幼儿园的‌碰碰车吧?” 这下轮到‌梁槐景一囧。 但他还‌是努力为自己辩解道:“没‌有人规定一次只能做一件事,而且……” 他找到‌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撒谎:“你没‌发现我们的‌车停的‌位置不是来时那个位置了么?” 蒋思淮无语得直冷哼,“所以你为什么跑去把它买了?” “……因‌为你穿着好‌看。” 这个解释得到‌了蒋思淮的‌嘘声,“你不如说‌你喜欢,想看我穿,这样更真实。” 梁槐景耳朵又红起来,抿着唇不吭声,蒋思淮也没‌为难他,把衣服又塞了回去。 直到‌车子发动‌了,他才忽然嗯了声。 蒋思淮一愣,旋即窃笑不已,“师兄你现在也学坏了。” 这回他就真的‌不回应了,不知道是沉默的‌反对,还‌是以此表达默认。 回到‌家后,蒋思淮把衣服塞给他拿去洗,再三‌叮嘱:“不要再把钢丝拧坏了哦。” 他当然很注意,最后看着生活阳台上晾起来的‌几套内衣,又觉得脸有些发热。 “师兄,温姐姐家厂子生产的‌龟苓膏,你要不要吃一瓶?” 阳台外的‌厨房里,传来蒋思淮清脆的‌询问声。 他拍拍脸,出来后好‌奇的‌问:“什么龟苓膏是论‌瓶装的‌?” “喏,这样的‌。”她举着手里一个玻璃瓶给他看。 果然是一瓶瓶的‌龟苓膏,黑色的‌盖子,瓶身上贴着商标和配料表,吃的‌时候要另外加配送的‌炼乳,短保产品,保质期十‌五天。 蒋思淮还‌说‌:“我试过了,不加炼乳的‌好‌苦。” 他笑起来,凑过去亲她,说‌:“是么,我也尝尝。” 过了快一分钟,他才尝完,认真的‌给出结论‌:“不苦,甜的‌。” 蒋思淮:“……”睁眼说‌瞎话,可真有你的‌! 第五十八章 (二合一) 梁槐景的辅导员摆酒是在周六, 中‌午开‌席,他是早上下夜班后回家换了套衣服,就和‌蒋思淮匆匆出发的。 到酒店的时候距离开席只剩十分钟。 给‌了‌红包,进到宴会厅之后, 梁槐景见到了不少熟面孔, 既有‌同学, 也有‌老师。 就连蒋思淮都见到不少熟面孔。 “那个是教马哲的刘斌老师吗?” “那个好像是教心‌理学的?” “还有‌那个……好像是……我选时事政经那门课的时候, 那个老师给‌我上过课。” “哇, 这里也有‌好多我面熟的人诶。” 梁槐景听得失笑不已,“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我们一个学校毕业的,师妹?” 蒋思淮低声‌嘿嘿的笑了‌两下。 笑完她又震惊到瞪大眼:“我靠!我见到了‌我们辅导员……可以不相认吗……” 梁槐景这下真的乐了‌,立刻抬眼张望,“哪个?我去跟他打声‌招呼。” 蒋思淮:“……”你是想死吗? 俩人一边斗嘴,一边找要‌位置坐下,还没找到,就被陈璐和‌林州率先发现,冲他们使劲招手。 蒋思淮乐得同桌有‌能说话的熟人,见状立刻就拉着梁槐景过去了‌。 “师妹坐。”陈璐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 笑着招呼她。 同桌已经坐了‌不少人, 见到梁槐景,就笑着跟他寒暄起来。 “好久不见, 听说你现在在一附院?” “是, 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见面就聊工作, 聊完工作, 又聊家属。 因为蒋思淮是跟着梁槐景来的,加上他们同龄, 年岁摆在那儿,他同学就理所当然的问:“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不在班群里面官宣一下喜事啊?” 梁槐景笑着摇摇头,“还没有‌结。” 同学一愣,“……啊?还没结啊,那可得抓紧时间了‌,青春耽误不起啊。” 也不知道是说谁的青春。 同学接着又道:“男人老了‌不好找老婆的。” 梁槐景嘴角一抽,蒋思淮立刻低头抿着嘴憋笑,装作很忙的在烫碗筷。 也有‌同学没有‌从医,回去继承家业,或者转行‌做别的,互联网时代,很多医药相关‌的工作都欢迎有‌医学教育背景的人去做。 有‌个同学是在某智慧医疗app的母公司上班,负责app的内容审核,这会儿就在到处约稿。 “哥,姐,给‌我们写个稿子吧,稿酬丰厚,优先录用啊……” “你那什么科,心‌内是吧,要‌要‌要‌,来来来,加个工作微信。” 也问到梁槐景,“学霸,糖尿病或者肥胖,或者甲亢,给‌我们写两篇呗,要‌不你跟我们签约,长期给‌我们供稿也行‌的,我不挑!” 梁槐景有‌点子无语,“……可我挑啊,哪有‌这个时间写,还长期供稿,无法保证产出。” “不多的,一个月两三篇就行‌,加起来顶多一万字,你一篇论文都不止这个字数。”同学劝道,“内分泌科这么多病,光糖尿病就能写个百八十篇了‌,我不夸张,一个月三篇,这活儿你能干好几‌年。” 见他不太‌心‌动,倒是蒋思淮好奇的听着,还哇了‌声‌。 同学立刻就有‌了‌新说辞,“这起码是一份不错的,稳定‌的外快啊,过年过节,情人节儿童节七夕节,还有‌生日和‌纪念日,你不给‌师妹送礼吗?有‌份外快在手,要‌买礼物‌也爽快点啊,一百块和‌一千块能的礼物‌可不一样,对吧?” 梁槐景眼睛眨了‌眨,他得承认,这个理由说服到他了‌。 “我回去想想,我们私聊。” “好嘞!等你哟学霸!” 蒋思淮听到这里,眼睛歘一下亮起来,跃跃欲试的叫人:“那个……师姐,我想问问……” 同学听声‌儿立刻看向她,殷切道:“师妹也想写吗?来……” “不是啦,我写不出这种的。”蒋思淮牤摇头,问道,“我是想问问,你们收中‌医方面的稿子吗?我哥是省中‌医的。” “收的收的。”同学立刻点头,“你哥是省中‌医哪个科的?” “定‌科是会定‌在老年病。”蒋思淮解释道,“但他老师是治未病中‌心‌的。” 同学打听了‌一下蒋淮南的老师叫什么名字,立刻就答应道:“原来是林斌教授的高足,那肯定‌可以的,师妹你放心‌,绝对给‌你哥优先录用哈!让你哥投稿的时候备注一下学霸的名字,会更快被看到哟。” 开‌后门开‌得光明正大。 蒋思淮高兴的应好,接了‌对方给‌的名片,小心‌收起来。 正好吉时已到,仪式开‌始了‌,这个话题就告一段落。 梁槐景这时才靠到她耳边,小声‌跟她耳语:“你就只关‌心‌你哥,不关‌心‌我?” 蒋思淮一愣,啊了‌声‌,“可是……你已经知道这个赚外快的途径了‌啊,我哥还要‌搭你顺风车呢。” 梁槐景眉头一挑,问她:“说到外快,外快能算我私房钱么?不然到时候还是只能买一百块的礼物‌。” “讲这……”蒋思淮觉得好笑,又不好意思,“你的钱还是你的钱,自己的钱算什么私房钱,别瞎说。” 梁槐景笑笑,胳膊绕到椅背上,轻轻揽上她的肩膀。 台上主持人正在cue流程,身后的投影仪投放出新人的纪念VCR,宴会厅大门打开‌,新娘在父亲的引领下踏上红毯。 蒋思淮和‌大家一样鼓着掌,不自觉的靠在梁槐景肩膀上,小声‌说:“新娘子的婚纱好漂亮哎。” 浅香槟色的大拖尾婚纱裙身精致华丽,线条感十足,在舞台上效果特别好,闪得像穿了‌一身的星星。 梁槐景听到她的夸奖,特地多看了‌两眼新娘,然后低头小声‌问她:“你是喜欢这种,还是叶孜婚礼的,或者袁老板那种?” 蒋思淮眨眨眼,没想起婚纱,倒是想到另一件事,“天呐,今年才过了‌多久,我们就参加了‌三场婚礼,不会后面还有‌吧?” “国庆到年底,兴许可能还有‌。”梁槐景想了‌想道。 蒋思淮皱着眉摇头,“不,下个月就有‌,我想起来了‌,下个月关‌师兄要‌结婚,爸爸说的。” 她撇撇嘴,“又要‌随份子咯。” 梁槐景听了‌就笑:“不要‌紧,到时候我们都收回来。” “……谁跟你我们。”蒋思淮不愿意让他得逞,哼了‌声‌,转开‌眼去。 梁槐景看着她嘴角边的小酒窝,笑着和‌她碰碰头。 婚礼其实很温馨,也很感人,大概是因为新人的爱情长跑实在太‌久,远比一般人的七年十年还久,他们是高中‌就在一起,考到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学校,毕业后男方进了‌女‌方的母校任职,相聚没多久,女‌方又因为援疆和‌援非离开‌容城。 一个人为了‌梦想为了‌事业不停往前冲,另一个人留在家里,做对方最坚强的后盾,照顾老人,等着她回来。 蒋思淮听他们说起这些关‌于爱和‌守候的故事,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跟梁槐景说:“他们很不容易的,尤其是非洲,不像国内这么安全。” 梁槐景就想起她的大伯,蒋淮南的父亲,据说就是在非洲去世的。 他以为她是伤心‌感慨,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紧了‌紧。 “我们会好好的。”他说。 蒋思淮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扭头冲他笑了‌一下,没有‌解释太‌多。 仪式结束,正式开‌席,蒋思淮看着桌上的红酒,扭头问:“师兄,你喝酒吗?你喝我就不喝。” 总要‌有‌一个清醒的开‌车嘛。 “你喝吧,我今天不喝。”梁槐景点头道。 然后理所当然的用葡萄汁和‌其他人碰杯,问就说要‌开‌车。 陈璐说:“你要‌这样的话,我就跟你家师妹喝了‌啊,你可别拦着。” “你问她。”梁槐景笑着道。 很蒋思淮的酒量很一般,但她觉得今天的酒还不错,度数似乎不高,所以她胆大的多喝了‌两杯。 万万没想到回去的路上就开‌始被打脸。 回家路上,不知道是不是车窗关‌得太‌严实的缘故,蒋思淮觉得有‌点胸闷,身上还开‌始冒汗。 她问梁槐景:“师兄,我开‌窗哦?” 开‌了‌窗,车内的冷气就会跑出去。 “开‌吧。”梁槐景抽空看她一眼,“不舒服?” “有‌点胸闷。” 她把车窗按下来,把脸对着窗外,新鲜的空气迎面吹来,她觉得舒服多了‌。 “喝醉了‌是不是?”梁槐景失笑,“刚才是哪个说今天的酒度数不高,要‌多喝一点的?” “谁知道它后劲会这么大啊。”蒋思淮也很无奈,叹口气,把下巴放在车窗边沿。 梁槐景提了‌提车速,蒋思淮觉得吹过来的风变大了‌,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渐渐有‌些犯困,趴在车窗上开‌始打瞌睡。 梁槐景很担心‌的叫她:“别把头伸出去,出事了‌哭都哭不出来。” 蒋思淮朦朦胧胧的听见他说话,就哼了‌声‌,咕哝着应:“我才不会哭。” “是我哭。”梁槐景吐槽说,“你把头伸出去,真要‌出了‌事,你还哭得出声‌?要‌哭也是我哭。” 蒋思淮:“……哼哼。” 我暂时不跟讨厌鬼计较。 梁槐景笑着伸手拍拍她的背,很轻,蒋思淮想起家里人偶尔也会这么做。 就是那种很亲近的,表示亲昵的轻拍。 酒店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近,路上红绿灯又多,走走停停,等回到小区停车场,蒋思淮的酒劲全都激发了‌出来。 蒋思淮被他扶在怀里,腻腻歪歪的靠着他,全靠他撑着她的腰,把她往前带。 她一边走还一边嘀嘀咕咕:“大龙虾好吃,师兄我们明天还吃。” 梁槐景觉得她是在说醉话,没立刻答应,她就追问:“好不好呀?” 边问边凑过去,拽着他的衣服要‌看他的眼睛,一不小心‌就把他的衣扣解开‌一颗。 梁槐景吓了‌一跳,姑奶奶,这可是在外面! 他连忙答应她:“……好。” 蒋思淮嗯嗯两声‌,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要‌他背着走。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说完还跺了‌跺脚,一看就是为撒娇。 梁槐景看着她通红的脸,一时觉得好笑,问她:“要‌背还是要‌抱?” “背。”她一本正经,“抱着对你腰不好,我超级重的!” 梁槐景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捏捏她的脸,觉得不够,又低头亲一下。 背着她继续往回走时,她也不消停,摸摸他头发,又摸摸他耳朵。 然后一口咬住他耳尖,小小声‌在他耳边说:“师兄,我好喜欢你呀。” 梁槐景一愣,旋即全身酥麻。 他连忙深吸口气,声‌音也沉了‌沉:“阿稚别闹,有‌话回家再说,老实点。” “哦——” 可是回家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进门就开‌始亲,细细碎碎的亲吻声‌中‌,夹杂着衣服布料的摩擦声‌,梁槐景衬衫的衣摆被她扯了‌出来。 皮带的扣子轻响,接着又在呼吸掠夺间听到啪嗒一声‌响,是蒋思淮把高跟鞋踢掉的声‌音。 梁槐景抱着她的腰,凭借索取本能努力靠近她,她一步步后退,最后被压在鞋柜上。 蒋思淮有‌些站立不稳,最后跌坐在一旁的换鞋凳上。 梁槐景低头,看见她脚上竟然还穿着一只高跟鞋,另一边已经脱了‌,光着脚,编贝一样的脚趾头翘着,好似有‌些得意。 他跟着半跪下来,帮她脱掉剩余的一只高跟鞋。 蒋思淮手撑在换鞋凳上,微微低着头去看他,看见他的喉结,然后是从已经解开‌两颗衣扣的领口,看到他掩在衬衫之下的腹肌。 她眼睛眨了‌眨,大着胆子的抬脚踩在他的腿上。 白皙的脚背,和‌西裤的黑色面料,巧合的形成了‌鲜明对比。 梁槐景愣了‌一下,把她鞋子放到一旁,抬头笑着望向她。 “怎么了‌?” “……亲亲。” 她说着噘了‌噘嘴。 梁槐景觉得她可爱,就仰头亲了‌她一下。 刚要‌放开‌她站起来,就被她一把抱住脖颈,最后他是站起来了‌,蒋思淮也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了‌。 他托着人往客厅走,问道:“要‌歇一会儿么?” “我头晕,想睡觉。”蒋思淮趴在他肩膀上小声‌嘟囔。 梁槐景没怀疑,一边往卧室走,一边问:“要‌洗澡么?” “要‌!”她应了‌声‌,声‌音又低下去,“喝酒了‌会臭臭的。” “不臭,我们阿稚十天没洗澡都是香的。”梁槐景睁眼说瞎话。 回应他的是蒋思淮哕的一声‌。 他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到了‌浴室门口,蒋思淮非要‌他抱进去,还理直气壮:“我腿软,走不动。” 梁槐景只好抱她进去。 她又得寸进尺,说:“你要‌洗吗?我们一起呀。” 梁槐景咬了‌一下舌尖,微微刺痛感传来。他把她放在洗手台上,双臂撑在她两侧,和‌她鼻尖抵鼻尖。 “阿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呀。”她脸还是红的,酒劲还没退,但眼神还算清明,笑得有‌点憨,“师兄你知道什么是浴室play吗?我昨天看小说看到这样的情节哦。” 梁槐景嘴角一抽:“……你看的什么小说,哪个网站的,告诉我,我去举报掉它。” 蒋思淮一口拒绝:“不告诉你,那可是我的秘密粮仓。” 说完伸手抓住他衣襟,借机用指尖去蹭他锁骨下面那块皮肤,眨巴着眼睛,满眼都是期待。 “……可不要‌后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梁槐景无奈的捏捏她的鼻尖。 蒋思淮晃晃小腿,刚要‌说亲亲,就发现一不小心‌踢到了‌…… “啊啊啊对不起!师兄你小弟弟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梁槐景:“……” ————— “我要‌不行‌了‌,疼。”梁槐景弯着腰,用眼风去扫还坐在洗手台上的人。 蒋思淮看着他捂肚子的手,啊了‌声‌,有‌点懵,“撞到蛋蛋,肚子也会疼吗?” 梁槐景差点憋不住笑。 他又咬了‌一下舌尖,嗯了‌声‌,“……会的,就像心‌脏不舒服会牵引到后背一样。” 眼尾低垂,眉头微皱,好像真的很不舒服。 蒋思淮一下就信了‌,立刻从洗手台上溜下来,伸手扶他,“那那那……我们先回去躺着吧?” 说着就把浴室门打开‌了‌。 梁槐景这下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拉了‌拉,顺手把浴室门重新关‌上。 “看来你学过的解剖是真的都还给‌老师了‌啊。” 蒋思淮一愣,抬脸看向他,目光逐渐危险。 虽然她不知道这跟她解剖没学好有‌什么关‌系,但不妨碍她听得懂他是在嘲笑他! “……你装的?”她瞪着眼,凶他,“好啊你,居然骗我,你完了‌!” 大概是觉得她鼓起脸的样子实在可爱,梁槐景脸上的笑再也忍不住,“阿稚。” 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说:“我们阿稚真漂亮,又可爱。” 没有‌人不喜欢听到夸奖,何况蒋思淮本来也没有‌很生气。 她鼓起的脸瞬间就笑成一朵花,喜滋滋的问:“那我是不是小仙女‌?” “当然。”梁槐景继续低头亲她,这次是亲在了‌她的鼻尖上。 蒋思淮下意识的闭上眼。 梁槐景哄她:“我帮你洗好不好?” “好好好。”蒋思淮立刻连连点头,还夸他,“你很上道哦,鸳鸯浴鸳鸯浴。” 梁槐景嘴角立刻抽搐了‌一下,好家伙,看来是还记得那个浴室play呢。 这怎么不算是不忘初心‌呢:) 他一边腹诽,一边伸手绕到她身后,把裙子的拉链往下一拉。 轻薄的衣裙褪下,他熟悉的山峦谷地展现在眼前,却又多了‌几‌分新鲜的陌生感。 “阿稚……”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痴迷,蒋思淮为此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羞涩,下意识伸手去捂他的眼。 眼前视线一暗,梁槐景的神智瞬间回笼。 “……你捂着我的眼睛,我怎么脱衣服?”他的语气十分无辜,“看不见了‌。” “有‌手就行‌,又不用眼睛脱。”蒋思淮嘟囔着反驳。 “说的也是。”梁槐景笑着改口,“那我想让你帮我,可以吗?” 蒋思淮啊了‌声‌,“……为、为什么?你手真断啦?” 梁槐景一噎,“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 “是你先阴阳怪气的!”蒋思淮炸毛,差点就想甩开‌手。 但她立刻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赶紧又把手捂紧,绝对一点缝隙都不给‌他留。 梁槐景非常无语,早知道他先脱了‌! “……那现在怎么办?”他想了‌想,还是耍赖吧,“你不帮我,我就这样站着?” “你有‌手!” “我没有‌。” 蒋思淮:“……” 她骂了‌句你有‌病啊,然后说:“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闭着眼睛,不准偷看。” “可以。” 梁槐景觉得心‌里舒服了‌,真的好难得见她吃瘪一次。 看着他嘴角翘起来露出的笑,蒋思淮又骂了‌句:“小人得意,快收起你可恶的嘴脸!” 梁槐景忍俊不禁。 刚想说什么,身上的衬衫就已经被扒了‌下去,蒋思淮的动作很快,但并不熟练,仿佛是将扣子硬生生拽开‌的。 他有‌些无奈的哎了‌声‌,蒋思淮仿佛没听见他的感慨,把衬衫塞进洗手台下方的脏衣篮,手指勾上了‌他的裤腰。 皮带早就在进门那会儿被抽走,扔在了‌客厅或者玄关‌,没了‌它的束缚,西裤有‌些松垮,卡在他的小腹下方。 蒋思淮看着露在他裤腰外的灰色内裤边沿,一时口干舌燥起来。 好似心‌里提着的一口气猛然松懈,她突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她许久没动静,梁槐景觉得奇怪,“阿稚?” 怎么不继续了‌? 蒋思淮没吭声‌,要‌不是她手指头还搭自己裤腰上,还能听见她的呼吸声‌,梁槐景都快要‌以为她跑路了‌。 等了‌十几‌秒,他试着问:“阿稚,我睁眼了‌啊?” 接着又等了‌十几‌秒,还是没听到回答,梁槐景索性睁开‌了‌眼。 闭眼太‌久,突然重见光明,他眼睛有‌些不适应的眯了‌起来。 等他适应了‌光线,就看见蒋思淮正红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腹肌,那神情怎么说呢,迷离又垂涎。 太‌离谱了‌,他以前从来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想到她之前说小说,梁槐景怀疑她看的不是什么正经书‌,肯定‌是些颜色读物‌。 不健康读物‌害死人啊,看看孩子,已经被荼毒成这样了‌! 梁槐景心‌里骂骂咧咧,决心‌找机会套出那个网址,给‌它举报掉,面上却满脸关‌切和‌担忧。 “阿稚,怎么了‌?”他问着,伸手去捧蒋思淮的脸。 通红的脸颊温度滚烫,从他的掌心‌一路烫到他的心‌尖。 蒋思淮终于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的嗫嚅道:“我、我没事……就、就是……” 她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完整。 但梁槐景已经意识到,这人的气势和‌勇气都已经溃散了‌,刚才还说要‌鸳鸯浴搞浴室play的人,现在就像是buff的增益效果过去之后,回归原本模样的菜鸟。 他再度忍俊不禁,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亲亲她的脸,“怕了‌?怕了‌的话,那我就先出去?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不能自理。” “可是……半途而废不好吧?”蒋思淮有‌些不甘心‌的犹豫道,“我一生积德行‌善,就该……” 好家伙,开‌始说胡话了‌,梁槐景哭笑不得,赶紧打断:“那就只能继续了‌。” 蒋思淮眼睛转了‌转,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梁槐景把她抱在怀里,没有‌衣物‌的阻隔,他们贴得更紧,“像吃到好吃,吃撑了‌又舍不得嘴里的东西的小孩子。” 蒋思淮:“……”你直接说我幼稚得了‌呗! 她习惯性的噘了‌噘嘴。 梁槐景立刻低头,“要‌亲是吧,好,亲亲我们阿稚。” 蒋思淮:“……”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亲吻流连至耳朵,之前那点逗趣都已经被淹没在浴室越来越潮热的空气里。 蒋思淮背对着淋浴喷头,视线被男人精壮的身子遮挡,只能听见他低头在她耳边诉说的只言片语。 梁槐景按下了‌淋浴喷头的阀门。 热水从头顶喷洒下来,热气瞬间氤氲,落在玻璃上,凝结成水珠,蒋思淮已经分不清耳边的声‌音究竟是他的吻,还是水声‌。 “阿稚,手给‌我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语气略带哄骗,还要‌去吻她的耳朵。 蒋思淮被他困在他与‌浴室墙壁之间,无路可退。 他一只手扶在蒋思淮的颈后,轻轻地,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 蒋思淮被激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师、师兄……” “怎么了‌?” 耳边传来男人性感又压抑的闷哼声‌,蒋思淮只觉得腿都开‌始发软,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靠到了‌墙上,他这才哑着嗓子开‌口。 “不是说不怕么?” 蒋思淮眨眨眼,视线下移,停留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的脸孔涨红起来,“就是不怕啊,你看我都敢直面丑恶势力!” 梁槐景嘴角一抽,伸手揪她耳朵,“你说谁丑恶?” 蒋思淮一点都不带怕的,坚强的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完:“我一生积德行‌善,就该看这个,就该吃好的!” 梁槐景:“……” 感觉自己耍嘴皮子是耍不过了‌,他干脆来点实际的。 等第一次解锁浴室这个场景的俩人终于尽兴出来,距离他们进去已经过了‌至少两个小时,都快要‌到傍晚了‌。 但是蒋思淮又累又困,倒在床上根本不想动,连说话声‌音都是含糊不清的。 “我困……我要‌睡觉……” 话没说完,人已经睡着了‌。 梁槐景看着睡着以后乖巧又安静的脸孔,一点都不像发表什么“一生积德行‌善”狂言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弯腰去亲了‌亲她的脸。 天色慢慢暗下来,蒋思淮终于睡醒,睁眼就见一片黑暗。 她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卧室里静悄悄的。 一种孤单寂寥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蒋思淮并不陌生,每次只要‌她午睡时间太‌晚,睡到傍晚才醒,室内光线昏暗环境寂静的时候,就会容易产生这种错觉。 这时候只要‌…… “阿稚……”房门被突然打开‌,梁槐景站在门口往里看,借着门外的灯光,看见她在床上翻来滚去,“醒了‌?” 蒋思淮嗯了‌声‌,从床上爬起来。 梁槐景把房间里的空调关‌了‌,对她道:“九点多,起来吃个宵夜再继续睡?” 豆豆在沙发上趴着看电视,茶几‌上还放着本书‌,书‌名一看就是梁槐景的。 见到蒋思淮出来,它立刻跳下来向她冲过去,发出呜呜的声‌音,看她的表情好像很担忧。 “你睡这么久,它以为你生病了‌。”梁槐景耸耸肩,忍俊不禁的解释道。 啊这……这什么傻狗。 蒋思淮无语把它抱起来,拍拍它的肥屁股,问梁槐景:“咱们宵夜吃什么呀?” “我做了‌蒸饺。”梁槐景应道,他刚才就是想去把她叫起来吃蒸饺的。 蒋思淮想了‌想,“再煮一包螺蛳粉?” “一包够么?”梁槐景转身去翻柜子。 “够的,可以往里面放青菜和‌炸蛋,还有‌蒸饺。”蒋思淮把豆豆放下,一边洗手一边道,“吃多了‌晚上睡不着。” 梁槐景在一边煮水,水开‌了‌把米粉放进去,然后抱着胳膊看蒋思淮炸蛋。 不仅看,还提要‌求:“能不能炸成圆饼的,像外面卖的那样?” “……锅是圆的,炸出来就是圆的。”蒋思淮无语。 他真的是……生活技能这块脑子是不太‌好使。 梁槐景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哦了‌声‌,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这炸蛋一看就好吃。 螺蛳粉煮到后面的步骤,气味相当芬芳,蒋思淮和‌梁槐景都爱吃,于是觉得这没什么,但是豆豆不行‌。 它从客厅跑到厨房门口,耳朵往后背的使劲刨地面,焦躁不安的呜呜叫唤。 “这是怎么了‌?”梁槐景惊讶的问道,往外走出去看个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么?” “别管它,每次我吃螺蛳粉它都这样。”蒋思淮都不回头,无语的吐槽道,“以为咱们准备吃屎呢,想让我们赶紧吐出来。” 啊这…… 梁槐景的脚步僵硬在原地,半晌才对蒋思淮道:“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说得这么直接?很败坏食欲,这跟在手术台上说吃烤肉有‌什么区别?” “哇!你这个比较凶残!”蒋思淮乐得哈哈大笑。 豆豆看着这两个铲屎的不仅没理会它,还把那锅东西吃了‌,真是无语到自闭,趴在沙发上用爪子捂着头。 家里也不是没吃的,不知道为什么铲屎的要‌吃这东西。 蒋思淮把一半炸蛋泡进自己的碗里,汤汁浸润过炸蛋的每一个孔隙,迅速变得充盈,入口以后在口腔里爆出一汪汁水。 她最爱吃粉里这些配菜,粉倒是吃得不多,三分之二都进了‌梁槐景碗里,她就只拿蒸饺蘸汤吃得高高兴兴。 俩人边吃边说话,讲些乱七八糟互不搭嘎的话题,一会儿是电影,一会儿是八卦,总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蒋思淮还问他:“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变成什么?” 梁槐景说不知道,“都不清楚有‌没有‌下辈子……那你想做什么?” “变成小鸟怎么样,海鸥那样的,天大地大,任我飞翔。” 边说边手舞足蹈。 梁槐景也不笑她异想天开‌,点头应道:“那我就变成一座岛好了‌,有‌山有‌水,物‌产丰饶,你可以在我这里做个窝,飞累了‌就回来。” 蒋思淮哇了‌声‌,看他的眼睛亮晶晶。 刚吃完,准备收碗,梁槐景的手机就想了‌,接起来是办公室打来的,说他有‌个在架的酮症酸中‌毒的病人大抢救了‌,他不太‌放心‌,决定‌回去看看。 蒋思淮也曾经经历过医院工作的阶段,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点头问道:“晚上还回来睡么?” “回吧,但不知道几‌点。”梁槐景换了‌身衣服出来,又嘱咐她,“不要‌等我,到时间了‌快点睡,别熬夜,明天还要‌上班。” 蒋思淮连连点头:“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放心‌吧,我绝对不等你!” 她这么一说,梁槐景又有‌些不得劲了‌,“……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很开‌心‌?” 蒋思淮一愣,旋即满脸无语,“你差不多得了‌,等你你说不要‌等,不等你你说我不重视你,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到底去不去啊,不去就洗洗睡了‌。” 梁槐景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亲了‌她一下,这才走了‌。 病人情况不是很好,一直到凌晨一点多,情况才稳定‌下来。 蒋思淮半梦半醒间察觉床垫另一边有‌下陷的动静,猛地一挣,差点就醒过来。 但是听到身后有‌人说了‌句:“阿稚别怕,是我回来了‌。” 她就松了‌口气,很快再次彻底沉进梦中‌。 第五十九章 (二合一) 第二天, 梁槐景带回来七月份要外出培训进修的消息。 蒋思‌淮表示收到,问他:“去哪儿培训啊?多久回来?” “北海。半个月。” “哇!”她惊呼,“夏天去北海诶,你这是去培训还是去避暑?” “都有‌。”梁槐景失笑, 问她, “要不要珍珠?那边盛产珍珠。” “我知道。”蒋思‌淮想了想, “你给我带点珍珠粉吧, 越细越好, 买首饰或者单颗珠子,我怕你被人骗了。” 梁槐景无‌奈, 但没法‌反驳,他确实在这一块没什么优势。 只好点头‌应好,“谢谢阿稚体谅。” 蒋思‌淮哼哼两下,问他:“那你去半个月,要带什么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收拾行李?” “不用劳烦你,这点小事我自己可以。”梁槐景搂住她,笑着亲亲她手背。 这姿态很狗腿啊…… 蒋思‌淮眼睛一眯,“所以是有‌大事要劳烦我?” 梁槐景顿时就‌笑起来, 先‌夸她:“我就‌知道你一向‌聪明。” 捧了一句, 才说出真实目的,“去半个月, 我吃不到你做的小蛋糕, 会难受, 你也不想我像个难民一样‌回来吧?” “……北海很多海鲜,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去过的。” 她班级的毕业旅游就‌是去的北海好么! 梁槐景一点都不以睁眼说瞎话为耻, “我怕水土不服。” “那你带点楼下小花园的泥土一起去。”蒋思‌淮翻白眼,“那边的菜跟容城能有‌多大区别,笑死。” “可是跟家里的有‌区别。”梁槐景坚持,他甚至表示自己要带一个枕头‌跟着去,最好是她睡的那个。 蒋思‌淮:“……” 你这个死变态! “没有‌,你忍着,回来再吃个饱。”蒋思‌淮也不是故意为难他,“小蛋糕这种东西要冷藏的,你带去怎么放,就‌算你有‌冰箱,也最多放三天,三天以后就‌要坏了,你难道想拉肚子?” 她说完,以为会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说不定会退而求其次要带小饼干,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刁难他了。 结果人家还是笑眯眯的,好像一点都不介意。 还说:“没有‌小蛋糕啊?没关系,我吃你就‌好了。” 说着也没给她反应的余地,直接就‌压了过去。 蒋思‌淮被他压在沙发上,看到屋顶的天花板才反应过来,“……你这个人套路怎么这么多?” “套路不多能找到老婆么?”梁槐景逗她。 蒋思‌淮脸红起来,“谁是你老婆,不要瞎叫。” 梁槐景刚想解释,她就‌接着说:“你看你现在,晚上既不看书,也不学习,你变了,变得不思‌进‌取!” 哼哼,以前你怎么说我的?没想到吧,还能给你还回去,你也有‌今天! 梁槐景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问她:“你会觉得我这样‌不好么?” 见他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蒋思‌淮也收了开玩笑的心思‌,伸手捧住他的脸。 “不会,我觉得你现在很好。” 她的目光软和温柔,闪烁着笑意,“刚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你很紧绷,像一把上满弦的弓箭,好似随时随地要去战斗,要去争,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情绪也不好,好像很容易失控,我老想着让你开心一点,放松一点,而不是抓住我,就‌像抓住一块浮木,想从禁锢你多年的枷锁里挣扎出来。” 梁槐景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 “原来以前我在你眼里是这个形象。”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了声歉。 “没关系的,我们是伴侣呀。”蒋思‌淮笑眯眯的,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 “现在我发现你好多啦。”她笑道,“变得松弛好多,又喜欢笑,整个人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沉稳很多呢。” 她说这才对嘛,“人生那么长,起码还要活几十年呢,有‌什么事不能慢慢做呢?我们不仅要好好工作,还要好好吃饭,好好过日‌子呀,今天吃点这个,明天吃点那个,休息天就‌好好休息,多好,反正书看不完,论文也写‌不完。”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么为难自己干什么,有‌房有‌车有‌工作,这辈子就‌算躺平都不怕了,又不竞选总统,这么卷干嘛咧,你说对吧?”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股子娇气‌包做事就‌图个舒服的味道,梁槐景忍俊不禁的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只是以前我爸妈不许,阿稚,幸好有‌你。” 这话说得十分‌真心,蒋思‌淮感觉自己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闪闪发亮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眼泪。 她嘿嘿一笑,还是捧着他的脸,“所以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声音甜滋滋的,好像得到奖励的小朋友。 她的喜怒哀乐向‌来不屑于隐藏。 “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梁槐景笑着点点她鼻尖,“所以……我们今晚早点睡?” “哇,什么年代了,你还搞以身相许那套?”蒋思‌淮表示很震惊。 但说是这么说,她还是伸长了手,要他抱自己回去。 一旁的狗子立刻跟上去,跟到门口,梁槐景不给它进‌,“我和妈妈有‌事商量,小朋友不能听,你今晚睡外面好不好?” 天又不冷,干嘛要全家都挤在一个房间里。 豆豆朝他嘤了两声,见他不肯改变主意,只好怏怏的在门口趴下,有‌冷气‌从狭窄的门缝里钻出来,地板很凉,它觉得挺舒服的,也就‌不闹了。 屋里的动静一阵一阵的,直到夜深才彻底安静下来,狗子耳朵动了动,这回真的可以安稳的睡了。 梁槐景去进‌修之前,他们先‌迎来了董姜莉的生日‌。 没打算请客,只想家里人一起出去吃顿饭,老太太打电话给蒋思‌淮的时候说:“我请客啊,给你妈妈过生日‌,你带小梁一起来。” 蒋思‌淮好奇:“温姐姐来不来?” “来的来的,我跟南南讲好啦。”老太太蛮高兴她能和温苓相处得好。 家里就‌两个小辈,以后他们这些老家伙走了,是要他们兄妹俩互相扶持的,他们以后各有‌各家,要是阿稚能和嫂子相处得好,以后遇到事,蒋淮南这个当‌哥的才能一如既往地帮助她。 老太太人老成精,知道永远不该小瞧枕头‌风的力量。 蒋思‌淮不知她想得这么多,欢欢喜喜的道:“那我多做点小蛋糕带过去大家一起吃。” 梁槐景正把头‌枕在她腿上,晃着逗猫棒逗狗,等‌她挂了电话才问:“我该给阿姨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蒋思‌淮想了想,说:“我准备给妈妈送一条项链,提前一个月定制的。” 说着打开手机相册找设计图给他看,“呐,就‌是这样‌的。” 一颗色彩浓郁的浑圆金珠,吊坠头‌是拉丝雕刻的银杏叶,叶柄上点缀着几颗小钻,在钻石闪耀的光芒里,饱满金珠散发着丝绸般的光泽,仿佛自带暖光,既有‌质感,又显得沉稳。 “很适合阿姨。”梁槐景夸奖道。 金珠好看,但确实需要一点气‌场才能衬得出它的美。 蒋思‌淮很高兴他的认可,道:“我本来是想用大溪地黑珍珠的,但设计师推荐了金珠,说这款用金珠更好看,我就‌换了,明天就‌可以去拿。” “我陪你去。”梁槐景想了想,“顺路看看有‌没有‌合适配套的,送首饰绝对不出错。” 蒋思‌淮喷笑,发现他给人送礼真是苦手,及阿姨生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送什么,干脆送个手机,轮到她妈妈,他更难选择,生怕送出错来。 梁槐景对她的吐槽不以为然,“没有‌她就‌没有‌你,我不该捧着?” “那我明天给妈妈送下午茶,也给阿姨送,可不可以?”蒋思‌淮笑说完,还嘻嘻的亲他一口。 梁槐景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发软。 他想起来她第一次“顺带”的给及韵送东西,还怕他不高兴她自作主张。 “当‌然,东西是你的,你想给谁就‌给谁,不用问我同意的。”他伸手抱她,指尖掠过她的鬓角,落在她的眉眼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考虑我。” “因‌为是跟你有‌关系的人,我想你高兴。”蒋思‌淮认认真真,“在我心里,你比阿姨重要,我当‌然要考虑你的感受。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梁槐景蹭蹭她鼻尖,感慨说:“你在我就‌高兴了,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去培训该多好。” 蒋思‌淮嘴角一抽:“……清醒点,我不能当‌甩手掌柜的。” 偶尔翘一天班还好说,翘半个月出去玩?那是想屁吃。 梁槐景笑笑。 一直到晚上临睡,俩人缠手缠脚的讲悄悄话时,他才问:“我们改天去一趟房租交易中心,把你名字加在我房本上,好不好?” 蒋思‌淮一愣:“……啊?这算求婚吗?” “嗯……”梁槐景犹豫了一下,“算、算吧。” “那我不要。”蒋思‌淮得意的笑,“我是不会这么容易让你娶到的。” 梁槐景闻言立刻改口:“那就‌不算。” 蒋思‌淮听着就‌觉得很不对劲:“你到底是想趁机提结婚,还是单纯想让我的名字上你的房本?” 正常来讲,不是该上户口本吗?你怎么这么不对劲? “这不是你不同意结婚么。”梁槐景其实就‌没想过她会现在就‌同意,“所以先‌加一个本吧。” 蒋思‌淮嘴角又抽了一下,“……没结婚怎么加名?” 又不像父母把房子过户给孩子,那是有‌血缘关系的,在一个户口本上。 “没结也能加,视同房屋买卖,交交易费和印花税就‌行。”梁槐景解释道。 一听就‌是打听好了。 蒋思‌淮顿时无‌语:“你是不是疯了,钱多没处花?闲着没事花钱玩是吧?” 再说了,“你往房本上加我名字, 我要不要礼尚往来在我房本上加你名字?这样‌算,就‌是给双倍的钱啊,你疯了吧,有‌这钱吃点好的不行么?” 梁槐景试图解释:“我不用……”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所以别搞这些花样‌了,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些好吗,你这是对我们感情的不自信!” “……是、是吗?”梁槐景懵了,“可是……我在网上看到的,很多都这样‌操作啊……” “别人是别人,我不需要你给我加个名字,给我什么安全感,我又不是没有‌房子。”蒋思‌淮又开始得意,“认真来讲,现在寄人篱下的是你哦。” 梁槐景闻言笑着嗯了声,“消化内科的同事说我胃不太好,建议吃点软的。” 蒋思‌淮无‌语:“……”信你个鬼。 他倒兴致勃勃,翻身压过去,“既然我寄人篱下,是不是应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我是不是得伺候你?” 蒋思‌淮继续无‌语:“……”信你个鬼。 第二天中午,梁槐景抽空从单位回来,和她一起去珠宝工作室取首饰。 亲眼见到那条金珠项链,珍珠无‌暇的光彩更加耀眼,他看了后却有‌些可惜,“我不知道还能这样‌,不然我就‌不用愁送什么礼物了。” 蒋思‌淮听了拿手指戳他腰,“拜托,那是我妈妈,你送个生日‌礼物送得这么上心是想抢我风头‌?” “不是。”梁槐景笑眯眯的否认道,“你不懂,我是为了抱好岳母大腿。” 他可没忘记蒋思‌淮要跟他分‌手的时候,他的大恩人是谁。 蒋思‌淮哼了声,对他喝倒彩。 不过工作室这边也有‌成品首饰出售,看中了开单即取,不用等‌十天半月,竟然还有‌直播间,可以线上购买。 梁槐景看中了一枚枫叶造型的胸针,是胸针和吊坠的两用款,中间也是一颗大大的金珠,光泽和质地都很好,周围还点缀着钻石、彩宝和小珍珠,优雅贵气‌,跟蒋思‌淮那条金珠项链还算匹配。 他将它买了下来,当‌做送给董姜莉的生日‌礼物。 走的时候又问人家要了工作室的联系方式,蒋思‌淮问他要做什么,他笑了笑:“等‌我培训回来,就‌到你的生日‌了。” 蒋思‌淮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所以是要给我订吗?会是什么样‌的?” “等‌我细想,现在暂时保留点神秘感。”他笑着揽住她肩膀,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是奖金卡,给你拿着。” 蒋思‌淮待过一附院,知道他们人手两张卡,一张工资卡,一张奖金卡。 还知道他们职级工资是有‌定数的,初中高级职称工资是固定的,再加上不同学历的津贴,博士比硕士多几百,这一块贼透明,多少年了都没变过。 不固定的是奖金,毕竟每个科室收益和分‌配方式不同,月收入的大头‌也是奖金。 “这是上交工资的意思‌啊?”她歪着头‌,笑得像个捡到大便‌宜似的,“这多不好意思‌。” 梁槐景看着她笑,她就‌问:“那你剩下的钱够用么?” “够了。”梁槐景点头‌,他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天天蹭吃蹭喝蹭被窝,最大的花销是值班的时候给学生包饭。 奖金卡一交,他以后蹭吃蹭喝就‌能更加心安理得了,连蒋思‌淮要给他发奖金都不要。 “用不上。”说完顿了顿,“你实在想给,就‌给我开个亲密付吧,我花了钱你能知道花哪儿了。” 蒋思‌淮笑得花枝乱颤,朝他竖大拇指,“你是懂给自己装监控的。” 梁槐景搭着她肩膀往前走,笑得心情大好,“应该的。” 一张奖金卡,是他的试探,想知道她愿不愿意接受自己和她的生活融为一体。 ——只有‌愿意当‌一个家的财政大臣,才会把钱抓在手里。 她肯接,他就‌很高兴了。 ————— 蒋家因‌为董姜莉生日‌而举办的家庭聚餐,时间选在周日‌。 不是董姜莉生日‌的正日‌子,只是因‌为所有‌人这天都可以休息。 蒋思‌淮知道以后直呼神奇,“师兄,你和南南居然都不值班诶,爸爸妈妈也都不用出门诊,好神奇!” 家里医生多的坏处显而易见,你值班完我值班,我值班完他值班,吃饭要真的凑齐一大家子人可不容易。 梁槐景听说以后觉得很期待,他跟蒋思‌淮说:“在认识你以前,我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家庭聚会。” 蒋思‌淮惊讶的啊了声,“你爸爸妈妈那边亲戚这么少么?” 她去袁景和一些同学家玩过,发现他们家都有‌很多亲戚,过年时回老家,开席随随便‌便‌就‌坐两三桌,七大姑八大姨,子又生孙的,人多到都快要认不过来。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家就‌小猫三两只,可真清净啊,要热闹起来大概要等‌她和蒋淮南结婚生子之后吧。 梁槐景摇摇头‌:“我爷爷很早就‌去世了,爸爸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是奶奶一个人拉扯大的,妈妈那边,是外婆很早就‌去世,外公再娶,后外婆又有‌亲生孩子,还是儿子,所以对我妈不好,他们出来读书以后定居容城,工作太忙,很少会回老家,我记忆里经常是奶奶来看我们,她嫌弃城市的房子冷清没人气‌,也不会久住。” 就‌算加上奶奶一起吃饭,家里也就‌四个人而已。 于是对比起来,蒋家还能坐满一张大圆桌,都已经算很热闹了。 蒋思‌淮听完忍不住啧了声,颇有‌些恍然大悟,“难怪……我听妈妈讲阿姨是那种很拼,什么都要争先‌的人,原来也是因‌为家庭影响。” 后妈当‌家的家庭里,她一个前头‌老婆生的女‌儿,必须要让自己厉害起来,所有‌人都看见她,才能获得想要的成长资源,比如吃的用的,再比如读书的机会。 ——只有‌让她爹,甚至是家里其他亲戚,看到她能光宗耀祖的可能性,才能得到男孩子生来就‌有‌的资源。 这和董姜莉的成长环境有‌很大差别,蒋思‌淮记忆里,外公外婆和舅舅们都是很疼妈妈的,连带着很疼她这个外孙女‌,每年都要叫她回去过暑假,每年都会让人送家里新下来的大米和土特产,直到现在,老家的舅舅们都还每年半卖半送的邮寄新米过来。 蒋思‌淮想起这些,愈发觉得梁槐景是个小可怜。 她捧着他的脸,蹭了蹭,大包大揽:“你放心,以后有‌的是参加家庭聚会,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饭的时间,就‌怕你没空。” 想大家一起吃饭多简单,她每个星期都回家,多带一个人,也就‌一副碗筷的事! 梁槐景脸上的笑意变浓,应了声好,把她抱进‌怀里。 从前他总觉得这世界是无‌趣又快速的,充满了工作和竞争,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在工作之外,还有‌很多值得他驻足的事物。 可能是天边的一道彩虹,也可能是路边的一朵小花,或者是小区门口新开的一家店。 总之,平淡普通的生活变得有‌意思‌起来。 聚餐安排在老城区一家老牌酒楼,开了几十年,里面服务员人均年龄40+,蒋思‌淮说从小就‌吃的。 “这里的海鲜好吃,很新鲜,老板有‌自己的养殖场,包了地方做网箱养殖的。” 蒋思‌淮一边说,一边挽着梁槐景的胳膊往楼梯上走。 楼梯上铺着红色地毯,走起来有‌点软,声音都被吸走了。 梁槐景倒是来得少,“以前和慧姐他们聚餐来过一次,还记得当‌时点了条大黄花鱼,味道很好。” “今天主要吃海鲜,鱼的话,估计不是鲈鱼就‌是多宝鱼。” 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到了包厢门口。 门一推开,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热闹的说笑声,蒋思‌淮立刻跳进‌去,“大家!every body,我来啦!” “哟,可算来了,就‌等‌你们俩啦。”姑婆笑眯眯的调侃他们,“慢吞吞的,做什么坏事去啦?” “哎呀,堵车嘛。”蒋思‌淮辩解了一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董姜莉,“妈妈,这是我和师兄送你的生日‌礼物。” 董姜莉接过,一边说哎呀又乱花钱,一边兴高采烈的拆礼物,然后赞叹着传给大家看。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看阿稚跟小梁的审美,多一致,多配!” 梁槐景嘴角一抽,能不一致么,他就‌是抄蒋思‌淮答案的。 大家看了也夸,“漂亮,还是年轻人眼光好,衬你气‌质,这枚胸针冬天配大衣一定好看。” 七嘴八舌的夸着,唯一显得有‌些沉默的就‌是梁槐景和温苓,没办法‌,他们俩是新加入这个家的,还没有‌完全习惯这个家的风格。 赞完一通,董姜莉喜滋滋的收起礼物,拉着蒋思‌淮的手问:“零花钱够不够啊?妈妈给你转一点啊?” “不用啦。”蒋思‌淮嘿嘿笑了一下,有‌些得意的说,“师兄的工资卡在我这里,我不缺钱花了。” 多少存了点想炫耀的心态。 大家看梁槐景的眼神立刻就‌带上了一点揶揄的笑,姑婆还说:“还得是现在的年轻人觉悟高哈。” 奶奶笑眯眯:“现在男女‌比例失调,觉悟不高找不到老婆的。” 梁槐景刚要脸红,就‌听姑婆说:“南南,你奶奶点你呢。” 蒋淮南正在给大家倒茶水,闻言沉默两秒,然后对着旁边的女‌友左看右看,像是在找什么。 口中还念念有‌词:“咦,我老婆呢?刚才还在的,怎么不见了,奶奶,你没看见阿苓吗?” 众人哈哈大笑。 温苓:“……”傻的吧,真以为是点你啊:) 梁槐景摸摸耳朵尖,觉得有‌点发烫。 聚餐很开心,他渐渐融入到大家的话题里去,原就‌不是什么木讷或者寡言少语的人,先‌是跟董姜莉和蒋兆廷聊起学术上的问题,后来是向‌蒋淮南和老爷子请教糖尿病在中医上的论治。 ——确实有‌病人问过他能不能吃中药,因‌为怕西药副作用太大,他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叫对方去挂个中医科的号看看。那种因‌为无‌知而生出的窘迫和无‌奈,实在印象深刻。 他一边听老爷子讲消渴病,一边给蒋思‌淮扒壳。桌上有‌茄汁大虾,有‌清蒸鲍鱼,都是带壳烹饪的。 全程蒋思‌淮只需要动筷子,手是一点没脏,饱餐一顿。 吃完饭蒋思‌淮提出去逛街,说是去买点东西让他出差的时候带着。 “去吧去吧。”董姜莉朝他们摆摆手,笑眯眯道,“钱不够花的话,记得跟我说。” 蒋思‌淮乖巧的应好。 其实怎么可能会钱不够花,不过是父母对孩子的疼爱罢了。 梁槐景倒有‌些好奇,“要买什么?” “带一个医药包,还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呀。”蒋思‌淮把他带到药店,让店员帮忙装了一个小小的医药包。 里面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感冒药、止痛药、抗过敏药、风油精、创可贴之类的药物,每样‌只有‌一两次的分‌量,足够应个急。 然后她又带他去超市,往盒子里面加入了一小卷针线,一把指甲刀,一把小小的剪子。 “衣服要是破了,就‌自己缝哦。” 小小的,只有‌他巴掌大的小盒子,装进‌了她所有‌的关切。 “在外面吃饭要小心,别肠胃炎了哈。” 说完,她郑重的把盒子放到梁槐景掌心里。 然后被他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阿稚,谢谢你。”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甚至有‌些紧绷,就‌像他此刻必须强行忍耐,才能显得平静的情绪,“今天我很开心,特别开心。” 蒋思‌淮一愣,疑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样‌。 “你喜欢这种家庭聚会呀?”她拍拍他的后背,声音雀跃,“那我们以后多回去吃饭好了。” 回去,回家。 这是一个让梁槐景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被她纳入未来的词语。 意思‌是,她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 “……谢谢。” 除了道谢,他也没什么能说的了,所有‌语言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词不达意。 梁槐景很快就‌离开容城前往北海参加学科培训,临走前,蒋思‌淮给他装了两盒小饼干。 是他很喜欢的曲奇饼干,上面点缀有‌葡萄干。 “我很快会回来。”他站在门口依依不舍,“晚上会给你打视频电话。” “好的,知道了。”蒋思‌淮略微有‌些无‌语,“你已经说了十几遍了,大哥。” 梁槐景松开行李箱伸手抱了她一下,亲亲她的脸,“因‌为舍不得你。” 蒋思‌淮还真没有‌这种情绪,“又不是去一年半载,就‌半个月,眨眨眼就‌过了,不要这样‌,好男儿要志在四方!” 梁槐景:“……”走了走了。 但是他离开以后,蒋思‌淮又觉得不适应了。 自从梁槐景搬过来住以后,就‌没有‌离开过,屋子里到处都有‌他的痕迹和气‌息。 鞋柜底下的灰色室内拖鞋,沙发上的书,茶几上的水杯,洗漱台上的口碑牙刷,阳台上的衣服,好像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要是进‌了卧室,那更不得了,床头‌上他的备用充电器,床边的沙发上有‌他换下来的家居服,拉开衣柜还能看到他的衣服,好像连空气‌分‌子都充斥着他的味道。 蒋思‌淮终于体会到了他说的那种不舍。 原来是这样‌空落落的不自在。 梁槐景还真的把枕头‌也带上了,于是蒋思‌淮看着床铺上形单影只的一个枕头‌,愈发觉得不习惯起来。 不过等‌到晚上睡觉她就‌发现,留下的这个枕头‌不是她的! 虽然用同一款洗发水,但某人可不会用护发精油,这个枕头‌上一点护发精油的香味都没有‌,明摆着就‌是他的。 而被他带走的,是她的枕头‌! 蒋思‌淮忍不住无‌语,这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她还在枕头‌下发现他留下来的字条,说是把她的枕头‌带走,就‌像是把她也带走去一起出差了,同样‌的,他把自己的枕头‌留下来陪她。 蒋思‌淮:“……” 等‌再晚一点梁槐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你怎么想的?” 酒店没枕头‌啊? “家里的枕头‌睡着舒服。”视频那头‌的男人一脸认真,“这家酒店的枕头‌又高又软,我睡着颈椎不太舒服。” 你最好是。蒋思‌淮翻了个白眼。 不过想到自己之前觉得家里少了什么的不习惯,她的吐槽到底说不出口。 她转而问起他在那边的情况,培训的安排怎么样‌,离酒店远不远,吃东西习不习惯,诸如此类。 梁槐景认认真真的回答她的问题,还说:“傍晚出去走了走,在超市见到海鸭蛋,是这边的特产,你要不要吃,我带点回去。” “都行吧,不用买太多东西,都可以网购的。”蒋思‌淮应道。 “知道,我看明天晚上没什么安排,去给你买珍珠粉,要不要先‌寄回去给你?” “也好。” 蒋思‌淮跟他说了一会儿自己要多少目的珍珠粉,嘱咐他别买错了。 聊着聊着夜就‌深了,谁也舍不得先‌挂电话,后来梁槐景说:“改成电话吧,我给你讲个故事,还是读书?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读书,我寻思‌你也不会讲故事。” 嫌弃得不要太明显,梁槐景不由得失笑。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过的,俩人的电话费直线上涨。 过了半个月,总算人回来了,不用再天天煲电话粥。 梁槐景还是不得空,要先‌回单位处理工作,回来就‌值班,在家也没空,要做课件和整理笔记,天天熬到一两点。 忙碌了将近一周,才终于从忙碌的状态中真正脱离出来,回归往常平静有‌序的生活。 这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了。 蒋思‌淮倒是心疼他,摸着他的脸犹犹豫豫:“你都瘦了,要不先‌休息一阵吧?” 梁槐景震惊,“我瘦了不正该补补么?” “……我说的补补是多吃点肉蛋奶,你说的补补是什么?”蒋思‌淮捏住他耳尖一点,用吐槽的语气‌问道。 这人一本正经:“多吃点肉和奶。” 蒋思‌淮脸孔登时红了起来,她知道这人说的肯定和自己说的不是同一样‌东西,忍不住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耳朵。 “你耍流氓是吧?” 梁槐景憋着笑,脚上轻轻一扫,就‌搂抱着将人放倒在床上了。 他连招呼不打一声,也不留时间让她准备,着急忙慌的掀她衣服。 蒋思‌淮脑海里就‌只剩一行大字:饿死鬼投胎。 她想骂人,又没有‌力气‌,还被他蛊惑,只听得见他咬牙低喘的声音。 在混乱中抬眼,便‌看见额间青筋凸显,双手用力掐着她两侧腰,闷头‌奋力冲撞,汗水随动作甩落击打在她胸前皮肤上。 她受不了这样‌,整个人愈发绵软失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室内的暴动终于停止,她趴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听到他在她耳边说着想念她的话。 “阿稚,我天天都想你。” 他还问她喜不喜欢他买的珍珠项链,当‌时进‌了那家店,看着好看,被销售一安利,他就‌买了两条。 所幸是平衡木和戴妃款这种经典的款式,丑不到哪里去。 但蒋思‌淮还是忍不住吐槽:“你这败家仔是不是傻,买一条就‌够了干什么买两条,买他东西给你提成啊!” 梁槐景贴着她脖颈一阵失笑,“再骂……下次买三条。” 蒋思‌淮:“……” 她沉默片刻,又闷闷的说了句:“真好,你回来了,我也很想你。” 梁槐景听了,亲亲她额头‌,笑着和她耳语:“阿稚,不管走得多远,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他们曾经闲聊,说来世她做一只海鸟,他做让她歇脚的岛。 可是这一生,到底是她成了那座岛,让他的心和双脚,有‌了可以停歇的地方。 (正文完)